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曉嵐全傳
十三、總纂四庫

    乾隆二十八年(1773年)閏三月,編纂四庫全書的準備工作已全部就緒,
乾隆皇帝詔開四庫全書館。館中首設總裁,總裁之下,設總纂、提調、總閱、總
校、繕書、監造各處,分別在翰林院及武英殿展開工作。各部分的分校官、纂修
官,計有三百多人,謄錄員一千人,總共有四千三百多人參與其事。
    其編輯規模之龐大,恐怕應為'世界之最',雖非絕後,確是空前。
    這個編纂機構,其中有皇六子多羅傎親王永容,皇八子多羅儀郡王水璇,皇
十一子永瑆,東閣大學士、翰林院掌院學士、軍機大臣劉統勳,文淵閣大學士、
軍機大臣劉倫,文華殿大學士、軍機大臣於敏中,武英殿大學士舒赫德,以及阿
桂、英廉、程景伊、嵇璜、福康安、和珅、蔡新、王際華、裘日修等各閣領事、
各部尚書,先後16人擔任總裁官。副總裁官也先後有梁國治、曹秀先、張若、
劉墉、王傑、彭元瑞、金簡、董浩、曹文植、沈初、錢汝誠、李友棠等12人之
多,但真正負責實際編纂工作的,是翰林院侍讀紀昀、刑部郎中陸錫熊、太常寺
少卿孫士毅三位總纂官。陸費墀為總校官。纂修分校,則由戴震主"經",邵晉涵
主"史",周永年主"子",紀昀主"集"。他們帶領的纂修官總共有三百多人,其中
像王念孫、朱筠、翁方綱、王太岳、姚鼐、盧文弨等,都是碩學通儒,一時名宿。
他們校覆古籍,詔求天下遺書一萬三千餘部,釐定應刊、應鈔、應存,依照經、
史、子、集,分門別類,列成總目。前後用了近20年時間,《四庫全書》最終
告成。分別建"文淵"、"文津"、"文溯"、"文源"、"文匯"、"文瀾"七閣,貯藏了
十七萬二千七百二十六冊全書。把中國古代的學術文化典籍,幾乎包攬殆盡,真
稱得上"汗牛充棟」,亙古奇功了。
    開館這年,乾隆已經63歲,唯恐看不到《四庫全書》的完成,又傳諭采擷
四庫精華、編繕《四庫薈要》,並分繕兩部,一部貯藏於紫禁城內的摘藻堂,一
部存放在長春園夫腴書屋,每部書有四百七十三卷,裝成一萬二千冊。
    四庫全書的編校,是中國文化史上的一件大事,也是乾隆年間的一個盛舉,
對於紀曉嵐來說,則是他一生的主要成就。
    紀曉嵐日坐書城,博覽群籍,尋章逐句,從《永樂大典》搜輯散逸,盡讀各
行省進獻書籍,極盡艱辛。整整用了8年時間,完成了《四庫全書總目提要》,
又稱《四庫總目》或《四庫提要》,收正式入庫書三千四百五十八種,存目六千
七百八十八種,總計一萬二百四十六種。各書提要,將一書的原委撮舉大凡,並
列敘者之爵裡,訂辯其書文字之增刪,與篇帙之分合,批評其敘事議論之得失。
諸書提要,分之則散弁諸編,合之則共為總目。
    "總目"按照全書體例,分為經、史、子、集四部。每部之首,各冠以總序,
撮其源流正變,以挈綱領。共分經部十類、史部十五類、子部十四類、集部五類。
類下有屬,每類之首,也各冠以小序,詳述其分並改隸,以析條目。每類之中,
先以文淵閣著錄(即編入四庫全書)的書籍列在前面。那些言非立訓、義或違經,
與那些未越群流的尋常著述,經評定不足以收入四庫之中,而也未嘗奉旨銷毀的
書籍,則附存篇目,排列於後,藉存梗概,以備考核。如是流別繁碎的,又分析
子目,使之條理分明。如是意有未盡,列有未該,就或在子目之末,或在本條之
下,附註按語,以明通變之由。諸書各以時代為次,歷代帝王著作,以隋書經籍
志例,冠各代之首。每書名之下,各注某家藏書,以不沒其出處。那些坊刻書籍,
不便專題一家的,便注上"通行本"。各書的編次先後,都以登第之年,生卒之歲,
為之排比,或根據所往來唱和之人為次,不可詳細考證的,就附在本年之末。僧
侶羽士、閨閣宦仕,以及外國的著作,也各分時代,不再區分。至於箋釋舊文,
就仍從所注之書,而不論作注之人。如是褒輯舊文,而自為著述,與根據原書而
考辯的,事理不同,就仍隨時代編入,統計著錄有一百零二卷,存目八十七卷,
著錄存目並有的有十一卷,一類或占一卷或數卷、十余卷不等,別集多達三十八
卷,楚辭類則不足一卷,全書共二百卷,書前冠以乾隆"聖諭",館臣"進表",與
"職名"、"凡例",以及"門目等卷目四卷,大致記述了"全書"與"總目"纂修經過與
編寫體例。
    "總目提要"著錄的書共一萬多種,基本上概括了清代中葉以前中國的重要著
作,這萬余部典籍的提要,"門類允當,考證精華",對了解中國古籍,研究中國
古代文化,有著極其重要的意義。
    這是一部非常偉大的學術著作,"進退百家,鉤深摘隱,各得起要指,始終修
理,蔚為巨觀","大而經史子集,以及醫卜、星相、辭曲之類,其評論抉奧闡幽
、詞明理正"。當朝及後世學者讀後,無不驚歎紀曉嵐學識淵通,遂享有"通儒"之
稱,被譽為"一代文宗"。
    紀曉嵐為編寫《四庫全書總目》,將從各地搜集到的逾萬部書籍,以及宮中
秘籍,一一細細審閱,披覽無餘。但起初,明代的《永樂大典》藏置何處,一時
尋求未獲,使他為此事十分焦急。
    這天,王文治看他著急的樣子,便想與他開開玩笑,鄭重其事地說:"《永樂
大典》副本,失於明亡之際。其正本乃國中之寶,明庭十分珍重,當藏之秘閣幽
室,方能免毀於兵燹。今事過三百年,世間尚無正本的傳聞。查諸史籍,更無記
載,究竟藏於何處,唯有鬼神能知。我看,你不防齋戒三日,祈神指點,或許能
出現奇跡。"齋戒三天,不食腥葷,不近女色,這在一般人說來,並不是什麼難為
之事。可是,對紀曉嵐來說就不同了。他性喜肉食,平時養成了習慣,每日三餐,
頓頓吃肉,配以濃茶即可。如今要他齋戒吃素,無異於一種刑罰。再說他自幼就
精力旺盛,從17歲結婚,到這時30多年了,除了不得已的情況而外,他幾乎
夜不虛度,雖然年屆半百,依然如故。三夜獨眠,也會使他難忍難熬!
