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一世的小安子終於低下了頭,他似乎感覺到去日不遠也。
安德海在馬車裡,半倚著余心清迷迷糊糊、昏昏沉沉睡了約三個多時辰,他醒來的
時候,已是黎明時分。他努力睜開了眼睛,頭還是沉沉的,一點兒力氣也沒有。他只覺
得口好渴,想喝點水,便張了張嘴巴:
「張生,怎麼還沒到,我好口渴。」
「張生」——余心清冷冰冰地回答:
「急什麼,快到了,到了再喝水吧!」
兩個所說的「到了」,並不是一回事兒。安德海指的是到客棧,余心清說的是到濟
南。安德海覺得倚在余心清的身上有些不舒服,便想改變一下姿勢。他動了動腳,
「咦,怎麼回事,腳動不了了。」
安德海驚奇地問余心清。余心清冷笑了一下:
「安欽差,你是動不了了。」
安德海忙向腳下一看,一根粗繩子正緊緊地綁住了自己的雙腳,他心裡一涼,想抬
手去解繩子,不好,雙手也被綁起來了。
剛才,安德海剛剛醒來,渾身都軟弱無力,他竟忘了抬一下手,他的心裡「咯登」
一下涼了,忙問:
「張生,你們開什麼玩笑,太過份了,快給本官解開綁繩。」
余心清漠然地回答:
「安欽差,本人姓余,名心清,東昌府總兵王心安,王大人派來的,特來押送你到
濟南府的。」
安德海不由得渾身哆嗦了一下,抖抖地說:
「你們弄錯了吧,我是奉旨欽差安德海。」
余心清依然很冷漠地說:
「他們讓我捉拿的正是太監安德海,至於是否弄錯人了,那就不是余某的事了。」
安德海勃然大怒:
「小子,我乃欽差大人,對安某不敬,小心你的頭。」
余心清立即回了一句:
「小心砍頭的不是我余心清,而是你安德海!」
卻說濟南府此時正燈火輝煌,人來人往,絡繹不絕。丁寶楨徹夜未眠,此時,他正
坐在「宮殿」的正中央,一口接一口地吸著旱煙。為何濟南府衙稱「宮殿」呢?
原來,這個山東省的最高府衙設在前明齊王的宮邸裡,它始建於明洪武年間,一切
裝飾都是京師宮廷的樣式,雖經幾百年的戰亂及風雨侵襲,但整個結構完好無損,個別
殿堂依然保留著當年的風采,雕梁畫棟,殿宇回廊,還真有些皇宮的氣勢。
丁寶楨此時官居二品,此外他還兼兵部待郎及太子少保等職務。他的為人前面已作
過介紹,這個丁寶楨為人正直,嫉惡如仇,又勤政愛民,所以,深得朝廷的賞識和百姓
的愛戴。
丁寶楨以六百裡加急將趙新的密單改寫成奏折送往京城後,就沒睡過一個安穩覺。
他推算著安德海的日程,如果不出什麼大的變故的話,最多再過兩天,安德海便出了山
東地界,到達蘇北地區。一旦出了山東,殺安德海便成了一句空話,恐怕十幾天後死的
不是安德海,而是他丁寶楨。丁寶楨出生入死,早已把生命置之度外,他並不怕死,但
他怕死的不明不白,做權監小人安德海屠刀下的屈死鬼。
丁寶楨此時一刻也不敢放鬆,他派了幾個心腹到大路上向北方望去,希望看到皇上
的聖旨,以名正言順地殺安德海。
整整三天過去了,仍不見京師來人,丁寶楨心裡直犯嘀咕:
「是西太后扣留了奏折,還是軍機處大臣們的意見不統一,主張殺小安子和不殺小
安子,究竟哪股力量更大一些?」
「西太后看到奏折後,一定十分震驚、惱怒,她會不會出面干預這件事?畢竟安德
海是她一手扶植起來的,她捨得殺小安子嗎?」
「萬一聖旨到,不准殺安德海可怎麼辦?把人都捉拿了,不殺如何處置他?常言道:
請神容易送神難,萬一朝廷不准殺小安子,丁寶楨你可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越想越犯難,丁寶楨此時又盼著聖旨到。又怕聖旨到。他一想到安德海平日的所作
