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豎貂的伎倆
易牙殺了自己的兒子做童子羹孝敬齊桓公,齊桓公很動感情,在管仲面前再三誇獎
易牙的忠心。管仲也明白桓公的心思,只提了一個條件,就是決不許易牙參與朝政,也
不再堅持把他逐出宮去。易牙的御廚地位總算保住了。他恨透了管仲。柯地會盟之後,
他到處散佈管仲的壞話,恨不得管仲立即下台。特別是他堂弟易容還關在死牢裡,過些
日子要斬首。他還存有救易容的念頭。與豎貂、開方多次密謀商量,他倆也沒有辦法,
一個勁地罵管仲。商量來商量去,最後終於商量出一個辦法:向管仲實施美人計。
為了進一步取悅桓公,開方想把他的兩位堂妹長衛姬、少衛姬送給桓公。豎貂向桓
公一稟報,桓公大喜,還著實誇獎了豎貂和開方一頓。豎貂和開方立即出發到了衛國。
長衛姬父母一聽說要把女兒嫁給齊桓公,立即表示同意,當下接受了開方和豎貂送來的
聘禮。事情順利得簡直出乎豎貂、開方的意料。長衛姬、少衛姬聽說要嫁齊桓公,也很
高興。豎貂和開方在衛國住不到半個月,兩位美人兒就坐上了去齊國的馬車。開方還特
意從他家的侍女中選了一個漂亮的侍女,一起帶回齊國。
齊桓公一聽說衛國二姬已到臨淄,急不可待地傳喚豎貂和開方進宮。
豎貂和開方進內殿拜見桓公,道:「臣豎貂開方叩見君上。托君上洪福,臣等此行
不辱使命,迎娶衛國二姬到來,現在外聽宣。」
桓公高興地說:「快,宣她們進來。」
長衛姬和少衛姬進殿,拜見桓公:「拜見君上。」
桓公連忙上前,一手拉起一個:「免禮,平身。」他仔細地看面前這兩位美人兒,
只見姐妹二人,肌如瑞雪,臉賽朝霞,粉面桃腮,嬌媚動人,姿質艷麗,國色天香。不
同的是,姐姐長衛姬文靜深沉,妹妹少衛姬天真爛漫。把個桓公弄得魂遊蕩漾三千里,
魄繞山河十萬重,恨不得把姐妹二人一口吞下肚去,慾火象熊熊的烈焰一下湧遍全身。
要不是豎貂和開方在場,他會立即把這姐妹二人抱到榻上。他拚命抑制住欲望,對開方
道:「愛卿如此忠於寡人,寡人定當重賞。」
開方忙道:「只要君上滿意,臣等不虛此行,這就是君上對臣的最高獎賞。」
桓公滿面笑容,對侍女道:「將二姬帶去拜見夫人。」
兩位侍女帶路,二衛姬相隨出殿。
豎貂欲跟著進後宮,剛邁動腳步,桓公含笑道:「豎貂愛卿,你與開方愛卿辛苦了,
回家歇息去吧。」
豎貂止步,看著桓公。
桓公對侍衛吩咐道:「取白璧十雙,黃金百斤,賞賜二位愛卿。」
豎貂和開方謝道:「謝主公。」
二衛姬隨侍女來到蔡姬寢殿。只見蔡姬在案几旁正讀簡策。她音韻清朗地讀道:
「凡治國之道,必先富民。民富則易治也,民貧則難治也……」
宮女上前稟報:「夫人,主公新選的美人長衛姬、少衛姬拜見。」
蔡姬一驚,抬頭問道:「什麼?」
宮女答道:「長衛姬、少衛姬拜見夫人。」
長衛姬和少衛姬盈盈而入,跪倒在蔡姬面前:「拜見夫人。」
蔡姬站起來,伸手攙扶起來道:「二位妹妹,請起。」
長、少衛姬站起來。三人互相注視著。只見長衛姬眼中閃過一絲嫉妒的光芒,而少
衛姬脫口驚歎道:「夫人真美呀!」長衛姬一聽,回眸瞪了少衛姬一眼,少衛姬趕緊斂
口退後半步。
蔡姬見她二人如此,笑了笑,說道:「兩位妹妹請坐。」
長衛姬道:「謝夫人。」