    對於他的生活癖好,王文治素來清楚。所以建議他齋戒三日,表面上一番好
意,肚子裡流的卻是一灘壞水,要治治這位好色成性的風流才子。
    紀曉嵐是何等聰明,哪裡會不明白王文治的用意?但他考慮:既然沒有《永
樂大典》散佚的傳聞,那肯定還藏在什麼地方!只是尋找的不細,沒有發現罷了。
在宮中再細緻地尋找一遍,即使找不到,也可斷定它沒有藏在紫禁城中了。紀曉
嵐考慮再三,居然不露聲色,願意依計而行。這一點,實在出乎王文治的意料。
    "你當真戒齋三日?"王文治不大相信。
    "只要能找到《永樂大典》,我齋戒一個月也無妨。更何況事關鬼神,不可半
點造次!"紀曉嵐也一本正經起來。
    事也湊巧。紀曉嵐齋戒兩日,指揮宮中大小太監細細查勘,一位小太監爬到
"敬一亭"的頂架上,終於發現了密藏在這裡三百余年的《永樂大典》。
    "嗨!找到啦!找到啦!"小太監高興得一時忘了宮中禁忌,高聲歡呼起來。
    紀曉嵐聞訊趕赴敬一亭,欣喜若狂,奏請皇上,遷大典至翰林院。有二千四
百七十三卷,九千八百八十冊,從中輯錄三百八十五種,交武英殿以聚珍版印行。
    各省進獻的書籍,已經堆積如山,釐定鈔、存之後,分發給各分校官,作初
步的校勘。
    鑒於原書大小長短規格不一,編纂後全部木刻,不但費時過久,而且耗資甚
巨,不如全部手抄。一來便於更改原著,二來大小可以統歸劃一,同時又節省時
間和費用。紀曉嵐等人奏請聖裁後,召集京中善於書法的舉人、貢生、監生數百
人,派為謄錄員,負責抄寫。並訂製了一套獎勵辦法,規定每人每日抄寫一千字,
扣除領書、交書時間外,每年須抄三十萬字。按時登記,五年議敘。這辦法實施
以後,果然有效,謄錄工作品為順利。
    四庫書館的總纂之所,設在圓明園的新建的文源閣。紀曉嵐家居城內,離這
裡20余裡,每天步行到此,往返頗為費時。便在海澱買下一處房舍,這就是槐
西寓所,《閱微草堂筆記》中,稱作"槐西老屋",攜明□住在這裡。明□身邊,
有丫環玉台侍候。
    遷居之後,路雖近多了,但他已經養成了疾步如飛的習慣,每天匆匆往返,
同事們歎莫能及。
    這天,紀曉嵐正在路上匆忙行進,趕上了前面走著的詹事府少詹事彭元瑞。
兩人打過招呼,比肩前進。彭元瑞隨他加快腳步,但走著走著,就跟不上了。直
累得起喘吁吁只好讓紀曉嵐前面先走,自己徐步後行。到了圓明園,紀曉嵐已閱
書數卷。彭元瑞喘息未定,向人說起路上之事,笑道: "紀曉嵐確是神行太保。
"紀曉嵐正端坐看書,應聲答道: "彭芸楣不愧聖手書生。"「好聯,好聯!"人們
聽了,驚歎起來。
    "神行太保"是《水滸》裡人物戴宗的綽號,彭元瑞用來稱讚紀曉嵐行走之速。
彭元瑞字芸楣,江西南昌人,乾隆二十二年進士,改庶吉士,散館授編修,寫得
一手好文章,後官至協辦大學士,紀曉嵐戲稱他為"聖手書生",用的是《水滸》
中人物蕭讓的綽號,無意間對成一幅巧對,讓人贊不絕口,由此以後,紀曉嵐得
了個"神行太保"的綽號。
    紀曉嵐還有個綽號,叫"紀大煙袋",他吸煙成癖,煙癮奇大,普通的水煙袋,
煙的容量大小,不斷地裝煙,他很嫌麻煩,而且攜帶不方便,所以他只用旱煙袋,
隨時帶在身上。
    他的旱煙袋鍋,與眾不同,是他特別訂做的,容量很大,裝上一鍋煙絲,從
槐西老屋走到圓明園,只吸完一半。校書時點上一鍋煙,邊看書邊吸,能吸上一
個時辰,節省了裝煙的時間,免去許多麻煩,他因而用著這個煙鍋十分愜意。有
人說,紀曉嵐的煙袋鍋,一次能裝三四兩煙絲,這未免有所誇大,但確實在京中
是獨一無二的,在全國來說,也屬罕見。
    有一天,這個碩大無朋的煙鍋不慎丟在了路上,紀曉嵐回到家中,只好暫時
用上了水煙袋,這樣就無法一邊看書或寫字,一邊嘴裡噙著煙過癮了。
    侍婢明□,替他忙活起來,守在他身邊,替他裝煙絲、點火、吹煙灰,心中
為他的煙鍋著急。
    "我去找人再做一只吧?"
    「不用,不用。"紀曉嵐笑笑說。
    "那你的水煙袋,帶在身上很不方便埃"明□憂心忡忡地樣子。
    "明天打發人到東曉市上找找,準能找見。"「為什麼?"明□疑惑地問。
    「你想啊,我的煙袋鍋那麼大,人家誰會用得著,放在家裡沒有用處,還不
當廢銅賣給收破爛的。"明□聽完笑了。紀曉嵐說得很有道理,而且事情又那麼滑
稽,只好差人去試試。
    果然,在東曉市上,找到了紀曉嵐丟失的旱煙袋,花了一點錢,又把它買了
回來,一時傳為京中趣聞。
    在他的日常生活中,除了吃飯、睡覺、見皇上,以外的時間,總是把旱煙袋
攥在手中,不停地噴雲吐霧。
    有一天,乾隆駕臨圓明園,巡視《四庫全書》的編纂情況。紀曉嵐正一邊吸
煙一邊手不停揮地忙碌,一鍋煙剛吸到一半,忽然聽得"萬歲爺駕到"的喊聲,匆
忙間忘了磕去煙鍋裡的火,隨手將煙袋插入靴筒裡,跪在地上給萬歲爺請安。
    站起向皇上回話時,覺得腳踝上火辣辣地疼,原來是吸燃一半的煙火,將他
的襪子燒著了,但皇上正說著話,又不好打斷,他只好咬牙忍著,疼的站立不穩,
腿直打顫,涕淚跪在皇上面前,正要稟告,乾隆看他舉動失常,滿臉是焦灼難耐
的樣子,吃驚地問道:"紀愛卿,你是怎麼了?"「臣。.....臣靴子裡,走。.....
