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豎貂自宮
豎貂在寧越家碰了一鼻子灰,回來後連罵了好幾天「寧越老賊」,這老傢伙真不知
好歹。他知道寧越的後台是上卿國子,也明白只靠他和易牙、開方三人是形不成對管仲
的威脅的。如果寧越肯挑頭,那麼上有國子,下有他們,就可以和管仲較量較量了。他
身為中大夫,不好直接拉國子,寧越是最好的人選。原先他只知道寧越對管仲的相地衰
征有看法,通過這次廷辯,他發現寧越對管仲的官山海也持反對意見,這相地衰征和官
山海是管仲的兩根支柱,寧越敢在朝廷上公開反對,說明他與管仲積怨已經很深了。因
此,他才拿了玉璧去拜仿寧越,不料被他侮辱了一頓,還把玉璧摔壞了。看來,只有靠
自己了。他對桓公也很不滿,這幾年,他幾乎跑遍了中原各國,四處搜尋美女,至今已
有一百三十六名了,可他的後宮總管職務卻至今沒有到手。他也曾直接對桓公提過,可
桓公總是笑而不答。他又通過長衛姬做工作,長衛姬告訴他,桓公之所以不讓他進後宮,
因為後宮全是女眷,男人一律不准進後宮。如果要進後宮,那只有宮刑之人才行。這宮
刑就是割掉生殖器,豎貂當然不干。現在看,實現自己的相國夢,必須當上後宮總管,
要當後宮總管,只有閹割自己的生殖器了,捨不得孩子打不了狼!他下了決心。
這天晚上,豎貂約集易牙、開方密商此事。
豎貂說:「這些日子我想了許多,管仲的地位是不好動搖的。主公已拜他為仲父,
誰再反對他就等於反對主公了。可太陽不能老在正午,我們比他年輕,要等待,要沉住
氣。易牙弟為此已賠上了一個兒子。開方弟的目的已基本上達到,就剩下我了。」
易牙不滿地說:「主公也是,豎貂大哥對主公這麼忠心耿耿,為搜尋美女跑斷了腿,
操碎了心,可連後宮總管也不給。」
開方道:「也難怪,後宮是主公享樂的地方,夫人、如夫人和侍妾、宮女都是些如
花似玉的美人兒,能放心讓一個男子漢進去嗎!」
豎貂痛苦而堅定地說:「想來想去,只有一條路了,就是自宮。」
開方大吃一驚,搖頭反對:「不可,不可,這太殘酷了。」
易牙想了想,說:「我很佩服大哥的丈夫氣概,不過,這一來大哥可要絕後了。」
豎貂咬咬牙道:「我已有兩個兒子了,不會絕後的。」
開方關切地說:「那,嫂夫人她……,願意嗎?」
豎貂苦笑道:「她怎麼會願意!顧不得她了,咱們要幹大事情,我豁出去了。」
開方道:「大哥,此事還得三思而行。」
豎貂一掌拍在案上道:「我決心定了!長衛姬也快生產了,我要進後宮。管仲死了
以後,齊國的天下就是咱們的!易牙弟,這事就拜託你啦!」
易牙為難地說:「摘雞閹狗我是干了不少。給人干,這活兒我可是頭一遭。」
豎貂為他鼓勁道:「干吧,只要保住大哥這條命就行。」
第二天,豎貂和易牙選了宮中側殿的一間密室。易牙很有經驗,把這間密室堵得嚴
嚴實實,不留一點空隙。然後火烤,水蒸了三天進行消毒。因為宮刑之後,創口極易感
染,服刑者須在消毒的密室中靜養一百天才行。易牙準備了一把鋒利無比的匕首,用開
水煮了三遍,豎貂用的被褥,衣服及一切用品都進行熱水消毒。
豎貂要受宮刑了。他先脫了衣服,將全身洗乾淨,下身用溫水洗了三遍,躺在榻上,
將兩腿擱在特別製作的木架上,用繩子拴牢,再用繩子把身子固定好。不管發生什麼情
況,豎貂都一動不能動了。
操刀的是易牙,開方在門口守衛。
易牙從鍋中撈出匕首,看著豎貂:「大哥,你後悔嗎?」
豎貂十分緊張,呼吸急促:「不後悔!三弟,動手吧!」
