笛卡爾將阿基米德支點移入人的頭腦,雖然——可以這樣說——它能使人不管去哪
裡都攜帶著它,因而擺脫了現狀對自己的制約,從作為地球居民的存在的人類條件中解
放了出來,但這一移入也許從未像宇宙懷疑(它產生於這一懷疑,並打算消除這一懷疑)
一樣令人信服。今天,不管怎樣,我們在處在其最偉大的勝利中的自然科學面對的困惑
中,發現了從摩登時代一開始就攪得哲學家心神不寧的相同的夢魔。這一夢魔出現在這
樣一個事實中:數學等式,例如質量和能量等式,最初只旨在保全一種現象,與一種可
以對它加以不同解釋的可觀察到的事實相一致,正如托勒密和哥白尼體系最初只是在單
純性和和諧性中不同一樣,實際上有助於從質量到能量以及從能量到質量的真正轉換,
這樣,數學上的「轉換」在任何一個與現實轉換性相應的等式中都是固有的。這一夢魔
也出現在這樣一種超自然的現象中,即非歐幾里得數學系統在獲得愛因斯坦理論中的令
人驚訝的有效性之前,人們發現它並未對適用性甚至實證意義作過深思熟慮的思考。更
大的困境在於這一不可避免的結論:「這種運用的可能性必須對所有東西都有效,甚至
是最遙遠的純數學建構。」如果說這一點是真實的,即整個宇宙,或確切地說,任何一
些完全不同的宇宙將成長為一種存在,並「證實」人類頭腦勾畫的不管什麼樣的整體結
構,那麼人目前確實在重申「在純數學和物理、思想和物質、人和宇宙之間以前建立的
和諧」中歡欣鼓舞。但是,防止這一懷疑是很難的,即這一數學上預先設想的世界或許
是個夢想的世界,在那裡,每個人產生的每一個帶有夢想的觀點都具有現實的特徵,只
要這個夢在繼續。當他必須發現無窮小(即原子中的活動和變化)遵循無窮大(即行星
系)中的規律和規則時,他就會加深地的懷疑。這一點看來表明的是,如果我們從天文
學的觀點來探索自然,那麼我們接受一個行星系,而如果我們從地球的觀點來探討宇宙
問題,那麼我們接受的是地心說的地球系。
不管怎樣,不管在哪裡,即便有工具輔助,我們都試圖把現象提升到所有的感官經
歷之上,以取得存在的最終秘密,根據我們的物質世界觀,它是如此秘密,以致它從不
出現,並仍然如此威力巨大地產生著所有現象,我們發現一些相同的結構統治了宏觀宇
宙和微觀宇宙,我們接受相同的工具讀數。這裡,我們再次暫時在重新發現宇宙的統一
中歡欣鼓舞。只有成為這一懷疑的犧牲品——我們發現的東西可能與宏觀宇宙和微觀宇
宙都毫無干係——我們才會去對付自己思想的方式,這一思想方式設計了工具,並將自
然置於試驗的條件下——用康德的話來說,規定了它對自然的規律——在這種情況中,
好像我們真的被掌握在一種嘲弄我們並挫敗我們對知識的渴望的邪惡的幽靈手中。這樣,
不管我們在哪裡尋找身外之物,我們碰到的只是自己思想的方式。
從邏輯上講最有理,從年代上講是伽裡略發現的最直接的結果的笛卡爾懷疑,在將
阿基米德支點天才地移入人自身之後沉寂了幾個世紀,至少就自然科學來說是如此。但
物理的數學化通過它為知的目的完全放棄感覺而被貫徹了下來,在它最後的階段產生了
意想不到又似乎有理的結果,即人們對自然提出的每一個問題都依據數學形式作了回答,
對此,沒有哪個模型是充分的,因為它必須在我們的感覺經歷之後才能形成。在這一點
上,思想和感覺經歷之間的聯繫(人類條件中固有的)看來進行了報復:雖然技術表現
了現代科學最抽象的概念的「真理」,但它同樣表現了人永遠能運用其思想的結果。不
管他用什麼系統來解釋自然現象,他永遠能把它作為做和行動的指南而加以采隊這一可
能性甚至在現代數學肇始時是潛在的,那時的情況是數學真理可被完全解釋成空間關係。
因此,如果今天的科學在其困惑中指著技術成果來「證明」我們正在對付的是一種自然
給予的「真正的秩序」的話,那麼看來它陷入了一種惡性循環,這一循環可表述為:科
學家設定其假設,進行實驗,然後用這些實驗來證明其假設。在整個這一過程中,他們
顯然在對付一個假設的自然。
換言之,實驗世界看來永遠能成為一種人造的現實。這雖然可能提高人們做和行動
甚至創造一個世界的能力,它遠遠超越了以往時代甚至連做夢都不敢想像的程度,但不
幸的是它將人再次往後推——現在甚至推得更有力——一推向他自己思想的牢籠,他自
己創造的方式的局限。當他想要他以前所有時代所能取得的東西,即經歷他自己未經歷
的現實時,他會發現自然和宇宙「逃避了他」。根據實踐中自然的行為,根據一些原則
(人能在技術上將這些原則轉為切實可行的現實)對宇宙進行的解釋缺少所有可能的代
表性。在這裡,新的東西不是存在於我們不能形成一種形象的東西——這種「東西」人
所共知,例如,「靈魂」就屬其中一個——而是我們看到和提供的物質的東西。我們用
它來衡量如果同樣不能想像,我們便形成不了形象的非物質的東西。隨著感覺上給予的
世界的消失,先驗的世界也就消失了,同時,將物質世界上升到概念和思想的可能性也
消失了。因此,新的宇宙「不僅在實際上是不可接近的,而且甚至是不能想像的」,這
一點並不令人驚訝,因為「不管我們怎麼想像它,它總是錯的;或許不像『三角圈』那
樣毫無意義,但肯定比『長翅膀的獅子』更無意義。」圓
笛卡爾的普遍懷疑現在已經接近了物理學本身的中心。如果有情況表明現代的物質
宇宙不僅是無法展現的,這當然是在自然和存在並不將自己暴露給感覺這一假設之下,
而且根據純推理是不可思議和無法想像的,那麼逃向人自身思想的大門就關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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