走水(失火)啦"紀曉嵐強忍住鑽心劇痛,聲音顫抖著。
    "啊?"乾隆一聽急忙揮手,"快點出去!"紀曉嵐跑到殿外,顧不得有失體面,
坐殿門口的石階上,一下子扒掉鞋襪,立刻冒起一股黑煙,看看腳上的皮肉,已
經燒焦了一大塊。乾隆皇上和殿內的人走出來看時,紀曉嵐的煙袋鍋還探在靴筒
裡,與靴子一同冒著煙,人們一時被逗得笑彎了腰。
    這樣以來,一向疾步如飛的"神行太保",又讓彭元瑞給他添了個外號,叫做
"李鐵拐"了,腳傷尚未痊癒,他唯恐有負聖上倚重,想早日完成纂修使命,顧不
得在家多養幾日,便一跛一拐的到館中修書,有好長時間,不便於行,"李鐵拐"
的綽號越叫越響,但玩笑終歸玩笑,他的行動舉止,深深地感動了同僚。
    紀曉嵐在家養傷期間,彭元瑞、陸錫熊、王文治、戴震等一班同仁,到家中
探望,看他手握大煙袋依然如故。人們笑著勸說:"既然深受其害,何不乾脆戒掉。
"「諸君只見我身受其累,卻不道我深得起利啊!每天捉管之時,吸上幾口便思如
泉湧,揮灑自如。缺少它時,便文思枯竭,寂寞難耐埃"紀曉嵐不以為然,侃侃而
談,大言吸煙之利。人們想到他被燒時,窘迫痛苦的樣子,聽著他口中的"神聊",
都是啼笑皆非。
    紀曉嵐接著說道。"我之吸咽,實出有癖,不若那些趨附時尚之士,為的是顯
示高雅。"當時吸煙,確是一種時尚。在上流社會的士大夫階層,吸煙的人很多,
大都用水煙袋,是青銅、黃銅等質料做成。偶有用旱煙袋的,系上一個精緻的,
有的甚至是用金絲、銀線飾以花紋的煙荷包,搖搖晃晃,以示瀟灑。冬天,有個
用絨線結成套子,套在手握的水煙袋座上,免得冰手,抽水煙用的紙媒,也叫火
媒,要捲得不粗不細,像一根筷子,一吹即燃。吸起來煙袋中的水,咕嚕嚕地陣
陣作響,別具一番風韻。
    還有人將吸煙作為一種表演技巧,更是美妙異常。王士禎的《漁洋夜譚》中
有一段吸煙的趣事,讓人歎為驚奇。
    紀曉嵐興致勃勃,給大家講述起來。
    王士禎的《漁洋夜譚》上,記載著一個叫周子畏的人,在一間密不通風的屋
子裡,表演了吸煙的絕活兒。他先吸了好半天,全憋在肚子裡,然後開始了特技
表演:先伸頸垂著,張口照地一吻,吐出一團,其大如簸;再以舌抵顎上,出齒
際,則成一大幅。如是再,再而三。但見幅飛圈外,圈套幅中,愈出愈多。真如
月暈日環,幻化出千萬億圈子,或粘壁間,或施地上,或印人衣履,或套入項頸,
不可思議。
    再看漁洋山人下面的描寫,越發奇特了:......既而淙淙然,直蒸屈隔,又
復冪歷而下,鉤旋宛轉。
    雖有精於繪雲者,無氣象;精於繪水者,無起色。及至地,色較淡而絲縷倍
多於前。
    然而一片如掌,几榻不能礙以高下,觀者已置身□□之上,又若泛舟波濤面
也。
    紀曉嵐講到此處,人們幾乎被吸引住了,遐想著當時的情境,別有一番趣味。
接著,紀曉嵐又朗讀了下面的描寫,更使人大感到神奇迷離了:"......逾時,中
忽高起如浮屠,旁若屋宇,淡處亂處,歷歷直上者,則叢樹修柯,掩映陰翳。室
內隅煙復連蜷裹入,儼然雉堞,連亙內牆,睥睨期間,往往如人馬旗幟,點點如
豆。
    "約一炊刻,然後霏微斂散,城薄人稀,馬行幟拔,房舍荒落,獨一塔危然聳
峙,居中直上,及愈起而愈細,飄飄乎無纖塵之留座隅也。"紀曉嵐誦讀完畢,人
們又是哈哈大笑起來,只覺得如此神妙的"煙技",誰也不肯信以為真,都說這是
"姑妄言之,姑妄聽之"罷了。
    沒想到,這時紀曉嵐反倒認真起來,說其他親身經歷的一件事來。
    那是戊寅年五月二十八日,紀曉嵐帶著長子汝佶,到太平館為翰林吳林塘祝
賀五旬壽辰,遇到一位花甲之年的江南老人,在壽宴上表演了煙技,使他父子二
人眼界大開,這才相信《漁洋夜譚》的記述,確實不是僕人之談。
    那位老人來到客人中間,說要來個戲耍子慶壽,操著南方口音,談吐風雅不
俗,大家不知其以何為技。
    紀曉嵐正在納悶,見僕人抬進一只大煙筒來,足足可以裝下四兩煙絲,紀曉
嵐看看自己手中的煙袋鍋,跟人家的一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了。
    只見那老人點燃煙鍋之後,且吸且咽,過了一頓飯功夫,才停了下來。又將
一大碗茶端起,一飲而盡,然後向吳林塘說道:"今天是您五十大壽,在下有一段
為您增添鶴算的表演,請您觀看!請各位指教!"老人說完,把口一張,嘴中吐出
兩只仙鶴,飛向屋角;緊接著,又吐出一個圓圈,像盤一般大小,雙鶴穿圈而過
往來飛舞,同擲織布梭一樣。
    大家抬頭觀看,啞然無聲,連口大氣也不也敢出。正目瞪口呆,看得出神,
聽得老人乾咳一聲,遂見一條煙柱從口中吐出,亭亭直上,散作水波雲狀。再仔
細觀看,已經變成了寸許的小鶴,頡頑左右飄蕩,栩栩如生。過了好一會兒,這
才鶴散煙消。在場的人都是第一次見到此種情景,禁不住拍案叫絕,贊歎不已。
    接著,客中的一位年輕人站了起來,舉杯向主人吳林塘敬酒,口中說道:"晚
輩的技術,比不上師傅。今天是您的壽辰,不才獻上一個小作劇,給您助助酒興。
"說完,年輕人吐出一朵煙雲,飄飄渺渺,飛至筵前,慢慢結成一棟小小樓閣,門
窗欄杆,歷歷如畫。
    大家正看得出神,年輕人朝吳林塘作揖說道:"這個小玩藝兒叫'海屋添壽',
讓您老見笑了。"紀曉嵐如果不是親眼目睹了這師徒二人的絕技,他自己也不會相
信,從口中吐出的煙霧,竟會有如此的奇妙!現在思想起來,自己只會吞雲吐霧,
實在是初級功夫!