易牙看了看受刑部位,又道:「大哥,這一刀下去,你可就——」
豎貂不耐煩地吼道:「不受苦中苦,難為人上人。你就動手吧!」
易牙又道:「大哥,你可得咬緊牙關,要不要把嘴堵上?」
豎貂吼道:「不用,快下手吧!」
易牙把牙一咬,下刀了。頓時鮮血如注。
豎貂痛苦地大叫了一聲,昏厥過去。等他醒過來,易牙已收拾完畢,捆住他的繩子
也早解開了,只是下體疼痛難忍。
易牙端著一碗煎好的藥湊上前來:「大哥,一切很順利,你喝藥吧?」
豎貂一仰脖將藥灌下肚去,他抹抹嘴說:「三弟,你做得可真乾淨利落!」
易牙扶他躺下:「好好躺著,能睡就睡。你放心,一切有我和二哥照料。」
開方進來,笑道:「大哥,真好樣兒的!」
豎貂苦笑道:「不這樣怎麼能當後宮總管!哎喲,我的娘哎!」
桓公聽易牙說豎貂自宮,大為感動,急忙跟著易牙來到密室,要見豎貂。
把門的開方一見桓公,急忙跪倒在地:「臣開方拜見君上!」
桓公道:「愛卿平身,寡人要見豎貂愛卿。」
開方忙答道:「君上不能進室,需一百天之後才行。」
易牙喊道:「豎貂將軍,君上來看望你了!」
豎貂在裡屋喊道:「君上,臣不能給君上叩頭,死罪死罪!」
桓公也大聲說:「愛卿對寡人如此忠心耿耿,寡人十分感動。愛卿好好養傷,百日
後你就是後宮總管!」
豎貂激動地大聲道:「謝君上聖恩!」
易牙、開方一齊跪在地上:「我倆代豎貂將軍向君上謝恩!」
2.知音
公元前六八一年春天,齊桓公為譴責宋桓公違背北杏盟約,採納管仲的計策,派隰
朋討得周天子之命,出兵討伐宋國。周厘王派大夫單蔑,率一百乘戰車與齊軍一起討伐。
陳、曹二國也申請派軍隊配合齊國,願為前鋒。桓公便派管仲先率一軍先行,會同陳、
曹二國軍隊。他與隰朋、王子成父、東郭牙等統帥大軍跟進,約好在商丘集合。
戰車隆隆,戰馬嘯嘯。整齊威武的齊國軍隊,鬥志昂揚,意氣風發,雄糾糾、氣昂
昂地開出臨淄南門。
齊桓公好色,每次出行,都帶著夫人侍女。這次管仲也把婧和一名侍女帶上,夫妻
同乘一車。她依靠在管仲懷中,嬌滴滴地問道:「相爺,為何要討伐宋國?」
管仲摸著婧的秀髮,笑道:「夫人,你怎麼又問,不是告訴過你了嗎?」
婧撒嬌地說:「相爺再說一遍不行嗎?」
管仲道:「去年三月,君上奉周天子之命,在北杏與諸侯會盟,主要目的是鞏固宋
桓公的君位,可宋桓公御說竟敢不遵王命,私下背盟逃會,不把周天子放在眼裡,這還
了得!」
婧又問道:「相爺,打仗很危險嗎?」
管仲笑道:「打仗哪有不危險的,戰場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所以,能不打仗就不
打仗,可有些仗非打不可,要打就要打贏。」
婧笑著說:「看來這次伐宋,相爺定是穩操勝券了!」
管仲肯定地點點頭:「那是當然,正義王師討伐不講信義之人,戰必勝。」
婧突然用手摀住管仲的嘴,把頭靠近車窗,掀開窗簾朝外望,管仲也隨著向窗外看
去。
只見峱山腳下,站著一個身穿粗布褐衣的男子,一只手拍著牛角在高聲唱歌。
婧道:「相爺請聽,這人唱的歌,不是平常的山歌俚曲,蠻有味道呢!」
管仲笑道:「面對青山,獨自一人引吭高歌,倒是別有一番情趣。」
婧側耳仔細聽了一會兒,說:「相爺,這唱歌的,像在說些什麼給人聽。」
管仲也似乎聽出了什麼,說道:「此人氣質不凡,獨具一格。可惜軍務緊急,否則
倒真該見他一見。」對馭手道:「停車!」
駿馬收韁,車輪嘎然停止了轉動。
管仲對侍衛道:「去,給那牧牛之人送酒肉去,賞賜於他,快去快回!」
