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安家夫妻
    河北省南皮縣湯莊子有兩個青梅竹馬的孩子,後來他們結為夫妻。他們便是安德海
的父母。

    南皮、青縣、河間一帶「盛產」老公,早已聞名遐邇,有的太監在宮裡發了跡,年
老以後無子無靠,便將積蓄一生的錢財送給侄子、外甥等人,所以,這一帶的農民受太
監贊助的很多。也有的太監被鄉鄰瞧不起,不敢回鄉養老,便在京城附近的寺廟裡出了
家,形成別具風格的「太監寺」。
    南皮縣西郊湯莊子,是一個美麗的村莊,依山傍水,環境優雅。村後是一座小山,
小山只有200多米高,但山上長滿了樹林,到了春天,滿山遍野的山茶花、杜娟花、牽
牛花迎風微笑,一陣風吹來,空氣裡散發著山坡上特有的野草春花的芳香。山林裡小翠
鳥飛來飛去,蝶兒棲在枝頭,山兔跑來跑去。從山上流下的溪水清澈見底,叮咚、叮咚,
一跳一跳地向山下的小青河流去。那村邊的小青河,雖不太寬,但長年流淌著清清的水,
小魚兒在水中游來游去,彷彿一伸手就能逮住幾條。可當人們一伸手,它們便倏地一下
游向遠方,那擺動著小尾巴的魚兒有時竟回頭張望,似在說:「來呀,來呀,看你可能
捉住我。」
    就在這遠離城市,恬靜悠然的村子裡,生長著兩個孩子,一個男孩,一個女孩,這
男孩和女孩20年後生下一個孩子叫「安德海」。
    這男孩叫「安邦太」,女孩叫「杏兒」。安邦太長得虎頭虎腦的,一雙又黑又濃的
眉毛,長長的睫毛下,兩隻大眼睛一閃一閃的,胖墩墩的,很惹人喜愛。他的父母曾生
過四個男孩三個女兒,偏偏四個男孩全夭折了,三個女兒個個健康、活潑,安邦太是第
五個男孩,其實也是他們唯一的兒子,自然被捧到了天上。杏兒的家僅與安邦太的家一
條小路之隔。杏兒的爹因家中貧困,48歲才娶上媳婦,只生了杏兒這麼一個女兒,所以
杏兒便成了爹娘的掌上明珠。
    兩個嬌孩子並不怎麼任性,他們從小就喜歡在一塊玩耍。還是安邦太兩歲的時候,
杏兒才一周零八個多月,杏兒的家裡來了位親戚,給杏兒買了幾塊小糖。杏兒一手拿一
塊糖就撒開小腿往外跑,杏兒的爹娘生怕女兒摔跤便也跟著往外去,只見杏兒跑起來像
個小鴨子似的,一擺一擺的,煞是逗人。杏兒徑直跑到安家門口,奶聲奶氣地連聲叫:
    「安哥哥,安哥哥。」
    小邦大從屋裡跑了出來。
    「安哥哥,小糖,給你。」
    兩個孩子費了好半天勁才將小糖外面的那層紙剝開,含在嘴裡嚼著。
    「哇……」
    杏兒大聲哭了起來。小邦大趕緊跑過去,哄著杏兒。原來,是杏兒一不小心,咬破
了自己的舌頭,小邦太對著杏兒的嘴一個勁兒地直吹,人們看著兩個純潔無瑕的孩子開
心地笑了。村裡有個研究相術的長者斷言小邦太與杏兒是「夫妻相」。
    兩孩子就這樣形影不離的長到了16歲。邦太已明顯出現了男性的特徵,音質變得又
濁又粗,嘴角邊長著黑絨絨的小胡子,高高的個兒,寬寬的雙肩,一雙大手,給人以矯
健的感覺。杏兒像所有的16歲的大姑娘那樣,出落成芙蓉花一般的俏模樣,又黑又長的
大辮子在腰間一擺一擺的。烏黑明亮的雙眸鑲在圓圓的臉盤上,小巧的鼻子,櫻桃紅唇,
那臉皮似「雞蛋二層皮」,又細又白又嫩。每逢生人,她那水蓮花一般的臉便羞紅了,
腮邊兩朵紅暈煞是好看。她那隆起的雙乳似兩隻小兔子在小褂下面跳動。青春的活力、
姣好的面龐、柔柔的話語不知撩撥過多少小伙子。年輕不伙子們有事沒事總願跟她接茬