蔡姬道:「君上委託我掌管後宮。兩位妹妹入宮,備位如夫人。」
長衛姬低眉順目,應道:「謝夫人。」
少衛姬真摯地說:「賤妾年幼不懂規矩,今後請夫人多加教誨。」
蔡姬微笑道:「妹妹不必客氣。君上乃是有大抱負、大作為的明君,日夜勤勞,勵
精圖治,欲克成齊國霸業。兩位妹妹要善事君上,行於正道,切忌侈靡淫戲,荒廢國事。
兩位妹妹自幼生長衛國宮廷,家教有方,不必多說。否則,後宮自有法度,決不寬貸。」
長衛姬忙道:「多謝夫人教誨。」
少衛姬見蔡姬說話和顏悅色,心裡也就不那麼緊張了,問道:「夫人,後宮之中,
也可以彈琴鼓瑟、歌舞娛樂嗎?」
蔡姬笑道:「只要不誤國事,自然是允許的。想來妹妹一定精於絲竹,技藝不凡了?」
少衛姬羞澀地一笑,又轉而問道:「姐姐讀的什麼書呀?」
蔡姬看了案上的簡策一眼,答道:「是管相國新著的《治國》篇。」
少衛姬好奇地問:「管相國非常了不起,是嗎?」
蔡姬道:「管相國雄才大略,學識淵博,多謀善斷,真是蓋世奇才。君上欲成霸業,
全靠管相國出謀劃策。」
長衛姬從堂兄開方嘴裡,對蔡姬已有了幾分了解。真是百聞不如一見。以前她總以
為天下美女都不如她,今日一見蔡姬,才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心中油然而生妒意。
她也知道,蔡姬進宮已三年有余,可至今沒有生過孩子。她想,只要我為君上生個兒子,
這正位夫人就是我的。她打定主意,聽開方堂兄的話,多親近君上,爭取早日生個兒子。
少衛姬比她姐姐小兩歲,今年才十六歲,她對蔡姬很有好感。蔡姬不但人長得漂亮,
而且性情溫和,不端夫人架子,還懂得那麼多大道理,她自愧弗如。她進宮時心裡怕得
要命,怕桓公,怕夫人。臨來時,母親悄悄告訴她如何侍候丈夫,男女如何雲雨,她一
聽更感到害怕。今日一見桓公,心裡便很高興,雖然年齡大了些,可是相貌堂堂,一派
大國君主的氣度,能嫁這樣一位丈夫,也不枉活一世。後來又見到夫人蔡姬,感到十分
親切。她感到滿心喜歡。
侍女進來,向蔡姬深施一禮道:「夫人,君上傳旨,二位如夫人今晚臨幸。」
蔡姬雖然開明大度,也感到一股醋味直衝咽喉。她吩咐道:「二位妹妹大喜了,君
上今晚就要臨幸你們。」
長衛姬喜不自勝,她抑制住激動的心情,說:「謝謝夫人。」
2.「美人留下,計帶回去」
管仲今晚心情特別激動。隰朋得到可靠情報:衛國、曹國、紀國、莒國因為齊桓公
在柯地會盟上不僅不怪罪魯侯和曹沫,反而同意歸還汶陽之地,十分欽敬,都要派使者
到臨淄來,與齊國訂盟,尊桓公為盟主。這可邦了管仲的大忙,只要此舉成功,那些誹
言謗語不攻自破。更令管仲興奮的是事實證明他的戰略思想是正確的。作為一名政治家,
看到自己的想法變成了現實,這是最大的喜悅和幸福。四國與齊國定盟,無疑奠定了齊
桓公的霸主地位。管仲的改革大計,內外政策也必然會大大減少阻力。相地衰征、官山
海大計雖然已通告全國,可阻力很大,特別是朝廷中,以寧越為首的老臣、陽奉陰違,
雖然已初步見到成效,可很不理想,他決心把這兩大改革全面推開。他翻開簡策,對相
地衰征、官山海大計又認真地研究起來。
侍僕進門來,輕聲道:「相爺,豎貂大夫求見。」
管仲一怔,慢慢抬起頭:「豎貂?他來何事?」把手一揮:「不見!」
