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王安石府邸
學者和宰相原是極難融合為一體的﹒在
擬定「順應上天示警」的對策中,王安石
的思維仍在學者的「心游萬切」中打著圈
子﹒
四更時分,翰林學士承旨韓維,帶著一份皇帝趙頊的《廣求直言詔》,乘坐一
輛雙馬車輦,出汴京西門,向洛陽疾馳而去。
此刻,董太師巷王安石府邸的客廳裡,燭光通明,王安石和他的支持者仍在為
皇帝趙頊急需的「順應上天示警」的對策苦熬著。
王安石倉卒走出經義局,上不摸皇上意圖,下不諳朝政現狀,會議尚未開始,
就蒙上了一層陰影。原已邀請的樞密使陳升之、樞密副使吳充、副宰相馮京均未參
加。朝廷中樞長時期的「人事不修」,到緊要關頭果真暴露出來。樞密使陳升之是
官場老手,精明圓滑,不願在這棘手的事情上與王安石鬥嘴磨牙,更不願招惹皇上
的不滿,便借口「臥病在床」告了假。樞密副使吳充,是王安石的親家,他的兒子
吳安持,娶王安石的長女為妻,與王安石的私誼尚好,但對王安石所操之術不甚贊
同,政爭中已傷了幾分和氣,也不願再因政見之爭而累及家庭不和,便以「樞密院
事體繁多」為由而躲開了。副宰相馮京,是責無旁貸應當參與議定對策的,但他是
守舊老臣富弼的女婿,平時為王安石所疏遠,且積怨於胸,因此也以「不願扯肘以
誤執政明斷」為辭告了假。
三位宰執大臣借病、借事的拒絕參加,已向王安石明白無誤地顯示了朝政紛爭
的訊號,但王安石似乎樂於順水乘舟,依了他們的托詞,開起了一個不會有異聲異
調的「同聲會」,以圖在無爭論的情況下迅速拿出一個「順應上天示警」的辦法來。
他雖然人走進了旱災肆虐、騷亂四起的朝政,但他的神思仍然停留在經義局。他像
是在滿懷信心地制造著新的悲哀。
會議一開始,就展現出一種沉悶、憂鬱、緊張、凝重的氣氛。曾布神情頹喪,
低頭箝口,如道霜打,完全失去了往日議事時的熱情;呂嘉問怒眉豎立,眼睛充血,
腮幫上突起肉筋,不時橫掃曾布兩眼;呂惠卿依然坐在客廳左側的楠木椅上,自顧
遐想,雙手捧著茶杯,偶而心不在焉地淺呷一口;王雱坐在王安石身邊的幾案前,
手握筆桿,不時打量著眾人,憂心忡忡。只有王安石一如既往滿懷興致、精力專注
地伏案走筆,草錄著他的對策綱目。瀰漫在客廳裡的不祥氣氛似乎根本沒有引起他
的注意。
王安石終於結束了筆錄,抬起頭來,宣佈議事開始,並以更勝於往日的熱情和
自信先定了個基調:
「十月不雨,旱災肆虐,哀鴻遍野,流民入京,聖上憂心如焚,京都亦有零星
騷亂之事,這是對新法的一次檢驗,也是對變法者的一次推動。『順應上天示警』
之策的擬定,當以顯示『變法』六年來業績為本,以闡明變法』義理為宿。古代諸
子百家之說,之所以能夠傳繼於後世,其義理都是依據其現實需要而賦予新的內涵。
現時『變法』之義理,即富國強兵,亦當包括抗災救民……」
基調已定,下面該曾布、呂嘉問、呂惠卿和弦成曲了。但回應王安石的,仍然
是沉默。各有難唱之曲的沉默。
呂嘉問連日來遭受「市易違法案」勘查的委屈和「募榜」一度立於街頭市井的
侮辱,他已感傷透了心,憋飽了氣,根本沒有心思再計議什麼「順應上天示警」之
策,也無情緒為「變法」義理增添內涵。他合計著市易務兩年來的收支帳目是否真
的有誤。他惦念著京都各處「雜賣務」。他怨恨曾布不講情義,自毀市易法以取悅
皇上。他擔心呂惠卿借複查「市易違法案」而落井下石。他有委屈要向王安石吐訴。
可王安石呢?只是揮著鞭子驅趕自己這頭拉磨的毛驢,連一把草、一口水也不給喂
啊!今晚,他一走進這間議事客廳,就想哭,就想喊,可他又不得不咬緊牙關,閉
上嘴巴。
曾布也有曾布的委屈。對呂嘉問「市易違法案」的勘查,是皇上親口諭示的,
他是奉旨執行。募榜立於街頭市井,也是皇上親口諭示,他也不敢不執行。可是誰
知不到半天時間,募榜又撤走了,「市易違法案」又重新勘查。而且一頂「沮害市
易案」的罪名落在了他的頭上,他突然變成了被勘查的對象,這個理往哪兒說啊!