    聽完他的講述,陸錫熊、戴震等人更是笑不攏口,紛紛替紀曉嵐惋惜:「何
不趁那次機會,拜江南老人為師,學得上乘功夫,我等也可一睹紀學士吸煙絕技?!
"這座中的陸錫熊,字健男,號耳山,是江蘇上海人,乾隆二十六年進士,召試授
內閣中書,深得劉統勳賞識,也由劉統勳舉薦,與紀曉嵐同司《四庫全書》總纂。
二人非常相合,交情很深,只是陸錫熊的宦途際遇,比紀曉嵐更為坎坷,曾經多
次謫遷,到晚年纂修《四庫全書》時,才算安定下來,與紀曉嵐同蒙高宗倚重,
官至刑部郎中,他倆修書之余,常常互相唱和,戲謔為樂。
    一日校書休息,紀、陸二人對座,陸健男講昨天訪友之事,他驅車城外,歸
途經過一處"四眼井",便休息飲馬,眼前情景使他想出一聯: "飲馬四眼井"路上
想著下聯,居然沒有一副滿意的。
    這時說起昨日之事,自然想起這副聯語,便向紀曉嵐詢問下聯。
    紀曉嵐聽完,笑嘻嘻地揉了一下鼻子,又用手中的大煙鍋,指向陸健男說道:
"閣下本身不正是很好的下聯嗎?"「你所說指什麼?"陸健男不解地問。
    "閣下的號,耳山哪!"紀曉尚接著說道:"'飲馬四眼井',用'馱人陸耳山"來
對,真是再好不過了!"「哈哈哈。....."兩人相視大笑,室內洋溢著融融的春意。.....
話說開館這年十一月辛未的早晨,天空晦暗,北風呼嘯。
    紀曉嵐的座師、大學士兼軍機大臣劉統勳,起身早朝。乘輿至東華門外,忽
然外面人已聽不倒輿中聲息。僕人向輿中看時,劉統勳已瞑目而逝,終年74歲。
    紀曉嵐聞訊赴喪,痛哭失聲,想起恩師的知遇提攜,解危濟困,實在是恩重
如山,怎能不讓他悲痛欲絕?
    劉統勳一生,為政廉潔,直言敢諫,釐剔奸弊,獎掖後進,多次查勘黃河、
運河河工,革除積弊,利國利民。官至大學士兼軍機大臣,深為乾隆倚重,乾隆
稱他"神敏剛勁,終身不失偏正"。一代人傑,功高日月,令人感念永懷。評書
《滿漢斗》就是以劉統勳、劉墉父子與和珅相斗為題材而寫就的。
    紀曉嵐強忍悲痛,給他的恩師寫下一副挽聯:岱色蒼茫眾山小;天容慘淡大
星沉。
    人們看了,句奇語重,非劉統勳不足以當此殊譽。正如挽聯所道,果然是"天
容慘淡"。高宗乾隆親臨劉統勳喪儀,見喪事辦得極為素儉,已經哀慟不已,回蹕
至乾清門,乾隆按捺不住悲痛,流涕失聲,大臣們趕忙勸慰。皇上說道:"朕失一
肱股,怎能不痛徹肝腸啊!像劉統勳這樣的朝臣,才不愧為真宰相。"劉統勳生前,
兼任《四庫全書》正總裁,雖然軍國大事忙得這位老臣不可開交,但一有機會,
便對紀曉嵐諄諄教誨,對四庫全書之事頗費心神,但他魂歸西天,沒能看到他的
高足宏圖大展,將《四庫全書》編纂完成,紀曉嵐為此抱憾終生。
    《四庫全書》的編修,除了乾隆皇帝用來誇耀文治,顯示自己尚文好古,博
取美名而外,其編書的根本目的,是推行文化專制主義,借以鞏固清王朝的統治。
    在編書的頭一年,乾隆曾兩次提出:編寫《四庫全書》時,對古籍該"毀棄"
的應予毀痙,該"刪改"的應予刪改。第二年八月,他在給幾位軍機大臣的諭旨中,
明確說過:凡「有詆毀本朝之語,正應乘此機會查辦一番,盡行銷毀,以杜絕、
遏止邪言,正人心而厚風俗。"在編纂《四庫全書》的過程中,凡近朝野史及明人
有關奏議文集,只要內容稍有嫌疑,而對清廷不利者,也一概焚毀勿論。更有甚
者,一些並不"詆毀本朝",甚至與政治毫無干系的著述,如顧炎武的《音學五書》
等,也遭到毀版的厄運,至於那些補刪改的書,往往被弄得面目全非。《四庫全
書》的裡面,凡是"胡、虜、賊、寇"一類的字眼,都一一改換。例如"胡"改為"金
","虜"改名"敵」,"賊"改為"人","虜廷"改為"北廷","入寇"改為"入塞","南
寇"改為"南侵"等等,此類情況,不勝枚舉。
    《四庫全書》的編纂過程,也是對中國古代文化的一次劫掠。據統計,在編
書的十年中,僅浙江一省,就毀書二十四次,被毀書籍達五百三十八種,一萬三
千八百六十二卷之多。
    江西巡撫海成,僅在乾隆四十一年,就搜繳焚書八千多部。就全國來說,焚
書數量之巨,實在是驚人之極!要幾倍、十幾倍、甚至幾十倍於《四庫全書》的
數量。因此,乾隆焚書之甚,也堪稱空前絕後,是中國歷史上焚書最多的人。
    值得特別一提的,是《四庫全書》纂改史實,迷惑後人的一面。
    據傳紀曉嵐編修《四庫全書》時,接到一道密詔,要他將康熙皇帝的遺詔銷
毀。
    聖祖康熙在病重時,自知不能再起,便修好詔書,傳位十四皇子,藏於"正大
光明"殿,但早就懷有奪位野心的四子胤題,暗中探知此事,趁康熙病重,胤題被
封撫遠大將軍掛帥征西,不在北京的機會,勾結國舅隆科多纂改遺詔,將"十"字
上面添一橫,下邊添一勾,改為"於"字,成了傳位於四皇子,十四皇子是胤題,
四皇子是胤題,這麼移花接木,生把病中的康熙帝氣死了。胤題登基坐殿,當了
皇帝,改元雍正,將十四皇子胤題軟禁起來。
    雍正在位之時,王公大臣對纂改遺詔,禁錮胤題之事,諱莫如深。雖然不敢
公開講議,但背地裡嘖有煩言,所以乾隆登基之後,釋放胤題。但考慮遺詔若存,
終有一天,真象會大白於天下。那樣不但父皇留下不光彩的歷史,就是乾隆自己
繼承皇位,也就不名正言順了。
    因此,紀曉嵐按照乾隆密令,將遺詔抽出焚毀,而在聖祖、世宗實錄中,另
寫了遺詔。這樣以來,雍正奪位之事,雖然盡人皆知,但查無實據,讓後世的史
學家爭論不休。
    世上流傳著這樣一種說法,說乾隆的詩文根底並不高深,一些御制詩文,是