說上幾句話,杏兒去洗衣服,年輕小伙子們也跟在後面裝模做樣地洗衣服,杏兒去挖野
菜,年輕小伙們也紛紛去挖野菜。吃飯的時候,小伙子們總愛捧著飯去杏兒家,邊吃邊
聊邊用眼睛偷偷地膜杏兒幾眼。杏兒每次
    都裝作沒看見似的。前村後村的小伙子不少人心中都裝個杏兒,可杏兒的心中卻只
有一個人——「安哥哥」安邦太。
    隨著年齡的增長,兩個孩子心中都隱隱約約地感到既渴望看對方一眼,又怕彼此見
面,小時候的那種無拘無束的打鬧不見了,隨之而來的是偷偷地望一眼。這大概就是初
戀吧。這愛,那麼神秘,那麼誘人,那麼強烈,直撞兩顆年輕人的心。
    男孩憨憨地笑,女兒柔柔地笑。笑彎了腰,笑紅了臉,笑得水秀,笑得山靈,笑得
太陽公公躺進雲層裡,笑得高粱低了頭。
    一天天,一年年,兩個孩子變成了大人。那年他們19歲。
    19歲,多少夢想,多少憧憬,多少迷惘,多少依戀。19歲,人生的花季;19歲,藍
藍的天,清清的水,他們滿懷著愛戀,沐浴在情河裡。
    一日,安邦大與杏兒恰巧在田裡鋤草,今個兒,天氣特別燥熱,天上打著閃雷,就
是不下雨,邦太熱得實在受不了,便把小褂脫下來放在地頭。杏兒雖然也熱得、悶得喘
不過氣來,但女孩子家豈能亂脫衣服,她寧願死也不會脫下小褂,那藍花小褂早已汗濕,
緊緊地貼在背上,難受極了,又悶、又熱、又渴。杏兒她爹實在撐不下去了,對杏兒說:
    「閨女,我先回去,你再把這兩壟地裡的草鋤一遍,也回家吧,不要耽擱時間,你
娘也快該做好飯了。」
    「好,爹。我等一會兒就回去。」杏兒低著頭,認真地鋤地。
    安邦太見杏兒的爹先走了,便尋思著把妹妹支走,好單獨和杏兒呆一會,便對妹妹
說:
    「大妞,咱家的豬這會該餓了,你趕快回去燒點豬食。」
    安邦太的妹妹才12歲,哪裡懂得哥哥的心思,便應聲走了。
    妹妹剛走遠,安邦太便向幾壟地以外的杏兒喊道:
    「杏兒,天這麼悶,歇會再干吧。」
    「不了,俺娘還等俺回去吃飯呢。」
    「歇一會兒,我幫你鋤一壟。」
    杏兒巴不得有人幫忙,再說,安邦太又不是外人,「累死他活該。」
    杏兒挨著他的「安哥哥」坐下,不住地抹著脖子上的汗。從小兩人玩耍也許還摟抱
過呢,可自十來歲開始,兩人就沒這麼近地緊挨著。安邦太傻呆呆地望著杏兒,眼睛一
眨不眨,杏兒被他看得臉都羞紅了。
    「看什麼,又不是不認識。」
    「看你好看,眼好看,嘴好看,一切都好看。」
    安邦太想摸一下杏兒的手,杏兒察覺到了,趕快把手縮回。
    「快幹活吧,你看那邊的烏雲壓過來了。」
    安邦太哪還有心思幹活,他愛慕已久的心上人緊挨著自己,此時豈能讓她溜掉。
    「唉喲,唉喲,疼死我了。」
    安邦太捂著肚子,呼天喊地。
    「怎麼了,哪兒不舒服。」
    「肚子疼,你快給我揉一揉。」
    杏兒不知是計,剛想走近安邦太,不料安邦太一張雙臂將杏兒攬在懷裡。他緊緊地
摟住杏兒,摟得杏兒喘不過氣來。他把雙唇緊緊地壓在杏兒的唇上。
    「快松手,有人來了。」
    安邦太剛一松手,杏兒低著頭,紅著臉像小兔子似的跑了。
    安邦太在她的身後笑著追著,兩人的身形消失在遠處。
    「喀嚓,轟隆隆。」
    瓢潑大雨從天而降。安邦太緊緊拉住杏兒的手,直往村後的小山上跑去。杏兒一路
掙脫,可怎麼也掙脫不了安邦太的雙手。
