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虎輕手輕腳來到門前,見門未關閉,閃著一道縫他欲進又不敢,猶豫了一會兒,
敲門兩下,只聽豆女稚嫩、甜美的嗓音問道:「誰呀!這麼晚了還來做客?」
天漸漸黑了,廟裡除了巡更的小和尚在房前走動,更無其它聲息。北俠與丁爺倆人
吃過晚飯,便有小和尚把碗盤撤去,不一會又送上茶來。
歐陽春伸了伸懶腰對丁兆蘭說:「咱們還是談論一下怎樣對付霸王莊的馬剛吧!」
「依我之見,不如在夜間一刀把那賊宰了,省得以後他再給我們找麻煩。」
歐陽爺不僅武藝超群,而且足智多謀,考慮問題別具一格,故人稱智多星北俠,江
湖上一時都以北俠指歐陽春。
聽了丁兆蘭的陳詞,他沒有馬上回答,合上了眼睛,沉思起來。
「咱們逢場作戲,針對馬剛老賊身體虛弱,膽小心疾的弱點,化裝成妖怪,趁月淡
天黑,混入他的姬妾群中,興風作浪,借刀殺人,也能得到不少好處。」北俠拿出了自
己的主意。 |
可是丁爺聽了還不明白,接著問:「有何好處?」
見丁兆蘭口氣驚訝,北俠接著說:「那馬剛既然敢在太歲莊稱孤道寡,一定是有權
有勢之人,你如果直接拿刀把他殺了,他的兒子可能報官說,他家員外爺被賊寇結果了
性命。地方官雖知馬剛是惡人,也了解我們的厲害,迫於官場成命,恐不會放過咱們
吧。」
丁爺聽到這兒,不住地點頭。歐陽爺接著說:「更何兄他叔叔馬朝賢在天子腳下做
官,是朝廷重臣,若再上幾道奏折給皇帝,豈不是要了地方官烏紗帽嗎?弄不好也會給
江湖弟兄帶來麻煩。」
丁爺似乎徹底明白了歐陽春的意思。補充似的接過話題,快速地說:「聽你的辦法,
是讓我改變容貌,做成鬼怪模樣,借他身邊的姬妾婦人之口將他除掉。」
「對。你先去驚嚇一下老賊身邊的姬妾,那些婦人一定添枝加葉地說,是青臉紅髮,
來去無蹤的妖怪把主子的腦袋取走了。」
「歐陽爺,妙計!妙計!說不定有哪個胖婦人嚇得昏倒了,痰往上湧,胖人的身子
本來就虛,這麼一折騰,一定會沒命的。」丁爺說到此哈哈大笑。
「丁老兄,我想別人不說是疾使之送命,而是說被妖怪吸走了魂魄。既使他報官,
地方官也可以推諉說,你家出了妖怪,我也沒辦法。兄弟你想想,這不是好處嗎?」
丁爺聽了,越想越覺得在理,連連稱讚。
兩個人談了好長時間,來了困意,歐陽爺不一會鼾聲大作,丁爺忙取來棉被給他蓋
上,自己也喝了幾杯水之後,上了廁所,回到自己床上,和衣蓋被而睡。
其實兩人都在興趣頭上,不知不覺時辰已到深夜,他們才略微休息了一會兒,天已
經亮了。
瘸道士見已到早飯時刻,就令小和尚來請。歐、丁二爺見天已不早了,洗漱完畢,
便隨小和尚來道士房中用餐,並說明要告別返鄉之意。道士客氣了一番,見二人執意要
走,就不再挽留。
用飯完畢,小和尚照例上來淡茶。
歐陽爺從包中取出些碎銀子,給了瘸道士,作為香火錢,又給了小和尚幾個銅錢作
為小費,這樣以來眾人都很高興,一起出了廟門。送了一段路,歐丁二人請道士和小和
尚回去,兩人繼續趕路。