由身邊的兩個大臣捉刀。一個是紀曉嵐,專替皇上作文章的;一個是沈歸愚,專
代皇上作詩詞的,後來沈歸愚死了,便由梁詩正代作。這個說法確否,筆者不敢
妄斷,但皇上對紀曉嵐的特殊恩遇,卻有一段趣聞。
    乾隆四十六年,紀曉嵐經過八年殫精竭慮,全力以赴,整天手不停揮,有時
竟至整日不歸,終於完成了《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將抄錄入府和抄存卷目的圖
書,全部匯要於內,鉤沉擷萃,各得起所。進呈御覽之後,龍顏大悅,重重地賞
賜。
    這八年來,紀曉嵐也因自己的苦幹,深得聖上的垂撫,官職屢屢升遷,初任
總纂官時,他只是侍讀一職,繼而為侍讀學士,不久升為京察一等,兩年後便晉
為內閣學士,總理中書科。
    《提要》完成,第一部《四庫全書》也初具端倪,這時乾隆皇帝便為御制序
文忙碌起來,這樣一部曠古奇書,御制序文更極不一般,連皇帝也不輕易下筆。
乾隆將紀曉嵐留在宮中,要他代做,但又怕別人知道,便讓紀曉嵐住在御書房裡,
每日夜晚,兩人商量,如何編製,如何措詞,每每忙到深夜。
    紀曉嵐這時已經58歲,頭髮白了不少,眼睛也因常年累月的看書而昏花了。
但他的精力充沛,日常有侍妾明□陪伴,夜不虛席,雖然此時明□已經生了一個
女兒,喚作梅嬡,但終究才二十多歲,更富成熟之美,楚楚動人,夫妻生活更是
融洽。這次在宮中獨宿,已有四天,孤淒淒一人,實在睡不安寢,盼望序文告竣,
就能回家團圓了。
    這日白天,紀曉嵐到南書房行走,王文治一見他,忍不住笑了起來,口中說
道: "風流大學士,急成紅眼牛!"在場的人轉眼看去,紀學士的兩眼紅腫如桃,
紅絲密佈,臉上的血管,隱隱現出紅暈。後人傳說他此刻不敢直立起來,只得彎
著腰,倒也未見如此。
    事也湊巧,乾隆駕臨這裡,看他一夜之間變了模樣,十分詫異,問他何以致
此,這一下倒把他難住了。
    "回奏聖上,微臣。.....是。.....是。.."紀曉嵐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莫非連日校書,疲勞過度?"乾隆十分納悶,心想幾年來,紀昀終年辛勞,
未曾致此,今日定有其他原由。
    "微臣並非校書過勞。"
    「噢?那倒是為什麼?"乾隆對他十分體恤,追問不捨。
    "微臣是。.....是。....."紀曉嵐一向應對如流,今日欲言又止,嘴裡說著,
掃一眼在場的人。
    見此情狀,乾隆將手一揮:"爾等退下!"把在場的人全趕走了,繼續問道:
"紀昀有何難言之隱?"「微臣惶恐,微臣確有難言之隱,恐辱聖聽,不敢率爾直
言。"紀曉嵐仍然沒有奏明原因。
    "有何隱衷?但說無防。"
    乾隆非要問個究竟,紀曉嵐跪在地上,只得如實回奏:"微臣不習鰥宿,否則
便雙目赤腫,近日未能回家,故而......"沒等紀曉嵐說完,乾隆哈哈大笑起來,
隨手將他扶起來,吩咐他在御書房休息一天,沒有再等回話,乾隆捻著胡須,匆
匆離開。
    紀曉嵐擦了擦額上的汗珠,如釋重負地喘了一口長期。
    到了這天晚上,平日來替他疊被起床的太監,卻遲遲不見蹤影。正欲自己上
床安寢,忽然進來兩個宮女。一個燕瘦,一個環肥,都是明眸皓齒,嫵媚動人,
她們走到紀曉嵐面前,一邊施禮,一邊同聲說:"奴婢藹雲、卉倩,見過紀大學士。
"平日慣於作弄別人的紀曉嵐,在這樣的局面前,居然手足無措,侷促不安起來,
他做夢也沒想到,在這深更夜半會有宮女闖進書房。
    沒等紀曉嵐說話,宮女站起身來,笑盈盈地去起床展被,這下更把紀曉嵐嚇
壞了,慌忙說:"不敢勞動,不敢勞動!"兩個宮女好像沒有聽到一樣,一個舖好
被褥,一個扶他上床。
    "不可!不可!"紀曉嵐退縮不迭,"大內宮中,萬萬不可造次!讓人知道了,
不但我這條老命丟了,連你們的性命也保不祝你倆速速離開,速速離開!"兩個宮
女只管行動,看他那又急又慌的樣子,"嗤嗤"地笑了起來。
    紀曉嵐這時已無處可躲,被兩個宮女拖著,又不敢大聲叫喊。只得把心一橫:
豁出這條老命了,做個風流鬼,死也不冤枉!於是束手就擒,聽憑她二人擺佈,
迷迷糊糊地被拉上床。
    那藹雲、卉倩,是兩個活潑的姑娘,"咯咯咯咯"地笑著,替他脫去衣帽、鞋
襪,扶他上床躺下。
    紀曉嵐驚魂未定。眼看著她倆,依舊沒有離去的意思。只見她們卸下簪環,
脫下衣衫,並肩兒坐在床沿上,就要鑽他的被窩來了。
    到了這時,紀曉嵐又猶豫起來,做個風流鬼的念頭,不知跑到何處去了。慌
忙坐到床頭,連連向兩個宮女打拱作揖,求她們快快出去。
    看他圍著被子,瑟縮一團的可憐模樣,兩個宮女更是咯咯笑個不停,繼而一
個柔聲說道:"大學士不必驚慌,是萬歲爺打發我們來的。"她不說這話倒好,這
一說反使他更加惶恐異常,兩行老淚流了下來,心中想道:"莫非萬歲爺嫌我知道
的太多了,要將我。....."他不敢再往下想,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啊!他這時
反倒安定一些,口中抽泣道:"萬歲爺,微臣紀昀,不得不從啊。.."那兩個宮女,
一邊笑著一邊脫去了外衣,露出裡面的銀紅小襖兒,下面蔥綠綢褲子。紀曉嵐魂
不守捨,哪有心思欣賞?也不再加阻攔,隨她們的便吧!
    兩個宮女上了床來,將他搬倒,躺在中間,然後一左一右,鑽進被窩裡來。
到此時,紀曉嵐更是無可奈何,只得聽憑她二人發落,一個充滿陽剛之氣的大學
士,被弄得服服貼貼!
