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還是老的辣」,二叔安邦傑動安德海應收斂一些,安德海能接受二叔的規勸嗎?
安德海喪母大發橫財,喪事當成喜事辦,安家上上下下20多口人個個笑逐顏開,都
得到了不少好處。靈棚100天拆除後,安德海便匆匆趕回京城,因為這100天以來,西太
後早就派人來催過好幾回了。安德海生怕借喪母之機,大發橫財的消息傳到西太后的耳
邊,以引起西太后對自己的猜忌,使自己在主子面前失寵,所以,尚未來得及處理這堆
積如山的綾羅綢緞,便回去了。臨行前,安德海清點了白銀,約26萬兩。這個龐大、驚
人的數目,連安德海自己開始也沒有料到。此時,他又喜又怕,喜的是堆積如山的白銀
滿足了他的占有欲;怕的是萬一有人在西太后面前告他一狀,惹怒了西太后,小安子的
性命就難保了。
安德海將這些白銀全部兌成銀票帶回去了。綾羅綢緞無法帶,他便把這些貨物全部
交給了二叔安邦傑,讓他全權處理這些貨物,或分送給親戚家,或變賣出去,換來銀子
再分發給親戚們。
安德海一走,湯莊子可就熱鬧起來了。只要是湯莊子的人,就硬把閹人安德海往自
己身上扯,也有管安德海叫侄子的,也有叫大叔的,也有叫老爺爺的,也有叫侄子的,
就是沒有管安德海叫親爹的。
安邦傑分了一部分白緞子、白綢子和白綾子給鄉鄰們,他們一個個見財眼開,平日
裡並不往來的遠房親戚,現在也都上門了,只要能敘上親戚的,全沾了點兒光。就連安
德海二姑媽婆家妹妹的妯娌外甥也趕來了,按輩份該喊安德海是表哥,可他硬是「謙
虛」,左一口喊安德海是老爺,又一口還是稱老爺,弄得二叔安邦傑也鬧不清來者是誰,
便讓僕人抱了兩匹白綢子來,把那個人打發走了。
全村的人無不羨慕安家出了個「大人物」,全村上下,甚至鄰近村的人都跟著發了
點小財,打發了所有的沾親帶故的鄉鄰。
安邦傑一看那些貨物,依然還是堆如山,於是,他與大哥,也就是安德海的爹——
安邦太一合計,決定把這些貨物全出手,少說也能換一萬兩銀子回來。於是,他們四處
打聽,終於找到了買主,買主把價錢壓得低低的,安家人依然樂意轉讓。據說,單是綾
羅綢緞用馬車來拉,就整整拉了七大車才裝完。
貨物出了手,換回白銀約一萬兩,安邦傑把這一萬兩白銀全部交給了大哥安邦太,
他對大哥說:
「大嫂仙逝,德海可真給安家爭來了不少面子,也是咱安家祖墳上冒了股煙。不過,
依小弟之見,樹大招風,並非好事。我認為德海現在應該收斂一些才是,免得引人嫉
妒。」
安邦太覺得二弟的話十分有理,他連連點頭稱好。
「我也這麼認為,德海從小離家,混到今天這一地步也挺不容易的。可不能因為貪
一點小財而害了大命。可我一則上了年紀,二來大字不識一個,我是進不了京了。依我
所見,還是二叔你去一趟京城,勸勸德海可別太貪了,免得人家背後議論他。」
就這樣,安家的「秀才」,略讀幾天書的安邦傑準備行裝上路了。
卻說安德海此次喪母撈了一大批錢,他真有些忘乎所以了,他高高興興地回了宮,
見到了西太后。西太后雖不知詳情,但據吊唁的人回來所描述,這次榮歸故裡,小安子
一定發了筆大財。
西太后對於銀子的渴望,遠比對於權力的渴望小多了,因為她的一切吃穿用度並不
需要用銀子去換取,她只要需要什麼,告訴太監一聲就可以了,太監會馬上找到內務府,
轉述西太后的要求。所以,對於安德海大撈銀子,西太后既不嫉妒,也不反感,她只是
淡淡地一笑了之。要說起西太后有點兒不高興,那倒是真的。