    這後山上有一個小山洞,小的時候,他們曾來這裡捉迷藏。小山洞不太大,僅能容
納五六個人,洞口長滿了荊棘,可以將洞口遮
    掩得嚴嚴實實。安邦太和杏兒躲雨進了山洞。
    這一陣子雨可真大呀。兩個人渾身上下都淋透了。剛才淋了雨,現在又躲在山洞裡,
杏兒冷得一個勁地打寒噤。
    「杏兒,冷嗎?」
    安邦太柔柔地問著。杏兒點了點頭。安邦太默默地把杏兒拉到自己的胸前,再一次
緊緊地摟著杏兒,兩雙嘴唇湊到了一齊,熱烈地吻著。杏兒聽得很真切,她的「安哥哥」
的心跳得可有力了。安邦太輕輕地托著杏兒的下巴。
    「杏兒,我想,我好想。」
    「想什麼?」
    杏兒明知故問,其實此時她的心裡也渴望著,但她本能地拒絕著。
    「我想要你的身子。」
    安邦太在杏兒的耳邊呢哺著,他此時只覺得勢血沸騰,心中有一種慾火,一種難以
按捺的火在燃燒著、燃燒著。這火吞噬著他的身、他的心、他的靈。
    「不,我怕。怕。」
    「怕什麼?」
    「怕你看不起我,還怕……」
    還怕什麼,安邦大的心裡有些糊塗了。但杏兒怕,她怕這樣以來會有孩子。
    「杏兒,快給我吧。」
    安邦太急促地催著。杏兒慢慢地閉上了眼睛。安邦太輕輕地脫去杏兒那已濕透的衣
服,杏兒的胴體鮮明地顯了出來,她那渾圓的雙乳,細細的腰肢,都讓安邦太激動。兩
人屏住吸呼,翻江倒海,沉浸在幸福的海洋中。
    安邦太抹去了杏兒臉上的淚水,杏兒依偎在他寬厚的胸前。
    「杏兒,明天我就央求爹找個媒人,你肯嫁給我嗎?」
    杏兒在安邦太的胸前默不作聲。她心想:都已經是你的人了,還這麼問干嘛。在那
個年代男女婚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這一對相愛的男女竟在野外偷吃了禁果,等
待他們的是什麼呢?
    沒過幾天,安邦太便央求父母請個媒人到杏兒家說親。誰知安邦太的父母正告他,
他們也很喜歡杏兒,早已暗中求人給他們算過生辰八字,結果女克男,安邦太命犯陽刃,
不能婚配。這命相不合似晴天霹靂,打碎了安邦大的美夢,再說杏兒自從那次從山洞回
來,生怕見安邦太,又渴望天天見,她躲著他,避著他,又羞又恨的複雜情感時時困擾
著她。這幾天,她估摸著安家該央人來提親了,可怎麼安家一點動靜也沒有?安邦太呀,
安邦太,難道你是個負心漢?不,不可能,安邦太眼睛閃爍著的光芒明明白白告訴杏兒,
他真的愛自己。日子過得好慢呀,杏兒整日魂不守舍,茶飯不香。一天早上吃飯,杏兒
隱隱約約地覺得有些反胃,剛放下碗,「哇」的一聲全吐了。杏兒連忙說自己昨兒晚上
受了涼,這會兒頭疼得很。杏兒的爹媽也就沒多問。可杏兒嚇壞了,「媽呀,『那個』
已經超十幾天了。」
    杏兒哭了。晚上她趁上茅房之機,在安家門外學貓叫,果然,她的心上人出來了。
她從安邦太那「多雲」的臉上似乎覺察到了什麼。她急切地要把重要的事告訴他,可安
邦太先開口了:
    「杏兒,爹說咱們命相不合,不答應找媒人說親,我正愁著呢。」
    「什麼?你不娶我?」
    杏兒驚愕了。
    「不,我要你。我會慢慢想辦法娶你。」
    「慢慢想辦法,可孩子不會慢慢地來的。」
    「孩子?你?」
    杏兒羞紅著臉,點了點頭。安邦太像露了氣的皮球——癟
    了。他愣愣地站在那兒,杏兒什麼時候走的,他一點也不知道。