侍僕答應一聲「是」轉身向外走去。
管仲轉而一想,又改變了主意。他連忙叫住侍僕,道:「請他進來吧。」
侍僕答應一聲,出去了。不一會,豎貂出現在門口,深施一禮,口中關切地說:
「天這麼晚了,相國還在為國事操勞?」管仲冷淡地問:「豎貂大夫夜晚來見,是君上
有急事嗎?」
豎貂道:「不是。」
管仲又問:「那麼,豎貂大夫是有事找我嗎?」
豎貂獻媚地道:「相國為了大齊鞠躬盡瘁,大齊有今日之強盛,都是相國的功勞。」
管仲皺了皺眉,說道:「豎貂大夫此言差矣,我管仲乃一國之相,不過輔佐君上而
已。」
豎貂忙道:「對,對,大齊有如此明君賢相,實在難得。」管仲冷笑一聲:「豎貂
大夫今晚就為說這幾句話而來嗎?」豎貂環顧左右無人,小聲道:「在下到衛國為君上
迎娶長、少衛姬,也給相國選了一位,真是傾國傾城,國色天香啊!」
管仲一愣:「有這等事?怎不帶進來?」
豎貂陪著笑臉說:「相國稍待,立刻就來。」起身出門。
管仲也站起來,注視著書房門口。不久,豎貂帶著衛女沿門外甬道走過來。衛女一
出現在門口,管仲的眼睛就盯住了:真是貌若天仙,美妙無雙啊!只見那衛女盈盈下拜,
口中道:「小女子叩見相爺。」
管仲連聲誇贊道:「好,好,請起。」
豎貂湊到管仲跟前,笑嘻嘻地問:「相國,還滿意不?」
管仲笑了笑,說道:「那就謝謝豎貂大夫,人我收下。」
豎貂緊跟著小聲問道:「相國,易容是易牙的兄弟,念在易牙侍奉君上有功,是否
可以從寬發落?」
管仲明白了,原來如此!他不由笑了:「好說,好說,看在豎貂大夫面上,處決易
容時,賞他個全屍就是了。」繼而對內室喊道:「夫人。」
婧從內室盈盈而出:「相爺有什麼吩咐?」
管仲指著衛女道:「承蒙豎貂大夫美意,給我送來了位美人,以作為從寬發落易容
的條件。我已答應處決易容時賞他個全屍。你將衛女帶進去問一問,她若願意留下就留
下,不願留下就派人送她回家。」
婧微笑著答應道:「是。」引著衛女進入內室。
管仲對豎貂道:「豎貂大夫,還有何事?」
豎貂臉色十分難看,勉強從牙縫裡擠出句話:「謝相國的關照,告辭!」
管仲毫不客氣地一伸手:「不送。」
豎貂轉身出門,恨得咬牙切齒。
婧從內室裡走出來,笑著說:「妾問過了,衛女願意侍候相爺。」
管仲笑著問道:「那夫人呢?意下如何?」
婧嬌嗔地說:「只要相爺高興。不過,妾以為豎貂此舉,恐怕是美人之計吧。」
管仲聽了,大笑起來:「哈哈哈哈……」
婧不解地望著管仲。
管仲得意地說道:「美人之計算得了什麼?美人,咱留下;計,讓豎貂帶回去!」
3.四國請盟
隰朋的情報是準確的。沒過幾天,衛國、曹國、莒國、紀國的使者帶著四國國君的
書信,不約而同地來到了臨淄。隰朋高興得眉飛色舞,急忙進宮向桓公稟報。
齊桓公正在批閱簡牘。
隰朋進殿,行過大禮,道:「啟稟君上,衛、曹、紀、莒四國使者各受其國君之命
前來請北杏不會盟之罪,並請求與齊國訂盟。」
齊桓公一聽,出乎意料之外,不勝驚喜,急忙立起身來問道:「果真如此?」
隰朋答道:「四國使者正在館驛侍命。」
齊桓公樂得合不攏嘴,吩咐道:「傳旨,寡人要親自會見四國使者!」
侍者應聲出殿傳旨。
桓公一臉喜色,問隰朋道:「愛卿,四國使者為何不謀而合,前來訂盟?」