十幾年來,小安子像條尾巴似的,跟裡跟外,這兩個多月裡,不見小安子的人影,
西太后心裡總覺得有些空蕩蕩的。多少次,西太后夜間醒來,似醒非醒地讓小安子捶捶
背,無人應時,她才清
醒過來。她心底深處有些怨恨該死的小安子怎麼還不回來,如果安德海再不回宮,
西太后可真要動怒了。
正在西太后十分思念安德海的時候,安德海出現在儲秀宮裡。
「主子吉祥。」
西太后還未見安德海其人,大老遠的便聽見安德海的這句話。安德海剛踏進儲秀宮
的大門便嚷了起來。
「主子恕罪,奴才該死。」
安德海連跑帶爬似的到了西太后的面前,西太后似怒似嗔地說:
「小安子,你還知道回來呀!」
「主子息怒!小安子在老家之日,無時無刻不在念叨著主子,不知主子這兩個多月
身體怎樣,惦記著主子的腿疼時,誰給主子捏腿。奴才是為主子而活著的,不信,主子
摸摸奴才這顆心,正為主子跳著哩。」
安德海拉起西太后的手,在自己的胸前按了按,又放在自己的手中撫摸了一會兒。
西太后笑了:
「這還差不多,諒你也不敢背叛我。」
兩個人又說笑了一會兒,西太后才斂起笑容,一本正經地說:
「小安子,聽人說你這次借喪母之機,真撈了不少油水,有這回事嗎?」
「主子明察,小安子確實收了一些禮,但這禮尚往來嘛,誰沒有個三朋六友的,現
在收了人家的禮,不知哪一天還要統統還給人家,誰家沒個紅白喜事的。」
西太后慈禧覺得小安子說的也有理,便不再追問這事。沉吟了一會兒,西太后又說:
「小安子,雖說你是個太監,沒了那個『寶』,但你也有情有愛,現在你是不愁吃
穿,可是到了老年怎麼辦?你總不能在我跟前當奴才,當一輩子吧。依我之見,你還是
應該趁現在手頭有幾個錢,為自己舖條後路。」
安德海聽見西太后說出肺腑之言,早已感激地湧上了眼淚:
「主子如此體恤奴才,真是奴才三生有幸。只是奴才只盼日夜守著主子,哪兒也不
敢去。」
安德海這句話半真半假,真的那一半是他只願追隨西太后一個人,不願失去這顆大
樹。假的那一半是他很想在外面建一處宅子,安家落戶,以後也好有個退路。西太后不
是個笨人,她能悟出安德海的心思,於是她說:
「小安子,我並不是讓你出宮離開我,我的意思是你該在宮外選擇一片宅基地,蓋
套房子,沒事的時候,你也有個散心的地方。」
安德海感激涕零,激動地抓起西太后的玉手,一個勁地吻了又吻。安德海本來就有
心在宮外安家,只是顧慮西太后這邊會不高興,所以,他一直不敢提起安家之事。如今,
西太后竟滿口答應了這件事,安德海幾乎喜得發了狂。他知道,離開京城這幾個月,西
太后一定十分思念自己,買地蓋房子一事,暫且還是不辦的為好,先在宮中老老實實地
陪陪酉太后,過一陣子,哪天西太后高興了,說不定會主動提出讓小安子專心造房。
安德海在儲秀宮又混了半個多月,這十幾天來,他精心地盡職盡責,捧得西太后十
分開心。這一日,安德海正在給西太后講述他小的時候,纂改《三字經》「人之初,性
本善。煙袋鍋,炒雞蛋。學生吃,先生看。饞得先生啃鍋沿……」最後被私塾先生開除
的故事,惹得西太后捧腹大笑。
「好個小安子,從小就這麼多鬼點子,怪不得你自閹入宮呢,
原來從小是個不成器的頑劣孩子。」
「不是那麼頑劣,被先生從學堂裡趕了出來,下決心自閹,能伺候主子您嗎?」
安德海嘻皮笑臉地把嘴湊向西太后的耳根,調笑似的回了這麼一句。正當安德海與
西太后兩個人調笑之際,一個小太監在門外喊了一句:
「安公公,你老家來人了,小的讓老爺子在外面候著呢。」