所為,目無聖上,欺負王爺的卑劣行徑,火就不打一處來。丁寶楨還清楚地記得一年前
在京城時,與恭親王、曾國藩、左宗棠在一起時說的話:
「若是這狗奴才到了山東境內為非作歹,我丁寶楨定立即捉拿他,格殺勿論,以清
君側。」
當時,恭親王還以十分贊賞的口吻接了一句:
「好一個剛烈性子的丁寶楨,你嫉惡如仇,又敢作敢為,做事利索,說不定有朝一
日,本王還要靠你除掉小安子。」
往事歷歷在目,句句話猶響耳邊,丁寶楨最後心一橫:
「殺,一定要殺小安子。而且要趕在聖旨到達以前就殺了他。
聖上恩准殺小安子,自不必說;若聖上不准殺,反正人頭已經落地了,要追究責任
的話,我丁寶楨一人承擔,不牽連屬下。」
正在丁寶楨下定決心殺小安子之時,只聽到一陣清脆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嗒、嗒、
嗒」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丁寶楨豎起耳朵一聽,從這熟悉的腳步聲看來,應該是王心安
來了。
果然不出丁大人所料,總兵王心安三步並兩步,疾入內殿。
丁寶楨連忙迎了出來。王心安原是丁寶楨的愛將,後來因王心安立了大功,提為總
兵,官居二品,這樣一來,現在丁寶楨與王心安都是二品要員了,應該說是平起平坐的,
但丁寶楨還有個「兵部侍郎」的頭銜,加上王心安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所以王心安一
見到丁寶楨便參拜。他一足下跪,一手下垂:
「丁大人,在下王心安奉命已來。」
丁寶楨連忙快走了幾步,親手扶起王心安:
「治平,你辛苦了!」
「心安給丁大人交差。」
王心安指的當然是押送安德海等的事情,他要交的正是這個差。話說安德海發覺不
對勁了,便吵著、鬧著口口聲聲讓余心清吃不了兜著走,騎馬跟在後面的王心安聽得一
清二楚,他也不去理會安德海,他令屬員放慢速度,等一等後面的程繩武。
程繩武帶著二三百衛兵包圍了客棧,開槍打死了武藝高強的智通和尚——楊演文,
又不費吹灰之力捉拿了安邦傑、黃石魁、馬大奶奶等人,一路快馬加鞭,在通往濟南的
路上趕上了王心安他們。二三百衛士押著安德海等人,才四個多時辰便到了濟南府。
丁寶楨迫不及待地問:
「人呢?」
王心安邊走邊喘,喘了幾口氣,說:
「一共押來了五個人,他們是安德海和他的隨行太監陳玉祥,還有他二叔安邦傑、
老婆馬小玉、管家黃石魁。」
「好,治平,好樣的。」
「我已讓他們押著犯人在轅門外候著呢,只等了丁大人一句話,便可押來。」
丁寶楨連連搖頭:
「不忙,不忙,先遣人嚴密看押,請程知府他們來,我要詳細聽一聽捉拿安德海的
經過。」
程繩武、王心安、余心清等人都到了衙門府的後院花廳裡,一五一十地向丁寶楨敘
說了誘捕安德海的經過。聽完以後,丁寶楨發出了大笑。這開心的笑曾在丁巡撫臉上消
失五天了,今天,他覺得首戰告捷。
王心安是武舉出身,他有些沉不住氣,便催促著:
「丁大人,現在就提審吧!」
丁寶楨指了指肚子,幾個人都笑了。王心安一拍腦門子:
「啊,不是丁大人提醒,心安都忘了已經一整天沒吃飯了。」
幾個人匆匆吃了頓便飯,丁寶楨正打算提審安德海,抬頭一看,王心安、程繩武、
余心清他們早已發出了鼾聲。丁寶楨悄悄地走了出來,對一位屬員說:
「快去轅門外,把安德海等人分押進衙門府,對安德海好生伺候。」
