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喪母發財
    母親死了,安德海悲痛欲絕,哭得死去活來。但這都是很相而已,他的真正目的在
於撈銀子。

    安德海得罪了東太后、恭親王奕訴和小皇上後,他越來越明白,自己必須緊緊抓牢
西太后這根粗繩,不然,自己便會有「翻船」的危險。所以,小安子對西太后更是盡極
逢迎、巴結之能事,以背靠大樹好乘涼。
    安德海一天到晚泡在儲秀宮裡想著法子逗得西太后十分開心,西太后彷彿也離不開
這個特殊的奴才了。有時,小安子半天不到寢宮來,西太后便像丟了魂似的,便差人去
尋小安子。這日,西太后正讓小安子為她修指甲,突然,門外有一個小太監低聲喚著:
    「安公公,您老家南皮來人了,請您快快相見。」
    安德海一聽說老家來人了,他就知道一定是家中有什麼事了。因為,自從安德海入
宮,十幾年來,家鄉從來就沒來人找到
    他,倒是他平日裡不斷地派人給家裡捎銀子回去,每次爹娘收到銀子,再托人帶個
話就可以了。可今天情景與往日不同。
    安德海看了一看西太后,她的意思是徵求西太后的意見。西太后本來想多留小安子
一會兒,誰知半路上殺出個「程咬金」,顯然西太后不是太高興,但她也不想難為小安
子,便點了點頭。小安子連忙謝恩到了儲秀宮門外。
    「安老爺,小的有禮了。」
    安德海剛跨出儲秀宮的大門,只見一個30多歲的男子伏在地上,直給他磕頭。安德
海一望,並不認識這個人呀,他是誰?
    來者不見安德海發話,便也不敢站起身來,依然伏在地上。看樣子,他是非等到安
德海開口,才敢站起身來的。安德海從來人的衣著打扮來看,來人確系南皮一帶人,定
是自己的老鄉。安德海沉吟了一下:
    「免禮,起來吧!」
    那來者才抖抖地站起身來,他忽然掩面哭了起來,安德海有點兒不耐煩了。剛才正
在西太后那兒取樂呢,好好地被人喚了出來,一見面,這個人又痛哭流涕,真讓人掃興。
他不耐煩地說:
    「你是誰?哭什麼來著?」
    那人抹了一把眼淚,安德海看得出來,他哭得還很傷心。來者小心翼翼地遞上了一
封信,並自我介紹:
    「安大老爺真是貴人多忘事,您不認識我了?我是咱們湯莊子的湯寶呀。」
    湯莊子?湯寶——「湯包子」?
    安德海頓時瞪大了眼睛,被自稱「湯寶」的人一提醒,安德海似乎認出了眼前之人。
20多年前,家鄉湯莊子湯二掌櫃的獨生子「湯包子」仗勢欺人,與安德海結下了不共戴
天之仇,安德海曾發誓有朝一日,一定要報復這個「湯包子」。後來,安德海進京入了
宮,只顧自己往上爬了,竟忘了南皮縣湯莊子還有個仇人「湯包子」。今天,真是出人
意外,仇人居然自動站在安大總管的面前了。安德海頓時感到陣陣心痛,他拿著信,頭
一扭,轉身走了。
    「安大老爺,等一等,等您看完了信,再走也不遲,小的還有話要說哩!」
    安德海原以為「湯包子」哭哭啼啼是想來找他在宮中謀個職,便譏刺挖苦道:
    「湯少爺,雖然說我安德海今天也混個四品官帽戴戴,可這四品頂帶來之不易呀,
你又不是不知道,當年我狠心割了『寶貝』,才換得今天。據安某所知,你讀書不成,
連個秀才也沒考上,本人就是再想幫你一把,也是愛莫能助呀。要想進宮來當差,你捨
得割那個『寶貝』嗎?算起來你早已娶妻生子,早已嘗到了做男人的甜頭,你能無慾嗎?