一聽這喊聲,安德海收起了笑容:
「主子,奴才去看看是誰來了。」
「去吧,好個猴精羔子,滾吧,也讓我歇息一會兒。」
西太后笑著、罵著,他們像一對情人似的,甚至有些難捨難分。安德海心中猜度著
是誰來了,既然小太監稱來者是「老爺子」,那一定是爹安邦太或二叔安邦傑,他們這
會兒進京一定有事。安德海到了儲秀宮門口,向外一張望。
「二叔,您怎麼來了?」
安德海連忙上前招呼二叔安邦傑。只見安邦傑一使眼色,安德海明白了,此時此地
不是說話的地方。於是,安德海領著二叔到了一個小廂房裡,這廂房是有頭有臉的大太
監們喝茶、休息、聊天的地方。安德海一進屋,發現屋裡有三四個太監正躺在炕上賭博,
他跺了跺腳,嚇得幾個太監猛一哆嗦:
「安公公吉祥。」
「都出去幹活去吧,以後不要讓我看見你們這個樣子。」
安德海發出了厲聲的喝斥,幾個賭博的太監連忙收起骰子,灰溜溜地出去了。安德
海把二叔讓到炕上,又給他倒了杯茶水:
「二叔,家裡有什麼事嗎?」
安邦傑喝了幾口茶水,搖了搖頭,他開口了:
「德海,你走以後,我跟你爹合計了一下,總覺得有些不放心,這便來了。也沒什
麼大事,況且,也不是一會半會能說完的事,還是你先安排我住下,等晚上咱爺倆再細
細商談吧。」
安德海聽說家中並沒有什麼大事,便也就放心了,他眼珠子一轉,開口道:
「本來宮中規定,凡是公公家裡來了人一律不准留宿宮裡,可你不用走,暫時就住
在這裡沒事兒。」
安邦傑一聽這話,生怕安德海觸犯宮規,硬是要走。
「德海,既然宮中有規定,我強留這兒也不好,我還是出宮找家客棧住下。咱家現
在又不缺錢花,何必省這幾個銀子,省得人家說閒話,對你不好。」
安德海硬是拉著安邦傑的手,示意他坐下來。安德海滿不在乎地一笑:
「二叔,放心吧,沒事兒。侄兒在宮中是有頭有臉的人,誰敢說什麼?住在宮中,
這幾天我讓幾個小公公給你送飯,沒事兒的時候,你也可以在附近逛逛,只是千萬別留
達遠了,一來宮裡門特多,怕你找不到回來的路,二來你也要盡量避免多見人,省得別
人瞎嘀咕。」
「放心吧,我哪兒也不去,等過兩天我就走。」
「二叔,急什麼,你沉住氣,儘管住下去,我在宮中混了十幾年,還能缺了你的吃
的。雖然不敢說每餐是什麼山珍海味,但至少可以保證雞魚不斷,肯定比你在湯莊子吃
的好。」
安邦傑見安德海執意讓他住在宮中,也就不再堅持出宮投宿了。安德海臨行前又補
充說:
「二叔,等晚上我抽時間來陪陪你。」
安德海走後,兩個小太監又是送茶水,又是送點心,口口聲聲稱安邦傑為「老爺
子」,比安邦傑的兒子還孝順,弄得安邦傑都有些不自在了。
夜幕漸漸降下了,一個小太監送來了兩盞油燈。安邦傑覺得一個人點兩盞燈太浪費
了,便吹滅了其中一盞,小太監笑了:
「老爺子,您是勤儉持家之人,習慣了,可宮中無論大大小小的屋裡,都是點兩盞
燈,這叫好事成雙。」
安邦傑知道點一盞燈犯了宮中的忌諱,便連忙又把剛吹滅的油燈點上。又有兩個小
太監,看上去也不過是十五六歲上下的孩子,抬著個大食盒進來了。他們的手腳都很麻
利,很快地擺滿了一桌子菜,有紅燒魚、燉蹄子、羊肉串、炸雞腿,還有幾盤子水果。
小太監將盤子擺好後,請安邦傑上座。
「老爺子,快用吧。等一會兒,咱們再來收拾傢伙。」
安邦傑愣了,這麼多的菜飯,一個人怎麼能吃得下呀?剛才見小太監擺上這麼多茶
飯,他還以為連他帶幾個小太監一起吃哩,這下可好了,全是為他一個人準備的。撐破
肚皮也吃不下這麼多的東西呀!