安德海被蒙上了眼睛,由人牽著到了濟南府衙門花廳裡。剛進花廳,他的手、腳便
松了綁,只見兩個衛士模樣的人進來又是送茶,又是遞毛巾,安德海的心裡直納悶兒:
「丁寶楨的葫蘆裡究竟裝的什麼藥,說是抓自己吧,為何來到這陌生的花廳,派人
伺候著,而且送來的茶水還十分講究,一定是好茶,聞起來真香;說是請來的吧,為何
要五花大綁,還蒙上了眼睛?」
安德海忍不住,問了一句:
「這是什麼地方?」
兩個衛士一言不發,轉身走了。他見四下裡無人,便想逃走,誰知他剛一邁腿,還
沒出門,只見幾十個衛兵呼地一下子全圍了上來。安德海隨口說:
「我要上廁所。」
兩個衛兵跟著他,到了廁所。安德海是閹人,他當然怕羞,扭轉了身子,可兩個衛
兵硬是一左一右地站在他的面前,氣得安德海直翻白眼。
回到了花廳,衛兵又全退了出來,任憑安德海如何急躁,所有的衛兵就是一言不發。
安德海索性端起精細的茶杯來,慢慢地品起茶來。
眼看就要到正午了,又有兩個人送來一碗牛肉麵,四個肉包子,安德海狼吞虎嚥地
全吃了下去。他真的餓極了,這等家常便飯此時吃起來,比在宮裡侍膳時,西太后賞他
的燕窩、魚翅還好吃。
吃完了飯,安德海抹了抹油嘴,正想打個盹,只見兩個人沖他走來:
「提安德海,到前堂受審。」
安德海經過大半夜及今天一上午的驚嚇、恐慌,此時反而穩住了情緒。他為了表現
自己「欽差」大臣的威儀,故意放慢了腳步,表現出瀟灑的風度,臉上露著似笑非笑、
似冷非冷的神情,一晃三搖地走上大堂的台階。那兩個差役打起了簾子。剛踏進大堂,
只聽見一聲大吼,這聲音像山崩、像海嘯,直震大堂:
「把安德海押上來!」
安德海大模大樣地踱進大堂,他抬頭一看,好傢伙,正面懸著「光明正大」金匾,
正座上坐著丁寶楨。一年前在京城時,安德海與丁寶楨還打過交道,他當然認識丁寶楨,
但他並沒有施禮的意思。
丁寶楨的左右兩側各站一個人,一文一武的模樣,安德海不認識他們。文的是程繩
武,武的是王心安。從大門到正座,兩邊站的是整齊的衛士,安德海不由得心裡有些發
毛。
站在一旁的王心安見安德海沒有施禮的意思,大吼一聲:
「大膽太監,見了丁大人也不施禮!」
安德海是四品藍翎太監,而丁寶楨是二品朝廷命官,按理安德海應該向丁大人行大
禮。這一點,安德海不是不知道,但他此時仗著自己是「欽差大臣」,所以不願下跪施
禮。安德海仍是站著不動,氣得王心安走上來就是一腳:
「憑你見了二品官不施禮,老子就可治你罪。」
安德海生怕對方再「賜」第二腳,連忙略略向下跪了一下,單手一垂:
「丁大人在上,安某有禮了。」
丁寶楨上上下下打量著安德海,心想:
「狗奴才,才一年多不見,你又吃胖了許多,今天了某讓你這堆肥肉化化油。」
丁寶楨用一種極其冷峻的聲音問:
「下面站著的是安德海嗎?」
「丁大人,一年多不見,你怎麼不認得安某了?」
安德海滿不在乎地回答。丁寶楨繼續問:
「哪裡人?」
「京城宮裡的!」
安德海故意答非所問,王心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安德海只好馬上改口:
「直隸南皮縣人。」
「今年多大了?」
「33歲。」
丁寶楨沉吟了片刻,說:
「哦,才33歲,不過,丁某看你的派頭可不小呀!」
安德海眼珠子一翻,賣起譜來了:
「大人過獎了,安某倒沒什麼派頭,不過八年前,安某便為聖上及母后皇太后和聖
母皇太后辦過事兒。」
丁寶楨知道安德海在這裡提「辛酉政變」,為的是講明自己
的身份。丁寶楨不吃這一壺:
「安德海,八年前,你為兩宮太后立過汗馬功勞,沒人抹煞你這些功勞。」
安德海見丁寶楨的口氣不那麼冷峻了,他開始擺譜了:
「丁大人,安某也從沒拿這些功勞到處宣揚呀。」
丁寶楨生怕安德海扯遠,又厲聲問:
「安德海,你在宮中是做什麼的?」
安德海不滿似的翻了翻眼珠,心想:
「好個丁寶楨,你裝什麼糊塗,誰不知道我安德海是干什麼的。」
安德海並沒有答話,程繩武追問了一句:
「安德海,怎麼不說呀?」
安德海哪裡認得程繩武,不過從程繩武的官服及頂帶來看,此人也應是個知府什麼
的,安德海不便硬頂,便極不情願地說:
「聖母皇太后身邊的太監總管。」
「哦,是太監總管,怎麼不在宮裡當差呢?」
丁寶楨步步緊逼,逼得安德海沒有退路,他只有亮出王牌:
「奉旨欽差,採辦龍袍。」
安德海有意把語速放得很慢,好讓眾人聽清楚「奉旨」兩個字。丁寶楨又追問:
「既然是采辦龍袍,是奉的誰的旨呢?」
安德海不慌不忙,把頭一揚,顯示出不屑一顧的樣子。
「當然是聖母皇太后的懿旨了。」
丁寶楨早料想到安德海會來這一套,便步步緊逼,問道:
「既然是奉了懿旨,為什麼沒有明發上諭?」
安德海並不示弱,滿不在乎地回答:
「那得去問軍機去,我只知道奉了西太后的口諭采辦龍袍,其余的我一概不問。」
丁寶楨見安德海振振有詞,不禁心中大怒,但此時他必須強壓心中怒火,以制氣焰
囂張的安德海。丁寶板仍冷峻地說:
「事後自會去問軍機處,現在你把勘合拿出來,既然是奉旨出京,那一定有勘合。」
安德海想不到丁寶楨來這一手,他哪兒有什麼勘合呀,有了勘合在德州之時,還用
得著上街買扒雞嗎?但此時,他必須硬頂著,他雙手一攤,計上心來,說:
「丁大人,你不糊塗呀,我是內務府的人,又不是兵部的人,哪兒有什麼兵部發出
的勘合。」
丁寶楨哈哈大笑了起來,這笑聲震顫大堂,笑得安德海不寒而慄。
「笑話,你是內務府的人,為何不在內務府當差,偏偏跑到了這裡?不知死的鬼,
還想狡猾,皮骨子癢癢了吧!」
安德海心裡明白,丁寶楨不吃硬,你越戧他,他越犯硬,於是,馬上換了一副面孔,
低聲下氣地說;
「丁大人,你是外官,恐怕宮裡的一些規矩有所不知,宮裡的公公,有的在內廷當
差,有的在外廷當差,有的是御前行走,我呀,便是御前行走。」
丁寶楨明白,安德海是在亮自己的身份,暗示丁寶楨最好不要碰他。丁寶楨笑了笑:
「我是外官,宮中有一些規矩確實不清楚,不過,你是太監,地方上的一些規矩,
你恐怕也不知道。一沒上諭,二沒勘合,你就是私自出京,有違祖制!」
最後八個字,丁寶楨說的時候特意加重的語氣,嚇得安德海直打哆嗦。在宮中生活
了十幾年,宮中的這些規定他當然明白,丁寶楨已明確指出他「私自出京,有違祖制」,
安德海可真怕丁寶楨抓住這一實質性的問題不放手,那可就真的要他的命了。
安德海只好軟下來:
「丁大人,您老聽我說,我確實是奉了西太后的懿旨的。您想一想,我平日裡在宮
裡西太后面前當差,一天不出現也不行呀,可我已經出京20多天了,我再有膽量,也不
敢拿腦袋開玩笑呀!不信,你去問問太后,我有沒有奉她的懿旨。」
丁寶楨猛然站起,指了一下幾案:
「哼,還敢狡辨,奉了懿旨,怎麼拿不出憑據,只憑嘴說一說,就是懿旨嗎?大膽
奴才,還不從實招來。」
安德海沒法兒了,他只好說:
「丁大人,您老再想一想,如果我沒奉太后懿旨,沿途州縣能放我走嗎?天津、滄
州知府大人哪一個不把我當欽差大人招待,可偏偏到了你這裡出了麻煩!」
言語中,安德海顯然已經很不耐煩了,站在旁邊一直沒搭話的王心安沉不住氣了,