    正當他欲死不能、欲逃無路的時候,忽聽得窗外一聲高喊:"聖旨到--"紀曉
嵐聽了心中一驚:"這下可完了。....."「內閣學士紀昀接旨!"一聽這聲高喊,
紀曉嵐顧不得是吉是兇,只穿著內褲,連滾帶爬地跑到書房門口,一切好像事先
早有安排,太監不等他開門回話,開始宣讀聖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文章華
國。千古立心。紀昀善體朕意,勞心焦思,盡瘁館務,忠勤可嘉。著將宮女藹雲
、卉倩二人,賜為侍姬,以慰辛勞。欽此!"「微臣遵旨。叩謝聖上隆恩!"這下
子紀曉嵐的心才像一塊石頭落了地,轉憂為喜,萬分愉快地上床去了。
    紀曉嵐第二天起來,精神十分清爽。乾隆帝出來,紀曉嵐又跪下來謝恩,乾
隆捋著胡須笑道:"紀愛卿,眼疾痊癒了吧?"紀曉嵐連連磕頭謝恩。
    紀曉嵐退出宮來,將藹雲、卉倩二人帶回家中,他在宮中奉旨納妾的事,早
已傳到家中,馬夫人、明□等人,也會做現成人情,歡天喜地地迎接兩位新人。
那藹雲、卉倩,早已討厭了宮中的孤寂歲月,能有這樣的家庭,心中慶幸不已。
    於是一家大小,團團美美,相安無事。
    紀曉嵐的友好,以及修纂《四庫全書》的同事,都趕來賀喜。有送禮物的,
也有送賀詞賀聯的,這一幫文人,趕上這樣的機會,自然以文字自謔,諸多不綴。
單說王文治送的一幅《浪淘沙》,寫的是:昨夜遇神仙,天賜姻緣。
    分明醉裡亦醒然。
    今宵做得同床會,
    連舉烽煙。
    眼疾已愈痊?
    卿卿相憐?
    兩柄快斧砍連連。
    傳與春帆紀學士,
    此是鹽壇!
    大家看了,立刻會意,這王文治的《浪淘沙》,乃是對紀曉嵐當年"文治日光
華"的回敬!
    轉眼到了次年正月,紀曉嵐等人纂修的第一部《四庫全書》繕成,共收書三
千五百零五種,七萬九千三百三十七卷,裝訂成三萬六千餘冊。全書封面,經部
綠色,史部紅色,子部藍色,集部灰色,簡目目錄為黃色。全書一律用宣紙朱欄,
黑筆手抄,每頁十六行,每行二十一字,魚尾下標注書名,卷次及頁數,紅框白
口,天寬地闊,清朗美觀。這部中國前所未有的大叢書,規模宏偉,卷帙繁富,
保存了許多珍貴的文獻,有的采自府內藏本,有的來自藏書家的進獻本,有的是
《永樂大典》中的輯本,彌足珍貴。
    御覽之後,聖心大悅,詔令庋藏於紫禁城內的文淵閣。文淵閣仿寧波范氏天
一閣式樣營建。閣三重,上下各六楹,層階兩折而上,瓦青綠色。閣前甃方池,
跨石樑,引注御河水,左右列植松檜,閣後疊石為山。閣內御座之上,懸一幅乾
隆御筆匾額:"匯流澄鑒",四字金光閃閃,兩旁御制一聯是:薈萃得殊觀,像闡
先天合一;靜深知有本,理賅太極涵三。
    閣內還有兩聯,均為乾隆御題。
    其一是:
    壁府含古今,藉以學資主敬:
    綸扉名副實,詎惟目仿崇文?
    其二是:
    插架牙籤照今古;
    開編雲氣吐芬芳。
    文淵閣內,設置領閣事、提舉、直閣事及校理等官掌管,此時的紀曉嵐,即
被任為文淵閣直閣事,同時兼任兵部右侍郎。
    此後,《四庫全書》又分繕六部,建閣度藏。盛京瀋陽故宮內一閣,稱"文溯
閣",圓明園內一閣稱"文源閣",熱河承德避暑山莊內一閣稱"文津閣",連同文淵
閣,謂之"北四閣"或"內廷四閣"。又以江浙為人文淵藪,在揚州的大觀堂建文匯
閣,鎮江金山寺建文宗閣,杭州聖因寺行宮建文瀾閣,各貯全書一部,稱為"南三
閣"或"江浙三閣",允許士民赴閣,傳觀抄錄。到乾隆五十五年,七部全書才全部
繕寫完成,送藏七閣。從開館修書算起,共經歷了18個年頭,才告竟成功,以
十數年之歲月,成如此壯觀宏偉之巨構,實在是古今中外所僅見。
    編纂期間的校勘工作,費些周折。在乾隆四十三年,乾隆初覽進呈的部分抄
本,發現訛誤很多,遂於五月二十六日批諭:「進呈各書,朕信手抽閱,即有論
舛。其未經指出者,尚不知凡幾?既有校對專員,復有總校、總裁,重重複勘一
手經數人手眼,不為不詳,何竟漫不經意,必待朕之遍覽乎?若朕不加檢閱,將
聽其訛誤乎?"從此以後,校勘考核更嚴,經紀曉嵐復勘文津閣的藏本,查出謄寫
錯落字句,偏謬之書各六十一部,漏寫《永樂大典》三部,漏寫遺書八部,繕寫
未全者三部,坊本抵換者五部,文字舛誤者一千餘條。
    其他六閣的藏書,自然會有此類情形。事實上這麼多的書,訛誤之處在所難
免。早在編纂之初,紀曉嵐就意在避免差錯,嚴格校對,處罰出現差錯的纂修官
和各處人員,時時有之,但防不勝防,屢屢出錯。紀曉嵐親自查問,各纂修官推
諉處分,不肯承認是自己的差錯,儘管冊簿記著某人負責某書,也不肯承認,說
是:記錄簿記錯,張冠李戴了。紀曉嵐便也作罷,不再硬逼。他在牆壁上題了一
首詩:張冠李戴且休談,李老先生聽我言。
    畢竟尊冠何處去,
    他人戴著也銜冤。
    再說那些校勘官,還有一段給皇帝拍馬屁的秘事:就是在進呈御覽的書中,
每一頁的頭一個字,故意寫成錯字,留待乾隆校閱指斥,好讓皇帝顯得聖明。如
果錯字沒有被乾隆發現,那麼就成為御定之本,即使校勘的官員發現,那也不敢
改正了,這真是荒天下之大唐!