侍衛答應一聲,跳下車,拿出一包肉,一小罈酒,向牧牛人走去。
車隊緩緩繼續前進。
一會兒功夫,侍衛氣喘吁吁地跑回來,縱身跳上車,說道:「不識抬舉的傢伙!」
管仲問:「怎麼個不識抬舉法,說來聽聽。」
侍衛道:「我拿著酒肉趕到牧牛人跟前,對他說:『放牛的,相爺賞你酒肉,快點
接著。』可那人連理都不理,頭也不回,話也不答,兀自唱他的古哩古怪的歌兒。我生
氣地轉到他面前,對他說:『哎,你這人是怎麼回事兒,我們相爺賞賜你酒肉,給你!』
他這才看了我一眼,接過酒罐,連聲謝也不說,更惱人的是,他打開封蓋,舉起酒罐,
把酒全灑在地上。我火了,喝斥他說:『對相爺如此不恭不敬,你可知罪?』他朝我微
微一笑,說了一句話。嗨,真是個怪人!」
管仲越聽越有興趣,忙問:「他說的什麼,你快說呀!」
侍衛想了想,說:「浩浩乎白水,浩浩乎白水哪!」
管仲一下怔住了:「浩浩乎白水……」他凝神沉思,自言自語地重複:「浩浩乎白
水……」
婧道:「相爺,你不記得這首古詩了?」
管仲驚疑地看了婧一眼,說:「怎麼,夫人記得這句古詩?」
婧想了一想,說:「妾記得古有白水之詩:『浩浩白水,倏倏之魚,君來召我,我
將安居。』此人很有學問,是想當官。」
管仲一拍婧的肩膀道:「夫人記性真好,這首詩我忘得影也沒了。對對,是白水之
詩。看來,此人謝絕我的美酒,是想見我一面。」對侍衛道:「傳我命令,人馬就地休
息。」
侍衛急忙鳴鑼,軍隊立即停了下來。侍衛高聲道:「相爺有令,就地休息。」
管仲對侍衛道:「你去將那牧牛人帶來見我。」
侍衛飛也似地朝牧牛人跑去。
婧在車廂內取出琴,彈起《浩浩白水》,邊彈邊唱。
牧牛人來了,遠遠地就聽見了婧的琴聲和歌聲,停步不前,凝神傾聽。
管仲在車內道:「請牧牛人過來。」
侍衛回身道:「快,相爺請你到車前說話。」
寧戚沒有動,大聲問道:「車上坐的可是齊相管仲?」
侍衛一聽火了,厲聲道:「君上拜相爺為仲父,不準直呼姓名,此人大膽,待我去
教訓教訓他!」
管仲連忙制止,跳下車來,答道:「在下正是管仲。」
寧戚道:「聽許多人說管相國禮賢下士,有謙謙君子之風,如今居高臨下,矜持踞
傲,讓人大失所望。」
管仲一驚,對牧牛人作了一揖,肅容說道:「管仲失禮,請教先生尊姓大名。」
寧戚還了一揖,答道:「衛國山野草民,賤名寧戚。」
管仲道:「管仲軍務在身,千里出征,途經荒山腳下,忽聞先生對天長歌,特駐足
兵馬領教。」
寧戚道:「寧戚是長歌當哭,沒敢想管相國能駐足停頓。既然相國誠意領教,寧戚
也就一吐為快。」
管仲道:「先生請賜教。」
寧戚道:「寧戚乃在野之人,走了不少地方,聞聽齊國聲名日隆,威風赫赫。寧戚
欽佩齊侯是位擎天立地的人,此乃天意所為,齊國稱霸,一統天下,只是時間早晚而已。
相國乃天地造化之人,可惜獨木難支,曲高和寡,難以左右逢源。」
這句話正中管仲的痛處,他感歎一聲道:「先生所言甚是。可要尋求知音,談何容
易!」
寧戚道:「伊尹出身卑微,卻輔佐商湯建立商朝;太公望出身貧寒,卻輔佐周武王
統一天下。山野之中,多有賢才,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寧戚唱浩浩白水,在於仿效自由
自在的游魚。如今,魚置於地上,寧戚才長歌當哭。如若相國有滔滔之水,寧戚想游弋
其中,上可佐相國縱橫天地之間,下可為齊國播種五谷雜糧。故自薦於相國,如果相國
唆笑,權當寧戚癡人說夢,就當作耳旁風好了。」