過了大約半個月,離丁爺的家園——茉花村近了,丁爺堅持請北俠一起到茉花村住
幾天,過些日子再一起上灶君祠與眾英雄聚齊,捉拿花沖。
北俠一向無牽無掛,四海為家,又與丁爺談得來,況且住也住得,便沒有推辭,與
丁爺一起來茉花村了。
再說韓彰,離開了湯圓舖,朝著杭州方向,信步奔來。
盛夏時節,草木茂盛,滿眼蒼翠,江南又是水鄉,魚米豐裕,格外繁華。路上行人
甚多,操各種口音的都有,韓彰喜歡與人結伴而行,同行的多是農工商業之人,都為他
的談吐氣質不凡所吸引,互通名姓後,稱他韓二爺。凡人皆喜受人好論,韓彰也淨揀些
有趣的東西講給眾人聽,直到韓彰講累,大伙才各聊自己的心事,或在分叉路口散去。
有一件事使韓彰好生不明白。一路上聽到來往的行人都把「花蝶設誓」當作罵話來
說笑。韓二爺不知道花蝶是誰,更不清楚其中有何典故,也不便去問,就不理會了。
這天,日近正午,韓彰忽然覺得肚子餓了,四下尋找酒館。又走了幾百米,看見前
面松林裡有一塊酒幌兒,上面高高掛著一個小小的紅葫蘆,就信步走進了樹林。
這樹林一走近了,就感覺到涼氣喜人,道旁盡是些鮮花鮮草,樹木棵棵挺拔聳立,
枝頭鳥兒歌唱,清脆婉轉,從樹木縫中望去,才見一線藍天,幾束陽光射下。
韓彰心想,店主真有眼力,選此處地方開店,正投了旅客的心意。
走進了樹林,看到周圍有許多蘆葦形成了一道花的屏障,扁豆秧已爬滿了架,這裡
主人砍下幾百棵樹,留出空地種菜,養雞。正是雨季,豆花開得茂盛,地下又種著一些
花草,很是有趣。
小院是用木柵圍成的很是古樸,別緻,院房門上方掛著一塊匾,上面寫著「大夫居」
三個字。
韓彰很高興進了院門,見院中有兩張桌子,桌面上舖了幾塊蘆席,然而座登很矮。
院子一邊坐北朝南有三間草房,門口有個老頭正躺在靠椅上打盹。
韓二爺看了這番情景,正適合他的心意,便咳嗽了一聲。
那老頭猛地驚醒,站起身來,拿了手巾,走上前來問道:「客官爺,您要喝酒嗎?」
韓彰見這老頭五十多歲,背有點駝,穿著樸素乾淨,是位地道的酒店主,就放心多
了。忙問道:「你這裡有什麼酒?」
「偏僻的山村,沒有什麼好酒,只是一些老白干。」老頭笑著說。
韓二爺吩咐他溫一壺酒,上幾個菜。只見店主又端上四個小碟。一碟鹽水煮豆兒,
一碟豆腐乾,一碟麻花,最後一碟薄脆點心。
韓彰平素在城裡吃慣了大魚大肉,今天倒好,全是微薄小菜。不腥不葷,換個胃口
也不錯,只是腹中饑餓,怕不夠吃,再加上喜歡排場大一些,就又問道:「還有什麼吃
的?」
「沒有山猛海鮮,熊掌燕窩之類,但也有鹵煮斜尖豆腐和熱炒雞蛋兩道菜。」老頭
答道。
韓二爺接著吩咐再暖一角酒,一碟熱炒雞蛋,帶點兒鹽水兒。
老頭答應著下去了,廚房裡很快傳出了老頭向女兒交待菜名的聲音。
老頭剛要轉身,外面進來一人,年紀不過三旬,進門就喊道:「豆老丈,快暖一角
酒來,吃了還有事要做呢。」
「呀!莊大爺,往哪裡去?這等忙。」老頭應道。
「唉!從哪裡說起!我的外甥女因心中有了相好之人,見街頭婆婆又要給自己介紹
婆家,一氣之下出走不見了,四鄰八家找不著,我姐姐哭哭啼啼,叫我給姐夫送信去。」