    安邦太回來以後,跪在爹娘的面前發誓:非杏兒不娶。
    杏兒的肚子慢慢地向前凸,終於有一天,紙再也包不住火,杏兒的爹娘怒不可遏。
    「安邦大,你這個混小子,干了好事不負責任。」
    杏兒的爹氣沖沖地找到了安家。生米煮成了熟飯,只好找個媒人,走走過場,杏兒
匆匆地嫁到了安家,新婚之夜,杏兒倚在丈夫的肩頭,低聲抽泣:
    「我過門不幾個月就要生孩子,今後我可怎麼做人?」
    「孩子是我們的,我們疼他就行了,管他別人說什麼。」
    丈夫安慰著杏兒,可杏兒憂心忡忡。那昔日紅蘋果一般的臉蛋現在如蠟一樣的黃,
安邦大心疼地望著妻子。
    「要麼,趁鄉鄰不知道這件事,咱們把他搞掉,以後不愁沒有孩子。」
    小夫妻倆商量了大半夜,最後決定不要這個孩子。他們聽說用布帶緊勒孕婦的肚子
可以將胎兒弄死。於是夜深人靜之時,安邦太便用一根很寬的布帶將杏兒的肚子緊緊勒
住,杏兒疼得額上滲出豆大的汗珠,她緊咬牙關,忍住疼痛,為的是以後能抬起頭來做
人。就這樣,一個已經成形的男胎被父母扼殺了。經過兩個月的調養,杏兒的身體漸漸
地恢復了健康。安邦太夫妻夫唱婦隨,男耕女織,生活過得很愉快。轉眼間,他們結婚
已三年多了。自從新婚勒死男胎,杏兒再也沒能懷上孩子,夫妻倆都很焦急。一天晚上,
安邦太抽著悶煙,靠在床頭邊,一吭也不吭,杏兒明白丈夫的心思,柔聲地問道:
    「你又在想那事了,都怨我不爭氣,生不出個娃兒。」
    安邦太看著一天比一天憔悴的妻子,歎了口氣,他心裡很難過。他為妻子感到委曲,
別的娘兒們總在杏兒背後指指點點,什麼「不下蛋的雞」,什麼「命中無子」,再難聽
的話她們也能說出口。安邦太明白結婚三年多沒有孩子,並不是杏兒的錯,那是自己造
的孽,是老天爺對他的懲罰吧。安邦太一手摸著妻子那總是鼓不起來的肚皮,一手撫著
妻子的頭髮,安慰杏兒:
    「咱們還年輕,急什麼,聽老人說越急越懷不上。」
    「我現在連『那個』都不正常,八成是病了吧,等過一陣子,我回姥姥家,聽說姥
姥認識一個郎中,專治婦女病。」
    「那也好,明兒一大早,我陪你去廟裡,上柱香,求觀音菩薩發發慈悲,給咱們送
個孩子。」
    第二天,天還沒亮,夫妻倆便急急地上了路,他們要趕40多裡路去廟裡上香求子。
香也上了,頭了磕了,大夫也診了脈,開了方。藥倒是吃了不少劑,可杏子的「那個」
一直不正常,杏兒的媽知道當年那一段醜事,斷定是老天爺懲罰這兩個犯了天規的人,
是有苦往肚子裡吞,說也說不出來。一日,杏兒來到河邊洗衣服,她自從發覺自己總是
懷不上孩子,總是低著頭走路,彷彿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心裡虛得很。她越來越少
言寡語,一個人獨來獨往。一個男人,原來暗戀杏兒的同村小伙子,故意衝著杏兒走過
來。
    「杏兒,洗衣服去呀?」
    那人皮笑肉不笑地搭訕著。
    「嗯。」
    「咦,別忙著走嘛,洗完衣服回家干嘛,去守著你那個沒本事的安邦太。」
    杏兒繞著道,想盡量避開他。這個人去年娶了個「母夜叉」似的老婆,好吃懶做,
惡神一般地死盯著丈夫,她心裡明白自己的丈夫曾喜歡過杏兒,生怕杏兒搶走她那個游
手好閒的丈夫,便寸步不離丈夫。恰巧今天她回娘家去了,她的丈夫瞅准了杏兒這時該
來河邊洗衣服了,便賊頭賊腦地竄了出來。