管仲細看寧戚,雖然身體清瘦單薄,但器宇軒昂,雙目炯炯有神,十分賞識,大有
一見鐘情、相見恨晚之意。
管仲對寧戚道:「先生所言,使管仲頓開茅塞。我看先生談吐不凡,英華過人,當
推薦於君上。」回頭吩咐:「筆墨伺候!」
管仲倚車修書一封,親手交給寧戚,道:「管仲軍務繁忙,不能當面向君上薦舉先
生。再過兩天君上親率大軍前來,必定路經此地。請先生將此書信呈於君上,必獲重用。」
寧戚將書信接過來,看也沒看,藏進懷中,問道:「請問車上何人彈琴?」
侍衛道:「是相爺夫人。」
寧戚看了管仲一眼,道:「寧戚欽佩!」
管仲上車,對寧戚作了一揖,道:「再會!」
戰車前進,漸行漸遠,管仲三次回頭向寧戚招手。
寧戚看著遠去的馬車,驚喜交加,熱淚奪眶而出。
3.「君要擇臣,臣也要擇君」
寧戚與管仲的這次相見,是他精心安排的。他出身卑賤,家境貧寒。儘管如此,但
他下決心要出人頭地,干一番大事。他酷愛讀書,同管仲一樣,從小愛動腦筋。從十八
歲開始,他便到處游歷,一邊給人家打工糊口,一邊了解各諸侯國的情況,七、八年的
時間,中原幾十個諸侯國他轉了個遍。他知道,要施展自己的才華,必須有個前提,那
就是必須有位開明國君。他本想為衛國效力,可衛惠公是位平庸的國君,胸無大志,統
治衛國三十多年,沒有什麼建樹。衛懿公繼位後更糟,這是位標準的花花公子,只知道
吃喝玩樂。他打聽到齊桓公是位明君,而且有管仲作相國,特別是從北杏之會到柯地之
盟,他為齊桓公的開明大度所折服,對管仲大膽改革的膽略和氣魄,他佩服得五體投地,
他決心到齊國去助管仲一臂之力,去施展自己的才華。他聽說一位牛販子要到齊國做買
賣,便主動要求幫他幹活,只要管飯,不要工錢。牛販子一聽十分高興,他就這樣來到
了齊國臨淄。不幾天的功夫,他就了解到齊國宮廷內部的許多情況,也打聽到伐宋的消
息,他便以牧牛為由,在這通往宋國的必經之路上等待管仲。
與管仲一見面,使他激動不已。管仲確實了不起,談吐之間處處展露出他那經天緯
地之才。他不想卑躬屈節地向管仲乞求,想出了用唱歌的辦法,試試管仲有沒有學識。
他見戰車上飄揚著一面寫著「管」字的大旗,便高聲唱了起來。他一邊唱一邊瞄著管仲
的戰車,他多麼想管仲能停下車啊!管仲的車果然停下來,並派侍衛給他送來了酒肉。
他十分激動,可他見不到管仲不行,就把酒灑在地上,又讓侍衛把「浩浩白水」帶給管
仲,他料定管仲是會見他的,果然不出所料。他知道,凡是有遠大抱負的人,有識之士,
從來不拘小節,從來瞧不起那些屑瑣卑微的小人。他故意將了管仲一軍。管仲非但不生
氣,反而謙虛地向他請教,親筆寫薦書,真仁人君子也!
這兩天,寧戚一步也不離開峱山。他不時掏出管仲的薦書,看了一遍又一遍,他看
到了希望,看到了前途,看到了實現自己理想的最佳位置。他知道管仲這份薦書的份量。
齊桓公拜他為仲父,大小國事一律交他先處理,簡直就是太公望與周武王一樣。他高興
萬分。他激動不已。他眼巴巴地瞅著通往臨淄的大路,盼望著齊桓公的到來。這兩天對
寧戚來說,簡直是度日如年。
來了!齊國威武的大軍開過來了!只見旌旗招展,繡帶飄搖,盾牌滾滾,戟矛如林,
戰車如雲,卷起的塵土遮天蔽日。
寧戚見一面繡著「方伯」二字的大黃旗,斷定那輛車上坐的就是齊桓公,便拍著牛
角,放開喉嚨,高聲唱了起來,唱了一遍又一遍。
南山石呀光燦燦,
有條鯉魚長尺半。
生不逢堯與舜禪,
短褐單衣破又爛。
從早放牛直到晚,
長夜漫漫何時旦?