我說,湯少爺,你還是請回吧,回家抱老婆睡覺去吧!」
    安德海頭也不回地走了,「湯包子」傻呆呆地站在儲秀宮門中,他不敢走開,他知
道安德海一定會回過頭來找他的。
    安德海並不急於看手中的信,一看字體就知道是安家的「秀才」——叔叔安邦傑寫
來的。一定是叔叔寫給自己推薦「湯包子」的,所以,安德海把信隨手一放,放到了內
衣的口袋裡。他還洋洋得意:
    「哼,『湯包子』呀『湯包子』,好小子,今天也有你來求大爺的時候!小時候,
你仗勢欺人,我安德海可真受了你不少氣。大爺明明看見你剛才趴在地上給大爺我磕頭,
這叫『風水輪流轉,今年到我家。』威風喲!好威風!好自在!湯少爺,你慢慢地等吧,
等大爺養足了精神,再來『招待』你。」
    安德海洋洋得意地回到了西太后的身邊,他獻媚似地說:
    「主子,腿酸嗎?讓奴才給你捏捏腿。」
    西太后最喜歡讓安德海給他捏捏腿。平日裡,榮祿不敢隨便出入儲秀宮,她生怕萬
一被東太后、小皇上或恭親王撞見了,畢竟偷情有些緊張。可她不怕有人見著小安子在
這兒。小安子是個廢人,沒了那個「寶貝」,誰也說不著什麼。但是,安德海有雙功夫
過硬的雙手,他那溫暖的,男人的大手,尤其是他那美妙絕倫的十指,往往使西太后進
人如夢如幻,如癡如醉的境界之中,西太后亦能從小安子那裡獲得極大的滿足。
    「小安子,快,給我捏捏腿。」
    西太后急於求得生理上的滿足,催促著安德海。小安子立刻滿足了西太后這小小的
要求,幾分鐘後,西太后發出低低的呻吟聲。又過了一會兒,西太后忽然想起什麼似的,
問:
    「小安子,你家鄉來人,有急事嗎?」
    「回主子,並沒什麼大事,不過是有個鄉鄰來謀職罷了,已經讓奴才給擋回去了,
連他帶來的推薦信,奴才都沒曾看。」
    一提到信,安德海無意地從內衣的口袋裡把信拿了出來。剛才「湯包子」雙手捧給
他的時候,安德海看的是信封的正面,而此時掏出時,安德海看的卻是信封的反面,小
安子一看反面,頓時傻眼了。原來信封的反面上明明畫著一個大黑方框,黑框裡還寫了
個「母」字。他還沒來得及拆開信封,便哭了起來。西太后被小安子哭愣了:
    「小安子,剛才還好好的,怎麼一轉臉就哭了呢?」
    安德海連忙抹了抹眼淚,撲通一聲跪在西太后的面前:
    「主子,怨奴才無禮,奴才只因過於悲傷,才忍不住流下淚來。」
    「悲傷?你悲從何來?」
    「奴才不敢說。」
    「快,在我面前還吞吞吐吐的。」
    安德海又抹了一把淚水,小聲地說:
    「奴才的母親過世了。」
    「哦,還真是個大孝子,既然你娘去世了,做兒子的也該回去盡孝,回頭,我讓慶
兒跟內務府說一聲,讓他們給你三個月的假,回去奔喪吧。」
    「謝主子。」
    安德海還真感激西太后,他萬萬沒想到西太后能准他整整三個月的假。西太后拿起
安德海的大手搓呀搓的:
    「小安子,我可是真不捨得讓你走,你一走三個月,讓我可怎麼過呀。一旦辦完事
情,馬上回來,可別耽誤了時間。你十來歲離開家,從那以後再也沒見過爹娘,也真難
為你了。你娘去世了,我略表一點心意,賞你5000兩銀子,把你娘的後事辦得體面些。」
    安德海簡直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5000兩銀子,別說太監的娘死了,就是王公大
臣家出了喪事,主子也沒那麼慷慨過。
    小安於簡直是受寵若驚,他乾脆趴在西太后的懷裡大聲哭了起來。西太后撫摸著小
安子的頭髮,安慰道:
    「好了,好了,這麼大的人了,還哭鼻子,快抹了眼淚。」
    西太后就像哄小孩似的,好不容易才哄好了小安子。其實,安德海此時的淚水早已
不是傷心的淚水,而是感激的熱淚。安德海突然想起儲秀宮門外的「湯包子」,他猛地
一起身,說:
    「主子,奴才的老鄉可能還站在宮外哩,奴才這便去問問他詳情。」
    安德海連忙趕到宮門中,果然不出安德海所料,「湯包子」根本就沒走。安德海走
上前來,不由分說,抬腿就是一腳,跺在「湯包子」的身上:
    「好小子,差點兒壞了大爺的大事,你剛才為什麼不說清楚?」