    「杏兒,是安邦太沒本事,害得我抱不上大侄子,這樣下去
    可不好,安家無後全怨你,你要背個壞名聲。我是為你著想,今晚你裝作上茅房,
到我家裡去,趁那個『母夜叉』不在家,我給你傳授接子秘方。」
    那人笑嘻嘻地把瞼湊得更近了。杏兒看看他那雙色迷迷的小眼,直感到心裡噁心。
    「呸,你老婆母夜叉呢?趁老婆不在家偷雞摸狗。」
    「母夜叉」在娘家吃了午飯,心裡忐忑不安,她實在是不放心色鬼丈夫,便不顧爹
娘的誠心挽留,更不需等丈夫來接,自己跑回來了。她一手揪住丈夫的耳朵,另一只手
挪出空來,「送給」丈夫幾個大耳刮。
    「騷娘們兒,自己下不出個蛋,生不出個羔,猴急了,勾引我男人。」
    那女人又哭又罵又叫,鬧得大半個村子的人都出來看熱鬧。
    杏兒被羞辱了一通,跑到家裡蒙頭大哭了一場。安邦太明白妻子是清白的,他安慰
了妻子,便跑到村的東頭找「母夜叉」釁事。
    「媽的,『母夜叉』,欺負到老子的頭上了。」
    那「母夜叉」也不示弱,立刻出門應戰:
    「老娘把你老婆捉在床上,你戴了綠帽子,還有臉來嗎?」
    「你敢說杏兒一個『不』字,老子給你拼了。」
    一來二去,二人扭打了起來。好半天,眾人才把他們拉開。
    杏兒本來與她男人沒什麼關係,這一打,反而揚了名,惡名在外了,被人們傳來傳
去,沒有影的事傳得有了影,在人們心中,杏兒成了不貞女人。安邦太夫妻倆本來因為
無子,心裡就有一點彆扭,這下,日子可就更難過了。他們幾乎不與外人來往,兩人獨
處的時候也很少交談,往日的依戀、吸引全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他們只是機械地幹活、吃飯、睡覺,他們幾乎忘了那如膠似漆的夫妻情愛。安邦太
一天到晚抽著老煙袋,杏兒沒事時就坐在床沿邊做鞋子,給安邦太做,給公公做,給婆
婆做,鞋子一雙又一雙,已經堆的很高了,她還在做。
    「你都能開鞋店了。」
    安邦太因為今早趕集時,賣了只羊,賺了點錢,心裡稍微有點高興,便搭訕著跟妻
子說話。杏兒抬起頭,安邦太仔細瞧了一會兒,猛然心裡一陣酸楚。
    「唉,杏兒今年才剛30歲,可怎麼就長出了白髮。」
    安邦太心裡暗想著,他忽然像個犯了錯的孩子似的,愧疚得說不出話來。
    「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杏兒關切地摸了摸丈夫的額頭,又摸了摸自己的額頭。不知是妻子的白髮讓他內疚,
還是妻子粗糙的手掌讓他難過,也許是妻子細緻的心讓他感動。安邦太突然一把抓住杏
兒的手,急切地喚著:
    「杏兒、杏兒。」
    這種讓杏兒當年心跳不止的喚叫聲,她已經陌生了,至少有八九年沒聽見過了。杏
兒流出了熱淚。安邦太像個毛頭小伙子,急切地盼望著、要求著。
    「這大白天的,不行。」
    「什麼不行,咱們是兩口子。」
    不由分說,安邦大將杏兒壓到了身底下。丈夫熟睡了,他發出均勻的鼾聲。杏兒愣
愣地望著窗外,她驚奇地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小草露頭了,再仔細聆聽一下,外面的燕
子叫聲也有了。哦,春天來了。
    春天百花爭艷,萬物復甦。安邦太夫妻抓住時機,春耕大忙了好一陣子。這些日子,