桓公坐在車裡見路邊有人唱歌,聽著不大順耳,便令侍衛把寧戚叫到車前。
桓公一看寧戚,身穿破爛衣服,赤著腳,不堪入目。不過此人眼裡透出一股英氣,
便問道:「你是什麼人?」
寧戚也不施禮,說道:「山村野人,名叫寧戚。」
桓公見寧戚不叩拜,全然不懂禮節,生氣地說:「你一個放牛的,怎麼敢唱歌譏諷
時政?」
寧戚一聽,心裡佩服,這桓公果然英明,是聽出道道來了,便笑笑說道:「我唱的
是山歌,怎麼譏諷時政?」
桓公有幾分生氣地說:「當今太平盛世,上面天子英明,下面百姓安居樂業。寡人
身為盟主會合各路諸侯,命令沒有不遵從的,戰必勝,攻必克,堯舜盛世,也不過如此!
你怎麼說:『生不逢堯與舜禪?』還說『長夜漫漫何時旦』,難道這不是譏諷時政嗎?」
隰朋、東郭牙、豎貂、開方等一齊下車,來到桓公車前。
寧戚冷笑道:「堂堂大國之君,目光何以如此短淺?小人雖山村野民,卻也聽說那
堯舜盛世,百官廉正,諸侯賓服,天下安定,可說是不言而信,不怒而威,百姓樂業,
國泰民康,不愧為太平景象。可今天,王室衰微,紀綱不振,教化不行,風氣敗壞。君
上雖想一統諸侯,但北杏之會宋桓公背盟而逃,柯地之盟又受魯將曹沫劫持,中原各國
兵戈不息,戎狄不斷侵擾,中原百姓在水深火熱之中,君上卻說是『太平盛世』『堯日
舜天』,豈不令有識之士齒冷?」
桓公越聽越氣,大軍剛剛出城,便遇這麼顆喪門星,十分惱火,厲聲喝道:「大膽
匹夫,竟敢出言不遜,拉下去斬了!」
兩邊武士一聲喊,擁了上去,抓住寧戚捆綁起來,推推搡搡往路邊推。
寧戚面不改色,仰天大笑,道:「好啊,昔日夏桀無道,殺了龍逢;殷紂無道,殺
了比干;今天齊侯殺寧戚,可謂鼎足而三了。我可以同這龍逢比干兩位賢人並列在一起,
成為第三位賢人啦,哈哈,殺吧!」說著,頭也不回,邁開大步往前就走。
隰朋來到桓公車前,小聲說道:「君上,臣看此人威武不屈,浩然正氣,並非尋常
牧夫可比,一定是個有才能的人,雖直言得罪,應予以赦免。」
桓公聽了寧戚的話,心中也震動了一下,此人不怕威逼,不懼刀斧,頗有剛直不阿
之氣。他暗暗稱奇,聽了隰朋的話,怒氣也漸平了。
豎貂大聲說:「牧牛之徒也敢辱罵國君,那還了得?非殺不可!」
蔡姬在車內對桓公說:「君上,妾看此人胸藏韜略,膽識過人,不能殺,可以為君
上所用。」
桓公沉吟道:「此人太狂妄了!」
蔡姬道:「大賢不拘小節,大禮不辭小讓,君上能赦免仲父一箭之仇,難道不能赦
免此人一言之罪嗎?」
桓公笑著點點頭,道:「好,今天是個吉祥的日子,寡人就赦免他不敬之罪,松綁!」
武士們為寧戚解去綁繩。
桓公從車上下來,走到寧戚面前,重新打量了他一番,說道:「寡人跟你開個玩笑,
不過是試試你的膽略罷了。很好,不愧為一名壯士。」
寧戚從懷中取出絹書,雙手呈給桓公,道:「有仲父書信一封,請君上審閱。」
桓公一驚,忙接過絹書,展開讀道:「臣奉命出師,行至峱山,遇衛人寧戚,此人
不是一般的牧夫,而是當世有用之才,君上宜留以自輔,若棄之而被他國所用,則齊悔
之莫及矣!」
讀罷薦書,桓公笑道:「好,仲父慧眼識英才,所薦果然不錯。」轉向寧戚:「既
然有仲父的薦書,你為何不先呈上來?」
寧戚道:「當今之世,群雄並起,列國紛爭,不但君要擇臣,臣也要擇君。君上如
果喜聽諂媚之言,厭惡直言相諫,那草民寧願死在刀斧之下,也不會將仲父的書信取出
來的。」
桓公笑道:「這麼說,你還是相信寡人了?」
寧戚誠懇地說:「君上能捐棄前仇,信用仲父;今日草民激怒於君上,君上又能寬