    也難怪事與願違,拍馬屁拍得太不是地方了。皇上發現偽謬如此眾多,龍顏
大怒,責令重為校正,因此負責校勘的官員,受到處分的人次,為數眾多,也是
罪有應得。
    總校官陸費墀,受的處分最重。文瀾閣、文匯閣、文宗閣三閣藏書的面頁、
木匣,皇上責令由他出資裝治。有了經濟制裁還不算,仍下吏議奪職。這下更麻
煩了,不久陸費墀便在憂愁之中死去。這時皇上又下令籍沒陸費墀的家產,只剩
下千金,用來贍養妻子兒女,其余的全部作為三閣藏書的裝治之用。陸費墀,字
丹叔,複姓陸費,浙江桐鄉人,乾隆三十一年進士,改庶吉士,授編修,充任
《四庫全書》的總校官後,像紀昀、陸錫熊一樣,接連升遷,初擢侍讀,累遷禮
部侍郎,但因校書一事,落得個家破人亡。
    陸錫熊與紀曉嵐同為總纂官,雖然沒有取得紀曉嵐那樣大的成就,但受到的
處分卻不比紀曉嵐輕。皇上諭命將《四庫全書》"重為校對",此番的繕寫之費,
"責錫熊與昀分任",陸錫熊掏了大部分,紀曉嵐拿小部分。又詔令陸錫熊去奉天,
校正文溯閣藏書,沒等校書完工,陸錫熊便命歸黃泉,死在了奉天。
    總纂、總校幾人中,最幸運的還數紀曉嵐。承上詔諭特准免議,但他身為總
纂,在責難逃,就讓他出點錢了事。直到七閣《四庫全書》全部告竣時,紀曉嵐
的官職已升至禮部尚書。這當然是因為與他受命篡改遺詔有關。但皇上深知他勤
勉於事,編纂、校正不辭勞苦。那年夏天,乾隆到總纂處巡視,看到紀曉嵐脫光
膀子苦幹的情景,聖心為之感動。更有意思的是,由此而後,乾隆得了個"老頭子
"的雅號。事情是這樣的:盛夏天氣,一絲風也沒有,空氣像窒息了一樣。圓明園
裡的青枝綠葉都給曬蔫了,鳥兒熱得不敢張口啼鳴,宮女太監不論在殿內、殿外,
都汗流如雨,手中的扇子不停揮舞,但扇出的風並不涼爽,熱乎乎的,越扇越流
汗。乾隆帝在宮中,雖然有人服侍,扇子不停地扇著,仍然感到悶熱難耐,深悔
此年因朝事耽擱,沒有去熱河,這一夏天只好硬頂過去了。
    這天午後,乾隆在圓明園清曠樓後面的"澡身浴德池"內洗了澡,想起到南書
房看看,巡視一下《四庫全書》的校勘情況,帶上兩個侍從太監,在樹蔭下東繞
西轉,來到了南書房,這時雖天近黃昏,但暑氣仍然很熾,剛洗過澡的乾隆,也
已是大汗淋漓了。
    這時紀曉嵐正忙著伏案疾書,因為他從年輕時就怕熱,雖然這幾年身子削瘦
了許多,但仍然容易出汗。他看今天在場的陸錫熊等人,都在一起共事十多年了,
日常調侃慣了,也不介意什麼,就乾脆脫去了上衣,把辮子盤在頭頂上,光著膀
子干起來。正聚精會神忙的起勁,忽然聽到門口有太監"唵唵"幾聲喝道的聲音,
知道皇帝來了。
    那幾位翰林見皇上駕臨,都急忙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低著頭候著。紀曉嵐這
回傻眼了:如果赤背接駕,那是對皇帝失禮不尊;但當下穿衣接駕,衣服掛在書
房的另一頭,已經是來不及了,離身邊不遠正是排書櫥,他靈機一動,立刻將身
一閃,躲到書櫥後邊去了,想等乾隆走了,他再出來。
    其實,乾隆進門時,已經看到了紀曉嵐,見他光膀子,閃到後面迴避,也沒
有怪罪的意思。
    那排書櫥不高,紀曉嵐又是高高的個子,如果他直立在那裡,那他的頭就會
露出來。更何況這時,他的辮子盤在了頭頂上,顯得高些,便只好蹲在了那裡。
這一切乾隆心裡清楚。匆忙之間,乾隆想開開紀曉嵐的玩笑,就故意在這裡多停
留一個時辰,讓紀學士在那裡好好地多蹲上一會兒,讓他品嚐一番,看那蹲藏又
悶又熱的滋味,是好受還是不好受!
    乾隆同陸錫熊等人說了一會兒話兒,又察問了編修進展情況,便吩咐翰林們
各自落座,只管忙自己手中的事,自己卻笑吟吟地在書房裡走動,東看看,西看
看,不時地向紀曉嵐所在的地方看上幾眼,心中暗自好笑。
    紀曉嵐蹲在那裡,悶熱難耐,汗流如雨。約摸過了半個時辰,聽聽沒有了皇
上的聲音,便從書櫥的一側探出頭來,向陸錫熊問道:"老頭子去了?"屋裡的人
聽了暗吃一驚,誰也不敢答話。
    乾隆故意問道:"誰在那裡講話?"
    紀曉嵐聽出是乾隆的聲音,趕快回答:
    "微臣紀昀,在此給皇上叩安。"
    「為何不出來?"乾隆不動聲色。
    "適才室內悶熱難耐,臣最畏暑熱,故而寫字時脫去衣服,赤身露體,不敢見
駕。"乾隆說道:"恕你無罪!快出來說話。"紀曉嵐早在那裡憋悶夠了,便起身出
來,跪在地上叩頭,渾身汗珠直往下淌。人們看了暗暗好笑,但又不敢笑出聲來。
    乾隆說道:"天熱難耐,赤臂修書,朕不怪罪。你剛才說的'老頭子'大概是給
朕起的綽號吧?"紀曉嵐跪著沒有答話,乾隆接著說道:"你是內閣學士,肚子裡
是不空的;如今且把'老頭子'三字,給朕講解清楚。若講得不差,便恕你無罪。
"紀曉嵐雖然當著眾人,對皇上畢恭畢敬,但畢竟是和皇上親近慣了,便大膽地說
道:"陛下莫惱,且聽為臣解說。'老頭子'三字,是京中喚皇上的通稱。實為尊敬
之意,並非微臣給聖上起的綽號。"紀曉嵐抬頭看皇上,乾隆正不動聲色地坐在椅
子上聽著,便接著說:"我主為天下有道明君,臣民皆呼萬歲,這不是'老'嗎?
    皇上是萬民之首,'頭'也。"
    聽了他這幾句話,乾隆已面露喜色,捋著胡須問道:"那麼,第三個字呢?"