    「安大老爺息怒,剛才小的確實是想說的,無奈老爺不容小的說下去。」
    安德海一想,確實「湯包子」讓他看過信,是自己大意了,便也不再追究。他消了
消氣,口氣平緩了一點兒:
    「湯少爺,老夫人是何時去的?現在,家裡的情況如何?」
    「回老爺,老夫人是五天前去的,她老人家彌留時還呼喚著老爺的名字,很想見老
爺一眼,可人家都明白老爺您在太后面前侍奉著,事兒多,抽不出空來,就沒來告訴你。
家裡的靈棚已搭好,單等老爺回去守孝哩。」
    安德海手一擺,說:
    「湯少爺先回吧,我明天啟程上路,估計快馬加鞭,三天後便到家。」
    安德海把「湯包子」給打發走了。他為什麼不隨報喪的人一起走呢?這自有門路兒。
試想一下:安德海十來歲離開老家南皮縣湯莊子,屈指算來,至今已20年左右,其間從
未回到家。出來時,他是個可憐巴巴的小閹人,可今非昔比了,如今他安公公是聖母皇
太后面前的大紅人,聖母皇太后雖說不是皇上,可她是皇上的親娘,兩宮太后垂簾聽政,
其實是聖母皇太后一個人說了算數。安德海雖說沒有靠讀書,或者靠打天下掙來的官職,
但誰都知道他是四品藍翎太監大總管,多少也是個四品官老爺,他能和小民一個的「湯
包子」並肩而行嗎?再說,安德海推遲一天,也好讓「湯包子」先回去報個信兒,想必
家鄰們必定出門相迎,京城來的四品官老爺還等著鄉鄰們的跪拜哩。
    安德海先到內務府告了個假,又到西太后那兒領了5000兩賞銀,再向西太后開口挑
了幾個太監帶回老家,讓他們當「執事」。什麼是「執事」呢?就是民間辦紅白喜事時,
挑幾個經驗豐富的人來管管帳,操辦酒席,主人自己就不用親自操事了。
    安德海想來想去,他決定帶儲秀宮裡的李蓮英去當「執事」。
    李蓮英雖還是無名小輩,但他頭腦十分靈活,辦事又十分謹慎,也算見過大世面,
他目前是最合適的人選。
    第二天,安德海坐了頂六人大轎,帶著幾個小太監,回家奔喪去了。一路上,安德
海都在盤算如何把母親的喪事辦得風風光光。安德海心裡正打著如意算盤:
    天底下有幾個傻子,誰都知道慈禧是當今的掌權人,而安德海——安公公——安大
老爺又是西太后慈禧面前的大紅人兒,不要說三卿六相,五府六部,就是當今天子的皇
叔,恭親王奕沂,這個鐵帽子王爺,還有小皇上載淳,誰不讓他小安子三分。昨天,他
剛到內務府告假,便有七八個大臣們圍攏過來,陪著安大總管掉了幾滴眼淚,他們並立
即表示隨後便親自或派兒子去吊唁。誰不趁這千載難逢的好時機,『孝敬』他安大總管。
平日裡,想巴結他安大總管,希望安總管能在西太后面前替自己美言幾句。還找不得合
適的巴結機會哩。這禮呀,無論他們情願不情願,都必須送,趁喪母之機收得他們的厚
禮,以後找機會,在西太后面前替他們美言幾句。保住腦袋上的花翎,就得再多撈一些,
如果有個別人不識相,不給安總管面子,擋住安總管的財路,那可不要怨安總管口上不
積德。過幾個月,小安子在西太后面前稍微說幾句,保管你回家種地抱孩子去。
    想到這裡,安德海彷彿忘記了自己剛剛死了娘,他竟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一個小
太監莫名其妙地望了望安公公,安德海連忙斂起了笑容。他在努力醞釀感情,準備一遇
到前來跪迎的地方官員就放聲大哭,以示自己的悲痛之情。
    果然走不多遠,南皮縣的地方官員在知縣大人的帶領下,早
    已在城門外等候多時,安德海一行被他們迎到了縣城裡。安德海一見南皮的鄉鄰,
多少有一些兒感觸,「少小離家老大歸」,怎能不感慨萬千哩!再加上他真的死了娘,
安德海也掉了許多淚。知縣及其他官員不敢怠慢,好生招待安德海一頓飯,便隨安德海
趕往湯莊子。
    湯莊子的人早已聽「湯包子」說安德海隨後便到,便紛紛走出村口,來迎他們村子
裡的顯赫之人——安德海。安德海離村口還有兩里路時,便坐在轎子裡,一路號陶而來。
他在左一聲「親娘」,又一聲「親娘」,叫得別人聽來好心酸,連轎夫們也被他打動了,
走在轎子外還直抹淚。
    安德海被鄉鄰團團圍住,小孩子們像看熱鬧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他們村子裡的