安邦傑到了門口,向外看了看,連一個人影也沒有,看來這些飯菜確是為他一個人
準備的。他只好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他生怕吃不完,倒掉可惜了,便放開肚皮,寧願
撐出病,也不要碗裡剩。幾盤子菜全填下肚了,撐得安邦傑抬不起身來,他努力地撐著
炕幾站到了地上,只覺得飯菜都填到嗓子眼了。兩個小太監進來收拾碗筷,他們一看碗
盤全光了,直瞪眼,又不好說什麼,他們很快收拾打掃好走了。剛走出房門,其中一個
愛多嘴的說:
「老爺子的胃口可真不小,看來,明天還得多送一點兒來,可別餓著老爺子,萬一
安公公知道老爺子沒吃飽,怪罪下來,咱們可吃不了兜著走。」
當晚,安德海並沒來看望二叔,正巧,那天晚上該安德海留在儲秀宮裡侍寢。自從
安德海喪母后,西太后每晚就像缺了點什麼似的,夜夜睡不安。儘管這十幾天來,小安
子回來了,但總輪不到他侍寢。好不容易西太后捱到了今天,她還等著安德海給她帶來
美妙絕倫的享受哩,小安子就是多長一顆腦袋,也不敢告假。於是,安德海這一夜一步
也沒敢離開。
第二天一大早,小太監們便送了幾盤點心來,安邦傑哪裡還能吃得下,他揀了兩樣
愛吃的點心,把點心全倒在一塊乾淨的白布裡,仔細地包好,打算徵得安德海的同意,
回南皮時帶點給孩子們嘗嘗。到了中午,兩個小太監照例又來送飯,當碗盤擺上之後,
安邦傑著實嚇了一大跳:
「哎呀,我的媽呀,他們真是想撐死我。」
一共六大碗、兩大盤,再加上六個燒餅,別說一個人吃,就是再添三個人吃,恐怕
也得剩下。安邦傑這回可不再死撐了,他只動了其中兩碗清淡一點的菜,吃了一個燒餅
便擱了筷子。當小太監來收拾碗筷時,安邦傑喊住了他們。
「小公公且慢,剛才我瞧見院子裡有點木炭,旁邊還放著個火爐,煩勞小公公給我
找口鍋來,這剩下的飯菜,我晚上煮著吃好了,明天全天你們都不要來送菜,這六七碗
飯菜足夠我吃一兩天的。」
兩個小太監相視而笑,其中一個開口道:
「老爺子,您老是想讓咱哥倆挨板子嗎?您是安大總管的座上客,怎能讓您吃剩菜,
萬一吃壞了肚子,咱哥倆可真的擔當不起。」
兩個小太監執意要下一頓再送新的來。安邦傑眼巴巴地看著他一動也沒動的飯菜全
倒進了污桶裡,他的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酸禁的滋味。第二天上午,安德海只覺得困極
了,因為夜裡侍寢陪西太后「玩」了大半夜,下半夜也沒敢睡安穩,所以到了下午,他
才真正睡醒覺。他決定去看看二叔安邦傑。
「二叔,在這兒吃得慣嗎?睡得可安穩?」
安邦傑便向侄子繪聲繪色地描述了吃飯的情景,他非常感慨地說:
「宮裡真是闊綽得很,連待客的飯菜都這麼豐盛。這兩天我一個人消耗的食物是老
百姓一家人三天吃的兩倍。」
安德海笑著對二叔說:
「二叔,宮中也不是所有的人都吃這麼好,就連給你送飯的那兩個小公公,他們也
吃不上這麼好的東西。這是侄兒特意吩咐人好生伺候二叔您的,他們怕挨我的責備,才
加倍小心侍奉二叔您老的。」
安邦傑明白了侄子在這宮中的地位,他正是為此而來,看來,該說的話,今晚非說
不可了。安邦傑問安德海:
「德海,今晚你還要侍寢嗎?」
「不了,今晚侄兒特意來陪二叔說話的。」安德海和他的二叔擠在一張炕上,安邦
傑沉吟了一會兒才開口:
「德海,你走後,我和你爹想了許久,最後決定讓我進京,有一些話非說不可,不
管你順耳不順耳,做老人的都要給你提個醒。」
安德海一聽二叔這口氣,就知道二叔此次進宮看他,原來是有重要的話要說,便也
嚴肅了起來:
「二叔,您老說吧,侄兒全聽著哩。」