杏兒總是覺得自己怪怪的,好像要有喜事降臨在她的身上似的,她總想哼幾句多年忘了
哼的小曲。安邦太看見杏兒一天天白胖起來,心情也開朗了許多。自然,夫妻之間的
「那件事」也多了起來。一天晚上,杏兒將丈夫的手拉過來,放在自己的肚子上:
    「你摸摸看,可能感覺到什麼?」
    安邦太迷惑不解地看著妻子,他撫摸了一會兒,好像沒發現妻子有什麼不對勁兒。
杏兒見丈夫這麼遲鈍,撅起可愛的小嘴,但她太高興了,她要把這股高興勁兒「傳染」
給丈夫:
    「你趴在這裡聽一聽。」
    安邦太把耳朵湊到杏兒的肚皮上,聽了好一陣子,才說:
    「我聽見了,你的肚子餓了,在『嘰裡咕嚕』地叫呢!」
    「別的沒聽見什麼?」
    「你肚子裡又沒有天,難道還能打雷不成。」
    「打雷,何止是打雷,是打了個大驚雷。」
    杏兒笑瞇瞇地繼續說:
    「這雷呀,打一聲叫一聲爹。」
    「什麼?你說清楚些。」
    安邦太忽地坐了起來,他不敢相信妻子說的是真的。十年了,他盼了十年的兒子,
一年一年的落空,近些年,他失望了,不再盼兒。今天聽妻子這麼一說,他簡直就不敢
相信這是真的。
    他興奮地抓住妻子的手一個勁地緊捏著,彷彿一松手,兒子就從他的身邊溜走似的。
    「你快說說,有幾時了?可靠嗎?」
    「大概兩個多月吧,開始我也不敢相信,所以就沒告訴你,至到前幾天,我的『那
個』一直沒來,可偏偏不想吃東西,見了油膩就噁心。昨天我去問我娘,她告訴我可能
是有了吧。」
    杏兒向丈夫輕輕地描述著,兩個人邊說邊樂,一陣陣吃吃地笑聲傳到隔壁安邦太父
母那裡,老倆口直納悶:「有什麼喜事!」又過了七八天,安邦太帶著杏兒去她姥姥家,
找到了那位老郎中,一經把脈,老郎中拱手道喜:
    「恭禧、恭禧,枯木逢春啊,兩個喜得貴子,已近三個月
    安邦太差點沒跳起來:
    「我有兒子啦。」
    杏兒懷上孩子的消息傳到安邦大的爹娘耳裡,老兩口樂瘋了。這安家就安邦太沒兒
子,老二安邦傑兒女成群,這下可好了,長房有了兒子,老兩口的心病沒了。杏兒的婆
婆把幾個自己捨不得吃的雞蛋全拿來了:
    「娘,留著您老自己補補身子吧。」
    「不,不,我都一大把年紀了,還補什麼身子,多活一天都是累贅。你現在懷著孩
子,一個人養兩張口,不容易呀。」
    老人一輩子先後生育十次,一共加起來也沒吃上20個雞蛋。
    這會兒,她把安家的希望都寄托在媳婦肚子裡的孩子身上,別說讓她拿出幾個雞蛋,
就是拿出老命,她也會幹的。安邦太為了讓杏兒調養好身體,總是一大早就上山打點野
兔之類回來,杏兒一看肉類油膩東西就反胃,一口也吃不下去。到了秋天,杏兒的肚子
一天天地鼓了起來,初冬來臨,寒風刺骨,涼氣襲人,安邦太跳下冰冷的小青河中,用
魚簍去罩小魚,那活魚湯又鮮又香,杏兒可愛喝了。安邦太一天一天地精心服侍妻子,
杏兒的肚子一天天地鼓脹,每到晚上,安邦太就給妻子輕輕地揉揉肩,捏捏腿,杏兒懷
著他的兒子,這孩子可是盼了十幾年才盼來的,一定是個寶。
    「杏兒,瞧你現在又白又胖的,兒子也一定白白胖胖。」
    「唉喲,孩子的小腿在踢我呢,他的小手也在掐我。」
    胎兒的每一次運動都能引起夫妻倆的一陣激動,安邦太輕輕地拍打妻子那凸出的肚
子:
    「好兒子,老實一點,別踢痛了你娘。」
    「不疼,孩子踢得一點都不疼,這孩子將來一定很孝順。你說:咱孩子長成什麼樣?