大人物——安德海。知縣和一些地方官員們圍在安德海的身邊,像個孝子似的。這湯莊
子的農民,幾十年來,也沒見過知縣大人何曾來過這偏遠的小村莊,更沒見過宮裡來的
四品官兒,今天真是見了世面了,裡三層,外三層,簡直就把安德海和知縣大人當「星
外來客」看待。
    安德海首先奔向靈堂,他在路上更多地盤算喪事的規模和如何借此良機,大發橫財;
而一旦真的到了家裡,見到了靈堂,他還真的傷心了。20年了,他沒見到娘一面,如今
娘已閉了眼睛,做兒子的怎能不傷心呢。安德海哭成個淚人兒,他倒在母親的屍體旁,
哭得死去活來。
    這時,跪在靈棚裡守喪的弟弟——安德洋,湊近大哥安德海的身邊,悲悲切切地對
他說:
    「大哥,娘在世時天天都在念著你,尤其是最後幾天,她盡說胡話,她說大哥是臘
月底上路的,天又下著大雪,哥肯定冷。
    娘嚥氣時,小弟發現娘的手裡緊緊捏著一個紐扣。爹說,這顆紐扣是當年大哥上路
時,娘不捨得松手,一把拉住大哥,從大哥的衣服上拽下來的。20年來,每逢娘想大哥
的時候,便拿出這顆紐扣,呆呆地看啊看,不捨得松開。」
    安德海聽到這裡,他哭得更悲傷了,索性放聲大號,哭得鄉鄰們無不抹淚,都說他
是個大孝子。
    安德海哭了一陣,被大家勸慰著,他走出靈堂一看,只見靈堂搭得太不夠氣勢,便
把二叔安邦傑找來,讓二叔趕快吩咐人重新另選風水寶地搭一個大靈棚,而且決定守孝
期由民間的三天改為30天。不但要搭大靈棚,還要搭孝棚、經棚、鼓樂棚、候客棚、待
客棚、對廳、過廳、客相廳,名目繁多,有的安邦傑連聽都沒聽說過,他似乎面有難色,
安德海馬上派李蓮英給二叔解釋:
    「安老爺子,這喪事的開銷嘛,自然有人贊助,您老不用發愁。這搭諸多棚子由我
來安排好了,」
    李蓮英拿出他的全部本領來,帶領一幫人,不出三天,便完成了安大總管交給他的
任務。接著,眾人便動手扎紙馬、紙轎、紙人、紙蓬萊山、紙樓閣亭檄、紙判官、紙金
童玉女、大小鬼怪、金毛獅子、銀孔、四大金剛和八大羅漢。那紙紮的什物一直擺到村
口都沒擺下,湯莊子的大人、小孩可真開了眼界了,一天到晚,吃飽了飯便出來看熱鬧,
比他們逛廟會的勁頭還足哩。
    扎完各樣各式的紙人等物,還請來了和尚、尼姑、道士唸經,跑方取水上法台,走
金橋,過銀橋,祭河橋上走一遭。鑼鼓喧天,熱鬧非凡,笙管齊奏,鞭炮齊鳴,不像是
在發喪,倒像是在辦喜事。
    安德海每天早上到靈棚裡跪一會兒,算是盡了孝心,他便可以逍遙自在去了,因為
自有「孝子賢孫」們為他守靈,頭一個始終跪在靈棚裡盡孝的便是「湯包子」。為什麼
「湯包子」這麼盡孝呢?因為他心裡虛,20多年以前,「湯包子」整苦了安德海,
    如今安德海發跡了,憑安德海在儲秀宮門前踢「湯包子」那一腳,就可以看得出來,
安德海至今未忘前仇,萬一安德海不放過他,等發了喪再回過頭來收拾「湯包子」,可
就有「湯包子」的好「果子」吃了。所以,「湯包子」還是學乖點兒,多在靈棚裡盡盡
孝,多少也能減輕一些安德海對自己的記恨。
    安德海看著「湯包子」如此乖巧,他心裡直想笑:
    「這渾小子,真是個軟蛋兒,看他那熊樣,居然也有今天!
    嘿嘿,今天是安老爺的天下,安家的老祖墳上總算冒股煙了。」
    「湯包子」不但天天來為安老太太守孝,而且,他還帶來了豐厚的禮,白綢一匹,
白綾二匹,銀200兩,可謂湯莊子頭一戶厚禮。湯莊子的鄉鄰鄉親及鄰近村莊的人家,
聽說善良的安老太太去世了,不看她兒子安德海的面子,而是看她老太太的面子,也紛
紛來哭祭一番。他們往往只上一點點薄禮,這裡的農民真的是太窮了,有的人家只有一
條像樣一點的褲子,男人需要出去男人穿,女人需要出去女人穿,哪兒還有多少錢送禮
哩。安德海十分了解家鄉的這種風俗,他對「執事」說,只要拿幾個銅子來燒紙的,一
律留飯,而且飯食要豐厚一些,不可給人剩飯菜吃,即使是要飯花子來磕個頭,哭幾聲,
也要熱情招待,也要送白綾子一尺,作為孝帶。
    安德海是看見鄉鄰們窮困,借喪母之機大加施捨,救苦救難嗎?非也,他明明知道
這樣一來,會招惹更多的四鄉貧困戶來吃大席,要耗消很多錢財,但他非要為之,為何?