「皇上又稱天子,天之'子'也。三個字連在一起,就是'老頭子',這是尊敬皇上
的稱呼,並不是誹謗皇上的綽號。"乾隆聽罷,忍不住"呵呵呵"大聲笑起來。
    從此以後,在宮中常有人稱皇上為"老頭子",乾隆聽見,也不生氣。在皇上
審閱《四庫全書》抄本,因訛誤發火生氣時,有人趁機上奏,疏請將紀曉嵐部議
降職,皇上想起'老頭子'這件事來,覺得紀曉嵐勞苦功高,忠勤可嘉,遂駁回疏
請,詔諭特准免議。
    至於陸錫熊、陸費墀以下的校勘人員,有很多人所受的處分是很嚴厲的。翰
林蔡葛山就是其中一員,他與紀曉嵐交情很深,曾向紀曉嵐發牢騷說:"我校四庫
書,因為訛字奪俸,實在覺得冤枉。但又有什麼辦法呢?這些年,白白辛苦了一
場,不但得不到升遷,還把這些年積存,全搭進去了。"紀曉嵐勸慰道:"事已至
此,先生何必太認真?因此事受罰之多,多至幾百人。您與他們相比,境況尚屬
不錯。您不見總校陸費犀,新近郁郁而死,落得傾家蕩產,人亡家敗嗎?
    先生何不想想,若非此事,那些遺書秘籍,一生還會有讀到的機會嗎!"「要
說也是。"蔡葛山點點頭,"我確有一事,深得校書之力。」
    「是哪件事?"
    「我的一位幼孫,偶然吞下一枚鐵釘,郎中以樸硝等藥,攻之不下。幼孫日
漸弱,就在這時,校《蘇沈良方》,見有小兒吞鐵物方寫道:'剝新炭皮研為末,
調粥三碗,與小兒食,其鐵自下。'依方試之,果然炭屑裹鐵釘而出。我這才知道
雜書也有用啊!"說完蔡葛山欣慰地笑了。
    《蘇沈良方》一書的作者,是蘇東坡和沈存中,他二人是宋代的學者,都對
醫藥很有研究,宋人將他們的藥方,集成此書。到清朝初期,世上已無傳本,只
有《永樂大典》收其全部,紀曉嵐編纂《四庫全書》時,十分珍視這一文化遺產,
便囑咐纂修官王史亭,將此書排纂成帙,刊印出來,使之在世上流傳下來。
    紀曉嵐領修四庫,遍讀天下群籍,使他成為儒林的一代宗師,確實是受益匪
淺,同代人概莫能及,也是中國歷史上少有的通儒。同朝文士,無不對他肅然起
敬,他自己也誠然不客氣,曾自豪地誇耀可以稱得上"無書不讀"了。
    這話傳到了乾隆皇上的耳朵裡。一次,乾隆問道:"紀愛卿,你學問淵通,舉
世無雙,有你這樣的朝臣,朕非常欣慰,朕來問你,你還有什麼書沒有讀過?"跟
皇上親近慣了,紀曉嵐也不再故意謙虛了,只老實地說道:"回奏萬歲,臣似乎無
書不讀。"好嗎,這話果然是從他口中說出來的。乾隆心中不悅,於是說道:"那
好,明日朕讓愛卿背一部書。"一聽這話,紀曉嵐愣了,自然一時不慎,說了過失
之語,這不是捅了漏子嗎?天下這麼多書,縱使記憶力再好,也不能全背過呀?
眼前常用的書,還能背得一字不錯,但以前背過的書,時間久了,難免有錯字、
漏字、漏句,那樣就要犯欺君之罪了。皇上考問,當然也是常見之書,但這一部
分,就誰也保證不了卷卷背誦如流。雖然皇上是有意為難,但對這當代君王,哪
能有旨不尊?紀曉嵐越思越想,不知如何是好。
    回到家中,將此事說與明□。明□心裡替他著急,並替他猜測起來。不時地
問起,會不會背這部?會不會背那部?她雖然來到紀家以後,讀了不少的書,在
當時的女性當中,已是很有學問的人,但與紀曉嵐比起來,她讀的那些書,畢竟
太有限了,簡直是萬不及一。但是,紀曉嵐見她那關切認真的樣子,心裡更加喜
歡她了。
    儘管紀曉嵐不斷地搖頭,明□還是不斷地問著。忽而看到書架上的那部《皇
歷》,就是明□常翻的那部,想起從來沒見老爺動過這部書,便問道:"那麼,老
爺念過這部《皇歷》不?"一下把紀曉嵐問愣了,他確實沒看過,笑一笑,說道:
「我又不推卦占命,擇吉日良辰,念那東西干什麼?"「《皇歷》也是書啊!您常
說無書不讀,如果皇上讓你背,你說它不是書行嗎?"紀曉嵐聽明□講得有道理,
就把《皇歷》拿過來翻了一遍。
    事有湊巧,就在這天晚上,宮中的一個太監,聽說皇上要考紀曉嵐,很關心
這事,太監是受紀曉嵐捉弄過的,很想讓皇上給紀曉嵐來個下不了台,正可解解
心中的積怨,便去提醒皇上,要皇上變變法,讓紀曉嵐這回出出丑。
    乾隆這時也在考慮此事,遂說道:
    "紀曉嵐敏而好學,過目不忘,經、史、子、集,都是難不住他的,朕想他不
可能看歷書,這種書對他沒多大用處,這有可能難住他。"太監聽著皇上的主意高
明,連稱萬歲爺辦法巧妙。
    第二天早朝罷後,乾隆留下紀曉嵐背書,在場的幾位大學士興致很濃,都想
看看紀曉嵐能否通過這場"殿試",人們猜想,天下書籍,浩如煙海,難道你全讀
過!這回紀春帆有你難看的了。
    這時殿內悄然無聲,皇上在御座上看出紀曉嵐雖然表面鎮靜,但怎麼也掩飾
不住有些緊張,皇上心中頗有幾分得意,皇上久久不語。紀曉嵐看著,也只得耐
心等待。過了多時,終於乾隆開口講話了。
    "紀愛卿,幾十年來,你勤學不倦,經、史、子、集,宮中秘籍,藏家珍典,
你確是披覽無遺。今天你將朕提的書背誦下來,朕便賜你'無書不讀'四個字,你
看如何?"「微臣紀昀,恭聽聖上賜教!"紀曉嵐說著心中有些著急,不知皇上到
底提的是哪部書,一顆心像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乾隆捋著胡須,一笑說道:
    "那麼,你就把六十年的《歷書》背上一遍,怎麼樣?"聽到這裡紀曉嵐立刻
安定下來,心裡感激明□,多虧她昨晚提醒,今日果然是背歷書,真是太巧了!
    紀曉嵐面露喜色,十分流暢地背誦出來,而且皇上提到哪年,他都詳細對答。
乾隆又讓他倒背一遍,他亦如初。皇上看這次又沒能難住他,心中倒也高興,說
道:"呵呵呵呵,愛卿真可謂是'無書不讀'啊!"於是,紀曉嵐倒背歷書的趣事,
在世間廣為流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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