是個男孩,還是女娃?我呀,可想生個
    女娃了,她長得漂漂亮亮的,大辮子又長又黑,笑起來像個小鈴擋,她呀,不到十
歲就能幫我做飯、洗衣、劈柴。大的是個女娃,等以後,我再多給你生幾個兒子。」
    妻子憧憬著未來,安邦太也有自己的渴望:
    「不,這第一個孩子要男孩,男孩能傳宗接代,延續香火。
    這孩子要長著高高的個兒,粗壯的身體,濃眉大眼,我教他種田、打獵。」
    「是兒子我當然很高興,不過我不要他學種田、學打獵。我要供他讀書,咱們省吃
儉用,供他考秀才,中舉人,做大官,幹大事。」
    夫妻倆就這麼憧憬著、夢想著,急切地盼望著孩子的到來。
    一天,一個看風水、算命相的先生打安家門口經過,他遲疑了一會兒,又是搖頭,
又是噴嘴,走了。安邦太的爹聽說後,認為這位先生一定看出了點什麼,便緊追到村外:
    「老先生,請慢走。」
    算命先生稍作留步,瞇著雙眼,等待安邦太的爹發話:
    「老先生,剛才你在我家門前經過時,又搖頭,又噴嘴,一定有什麼事。」
    「哦,那是本人的習慣動作,沒什麼。」
    安邦太的爹心裡明白不是「沒什麼」,而一定是「有什麼」,只不過算命先生不願
說罷了。他哪裡肯放過這算命先生,死活硬拉硬拖,好歹才把算命先生請到了家,他連
忙讓家人到集上打酒買肉,款待先生。酒足飯飽之後,算命先生掐著手指頭,嘴裡不住
地嘀咕著什麼,然後開口了:
    「命為天定,不可違也。若是不信,必遭劫難。剛才本先生從你家門前經過,一眼
就看出來,你們這宅子走勢不好,這宅子落在一塊『棺材地』裡,這『棺材地』,即上
大底小之形,宅妨人,住在這種宅子裡,陰盛陽衰,陽氣不足也。若要破這重重陰氣,
必棄宅擇地另建。」
    算命先生說了一遍,不由得安家人不信服。
    「是啊,小老兒的大兒至今無後,但他的老婆就快要生了,等生了孩子,俺就請先
生來給看一塊風水寶地,另建新屋。」
    「晚矣,孩子落生在這樣的宅子裡,勢必陽氣受陰氣之克,陽氣甚衰也。」
    算命先生搖頭晃腦地走了。這可急壞了安家,眼見杏兒就要臨盆了,再說,麥子都
也就要收割了,也抽不出勞力蓋屋呀。村裡的一位私塾先生聽說安家為宅子一事發愁,
便來安慰他們:
    「算命先生口稱你們家陰盛陽衰,一點不假,這邦太上面幾個哥哥都夭折了,可姐
姐都活了下來,邦太娶媳婦十幾年竟無子嗣,要克陽呀,也早已克過了。依本人之見,
且不急著另建宅。」
    安邦太的爹也覺得私塾先生有道理,便決定等收了麥,到了夏大,再說這事。
    算命先生其實不過是胡說八道罷了,他打聽到安家大兒子盼了十幾年的孩子,終於
枯木逢春,媳婦懷孕了,一家人樂得合不上嘴,便猜想這孩子一定十分金貴,只要他算
命先生做得十分像,不露一點兒破綻,不怕他安家人不信,這個混飯、掙錢的好機會可
千萬不能溜掉,於是,他便瞎扯了一氣。至於杏兒夏天生的那個孩子——安德海,真的
陽氣不足,只不過是事物的巧合罷了,並不是什麼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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