他要借此大大炫耀自己,以示安大總管今天的氣派。這消耗的銀子嘛,自然不用安德海
自己掏腰包,誰來墊付這筆龐大的開銷呢?那當然是向達官貴人伸手了。
    安家辦喪事,其規模不但在湯莊子是空前的,就是在南皮縣一帶也是空前的。單各
種棚子所用的席子就用了3000多條,白綾子、白綢子、白緞子則更多了。據說,河北滄
州一帶及天津一帶的綢布莊紛紛借此時機哄抬物價,一時間,舖面上竟見不到白色凌綢,
全被安家購去了。
    忙活了大半個月,眼見著禮單越來越厚,安德海並不滿足,他知道大頭還在後頭哩,
因為離下葬還有五天,按當地風俗習慣,禮輕的吊唁者在前,禮重的吊唁者在最後。雖
然這20來天,地方官員也有哭喪的,但大多都是無足輕重之人,京城裡的達官貴人一個
也沒露面,不是他們不識相,而是等著唱壓台戲哩。他們早就派手下的來過,送來了唁
函,表示哀悼,並聲稱等安老太太下葬前兩天,一定親自來吊祭。安德海心裡有數,那
些平日裡巴著安公公的大臣王公們,不會不來,他們也不敢不來。要是誰在這個問題上
不識大局,有損安公公的形象,回到京城後,安公公一句話也能把他打發回老家抱孩子
去。在這個節骨眼上,誰願意拿雞蛋去碰石頭哩。
    安德海可謂貪得無厭,他明明知道再過一二天,京城裡的達官貴人們便會紛紛送來
厚禮,恐怕到時候厚禮會裝不下的,但他還是不滿足,他要借此機會大撈一把,哪怕是
堆成金山銀山,安德海也不覺得多。
    安德海讓李蓮英喊來南皮縣的知縣時大人,這個七品小芝麻官見到安德海,心中早
已猜個八九分,他畢竟是十年寒窗苦過來的,對於安德海的這點小手腕,時知縣還是能
識出來的。七品小官怎敢和四品的安大總管對衡,他很見機地行事。
    「安總管,卑職明日即去下禮,卑職絕不會做小家子事的。」
    安德海沉吟了一會兒,他突然直截了當地說:
    「不知你準備多少禮呢?」
    這下可真的難住了時知縣,他到任才兩年有余,況且南皮縣古來以貧困而著稱,他
這個小小的知縣年俸不過是300多兩銀
    子,一家老小都全靠他的年俸糊肚子,這窮地方的官就是想搜刮民財,恐怕也難以
刮到多少油水。昨天晚上,時知縣與師爺商量了大半夜,才定下個譜來。他決定送三匹
白凌子、三匹白緞子、六匹白綢子,銀100兩,這已經是他最大的限度了。時知縣鼓足
了勇氣,如實說了一遍。誰知安德海聽後,並不發一句話,看來,時知縣認為是送了份
厚禮,而安德海並不滿足,嚇得這位七品芝麻官腦門子直冒汗。安德海看著他那副倒霉
相,心裡直可憐他:
    「時知縣呀,時知縣,可憐你這七品芝麻官,誰叫你做南皮縣的父母官呢,你說你
不帶個好頭,其他官員可怎麼跟呢?誰叫你這裡出了我安大總管,可憐的小窮官,看來,
還得我安大總管幫你一把了。」
    安德海見這位縣太爺可憐巴巴的,搾干了他的皮骨,恐怕也搾不出幾滴油水來,安
德海也真的不想再難為他了。於是,安德海對他說:
    「時知縣,等一會你到李執事那裡去領十個大元寶。」
    時知縣怎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從古到今,哪有這個理兒,他生怕是自己聽錯了,又
聽了一遍,仍是:
    「領十個大元寶,明天你當著眾王公大臣的面去上禮,懂嗎?」
    時知縣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他不敢多問,連忙找到了李蓮英,說明來意後,只見
李蓮英詭秘地一笑:
    「時知縣,這一會兒,是安公公拿粉往你臉上抹,可露臉了。」
    時知縣知道李蓮英只不過是太監中的無名小卒,便不懼他,大膽地追問:
    「安公公這麼做,為何?」
    李蓮英只覺得這位時知縣真是個書獃子,到了這個份子,他還吃不透味兒,真是個