安邦傑見安德海的態度倒也恭恭敬敬的,便清了清嗓子,低聲地說:
「德海呀,這次你娘去世,咱安家可出了大風頭了,上至王爺、軍機大臣、總督、
提督、巡撫、知府、知縣,下至鄉鄰鄉親,一共是865家拜祭靈前,收到了銀子也堆積
如山,白綾子、白綢子、白緞子除了送人以外,我們還決定轉手讓給商人,又得了一萬
多兩銀子。露是露臉了,面子也掙了不少,連直隸總督李鴻章都拜祭你娘,這是你為安
家出的大力,安家祖上有知,也會笑的。
「但是俗語說:『樹大招風』、『槍打出頭鳥』,這人一出風頭,並不見得是好事
呀。」
安邦傑語重心長地告誡侄子,安德海連連點頭稱是:
「二叔,這個道理侄兒也十分明白,不過二叔不用擔心。侄兒現在是背靠大樹好乘
涼。」
安邦傑這一兩天從小太監的言談神情中也多少能看得出來,太監們對安德海多數是
畏,少數是敬,幾乎沒有服的。好像人們對侄兒有點躲瘟神似的,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安邦傑是安家的「秀才」,他讀過幾年私塾,可以說,他比侄子安德海要略高一籌,人
生經驗也要豐富一點兒。他現在要以一個長者的身份向侄子親授人生經驗和教訓,以避
免侄兒走彎路。
安德海非常感激二叔,這些年來,他在宮中一路「廝殺」,終於獲得了今天的顯赫
地位,但在他內心深處總有點缺憾的感覺,那便是他沒有一個能說知心話的人。西太后
雖然十分寵他、捧他,甚至有時到了親密無間的程度,但他只是西太后跟前的一條忠實
的狗,是個奴才,他永遠不能把西太后當作朋友來看待,西太后也永遠沒有耐性去傾聽
安德海的心聲。而二叔則與他們完全不同,二叔不但疼愛自己,他還從心底深入關心自
己、愛護自己。安德海自從自閹入宮,至今已20年,這20年來,他幾乎忘卻了親情,他
只懂得爾虞我詐、勾心鬥角,甚至不懂得要用一顆愛心去溫暖別人,他也未曾得到過別
人的溫暖。
想到這裡,安德海只覺得鼻子一酸,幾滴冰冷的淚水流到了腮邊:
「二叔,您老閱歷廣,見識多,又是真心疼愛侄兒,侄兒有一件事想求二叔幫助,
不知二叔肯不肯。」
安邦傑一見侄子安德海流出了眼淚,他的心裡也有些酸楚了。畢竟是至親,哪怕安
德海十惡不赦,罪該萬死,作為叔父,他也能原諒侄兒的過錯。於是,安邦傑追問道:
「德海,有什麼事儘管向二叔開口,還談什麼求,什麼幫助的,只要二叔有能力做
到的,二叔一定去辦。」
一聽二叔這話,安德海頓時喜形於色,他便也不再拐彎抹角了,直截了當地說:
「二叔,不瞞您老說,這些年來,侄兒是西太后慈禧跟前的大紅人。平日裡,我悉
心地伺候她,她一高興起來便賞了我不少珍寶,有些古玩字畫都是價值連城的。再加上
這次奔喪,收到的銀子你全知道的。我曾流露過在宮外買地蓋府邸的意願,西太后並不
反對,她還十分支持我這麼做。」
安邦傑一聽安德海有買地建房的意思,心裡也十分高興。安邦傑的幾個兒子早就鬧
著爹去京城說服堂兄安德海,希望安德海能為他們出把力,在京城裡謀個一官半職的,
無奈安德海過去沒提起過建房之事,他的幾個堂兄弟就是到了京城,又往哪兒住呢?想
來想去,安邦傑拒絕了兒子們的要求。
這下可好了,由侄子自己主動提出建房,絲毫沒有勉強安德海的成份,又正中安邦
傑的下懷,所以安邦傑十分高興。但畢竟是「老姜辣」,儘管安邦傑十分高興,他還是
不露聲色,以免侄子看出破綻。安邦傑故意裝作局外人似的,暫時不作發言,他在洗耳
恭聽安德海的宏偉計劃。
「二叔,侄子早有心建房,只是每天日夜都要留在宮裡陪西太后,實在是沒有時間
外出找風水先生看宅基地,更沒有時間找工、買料、蓋房子。如果二叔肯幫忙的話,我
將感激不盡。」