隰朋道:「臣聽使者們說,君上柯地之舉,震驚了各國諸侯,對君上口服心服,有
口皆碑,盛讚君上言行一致,有泱泱大國之風,故願服從君上調遣,前來訂盟。」
桓公一怔,想了想,面有愧色,說:「這兩個月寡人反覆想過,相國所作所為是對
的。相國頂著流言蜚語,還孜孜不倦為國操勞。寡人一時沒想通,未能為相國排憂解困,
寡人有愧於相國呀!」
隰朋也很動情地說:「相國站得高,看得遠,深謀遠慮,臣等望塵莫及。」
桓公自語道:「是啊,相國之謀,百無一失。」
侍衛進殿稟報:「啟稟君上,四國使者到。」
桓公振奮精神,道:「有請四國使者。」
四國使者進殿,跪拜施禮:
「衛國使者拜見盟主。」
「曹國使者拜見盟主。」
「紀國使者拜見盟主。」
「莒國使者拜見盟主。」
齊桓公臉上綻放出多日以來最舒心的微笑。盟主,這是兩個多麼光輝的字,這是他
夢寐以求的稱謂呀!
4.拜管仲為「仲父」
與四國訂盟之後,齊桓公三日沒有上朝。他在反省,為什麼他會對管仲產生誤解,
以致使管仲受了那麼多委屈。管仲自當相國以來,嘔心瀝血,兢兢業業推行改革大計。
幾年時間,齊國從一片混亂迅速大治,國庫大大充盈了,百姓安居樂業,國家內政理順
了。「三其國而伍其鄙」已見成效。農業推行「相地而衰征」的政策,過去那種「無田
甫田,維莠驕驕」、「無田甫田,維莠桀桀」的嚴重凋敝局面一去不復返了。管仲的
「本末並重」,即在發展農業的基礎上,發展工商業的官山海大計也取得了明顯的成果。
漁鹽、冶鐵、紡織也發展很快,各國客商雲集臨淄,大大加強了齊國的財力,這些都是
有目共睹的事實。可為什麼竟為柯地之盟時曹沫的無禮、被迫退還魯國汶陽之地而對管
仲產生了成見呢?成見的產生並不單是心疼那塊地,主要的是覺得自己丟了面子。現在
回想起來,他真後悔,不要說管仲退地的意見是正確的,即使是錯誤的,也不能因此就
動搖了對管仲的信任。幸虧管仲心胸開闊,如果他撂了挑子,那後果,不堪設想!四國
來使請求加盟,一下子使他成了真正的中原霸主,這與一塊小小的汶陽之田相比,簡直
有天壤之別。他下定決心,今後不管遇到什麼情況,都不能動搖對管仲的信賴。官山海
大計,相地衰征大計,邊關開放大計等等管仲的一系列改革大計還沒有徹底完成,他要
竭盡全力把改革推向前進。透過柯地會盟及其帶來的效果,桓公真正認識到了管仲推行
霸業的本質。這麼一回想,反省,桓公感到心裡亮堂了,渾身輕松了。他做出了一項重
大的、關係到齊國命運的決定。
第二天早朝,文武群臣湧進大殿列班,管仲立於班首。
齊桓公在兩名侍衛簇擁下,走進大殿。
群臣跪倒,齊聲喊道:「叩見主公。」
桓公一揮手道:「平身。」
桓公的目光,將群臣掃了一遍,最後落於管仲身上。他消瘦多了,精神憔悴多了,
但那雙目光還是那麼神采奕奕。一股內疚的情感湧上心頭:相國,委屈你了,寡人真對
不起你呀!他平定了一下情緒,朗聲說道:「柯地之盟,退還汶陽之田,相國力排眾議,
使大齊昭大信於天下。如今從盟者日益增多,大齊霸業初成。相國獻計,以王道而霸天
下,這是齊國霸業的根本大計,齊國上下,要一體遵行。自今日起,寡人拜相國為仲父,
凡有國家大事,全部聽從仲父定奪。自今日起,齊國上下臣民,一律不準直呼仲父之名,
如有言行誹謗,傷及仲父者,從嚴治罪,決不寬恕!」