大為懷,赦草民不敬之罪。不愧為一代明君!草民願竭盡全力,為君上效犬馬之勞!」
桓公大喜,道:「請與隰朋大夫同車,隨寡人伐宋。」
4.舉火授爵
日落西山,晚霞滿天。
齊軍宿營了。一座座帳篷如雨後的蘑菇;一堆堆篝火,如繁星點點。
齊桓公興致勃勃地走進帳篷,迫不及待地對侍女道:「快,快為寡人更衣。」
侍女為桓公除去戎裝,換上君服。
桓公吩咐侍衛道:「去請隰朋大夫帶寧戚前來見寡人,為寧戚準備一套大夫冠服。
還有,請眾大夫到寡人的大帳議事。」
侍衛應聲而去。
豎貂、開方走進大帳。豎貂自宮之後,終於如願以償,得到了垂涎已久的後宮主管
的位子,一天到晚,不離桓公左右,對桓公的一言一行,他都了如指掌。此時見桓公面
呈喜色,便試探著問道:「君上更衣,可是為了封賞寧戚?」
桓公點頭道:「寡人要拜寧戚為大夫!」
豎貂搖搖頭道:「君上,一個山野牧夫,怎能一躍而為大夫?」
桓公認真地說:「大才不可小用,何況還有仲父的薦書。」
開方道:「君上,臣在衛國時,從來沒聽說過寧戚這個人,看來是無名之輩。此地
離衛國不遠,不如派人去打聽一下,如果確有才能,再封官也不遲。」
桓公堅定地說:「還打聽什麼?寡人親自所見,又有仲父推薦,還會有錯!再說,
有雄才大略的人,一船不講究生活小節,難免有些這樣那樣的毛病,如果訪查出來,想
用他還覺著不放心,不用又未免可惜。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這是寡人的主張。」
豎貂立即見風使舵,朝開方使了個眼色,奉承道:「君上如此胸懷大度,如此賢明,
真是為臣們的福氣。」
桓公看了豎貂一眼,微笑不語。
東郭牙、賓須無、王子成父等大臣們魚貫進入桓公的大帳,只見大帳內燈火通明,
如同白晝。
齊桓公朗聲道:「眾位大夫,今日行軍路上,寡人遇到了衛國人寧戚。此人性情豪
爽,膽魄過人,才識超群,仲父也修書舉薦。寡人決定,拜寧戚為大夫。」
東郭牙道:「恭喜君上又添臂助!」
王子成父也道:「寧戚確實非同凡響,不奉應,不阿諛,是位剛直壯士,應當重用。」
隰朋進帳,向桓公施禮道:「君上,寧戚在帳外候宣。」
桓公大聲道:「排班奏樂,宣寧戚進帳。」
隰朋、東郭牙等群臣立即分列兩班。音樂頓起。
寧戚身穿短衣,腳蹬草鞋,走進大帳,叩見桓公。
桓公對寧戚作揖道:「寧戚,寡人拜你為齊國大夫,望你與眾大夫同心協力,勤勞
國事,輔助仲父,早成霸業。」
寧戚叩拜道:「謝君上知遇之恩!」
桓公道:「為寧戚大夫更衣!」
侍衛引寧戚出大帳,進側帳,穿上大夫服,戴上大夫冠,蹬上大夫鞋。真是「人是
衣裳馬是鞍」,這一打扮,寧戚簡直判若兩人了。他走進大帳,精神煥發,英氣勃勃,
光彩照人。
桓公大聲道:「寧戚大夫,寡人今日舉火授爵,望愛卿忠心不貳,效力大齊。」
寧戚跪拜:「臣萬死不辭!」
5.寧戚獻計
齊桓公率領大軍來到宋國的邊界,管仲在路邊迎候:「君上辛苦,臣管仲恭候已久。」
桓公道:「仲父勞苦。陳、曹兩國軍隊到了嗎?」
管仲道:「陳宣公、曹莊公都已率兵來到,周天子也派大將單子蔑率軍來到。」
桓公高興地說:「好,好!」
管仲道:「請君上先到大帳休息。」
桓公向站在身後的寧戚招呼道:「寧戚大夫,過來見過仲父。」
寧戚走上前來,對管仲深施一禮,道:「寧戚參見仲父。」管仲還禮,笑吟吟地道:
「主公善於用人,管仲甚感欣慰。
望寧戚大夫大展雄才,為君上早建大功。」
寧戚真誠地說:「仲父教誨,寧戚永誌不忘。」
桓公吩咐道:「仲父,請陳侯、曹侯、單子蔑將軍到大帳商議軍情。」