曾布憋著氣、寓著火。他雖然舉止愚鈍,但思維並不浮淺,而且縝密細緻。他知道
呂嘉問怨恨自己,也知道呂惠卿參與複查,其結果必定是對自己「勘查」的完全否
定。他明白,「市易違法案」通過複查而推倒,肯定是王安石對皇上的進諫所致,
目的也許是出於維護「變法」的聲譽,但自己的聲譽誰出面維護呢?唉,老師畢竟
是老師!他實在不願再說什麼。
呂惠卿不似呂嘉問那樣外露,也不似曾布那樣呆板,他對眼前朝廷出現的混亂
有著深刻的分析。他相信「市易違法」是存在的,而且十分嚴重,做買賣不違法能
賺大錢嗎?但不會出於呂嘉問的愛財貪讀,這位出身於豪門的公子哥,對錢財有著
叛逆浪子式的輕蔑和卑視。他也相信曾布對「市易違法案」的勘查結果是真實的,
如果有傷害呂嘉問之處,那也是由於曾布天生缺乏心機。他看得清楚,王安石憑借
自己的聲望和對「變法」的忠誠,排解了皇帝對「市易違法案」的追究,在全力維
護「變法」的聲譽和變法者之間的團結。但募榜的撤去和一個「沮害市易案」的出
現,必將引起人們對「市易違法案」的猜疑,更加嚴重地損傷「變法」的聲譽和變
法者之間的團結。他對這場「十月不雨」的天災也有著獨特的見解:對黎民百姓來
說,無疑是一場災難,但對胸懷大志的人來說,卻是一次獨特的機遇。「上天示警」
是無法順應的,救災只是朝廷的責任和姿態,真正的意義在於創造災荒過去後「變
法」再次騰飛的條件。王安石通過對策追求「變法」義理的充實和完美是個十分重
大的設想,但如何實現,還是個謎啊!先聽聽曾布、呂嘉問的唱和再說吧。
長時間的沉默。
王安石沒有去探索朋友們沉默的原因,反而引起了他學究式的不滿。
他厲聲地訓斥:
「這種風氣是什麼時候養成的?箔口結舌,畏畏縮縮,互相觀望,懶於先聲,
成什麼樣子!望之,救災活民,以食為先,市易司責任重大,你先談談想法。」
呂嘉問正在心中埋怨王安石使驢不喂草,偏偏王安石又點名詢問,他張口發起
了牢騷:
「這年頭,誰幹事,誰倒霉!市易法的實施,不就是為了多做買賣、廣收贏利
嗎?沒有錢,用什麼富國?用什麼強兵?用什麼救災?用什麼活民?立案勘查也可,
但連個招呼都不打,收抄帳簿,如同對待貪該罪犯,弄得執管市易官員,個個都像
貪污的賊子。勘查?好,我就等著勘查個十次八次,如果『勘查』出我呂嘉問貪污
一個銅錢,貶官、流放、坐牢、殺頭,我決無一字怨言。」
呂嘉問訴說著心中的委屈,往日的錚錚漢子,現時幾乎淚水流出。
因為呂嘉問的不滿有些是對著曾布的,曾布接著開了口:
「我愚鈍,但我決不存心害人。我糊塗,但我對『變法』決無二心。我不善言
詞,但別人給我的恩德,我永世不忘。近一年來,介甫公信任我,讓我代行朝政具
體事務,我無德、無才、無能,做錯了許多事情,對不起天下的黎庶百姓。對我做
錯的事,朝廷立案也好,勘查也好,我無話說。請介甫公收回成命,代行朝政事務
和三司使之事,我不幹了,沒有本事幹,也不想幹了。」
王安石被呂嘉問和曾布的訴苦猛然驚醒了。他根本沒有想到,變法者個個懷揣、
口含著如此多的委屈。他是一個感情脆弱的人,感到自己失職,感到對不起朋友和
屬下,他閉上眼睛,浩歎一聲:
「是我誤國。這一年來,我干了些什麼啊……」