聽了桓公這番話,管仲心裡象大海湧起了滔天波瀾。他沒想到桓公會給他這麼高貴
的地位,這麼大的權力。前些日子他心裡的委屈、不平,頓時化作了雲煙,多麼英明的
國君啊!他怎麼也控制不住激動、喜悅的感情,淚水滾了下來,他急忙用袖子抹去,朝
桓公跪倒,大聲道:「謝主公。」
桓公忙道:「仲父請起。自今日起,仲父見了寡人,不許跪拜頓首。」
管仲起身,長作一揖道:「臣謝主公。」
隰朋出班,欣喜地朝管仲作了一揖,道:「拜見仲父!」
眾臣也一齊向管仲施禮道:「拜仲父!」
管仲連忙還禮道:「不敢!不敢!」
桓公笑著對管仲道:「仲父,你的官山海大計寡人已看過,今日向群臣講一講啊。」
管仲道:「所謂『官山海』大計,就是由國君設官立府,將山之銅鐵、海之漁鹽,
以及國君所用之金、玉、幣、帛、皮革、珠寶等類,統一掌管,其利在國,其便在民。
為此,擬設金府、玉府、帛府、內府、外府、鹽府等,統稱輕重九府,由相府代國君掌
管。同時,要大開邊關,廣招天下客商,與諸侯國互通有無。主公如以為可,即請頒旨
實行。」
桓公面向群臣問道:「適才仲父所奏設立輕重九府,官山海,開放邊關,此乃國家
大計,眾位大夫意下如何?」
寧越出班奏道:「管相國,不,仲父所奏三條大計,老臣竊以為不可。」
管仲驚詫地看著寧越。
桓公看了寧越一眼,道:「大司農有話請講。」
寧越道:「治國之道,以農為本。仲父置農本於不顧,卻要直接掌管輕重九府,把
工商財貨作為第一要義,此乃捨本逐末也。」
大臣們在交頭接耳。
寧越侃侃而談:「自周室定鼎以來,天子設輕重九府,近世已逐漸廢置。齊國乃天
子下屬諸侯之國,竟然設立九府,此乃非份越軌、目無天子之舉,相國精通史冊,深明
大義,竟然提出如此主張,老臣以為有失為臣之道。」
豎貂聽了討好地向寧越直點頭,翹拇指。而隰朋、東郭牙等幾位大臣微微搖頭。
寧越越說越激動:「第三,開放邊關,更不可施。邊關一開,天下客商雲集齊國,
難免各國奸細混入,我齊國的一舉一動,盡為諸侯所知,如何稱霸天下!」
桓公目視管仲。管仲泰然自若,成竹在胸,道:「大司農之言差矣!本相國上任,
首事農本,設士農之鄉十五,已大見成效。倉廩較前充實,百姓家中有糧,有目共睹。
下一步還要實行農田新政,這怎能是捨本!」
桓公不由地點了點頭。
管仲繼續說道:「凡治國之道,必先富民。富民之道,在於工商。百業興則百姓富,
百姓富則國力強,國力強則霸業成,這怎麼是逐末!如今朝廷要費用,百官要俸祿,與
諸侯親善要財帛。工商不興,錢從哪裡來?!誠然,輕重九府是周天子所設,但天子設
輕重九府,不在於禮儀,而在於利國利民。如今王室衰微,諸侯離心,一匡天下之責,
落到我大齊肩上,設輕重九府乃齊國霸業所需,怎能說成是越規非份之舉!」
桓公頻頻點頭,管仲受到了肯定,語調更加鏗鏘激昂:「商人可通天下之利,既能
販走我齊國的鹽、鐵,也可運來我大齊所需的財貨。富國利民,莫過於商。縱然混入幾
個奸細,又奈我何?況且,他國的人尚可在齊國為官,來齊國經商,又有何不可!」
眾大夫都不由看了開方一眼。隰朋出班奏道:「臣以為仲父之言有功於國,有利於
民,應該實行。」
王子成父也出班道:「水至清則無魚,即使混進個把奸細,奈何我大齊十萬雄兵!