他脫口而出:
「安德海,你說對了,你今天碰上奉公守法、剛正不阿的丁大人了。」
安德海沖了王心安一句:
「碰上丁大人還怎麼著,難道還把我宰了不成。」
王心安冷笑了一聲:
「安德海,抬起你的狗頭來,看清楚了,那是什麼?」
安德海連忙抬頭一看,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心裡連連叫苦:
「媽呀,我安德海今天真是撞著鬼了。」
安德海看到了什麼?原來,他看到的是一個「王命旗牌」。
所謂「王命旗牌」,實際上就是印有「令」字的兵部文書。憑這個文書,在山東境
內,只要是對丁寶楨等級低的官,丁寶楨都可以先斬後奏。這就是說,丁寶楨若要殺安
德海,完全不會引起上怒。
安德海此時真的怕了,他「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丁大人,您老高抬貴手,安某將感激不盡,沒齒難忘丁大人的大恩大德。」
丁寶楨此時已取得了審訊安德海的初步勝利,此時,他必須乘勝追擊,徹底打垮安
德海。丁寶楨厲聲地問:
「安德海,自從七月初六出了京師,這20幾天,你都干了些什麼?」
安德海心中沒有底,不敢亂說話,只好說:
「規規矩矩,沒干什麼呀!」
王心安沖了一句:
「不見棺材不落淚,死到臨頭還敢嘴硬,快說,如實招來,否則讓你見識見識大堂
的刑罰的厲害。」
安德海仍是默不作聲。丁寶楨直截了當地問:
「在天津、滄州之時你干了什麼?到了德州,你又干了什麼?
還有,你船上的小旗子畫著『三足烏鴉』,是什麼意思?」
安德海面對這一大堆問題,心中不禁吃驚:
「好個丁寶楨,原來你早已暗中監視了。」
「在天津、滄州之時,沒干什麼壞事。」
丁寶楨大吼:
「沒干什麼壞事,那你出京時是89口箱子,怎麼一路走下來,多了幾十口箱子?」
安德海只好說:
「那都是他們的一點兒心意,丁大人,你也有三朋六友的,朋友送點小禮物給你,
你會拒絕嗎?」
程繩武雖是文官,但他此時也怒不可遏,大叫一聲:
「安德海,你素來與天津、滄州知府不認識,怎能稱得上是朋友,這分明是你搜刮
民財。」
安德海不再說什麼,丁寶楨又問:
「在去德州的路上,你做過壽,有這回事嗎?」
安德海更不屑一顧了:
「祝壽乃生活小事,何以掛齒!」
丁寶楨又問:
「祝壽之時,為何要把龍袍掛在船桅桿上?」
「丁大人有所不知,龍袍乃聖母西太后所贈,我又沒穿上它,有什麼過錯。」
「放肆!龍袍乃御用之物,豈能容你玷污,單憑你掛龍袍這一點,我就能治你死
罪!」
安德海面色頓時變作灰黃,他真想不到,給他帶來榮耀的龍袍,也給他帶來了厄運。
丁寶楨乃翰林出身,怎能不知「三足烏鴉」的典故,他是故意問安德海的:
「安德海,你倒解釋解釋,你懸掛的那面小旗子,畫著三足烏鴉是什麼意思。」
安德海像洩了氣的皮球,已經沒有蹦跳的力量了,他無可奈何地說:
「那是我對聖母皇太后的一片心意。」
「哼,心意,分明是打著太后的旗號,出來搜刮民財,招搖撞騙,已有污太后的聖
明。安德海,你一路招搖,假冒欽差大臣,我手中已掌握了你的罪證,押下去。」
安德海被押到了濟南附近的歷城監獄。為了安全起見,丁寶楨下令,不准任何人探
視,更不准與安邦傑、馬大奶奶、陳玉祥、黃石魁等人串供。
安德海被押了下去,丁寶楨又讓差人帶上了馬大奶奶、安邦傑、陳玉祥、黃石魁等
人,他們從不同角度提供了有價值的材料。
安德海的老婆馬小玉先被押了上來。這位風流年輕的媳婦,整整哭了一天。她以前