安邦傑欣然接受了這份美差。他準備在京城裡大展宏圖,幫助安德海蓋一所房子,
將來他的兒子們也能跟著沾光兒。房子一定要蓋得大一些,安德海又不可能有後代,將
來這所大宅子還不都是他安邦傑後代子孫的。安邦傑便問:
「德海,不知你準備蓋多大的府院?」
安德海頭一昂,得意洋洋地說:
「要蓋就蓋足夠氣派的,銀子這方面的事兒,由我來籌集,二叔不用擔心,我手頭
上原來就積攢了一些,又加上這次收禮的,一共是37萬兩白銀,我估計只要我蓋房子,
西太后還會再賞一些的。」
安幫傑心裡有譜了,近40萬兩銀子,這可不是個小數目,這是他一生也沒聽說過的
巨資。他下決定盡心盡力,把安宅蓋得宏偉浩大,令人贊歎不住,更重要的是讓自己的
兒孫會將來坐享其成,享受榮華富貴。
過了兩天,安邦傑便開始行動起來了。他出京托安德海的表舅王毅順,打聽哪兒有
知名的風水先生,好讓先生看宅基地。結果,王毅順帶著安邦傑打聽了幾家,終於找到
了一個十分有名氣的風水先生,經先生捏著指頭一算,說紫禁城西南角有塊寶地。事不
宜遲,在風水先生的帶領下,安邦傑來到了這塊寶地上,他四處一望,感覺果然不錯,
當即拍板,買下它。
地主一聽說是西太后跟前的大紅人安德海要在這兒建府邸,十分高興,他也想和安
德海做鄰居,將來也許安公公能扶他一把,所以,開口要價並不高。安邦傑只花了一萬
兩銀子便買下了30畝地,初戰告捷。
下一步便是籌劃施工了。安德海明確指示二叔安邦傑:
「二叔,蓋房子又不是插鳥籠子,不好了,再重插一個籠子。
我們一定要詳細規劃一下。」
「你說得很對,我也是這麼想的,起碼蓋起來以後,50年不過時。」
經過這叔侄倆的一商談,安宅的規模基本上定了下來。宅院的大小仿恭王府,形式
也和恭王府差不多,計劃蓋成三套院,第三套院子裡,正面是寬敞的會客大廳,大廳的
後面是安德海的臥房,東、西兩側是書房及小會客廳。一套院及二套院是安邦傑夫妻及
兒子們的臥房,爭取一人一室。在第一套院的側外,還要有家丁房、丫頭房、廚房、廁
所、倉庫等設施。房子的高度僅次於恭王府房子的高度,只不過屋頂不能用黃琉璃瓦,
而改成紅或黑琉璃瓦。在第三套小院裡,還要建一個花園,挖一個魚池,院子裡要種些
花草。安宅的大門前要擺上兩座威武的大石獅,以震門庭。
經過安邦傑大半年的努力、操勞,中國歷史上的最宏偉的太監宅府落成了。安德海
這天穿著四品朝服,戴著藍翎官帽,喜氣洋洋地住進了新宅。安宅落成,單是鞭炮就足
足響了兩個多時辰。有人說這些鞭炮至少要花200兩銀子,花200兩銀子只是圖個劈哩啪
拉的響聲,實在是令前來看熱鬧的人感到震驚。
安德海這幾日,得到西太后的特許,沒有入宮伺候西太后,西太后讓小安子好好地
享受一番人生。安德海十分感激主子的恩典,出宮前有整整三天一刻也沒離開西太后,
他要盡自己的最大努力伺候得西太后心花怒放。
安德海此時一個人躺在紫檀香木做成的大床上,睡在羽絨被裡,十分愜意。他美美
地睡上了一大覺。一覺醒來,太陽已經升得老高了。安德海懶洋洋地起了身,吃了些點
心,獨自一個人到小花園來散步。二叔真是心細,池裡還養了不少條紅鯉魚,和宮裡的
御花園相比,不過是規模小一點兒罷了,連花園裡的假山石也是從江蘇太湖一帶運來的。
好像聽二叔說過,就這幾塊大石頭,耗資近五萬兩銀子。
安德海正遐思著,二叔安邦傑走了過來:
「德海,夜裡睡得好嗎?」
「二叔,是您老呀。我有20年沒像這幾天這麼安穩地睡過覺了。」
安邦傑聽侄子說了這句話,他的心裡踏實了,這說明這大半年來,自己日夜操勞蓋
這所大宅子,還是有功勞的。安德海似乎滿足了,他問安邦傑:
「家裡現在有多少丫頭、老媽子和家丁?」
安邦傑算了算,說:
「加起來一共有十七八個人。」