去年開春,當「變法」的全部項目出台之後,王安石那不安分的思維,開始轉
向大宋命運另一層更為深刻的領域:鑒於「變法」需要一批銳意進取的人才,他瞄
准了書院這個培養人才之所,決定向傳統的教學領域進擊。他企圖創立一種新的學
派,以統一天下讀書人的思想道德,為「變法」奠定理論基礎。他在皇帝趙頊的支
持下,要對一千多年來以孔子為代表的儒家經典提出新的解釋,為他的「變法」尋
找依據。他在歷朝歷代帝王們根據自身需要而法定的幾十種儒家經典中,選中《周
禮》、《毛詩》、《尚書》作為突破口。
《周禮》,是記載周王朝政治制度的一部著作,相傳為周王朝著名字相周公旦
所著。書中的政治制度、經濟制度和學一術思想,均對後世有著極大的影響,許多
王朝的「六部制」,幾乎都是脫胎於周王朝的「六官制」。
《毛詩》,我國最早的詩歌總集,共三百零五篇,相傳為孔子刪定。此書內容
有「風」、「雅」、「頌」三個層面,反映了那個時代的生活風貌,描繪了當時人
民的勞動和愛情,揭露了當時政治的黑暗與混亂,也反映了那個「遠荒」年代的社
會風習、禮樂嫁娶、心理心態。
《尚書》,是記載周王朝重要歷史文件和重大歷史事跡的一部著作,相傳為孔
子選編而成。
從去年四月開始,王安石為了集中精力在短時期內以竟其功,便把朝政事務委
托曾布處理,把市易法的推行交給呂嘉問負責,他扔卻了宰相責無旁貸的政事職責,
像一個學者一樣,帶著他的兩個助手呂惠卿和王雱,鑽進經義局那片清冷的天地裡,
在古籍的江海之中,與心靈深處的古人孔、孟、苟、莊、楊、朱、墨、翟、釋、老、
申、商對話、爭論,揚棄取捨,刪添補改,以無所畏懼的勇氣、激昂雄厲的熱情、
天馬行空的神思、酣暢淋漓的筆墨、咄咄逼人的語言和偏頗執拗的風格,建築著他
的「新學」的殿堂《三經新義》——《新經尚書義》、《新經毛詩義》、《新經周
禮義》。
學者和宰相原是極難融合為一體的。學者崇尚「心游萬切,精騖八極」,以天
馬行空的神思探索無邊無涯的學問。宰相崇尚「縱橫捭闔,樽俎折沖」,以神才鬼
智的機敏,處理人世間庸人庸眾、庸言庸行和詭人詭眾、詭言詭行盤根錯節所交織
的苦結與仇結,化解或加劇人世間的沖突。今晚,王安石在曾布、呂嘉問委屈的訴
說中,雖然經受了強烈的感情震動,消解了心中因「市易違法案」、「沮害市易案」
對呂嘉問、曾布的不滿和誤解,但其學者頭腦仍未完全讓給宰相的肉身。他心目中
的皇帝,還是一年前因「變法」出現高潮而歡欣鼓舞的皇帝;他眼中的朝廷,還是
一年前因「熙河開邊」、「梅山之捷」而歌舞相慶的朝廷;他印象中的京都倉凜,
還是一年前三司誇耀的「充實溢滿」。所以,他此刻所設想的「順應上天示警」之
策,仍然是「變法」義理的充實和更新,仍在急行躁進地追尋美輪美奐的藍圖。
呂嘉問、曾布這些「變法」實於家,在倒完苦水之後,心裡舒坦了一些,又把
思緒集中在各自的職責上,按照王安石定下的基調,出謀劃策。
曾布說道:
「我看,任何『義理』的充實,都得先充實黎民百姓的肚子。可現時,官府倉
稟『財貨匿乏更甚』之說,決非謊言……」
這真是一瓢涼水澆頭,王安石吃驚地問道:
「子宜,你執掌三司,情況果真如此嗎?」