那人歎了口氣,講明了原委。
韓彰聽了,便站起來讓座,一是人家和店主關係緊密,自己是外來人,二是因為對
方有急事,從人情上講,急人之困是君子美德。開始那人還很客氣,後來在韓二爺的盛
情摯意下,三言兩語之後,韓爺便把那人讓到上處。
那位莊大爺性情非常直爽,看見店主拿了酒來,便對老頭說:「豆老丈,我有一事
與你商量。」
「莊大爺,有話只管吩咐,您是常客,不必客氣。」老頭以為莊先生有事求自己,
分外認真。
「適才我看見院外有幾隻雛雞,個個活潑,只只精神,我素愛品味山林中長大之雛
雞,它在那裡刨食吃,倒勾起我的食慾,其肉一定十分鮮美,今日適逢韓二爺,不能沒
有葷腥,我和你商量一下,可以賣給我一只做下酒菜嗎?」莊大爺一副懇求的語氣講道。
「那有什麼不可以呢?只要大爺您多給幾錢銀子就是了。」老店主果然是生意人,
會盤算,反正抽空還可以到集市上去買幾隻回來。
「你只管弄去吧,做成了,我給你二錢銀子如何?」莊大爺見有門兒,忙許諾出高
價。
「二錢銀子,這雞宰定了。」店主好生歡喜地要去門外捉雞。
韓二爺見莊先生如此客氣地款待自己,有點面子上掛不住,站起來阻擋道。
「兄弟又何必宰雞呢,改日到了我的府上,什麼那不是現成的。」
「今日能結識韓二哥,實在是三生有幸,既然來到我的莊地,就不必客氣,我當盡
地主之誼,與韓兄把酒對飲,一醉方休。」說完與韓彰拉起家常。
原來此人姓莊,名叫致和,就在村前住。向來待人友善,喜交天下朋友,若是哪裡
和尚道士,無論化齋還是投宿,只要找到他,總是由他全力相助。他自己過日子十分節
儉,對朋友卻十分大方。偶遇知己,更是如待親兄弟一般。
韓彰想起莊大爺進門時所講之事,忙提醒說:「剛才莊兄說還有緊事,不是要給令
親送信嗎?千萬不要因為我耽擱了工夫。」
「韓兄放心,我還要在就近處訪查訪查呢!我的外甥女說不准躲在姑、姨家,就是
今日趕急送信與捨親。他也沒法子,莫若我先細細訪訪。」
正說著,只見外面進來了一人,口中嚷道,「老豆呀!給我來一壺熱的,爺我有錢
給你!」說著一溜歪斜坐在那邊桌上,腳登板凳,立愣著眼,瞅著這邊。
韓彰見他這樣無禮,不倫不類,也不理他。
豆老頭擰著眉毛,端過酒去,那人摸一摸,衝著豆老頭叫道:「不熱呀,我要熱
的。」那人閉著眼嚷道。
「很熱了吃不到嘴裡,又該抱怨小老兒了。」豆老兒裝作可憐兮兮的樣子道。
「沒事,沒事,你只管燙去。」那人根本不管豆老兒在說些什麼,忙些什麼,只是
要蠻橫。
過了一會兒,豆老兒又一次端著那壺酒從裡屋出來,討好那人似的對那人道:「這
回可熱的很了,爺您別燙著。」
「熱熱的很好,你給我斟上涼著。」那人又吩咐道。
「這是圖什麼呢?」
「別管!大爺是這麼個脾氣兒,我且問你,有什麼葷腥兒拿一點兒我吃?」
「我這舖子,大爺您是知道的,鄉村小店,那裡討葷腥來。無奈何,大爺將就些兒
罷。」豆老兒想說明道理求客人理解。
那人把醉眼一瞪,脖子向前伸著,根本不去體諒豆老兒的處境,也不容豆老兒分辯,