雖然後悔嫁給了太監,守活寡,但此時她又為失去太監丈夫而哭嚎。實際上,她悲痛的
不是失去安德海,而是失去了榮華富貴。
丁寶楨望著下面跪著的這個女人,說:
「下面跪著的是馬小玉嗎?」
「回大人,正是民婦。」
「你與安德海是什麼關係?」
馬大奶奶大概心裡已清楚,安德海罪孽深重,在劫難逃,便想開脫自己:
「民婦馬小玉是安德海買來的媳婦。」
「哦,你與安德海是夫妻,那麼他都干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你是應該清楚的。」
丁寶楨此時的語氣並不十分冷峻,一來馬大奶奶只不過是安德海墮落、淫靡生活的
一個見證罷了,二來是為了穩住馬氏,好讓她心平氣和地招供安德海的罪行。
「民婦嫁給他,其實,他的所作所為並不全讓民婦知道。」
「那你知道多少就說多少。」
「他平日裡很寵民婦,不,不,他寵的是小老婆翠兒。」
馬大奶奶生怕說漏了嘴,此時,她恨不得和安德海分得遠遠的,唯恐連累了自己。
丁寶楨以前只聽說安德海娶個老婆姓馬,還不曾聽說他一個閹人,居然還妻妾成群。而
且,王心安、程繩武帶來的人中也沒有叫「翠兒」的,便追問了一句:
「那翠兒呢?留在京城了嗎?」
一聽丁寶楨追問這一句,馬大奶奶的心可慌了,因為翠兒之死與她難脫干系。她哭
喪著臉說:
「已經死了。」
「死了?死在哪裡?」
「死在德州,是淹死的。」
丁寶楨越聽越覺得有些溪蹺,便厲聲叫道:
「大膽潑婦,如實招來,翠兒是怎麼死的?」
馬大奶奶嚇得渾身直打哆嗦,她只覺得頭發麻,腿發軟,身子直往下墜。她跪在地
上,一個勁兒地磕頭:
「青天大老爺,翠兒的死真的與民婦無關,是安德海親手捂死了她,又投入大運河
中的。那天夜裡,民婦突然肚子疼得厲害,安德海便到管家黃石魁那裡去找藥。當他敲
開門一看,翠兒的小肚兜正放在黃石魁的床上,安德海從床下拉出了翠兒。他一怒之下,
親手捂死了她,並把屍首投入大運河。」
丁寶楨想不到,安德海還有人命,連自己的小老婆都能下毒手,可見此人心狠手辣
也。
「把馬氏押下去,帶安邦傑。」
安邦傑是安德海的二叔,也是他的參謀,他們是至親,所以,安邦傑不像馬小玉那
麼立場不堅定。
「下面跪的是何人?」
「草民安邦傑。」
「多大了?」
「52歲。」
「你與安德海什麼關係?」
「草民乃安德海的二叔。」
安邦傑與丁寶楨小心周旋著。丁寶楨一看這個人,便覺得他不像馬小玉那麼好對付,
看來,姜還是老的辣。
「安德海既是你的侄子,此次私自出京又帶著你,可見他的一些事情你是知道的
了。」
「不知大人指的是什麼?我與德海是至親,他的生活習慣,我確實很清楚。」
丁寶楨不露聲色,仔細地盯著安邦傑看,看得安邦傑心裡直髮慌。丁寶楨這裡是采
用了心理戰術,先從心理上打敗安邦傑。
「你們出京時,帶了89口大木箱子,明明是揚言采辦龍袍,為什麼還要攜帶如此沉
重的行李?」
「一行40多人,吃的、用的,不準備充足怎麼辦?」
安邦傑此時還想狡辯,丁寶楨大吼道:
「吃玉器,穿古玩嗎?還不從實招來,大膽刁民,竟敢抵賴!」
安邦傑蔫了,他沒什麼好說的了。丁寶楨令差人又把管家黃石魁押了上來。黃石魁
平日裡忠於主人安德海,但背地裡專干有損安德海的事情。安德海的一妻一妾都是由他
一手「承包」的,都是他的情婦。安德海作為一個太監卻為所欲為,享受著榮華富貴,
黃石魁看在眼裡,早就氣在心裡了。此時,他恨不得馬上處死安德海。但多少年來,自
己也幫著安德海干了不少壞事情,要想使自己免於重罰,此時必須徹底交待安德海的罪