仲父所奏乃振興齊國大計,君上應恩准,立即施行!」
寧越氣得渾身發抖,說不出話來。他怒視了隰朋、王子成父一眼,掉過身來,蹣蹣
跚跚地,竟然不辭而去。
管仲看看寧越漸漸遠去的背景,又回頭看著齊桓公。
桓公一擊案幾,奮然而起:「寡人同意仲父所獻官山海之計,開設輕重九府,掌管
鹽、鐵、金、玉、珠寶、貨幣,由仲父代寡人掌管。邊關立即開放!毋庸再議,退朝!」
5.寧越怒斥豎貂
寧越回到家中,心緒煩亂。他沒有想到桓公會把管仲抬到如此高的地位。看來,桓
公是傚法西周文王封姜尚為「太公望」的故事。對於管仲,他認為是個有本事的人,是
桓公的好助手。這幾年在管仲的治理下,齊國的面貌確實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齊國
的地位在各諸侯國中越來越突出,齊桓公的威望也越來越高。可是,對管仲提出的以
「相地衰征」為中心的農業改革他不贊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是老祖宗傳下
來的規矩。管仲要破這個規矩,他看出了管仲的野心,是打著尊周天子的旗號,實際上
要取代周天子。作為分管農業的三朝老臣,他決不能對此聽之任之。可他不想直接與管
仲、齊桓公對抗,便采取陽奉陰違的策略。對管仲提出的「官山海」之計,他更不贊成,
認為管仲盡在出風頭。現在,官山海具體方案出來了,如果朝議通過,他再反對也沒有
用了。
如此捨本取末,齊國的前途十分危險,國將不國。他再也忍不住了,在朝堂上放了
一炮。本來他以為大部分大臣會支持他的觀點,可竟然出現了一邊倒的局面。他倒上酒,
悶悶地喝起來。
天漸漸地黑了下來,寧越仍舊手端酒爵,長吁短歎。
侍僕進來,點上蠟燭道:「老爺,豎貂將軍來了。」
寧越眼睛一亮,以為桓公態度轉變了,忙道:「快快有請。」
一見豎貂進來,坐下,寧越就迫不及待地問道:「是不是君上召見?」
豎貂搖搖頭,詭秘地一笑道:「好久沒與大司農聊聊了,今晚特來拜望。」邊說邊
從懷裡掏出白璧一雙,放在案幾上。
寧越不解地問道:「豎貂將軍,這是何意?」
豎貂道:「大司農乃我大齊棟樑之臣,從僖公到襄公,已是三朝元老。在下十分敬
重大司農,區區一雙玉璧,不成敬意,聊表寸心而已。」
寧越搖搖手:「豎貂將軍請收回玉璧,無功不受祿呀。」
豎貂陪著笑臉道:「大司農對齊國,功蓋過天,婦孺皆知。眼下齊國有難,君上被
管仲迷惑,亂政當道,大齊的前途,全靠大司農了。」
寧越警惕地看著豎貂。
豎貂繼續說:「當年,周武王死後,由年僅十三歲的周成王即位,管叔、蔡叔造反,
要是沒有周公旦挺身而出,力挽狂瀾,殺了管叔,周王天下必將毀於一旦。現時的齊國,
與當年周成王即位時,何其相似!」
寧越明白了豎貂的來意。他知道豎貂與管仲一直不和,但他對豎貂一直看法不好,
認為這是一個小人。豎貂見寧越聽得認真,便更直接了當地說開了:「管仲本應死在榮
辱柱上,可君上被鮑叔牙蒙蔽,不但沒有殺他,反讓他當了相國。他一朝權在手,便把
令來行,目中對上無視列祖列宗之法規,對下無視群臣的意見,連你這樣德高望重的三
朝老臣也不放在眼裡。一意孤行,什麼相地衰征,什麼設輕重九府,什麼關山海,又什
麼邊關開放,長此以往,大齊國將不國啊。」
寧越冷笑著問道:「豎貂將軍的意思是……」
豎貂往前湊了湊,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地說:「咱們聯起手來,把管仲從君上身