曾布扳著指頭算帳:
「請介甫公細思。近兩年來,南澇北旱,各地稅賦收入銳減,而朝廷各類開支
如常。國庫出多入少,庫存財貨能有幾何?再說,西北『熙河開邊』,每年特支錢
四百五十萬絡,米四百萬石,綢絹二百萬五,布三十萬端,草二十萬束。西南』梅
山之捷』,每年特支錢五百萬緡,米七百萬石,綢絹三百萬正,布五十萬端。市易
法推行兩年來,為求市場繁榮,庫存糧米幾乎都被市易司掏空,僅二十天前的一次
市易,司農寺以常平米三十二萬斛置市場,市易司以常平米一百九十萬斛置市場,
均屬減直出□……」曾布說到市易司,因涉及呂嘉問,便半道停口不語。接著他訥
訥地說出自己的主張:
「我看,順應民心,就是順應『上天示警』。民心現時盼望什麼?我看,一是
減輕稅賦,一是官吏清廉。」
曾布最後說出的八字,引得王安石贊譽:
「『減輕稅賦,官吏清廉』。在此非常之時,也許只有這八個字才能贏得民心。」
但沉思的呂惠卿卻微微搖頭。他認為曾布發言的調子是消極悲觀的。「減輕稅
賦,官吏清廉」的提法,勢必又給人以「匡正缺失」的錯覺。特別是「官吏清廉」
四字,很可能會導致各層各地執管市易的官吏的解體。因為在貨物買賣交易中,市
易官吏很難做到兩袖清風,一身清白。他認為,充實和完善「變法」義理的根本,
在此非常之時,當以打擊流俗反撲、消除人們的悲觀情緒為要務。他不願直接駁斥
曾布的主張,便以兩件小事作為自己的開場白:
「近日有兩件小事,似乎應予以特別關註:一是朝廷宰執大臣陳升之、吳充、
馮京諸公告假,真的是因病因事不能前來議事嗎?一是東華門外市井『雜賣務』被
砸。『雜賣務』官員被打被辱,均系宗室王公及其府丁所為,帶頭鬧事的乃右羽林
大將軍趙世居趙府的總管。這是事出偶然,還是事出有謀呢?」
兩件大家都知道的小事,現時被呂惠卿鄭重提出,立即引起了眾人的思索,而
且越思索越覺不祥:宗室王公參與朝政紛爭,也許將會左右眼前混亂形勢的發展。
王安石催道:
「吉甫,談談你的看法。」
呂惠卿微微一笑:
「介甫公一年來埋頭經義局,無暇顧及中樞事務,致使朝廷綱紀松弛,流俗猖
撅而起,借天災非難『變法』。原樞密使、潞國公文彥博就有『市易斂民怨,招天
變』之語,聽說駙馬都尉王詵近日鏤版拋出一部《錢塘集》,已在京都廣泛流傳。
蘇找借杭州雨澇而攻擊新法。『但教黃犢無人佩,布谷何勞也勸耕』、『豈是聞韶
解忘味?爾來三月食無鹽』、『東海著知明主意,應教斥鹵變桑田』等詩句,已成
為京都黎庶反對『變法』、發洩不滿的歌謠。在這些流言蜚語的蠱惑下,一些心志
不堅之吏,投機求官,隨流俗而叛為濰仇,以張揚新法之缺失為快,群臣惶惶,是
非莫辨,交頭附耳,妄作猜測,以至影響聖躬聽聞,遂成今日朝廷混亂之狀。故修
善人事』乃當務之急!」
王安石不停轉動的眸子閃亮了,呂惠卿用精細的推敲和誘人的聯想,描繪出一
幅「人事不修圖」。他立即想到琉璃猴子樞密使陳升之,唱反調的副宰相馮京,不
與合作的樞密副使吳充和那個因反對「變法」而被貶知河陽的潞國公文彥博,在天
災之中想必他們不會那麼安分。但要說好友蘇子瞻……王安石不為人察地苦笑了一
下。
呂惠卿在談完「修善人事」的必要性、緊迫性之後,便向王安石拋出了一個