狀,以求得將功補過,爭取寬大處理。
「小的黃石魁有禮了。」
黃石魁剛被押上來,便向了寶楨行了一個大禮,以示自己是順民。
王心安說了一句:
「抬起頭來,聽老爺問話。」
「是,只要小的知道的,一定全坦白出來。」
黃石魁的表現引起了安邦傑的極端不滿,安邦傑氣得一跺腳,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
「呸。」
黃石魁並不在意安邦傑對他的指責,他心裡明明白白,既然丁寶楨敢拿安德海,他
丁寶楨就一定不會放過他。反正安德海是死定了,何不搬起一塊大石頭,將他砸得死死
的,省得以後報復自己。
「黃石魁,安邦傑說,你們出京時帶的89口大木箱子,是供40多個人沿途生活所用,
他說的是事實嗎?」
黃石魁直搖頭:
「不對,不對,那箱子裡裝的全是古玩字畫、珍奇玉寶。臨行前,安德海令小的幫
他裝箱子,小的受雇於他,不敢不從呀。
小的看得可清楚了,全是些寶物,連一件衣服也沒有。安德海說沿途自然有人送吃
的、穿的,到了蘇杭,綾羅綢緞任意拿,哪裡還用得上從京城裡帶衣服。」
「那你可知道,安德海哪兒來的這麼多寶物,他把寶物帶到南方干什麼?」
安邦傑狠狠瞪了黃石魁一眼,示意他千萬不能說,可黃石魁裝做沒看見似的,滔滔
不絕地說開了:
「哪兒來的,還不是……」
「全是他買的,打算帶到江南送朋友的。」
安邦傑搶在黃石魁的話前面,大叫了這麼一句。
「放肆,誰叫你開的口,小心皮肉!」
王心安喝斥了安邦傑,安邦傑只好默不作聲。黃石魁望了望安邦傑,又望了望丁寶
楨,繼續說道:
「大部分字畫和古玩是從宮中弄出來的,有主子賞的,有其他太監偷了又賣給他的,
也有他自己偷的,小部分珍寶是從別人手裡買來的,他準備帶到南方全賣掉。他曾說過,
天高皇帝遠,宮中的寶物在江南出手沒有什麼危險。」
丁寶楨咬牙切齒了:
「好一個蛀蟲。」
一直到晚上,才初步審訊了一遍。退堂後,丁寶楨、王心安、程繩武到了後院花廳,
他們都想不到一個小小的太監竟如此之猖狂,所作所為簡直到了令人髮指的程度。
丁寶楨發出肺腑之言:
「治平、繩武,多虧你們二位智捕安德海,不然,萬一讓他逃脫,出了山東境內,
何以再捉住他!這種不法之徒,把他留在世上,只能是禍患。」
王心安忿忿地說:
「在下早聽說京師皇宮有個小安子,此人為非作歹,平日裡踩在王公大臣的頭上,
連皇上、六王爺,他都不放在眼裡,京師王公大臣一提起小安子,沒有一個不咬牙切齒
的。這個閹狗是活膩了。」
程繩武也附和道:
「丁大人,你的魄力真令繩武欽佩。天津、滄州沒有一個敢動他的,一到了山東,
你便盯上了他,掌握了安德海不法的證據,又緊鑼密鼓,制定了周密的計劃,此乃英明
之舉也!」
丁寶楨謙虛地擺了擺手:
「聖上英明也!」
三個人對視一笑,然後不約而同地哈哈大笑了起來。
「哎喲,肚子餓了。」
王心安忽然感到肚子餓了,剛才在大堂之上,他怒不可遏踢了安德海一腳,又怒吼
了幾句,所以消化得比程繩武快。程繩武一看天已黑了,便起身告辭。丁寶楨一手拉一
個:
「兩位今天就別走了,我丁寶楨作東,咱們喝上幾杯,一來慶祝初戰告捷,二來給
兩位解解多日來的疲勞。然後睡個好覺,明日還有更艱巨的任務呢!」
三個人有說有笑,一同端起了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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