木頭疙瘩。李蓮英只好說破:
    「時知縣,你是真糊塗,還是裝糊塗?這不明擺著嗎?明兒個便是京城裡的達官貴
人及各省的巡撫、總督、將軍等要員來上禮,你想想看,若你個小小知縣都出手大方,
一出就是十塊大元寶,等於是千兩銀子,其他比你官職高多了的,還好意思少拿嗎?這
下就看你的了,你帶個好頭,自然官職比你高的人會大方一些,安大總管不會薄待你。
好了,我只能給你提個醒,至於究竟該怎麼辦,還是你回去跟師爺商量著辦吧。」
    時知縣唯唯喏喏地退了出去,他領了十塊大元寶,心裡總有些忐忑不安的,他把大
元寶揣在懷裡真不是個滋味。唉,堂堂的知縣,十年寒窗苦,好不容易才考了個舉人,
又托人情撈個知縣噹噹,竟要向一個太監摧眉折腰、阿諛奉承。他小小的一個宮廷太監,
死了老娘,竟收到這麼多的禮,一出手不眨眼便是十塊大元寶,等於千兩銀子呀。恐怕
他時知縣死了,加在一塊兒,也收不到這麼多的禮。時知縣心裡多少有一點兒忿忿的,
但他只是敢怒而不敢言,唯恐流露出自己的一點兒不滿情緒,被安德海知道了,保不住
知縣寶座是小事,丟了性命是大事。
    回到縣衙門,時知縣立刻找到師爺,他與師爺商量了老半天,最後決定把明天的事
兒辦得圓滿些,招得安德海的歡心,說不定安德海在西太后面前替自己美言幾句,不久
的將來便能青雲直上,官運亨通。
    第二天上午,周圍縣城的知縣差不多都來了。就連滄州的知府、直隸的總督一個也
沒落下,人聲鼎沸,可連一個上禮的都沒有,為什麼?只為誰也不願帶這個頭。這個頭
不好開呀,誰都不知道給多少恰到好處,給多了吧,有些捨不得,給少了吧,又怕安德
海不高興,花了錢還要把官送,甚至把命送。大家好久不見
    面了,便寒暄一陣後閉扯了起來,俗語說:槍打出頭鳥,誰也不願做「出頭鳥」。
好在李蓮英顯得並不著急,他慢慢吞吞的,一點兒也不急於記賬的樣子。
    時知縣此時並不急於上禮,他在等一個人,等誰,等李鴻章。
    李鴻章十天前便派親信送來了唁函,並聲稱過幾日便親往拜祭老夫人,估計就在今
天上午能到,因為過三天就要出殯了,李鴻章總不能等事後再來吧。又過了一個多時辰,
軍機大臣、附近省的巡撫們、京城裡大大小小的官員們陸續都到了,單等直隸總督李鴻
章了。
    「各位大人們,請先到候客棚休息一會兒,稍等一下,請鄉親們先拜祭,各位大人
再隨禮。」
    李蓮英站在達官貴人的人堆裡,向大家喊了這麼一句。果然,一時間,喧囂的聲音
沒有了,有幾個關係不錯的知府們在低聲交談著:
    「徐大人,這安老夫人仙逝,咱們總得出這個數吧。」
    一位花白胡子伸出了三個手指手,那位被稱為「徐大人」的知府猛地搖了一下頭:
    「否也!3000兩銀子,還不夠寒磣人的,恐怕安公公看也不看一眼。」
    另外一個年近六旬的知府附和道:
    「徐大人言之有禮,別說3000兩銀子,就是再加一倍,恐怕也擋不下來。」
    話還沒落音,只聽得李蓮英拉著太監習慣用的語調,高聲地喊到:
    「直隸總督李大人到!」
    人們紛紛把目光投向剛剛下馬的李鴻章。李鴻章前些年因鎮壓太平天國起義軍和捻
軍有功,深得西太后慈禧的賞識,干上了直隸總督,當上了直隸省的土皇帝。安德海的
老家南皮縣為直隸省所屬,實際上,李鴻章是時知縣的最高長官。李鴻章為人狡詐,詭
計多端,他干到總督這一級並不滿足,因為他野心勃勃,他的志向是官居一品,甚至弄
個軍機處的首席大臣噹噹。老奸巨猾的李鴻章當然對當前的形勢有著最清醒的認識,要
想平步青雲,非走西太后的門路不可,若想走動西太后的門路,必須用「敲門磚」去敲
開安德海的那扇大門。而這「敲門磚」不是別的,正是金子。
    「李大人好!」
    「李大人好!」