一會兒,陳宣公杵臼、曹莊公射姑、周天子使者單子蔑進帳,分賓主而坐。
兩側,管仲、隰朋等齊國官員分班列坐。
齊桓公道:「周天子派單子蔑為使者,令寡人與陳、曹二君率師伐宋。如何伐宋,
我們要商議個萬全之策。」
陳宣公道:「請盟主發令,杵臼唯命是從。」
管仲注目寧戚。
寧戚會意,道:「依臣之見,暫且不必進兵。仲父主張稱霸不用兵車。此次奉天子
之命伐宋,大兵壓境之勢已成,但以兵車取勝,不如以德取勝。」
豎貂冷冷地道:「如何以德取勝,倒要聽聽寧戚大夫高見。」
寧戚不理他,對齊桓公道:「宋國背盟而逃,我們奉天子之命來討伐,是宋國理屈,
我們理直。但宋是大國,若背城一戰,難免殺傷太多。如能派一能言善辯之人,說服宋
國前來請罪訂盟,雙方免動干戈,方是上策。」
齊桓公問陳、曹二君:「兩位意下如何?」
陳、曹二君點頭:「此計甚好。」
豎貂冷笑道:「計是好計,但誰能去說降宋國呢?」
開方:「寧戚大夫獻上這樣的好計,想必已經成竹在胸了。」
寧戚仍不理他們,對桓公說:「臣雖不才,願前往宋國,憑口中三寸不爛之舌,說
服宋公前來訂盟。」
齊桓公:「好,寡人命寧戚大夫為使者,前往宋國。」
6.唇劍舌鋒
宋桓公御說聽說齊桓公以周天子名義,會合陳、曹等國來討伐,急忙召集大臣商量
對策。大臣們有的主張打,有的主張和,爭得不亦樂乎。宋桓公也定不住調,心裡火燒
火燎。
相國戴叔皮走上殿來:「稟君上,齊國派使者前來。」
宋桓公忙問:「齊軍現在何處?」
戴叔皮道:「現離城二十裡。」
宋桓公不解地問:「大軍不動,只派來使者,是何用意?」
戴叔皮道:「必是前來游說,想不費一兵一卒,就讓我堂堂宋國出城投降。」
宋桓公又問:「齊國使者是何人?」
戴叔皮冷笑道:「姓寧名戚。不過是個村野牧人,剛由管仲推薦當了大夫。」
宋桓公問:「寡人應如何對待他?」
戴叔皮道:「主公把他召來,故意冷落,看他如何動作。如若出言不當,臣這裡舉
紳帶為號,令兵士將他拿下。齊國勸降之計便破產了。」
宋桓公道:「好,依計而行,武士伺候。」
八名武士手持戈矛,跑上殿來,分列兩旁。
殿上氣氛頓時緊張起來。
宋桓公在殿上端坐。戴叔皮立於桓公側前方,喊道:「帶齊國使者上殿!」
寧戚寬袍大帶,昂然而入,對兩側執戈武士不屑一顧,旁若無人地走至殿堂門裡,
停步,對宋桓公長揖道:「齊國使者寧戚參見宋國國君。」
宋桓公端坐不動,面色僵冷。
戴叔皮嘴角掛著冷笑。
寧戚將手放下,仰面望著殿頂,突然大聲說道:「危哉危哉,宋國大難臨頭啊!」
桓公臉現震驚之色。
戴叔皮嘴角的冷笑消失。
宋桓公道:「我堂堂宋國,兵精糧足;寡人居上公之位,在各國諸侯之上。危險從
何而來?」
寧戚平視宋桓公問道:「君上自以為比周公怎樣?」
宋桓公道:「周公乃是聖人,寡人怎敢與周公相比?」
寧戚道:「周公正當周朝鼎盛時期,天下太平四海安定,尚且能夠吐哺握發,接納
天下賢士。而君上你所處的境地,外有群雄並起,你爭我鬥,內部變亂疊起,兩任國君
被弒,人心惶惶,國無寧日。你即使傚法周公,禮賢下士,猶恐天下有識之士不來為宋
國效力。而你卻妄自尊大,蔑視賢良,怠慢來客,縱然有治國之良策,愛君之忠言,君
上能聽得到嗎?長此以往,宋國難道不是很危險嗎?」
宋桓公聽此番言語後,臉色漸漸由震驚而變得嚴肅、虔誠,不知不覺,站起身來。
戴叔皮見勢不妙,趕緊注目宋桓公,舉起自己腰上的紳帶。
宋桓公故作不見,對寧戚作揖道:「寡人即位以來,從未聽過君子的教誨,剛才多
有怠慢,失禮之處,望先生不要見怪。」