安德海搖了搖頭:
「太少了,太少了,二叔,您老也太操勞了,依我看,還是請個管家吧,家中瑣事
由管家操辦,您只管料理財務,迎客送賓即可。」
「德海你說的也是,不過,過了這幾天,你就要回宮了,家裡只剩下我一個人,實
在不免有些冷清。」
一聽二叔這話,安德海心中立即明白了,原來是二叔想家了。安德海有的是錢,他
不在乎家裡多幾個人吃飯,於是便說:
「侄兒早想過了,過些日子,二叔回湯莊子一趟,把二嬸和弟弟妹妹們全接來,你
們一家人好團聚。」
安邦傑此時十分感激這個侄子,他暗自下決心,決心為侄子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一定要當好侄子的高參,以使安德海順順利利地走下去。
半個月後,安邦傑把一家老小全接到了京城安府住下,安府又添了20幾個僕人,這
儼然是一個熱鬧的大家庭了。一天,安德海從宮中回來,見過這麼一個熱鬧的大家庭場
面,十分開心,便對二叔說:
「二叔,過些日子,你準備一下,我要宴請王公大臣,也讓
他們瞧瞧我安公公今日的威風。」
安邦傑一聽這話,並不十分贊同:
「德海,我早說過:樹大招風。如果王公大臣們來到咱家,看到咱家這氣派,會有
什麼想法?無非是猜忌罷了。若哪個好事者在西太后面前告你一狀,萬一惹怒了西太后,
你吃不了——兜著走。依我之見,宴請賓客之事暫時休要再提。」
安德海覺得二叔的話十分有理,便點頭稱是。
就這樣,安德海來往於宮中和府中,好不自在,他感到人間最好的日子莫過於此。
可是,日子久了,安德海的心中逐漸產生了一種空虛感。特別是每當看到二叔和二嬸及
兒子們一家人和和美美,談笑風生時,安德海的內心深處,便有一種隱痛。他安德海再
有錢,也難捱寂寞的時光,身邊沒個親人,總有點覺得遺憾。
有一天,安德海正向花園裡去散步,一抬頭看見二叔和二嬸在花園裡說著、笑著,
他馬上掉頭離開了。心細的二叔看出了門道,他趕快把妻子打發走,又連忙喊回了侄子。
「德海,二叔有話跟你說。」
安德海立住了腳步,在聽二叔說什麼。
「德海,有一句話,二叔早想跟你說。雖然你是個公公,但二叔還是勸你娶個媳婦,
有了媳婦,就是成了家,一個人的人生也就沒什麼遺憾了。有了媳婦,也有人知冷知熱
了,給你暖暖身子、捂捂腳,你說二叔的話對嗎?」
「娶媳婦」安德海不是沒想過,太監娶媳婦也不是什麼新鮮事兒。過去,還有內務
府把宮女許配給太監做媳婦的先例,也有的太監自己在宮中娶媳婦、安家的。安德海雖
然是太監,少了個「寶」,但他對人世間的男女情愛也還是能體會到的,他也渴望得到
這種愛。他與西太后之間永遠是主奴關係,從西太后的身上,他得不到女性的溫存的愛。
安德海點了點頭,算是贊同二叔的觀點。過了幾天,正好宮中新請了個戲班子,戲
班子中的名角馬小玉不願嫁給一個老頭子做十五房,安德海便徵得西太后的贊同,把馬
小玉買了下來,娶到家中,歡天喜地拜了堂。
安德海又完成了人生的一件大事——娶媳婦。不過,這太監娶媳婦,往往是要遭人
罵的,人們紛紛在背後唾罵:
「罪孽喲,真是罪孽,老公娶媳婦,坑了人家閨女。」
罵歸罵,新媳婦馬小玉倒覺得十分開心,她寧願嫁老公,也不願嫁一個老色鬼當小
妾。馬大奶奶並不怕嫁老公守活寡,只要安德海有足夠的錢供她吃喝玩樂就行。
事實上,安德海的媳婦馬大奶奶也沒守幾天活寡,很快,她與安宅管家黃石魁眉來
眼去的,不幾日,她便如魚得水,好不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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