邊趕走,我們願意團結在大司農周圍……」
寧越感到頭上給扣了屎盆子一般,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啪」地一聲拍案而起,厲
聲質問:「你們是誰?易牙嗎?開方嗎?一群蠅營狗苟的小人!我正告你們,寧越是堂
堂正正的漢子,決不與小人為伍!」
豎貂心裡一驚,兩眼迷惑地盯著寧越,似乎不認識他似的。
寧越越說越激憤:「管仲是好漢,是硬漢,有膽有識,他的政策是錯了,我堅決反
對,只要他翻然醒悟,仍不失為一國之相。豎貂將軍,我勸你少打相國的主意,別拿雞
蛋去碰石頭!」
豎貂站起來,不解地看著寧越。
寧越氣得手直哆嗦,一指門外,吼道:「豎貂將軍,請吧!」
豎貂哼了一聲,朝門外走去。
寧越抓起案上的玉璧扔出門去。
室內,空空蕩蕩,風吹殘燭。寧越越想越氣,他似乎受了奇恥大辱,一腳將蠟燭踢
翻。
室內一片漆黑。
「哈哈哈……」黑暗中,突然爆發出寧越發狂的淒慘的笑聲。
6.智服魯國
昨天夜裡,管仲睡了一個好覺。早晨起來,他走出門去,只見一輪紅日從東邊噴薄
而出。天是那樣藍,空氣是那樣清爽。
婧在院子裡踢毽子。幾名侍女陪踢。
婧身輕如燕,技巧嫻熟。正踢、反踢、跳起來踢……彩色的毽子時而飛上空中,飄
飄蕩蕩;時而落在她腳面上,穩穩噹噹。
侍女們手拿健子看婧踢,彼此交頭接耳贊美婧的美姿,眼中流露出羨慕之情。
管仲被婧優美的姿態吸引,駐足而立,饒有興趣地觀賞。
婧看見了管仲,將毽子踢向一名侍女,來到管仲面前,笑靨如花:「相爺起來了。」
管仲笑道:「踢得好,再來。」
婧搖頭道:「不踢了,妾累了,請相爺用早飯。」
管仲開玩笑:「夫人踢得真好看,妙極了!」
婧嬌美地一笑。
二人走進室內。
管仲指指案上擺著一扎扎的簡冊、帛書道:「這些書,夫人讀了多少了?」
婧笑道:「沒讀多少,真難讀,累得頭都疼了。」
管仲認真地說道:「要耐著性子,多讀一些。」
婧嬌媚地一笑:「要不就配不上相爺了,是麼?」
管仲微笑著,深情款款地望著婧。
侍女在一邊笑了,道:「夫人讀書可用功了,又是背又是唱。」
管仲問:「夫人喜歡讀哪些書?」
婧想了想道:「妾最喜歡史官們采集的那些詩,又好懂,又好記。相爺寫的書,妾
看不大懂。」
管仲笑一笑,說道:「慢慢就懂了。那都是安邦治國之策,要多讀些。」
管仲情緒高昂,看著婧那信服的表情,心裡覺得十分高興。他忽然想起侍女曾說過
夫人的詩唱得真美,於是興致勃勃地說:「夫人,唱一首詩歌聽聽,我來彈琴。」走到
琴架前,扭頭看著婧:「唱哪一首?」
婧嬌聲道:「妾最喜歡《靜女》。」
管仲問:「是不是《邶風﹒靜女》?」
婧點點頭。管仲彈起琴,琴聲悠然。婧伴著旋律起舞,唱道:
「文靜的少女多麼美麗,
她等候我在僻靜的城隅。
藏啊,躲啊找不見,
我撓頭徘徊真焦急。
文靜的少女啊多情又動人,
她送我一支紅笛。
紅笛閃閃發光呀,
叫人愛呀叫人喜。
她從野外采來一束鮮花,
真是漂亮得出奇。
並非鮮花有多美麗,
只因為它是美人的贈禮。」
管仲與婧一個彈琴,一個歌舞,配合默契。正玩得高興,侍女進來,低聲稟報:
「相爺,隰朋大夫求見,在前堂等候。」
琴聲戛然而止。管仲起身走出內室。
婧忽然想到:「啊呀,相爺還沒吃飯呢!」剛要開口喊住管仲,看到那匆匆而去的
背影,又嚥了下去。
管仲與隰朋在上房席地而坐。隰朋笑道:「仲父,好消息!