戴叔皮咳嗽連聲,手中紳帶頻舉。
宋桓公仍故作不見,卻對武士揮手道:「退下!」
執戈武士退出。
戴叔皮無可奈何地放下紳帶,尷尬地站在那裡。
宋桓公誠懇地道:「先生大才,必有良謀,望先生賜教。」
寧戚面對宋桓公侃侃而談:「如今王室衰微,天子失權,諸侯離心離德,君臣倫理
顛倒,弒君篡位之事時有發生。我齊國國君不忍心看天下大亂,這才恭請王命,與各國
諸侯會盟。北杏會盟確定了君上的宋國君主地位,但君上卻棄會而逃,等於自己否定了
那次會盟,也就否定了君上的國君之位。現在天子震怒,派遣王室大臣與各國諸侯前來
討伐,可謂義正詞嚴,師出有名,不用交兵,勝敗之數已可判定。」
宋桓公誠惶誠恐,道:「先生所言極是。寡人一時失於計較,鑄成大錯,現在該如
何是好?」
寧戚道:「依臣之見,不如備辦進見之禮,與齊會盟。這樣既不失對天子應有的禮
節,又與盟主交好,不必興師動眾,宋國安如泰山,君上的國君地位也有了保障。」
宋桓公點頭道:「先生此計甚好。不過,齊國大兵壓境,勝券在握,能受寡人的禮
物而與宋國修好嗎?」
寧戚笑道:「君上大可不必顧慮。齊侯寬宏大量,不念舊隙。曹沫手劍劫齊侯,齊
侯卻赦他無罪,且歸還淪陽之田。君上既然有誠意修好,齊侯怎會不答應?」
宋桓公又問道:「那麼,應該帶些什麼禮物作進見之禮呢?」
寧戚道:「齊國旨在與鄰國交好,並不貪圖禮品,禮輕情重,貴在真誠。」
宋桓公臉上愁雲飛散,高興地說:「就按先生說的辦,寡人立即派使者跟先生去向
齊侯謝罪,請求再訂盟約。」
7.宋公請罪
寧戚去宋國說降宋桓公,齊桓公老不放心,一是他對寧戚的才能還不甚了解,二是
怕宋桓公傲慢無禮,加害寧戚。他派出的探子不斷來報,還沒發現兇險的徵兆。管仲卻
胸有成竹,他對寧戚深信不疑。
齊桓公不無耽心地問管仲:「仲父,寧戚此去能完成使命嗎?」管仲笑道:「君上
放心,寧戚此行,定然不辱使命。」
齊桓公道:「寧戚如果完成使命歸來,就立了一大功,寡人定然重加賞賜。」
管仲剛要說什麼,侍衛來報:「回稟君上、仲父,寧戚大夫與宋國使者帳外候宣。」
齊桓公一怔,看看管仲,管仲急忙道:「快請寧戚大夫進帳!」
寧戚進帳,叩見桓公道:「臣寧戚叩見君上。」
桓公急忙讓寧戚平身免禮,問道:「宋肯請罪加盟嗎?」
寧戚把他說服宋桓公的經過說了一遍,齊桓公大喜過望,對寧戚道:「好,好!寧
戚大夫可是立下了大功了!」他轉而對管仲道:「仲父慧眼識英雄,慧眼識英雄啊!」
管仲笑道:「主公過獎,沒有主公的英明決斷,就沒有寧戚大夫啊!」
寧戚也笑道:「主公、仲父,宋使還在帳外聽宣呢!」
桓公忙道:「對對,快快有請,快快有請!」
宋使進帳,叩見齊桓公,道:「蔽國君致意齊侯,修書一封,面呈齊侯。」
桓公接過國書,展開看道:「御說叩拜齊賢侯殿下:孤一時失計,北杏之會鑄成大
錯,致使齊侯率王師、曹、陳之軍興師問罪,孤知罪,今派人獻上白玉五十,黃金千鎰,
請予笑納,御說請求重新合盟,聽從齊侯調遣。」
齊桓公和顏悅色,對宋使說:「討伐宋國是奉天子之命,寡人哪敢自主妄為!請你
轉告宋公,所獻金玉,寡人轉呈天子,並轉達宋公加盟之意。一個月後,請宋公赴鄄
(今山東鄄城北)會盟。」
一個月後,齊桓公與宋桓公、陳宣公、衛惠公、鄭厲公諸中原強國會盟於鄄,齊桓
公霸主地位已經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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