「順應上天示警」的方案:
「天災不足驚,人事實堪憂,在此非常之時,當以『修善人事』而救災救民;
當絕流俗誕謾之語,以固『人定勝天』之志;當舉銳進俊彥之士,以負中樞理政之
責;當從速組織忠耿理財之吏,勘查京都庫存之資,細作籌劃,以應京都流民之需。
況且,朝廷手握均輸之便、市易之權,南糧北調,川米東移,總是有辦法可想的……」
王安石靜聽著,思索著,心裡似乎亮堂了。「當絕流俗誕謾之語,以固『人定
勝天』之志」,理也;「當舉銳進俊彥之士,以負中樞理政之責」,義也。吉甫獨
得我心!
在「修善人事」的思索中,王安石想到了遠在西南梅山的章惇,又想到了俊彥
之士鄧綰、舒亶、李定等人,一個「修善人事」的謀劃在他的心中逐漸顯形了。
呂嘉問隨即談起市易司「南糧北調」、「川米東移」正在進行的情況。他先是
向曾布瞥了一眼,扔出了幾句帶刺的搶白:
「做買賣有賺有賠,這是常理,不叫『違法』。就是替官家做買賣,也得思謀
著賺錢,如果為了賠錢,干嘛不提一筐銀子到大街上撒去!」說著,從懷中取出一
冊帳本,翻開用眼睛一溜,拱手向王安石稟報:
「去年冬天無雪,今年開春無雨,我就瞄準了糧食買賣。二十天前從司農寺、
市易司拿出的那二百二十萬斛常平糧,就是為這筆糧食買賣籌集資金。現在市易司
的人馬均被派往各地購買糧米。江南東路的購糧官約摸十天之內可返回京都,可漕
運糧米五十萬斛;荊湖北路的購糧官半個月內即可返回京都,亦可購得糧米五十萬
斛;夔州路購糧官現時尚無消息,那裡糧價便宜,不及京都一半,原打算購買一百
萬斛,若船運順便,估計兩個月內即可返回京都。執政大人可以放心,這兩個月內,
市易司將有二百四十萬斛糧米陸續上市,京都斷不會有缺糧之慮。當然,這二百四
十萬斛糧米若以現行市價出售,這車馬舟揖的費用,怕是要全搭進去了。」
王安石聚精會神地聽著,呂嘉問侃侃鑿鑿的話語,恰似幾股清涼的泉水,汩汩
地流入他的心頭,消解著他的焦渴,使他興奮而寬慰。但他沒有細算。這二百多萬
斛糧米至今還在幾百裡外的江南東路、荊湖北路和幾千里外的夔州路和荊湖南路,
如果水陸受阻、天時變化或者市易司派出的購糧官員不能按時回到京都,這一切豈
不都是紙上畫餅嗎?王安石仍然在沿用學者的思維方式,對呂惠卿的精闢議論和呂
嘉問的紙上計劃進行揚棄和綜合,終於在胸中形成了一個根本不符合皇帝意願的
「順應上天示警」的對策。
雞啼聲隱約傳來,一縷黎明曙光透進了客廳的窗紙。
新的一輪禍福莫測的君臣會見,在等待著王安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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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凡公益圖書館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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