魯侯又派人來借糧了。」
管仲也笑道:「魯國老找咱們麻煩,這下老實了。」
隰朋佩服地說:「仲父神機妙算,那魯侯哪是對手!」
這事還得從頭說起。
自從柯地之盟後,魯莊公安穩了一陣子。可齊魯積怨太深,經常搞點磨擦,桓公就
與管仲商討對付魯國的辦法。管仲出了一個主意。魯國百姓從來以織綈為業,綈是一種
厚而滑的綢子。管仲讓桓公帶頭穿綈做的衣服,令左右大臣也都要穿。齊國百姓也都紛
紛傚法。一時,綈服遍及齊國。管仲下令齊國百姓不准織綈。於是,綈的價格猛增。魯
國百姓一看織綈有利可圖,都放棄農活織起綈來。家家紡機響,戶戶織綈忙。
管仲又貼出告示:魯國商人給齊國販來一千匹綈,得三百斤黃金;販來一萬匹,得
三千斤黃金。
魯侯高興了,織綈發大財了。即使不向百姓徵稅,財政上單靠織綈就很充裕了,於
是下令全國織綈。人人忙著織綈,田地荒蕪了,魯綈源源不斷流進齊國。
轉眼就是一年。管仲突然命令封閉關卡,不讓魯國的綈進齊國;同時又讓桓公和大
臣們改穿帛料衣服。於是,齊國上下帛料又大興,無人再穿綈料衣服了。這一下,可苦
了魯國。人誤地一時,地誤人一年。兩季莊稼沒有收成,魯國的綈堆成了山,百姓們頓
時陷入了饑餓之中,紛紛逃離魯國,投奔齊國。魯莊公發現中了管仲的計謀,急忙令百
姓停止織綈,可是已經晚了。他只好到齊國購糧,但管仲把糧價一提再提,把個魯莊公
搞得焦頭爛額,只好向齊國求救了,老老實實地聽從齊桓公調遣。
隰朋講完之後,管仲眼裡閃動著狡黠的目光,哈哈大笑。
隰朋道:「還有一事,要向仲父稟報。大司農寧越下令封鎖邊關,不讓各國商人入
境。」
「什麼?有這等事?」管仲驚異地問。
「商人們已提出抗議,說齊國不講信用。」隰朋憂心忡忡地說。
管仲怒不可遏,又是這個寧越!他已成了改革的絆腳石,看來非搬掉不可了。
他立即草簽了一道命令,交給隰朋道:「你馬上趕赴關卡,向客商宣佈:招天下客
商,是國君制定頒發的國策,任何人無權變更。要向客商們賠禮道歉,同時向他們宣佈:
凡到齊國來的客商,一律實行優惠。凡單車經商者,客商食宿免費供給;兩車者,加供
馬匹草料;三車以上者,還有美女伺候。」
隰朋一驚:「怎麼,還有美女伺候?」
管仲笑道:「我已與君上商量好了,這次後宮清理出的五百名美女,不再分給大臣
們了。建一座妓院,供客商們消遣。反正客商們有錢,整年長途跋涉,又不能帶女眷,
在臨淄住不下。要讓他們進得來,留得下,才能做大買賣。這件事君上已經同意。」
隰朋指著管仲笑道:「好你個仲父,真想到客商們的心裡去了!我向客商們一宣佈,
准把他們樂死!」
管仲道:「樂死好哇!咱們要千方百計,把客商們腰裡的錢留下,越多越好,還不
快去!」
隰朋笑著一拱手:「得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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