    向李鴻章問好的獻媚聲陣陣傳到李鴻章的耳朵裡,李鴻章向大家作了個揖,算是答
謝了。他這次來,滿有壓倒諸眾之勢,他帶來了整整5000兩銀子,他相信沒人捨得出這
麼大的禮,今天就讓諸位開開眼界吧。
    不一會兒,鄉鄰們拜祭活動結束了,李蓮英一算,這一個月來的開銷總賬且不算,
單是留飯一項,就花了5000兩銀子,而湯莊子鄉鄰送的禮,加上「湯包子」送的200兩
銀子,一共才600多兩銀子,真是收的禮還不足開銷的一個零頭。李蓮英連忙跑到靈棚
裡,找到正在裝模作樣哀痛不已的安德海。
    「安公公,小的已初步算了一下賬,附近村莊鄉鄰一共送了600多兩銀子,連一個
月來開銷的零頭還不足。」
    安德海漫不經心地答道:
    「小李子,急什麼?虧你也是見過世面的人,從來紅白喜事不貼錢,你倒給忘了。
我根本就沒指望鄉鄰們送幾個禮,他們能拿出幾兩銀子就不錯了。我沒告訴過你嗎,大
魚還沒進網哩。」
    李蓮英明白了,他真佩服安德海的「穩坐釣魚台」的風度。
    等鄉鄰們紛紛離去以後,時知縣到了,他讓幾個家丁抬著十匹白綾子、16匹白綢子、
18匹白緞子,一古腦兒全放在候客棚門前。候客棚裡的幾十個大大小小的官員們看在眼
裡,恨在心裡:
    「好一個大方的時知縣,你可玩苦了我們,你一年才幾個俸祿,整整一年扎住你的
脖子不吃也不喝,你也買不來這麼多的綢緞綾子。你這一帶頭上禮,不是把眾人往火坑
裡推嗎?」
    直隸總督李鴻章此時心中吃了個定心丸:
    「區區小數,何足掛齒,這些綢緞綾子比起李某人的5000兩銀子,簡直是小巫見大
巫。」
    李鴻章正在得意時,突然聽到李蓮英扯著嗓門高叫道:
    「南皮知縣時大人拜祭安老夫人,進禮銀1200兩,綢16匹、緞18匹、凌子十匹。」
    李蓮英唯恐眾人沒聽清楚,再次高叫了一遍,嚇得眾人直吐舌頭:
    「我的媽呀,這位時知縣看來是瘋了,連家底子都端出來上禮了。」
    只見時知縣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他得意洋洋地看著大家,大有挑戰之神態。安德海
在靈棚裡聽得清清楚楚,他十分滿意地笑了一下,暗自想道:
    「好小子,表現得不錯,除了那十塊大元寶如數歸還,時知縣至少貼進去2000兩銀
子,這下可真把他給挖空了。既然這小子識時務,也不能虧待他,等過些時候回京城後,
在西太后面前替他美言幾句,讓他干個什麼知府,甚至巡撫什麼的,不出一年,保管他
全部都能撈回來。」
    時知縣上了禮,接著便是其他鄉鄰縣的知縣上禮,他們也都與時知縣的禮差不多。
有的人聰明一些,本來就準備了較豐厚的禮,他們原打算見機行事,隨大流走,既不吃
虧,也不會得罪安德海。也有的人事先並未準備這麼多,便先到李蓮英那兒上了個賬,
答應明日一定將銀子送來。這些先上賬的人不敢在此多逗留,他們立刻返身回府取銀子,
生怕多耽擱一會兒引起安德海的反感。
    剩下還沒上禮的那些人,多數是軍機大臣或一些巡撫、總督們。這些人誰也不願意
帶這個頭,他們十分清楚,一個小小的七品芝麻官時知縣尚且出手如此大方,他們這些
二品顯赫人物,至少也要出一萬兩銀子。這可真把他們給難住了,誰也沒帶這麼多銀子
來,他們原來大多數只準備5000兩左右的銀子,沒想到時知縣突然來這麼一手,他們只
好硬著頭皮,打腫臉充胖子,跟著走。
    還好,他們多數人都帶來了隨員,這時,他們如熱鍋上的螞蟻,秘密商談了一會兒,
他們決定讓隨從們快馬加鞭,到附近州縣去借銀子。大多數人讓隨從們多借一點來,有
備無患嘛。
    隨從們紛紛借錢去了,大家不約而同地把目光投向直隸總督李鴻章。李鴻章此時雖
然內心裡焦急不安,但表面上他顯得十分鎮定。老奸巨猾的李鴻章早已暗中派人去別處
借錢。本來李鴻章準備了5000兩白銀,無奈被南皮縣的時知縣全給攪亂了,別說這一回
一萬兩白銀擋不下來,恐怕就是兩萬兩白銀也拿不出手。
    李鴻章一跺腳,心一橫,他決定送白綢30匹、白緞30匹、白綾子30匹、白銀二萬五
千兩。
    李鴻章心想:反正是「逼上梁山」了,現在拿出來的再多他也不怕,反正這銀子也
不是自己辛辛苦苦從自己牙縫裡省下來的,全是當官這些年從老百姓手裡「拿」來的。
就當兩年沒向老百姓「拿」,等事情過後,再從民間多「拿」一些就是了。
    要做好人就做到底,買個安德海的歡心,等安德海發喪以後,回到京城裡,他一定
會在西太后面前為自己美言幾句,說不
    定這直隸的總督搖身一變就變成了軍機處首席大臣,再封個什麼公爵、侯爵噹噹,
豈不美哉。
    主意一定,李鴻章便沉住了氣,豁出去了。捨不得孩子,打不了狼,這一回,李鴻
章一定要使四座皆驚,安德海眉開眼笑。
    打發出去借錢的隨從們都已經陸續回來了,這些軍機大臣們再也憋不住了,你一萬
兩白銀、我一萬兩白銀,紛紛上了禮。他們表面上拜祭安老夫人時恭恭敬敬、悲悲切切,
而一個個心裡直罵時知縣。白花花的銀子全留在了安家,他們忍不住一陣陣地心疼,但
又說不出口,真可謂啞巴吃了黃蓮,有苦也說不出。
    候客棚已不剩幾個人了,而李鴻章表面上不急不躁,實際上他也坐不住了。他不停
地向外張望,仍望不到借錢的人回來。到別處去借兩萬兩銀子,談何容易?誰的手裡能
有那麼多現銀?李鴻章也明白這一層困難,所以,他暗中叮囑出去借錢的人直接去天津,
找天津水師提督借錢,實際上就是暫時挪用軍餉。不過,李鴻章可不敢長時期挪動,那
是要吃官司的,弄露餡了,恐怕連腦袋也保不住。
    李蓮英眼見著李鴻章不慌也不忙,小李子心裡可急了,生怕安德海怪罪下來,小李
子可擔不起。於是,李蓮英跑到靈棚裡,貼著安德海的耳根說了些什麼,只見安德海詭
秘地一笑,手一揮,讓李蓮英先出去。
    安德海心裡一點兒也不著急,他深知李鴻章的個性,這位總督大人老奸巨猾、官迷
心竅,聰明的李鴻章絕對不能給自己找難看的,他懂得「有粉要往臉上擦」,越是往後
推,就越說明他準備送厚禮。因為,本來李鴻章帶來的禮不會少,這會兒一定是由於人
人送的禮都很厚,他李鴻章準備壓倒一些人,一時間附近州縣借不到那麼多銀子。時間
拖的長,說明借錢的路程遠,銀兩的數目大。
    安德海的猜測完全正確,這會兒安德海守在靈棚故意不露面,李鴻章坐在候客棚也
不來安慰安德海,這兩人就像唱雙簧似的,配合得十分默契。
    突然,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漸漸地聲音消逝在靈棚外。安德海正想問一問
來者何人,只聽見李蓮英興奮地高聲大叫起來:
    「李大人拜祭安老夫人,李大人行禮白綢30匹,白緞30匹,白綾子30匹,白銀兩萬
五千兩。」
    安德海聽到這裡,眼前為之一亮,心裡想:
    「果然是闊綽手,這麼大方,這位總督大人,看來不久的將來就要變稱呼了。」
    一個多月下來,湯莊子安家大大小小的房屋堆滿了白綢、白緞、白綾子,有一間原
來盛山芋的倉庫,現在居然變成了銀庫。
    安德海派30多個人日夜守候,生怕有人搶劫。湯莊子的老百姓,就連南皮一帶的知
縣們、知府們,誰也沒見過這麼多的花白白的銀子,大家的眼睛好像都麻木了,看一堆
白銀,就像看一堆山芋干一樣。
    安家老老少少20多口人,一個個眉開眼笑,這辦喪事就像辦喜事一樣,打心眼裡高
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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