盛氣凌人地對豆老兒喊:「大爺花錢,為什麼將就些兒呢?」
說著話,又舉起手來。
豆老兒見勢頭不妙,便躲開了。那人趔趔趄趄地來到草房門前,用鼻子一嗅,覺得
一股香味撲鼻,便進了屋內一看,見柴鍋內煮著一只小雞兒,又肥又嫩。
「好呀!現放著葷菜,你說沒有。老豆,你可是猴兒拉稀,壞了腸子咧!」那人一
副得理不讓人的口氣對豆老兒道。
「這是那二位客官花了二錢銀子,煮著自用的。大爺若要吃時,也花二錢銀子,小
老兒再與你煮一只就是了。」豆老兒忙上前解釋。
「什麼二錢銀子!大爺先吃了,你再給他們煮去。」那人根本不容豆老兒商量,說
罷拿過方盤來,將雞從鍋內撈出,端著往外就走,豆老兒在後面說道:「大爺不要如此,
凡事要有個先來後到。這如何使得?」
「大爺我是嘴急的,等不得。叫他們等著去罷。」那人越來越不講道理,弄得豆老
兒十分難看。
他在這裡說,韓爺在外面已聽明白,頓時怒氣填胸,立起身來,走到那人跟前,抬
腿將木盤一踢,連雞帶盤全扣在那人臉上。
雞是剛出鍋的,又搭著一肚子滾湯,只聽那人「唉呀」一聲,撒了手,栽倒在地。
登時滿臉上猶如尿泡裡串氣兒,立刻開了一個果子舖,滿臉鼓起來了。
韓彰還要向前,莊致和連忙攔住。韓爺氣忿忿地坐下道:「做人要講理,別多喝了
二兩貓尿,就到處撒酒風。豆老丈也是不容易的,賺不了幾個錢,累死累活,跑前跑後,
你能難為他。若不是你得寸進尺,我且不管你,如今連我哥倆的面子也沒了。不是看在
莊兄的面上,這次非打你個狗肯屎,再送你去吃官司。」
那人卻也知趣,這一燙酒也醒了,自己想了一想也不佔理,又見韓二爺的氣勢,估
量自己不是個兒,站起身來就走,連說:「豆老丈,酒不喝了,飯不吃了,等著,等著!
以後再與你商議。」
那人邊說邊往外走,頭也不回,邁出屋門,幾步跨到院外,一溜煙去了。
這裡莊致和把酒錢和燒雞錢算了,飯沒吃成,反多給了豆老漢幾分銀子,勸著韓爺,
一同出了大夫居。
出了樹林,韓彰要莊致和先去辦自己的事,不要再陪自己。莊致和把自家的住址告
訴了朋友,一再囑咐韓彰有事到家裡去,千萬不要客氣。韓彰非常感激,拉住莊致和的
手說:「今日與莊兄一見如故,本當與你多住幾日,只是我是行路之人,有公事在身,
不便久住,相信我們後會有期。」
「一路多保重,我靜聽韓爺佳音。」莊致和說著,揮手上路,與韓彰惜別。
店裡豆老兒將雞撿起來,用清水將泥土洗了去,重新放在鍋裡煮了個開,用水盤撈
出,端在桌上,自己暖了一角酒,自言自語:「一飲一酌,各有分定。好好一只肥嫩小
雞兒,那二位不吃,卻便宜老漢開齋,這是從哪裡說起……」
韓彰送走了莊致和,見天色已晚,想尋找一家旅店住下,又憶起方才怒打之人,便
尋思回去問個明白。
豆老漢才待要吃那雞,只見韓二爺從外面又進來。豆老兒先是一愣,後又忙迎過來,
客氣道:「客官,雞已熟了。酒已熱了,好好放在這裡。小老兒卻沒敢動,請客官自用
罷。」
「俺不吃了,俺且問你,方纔那廝,他叫什麼名字?在哪裡居住?」韓彰開門見山
打聽自己要問的事。
「客官問他干什麼?俗話說好鞋不粘臭狗屎,何必與他嘔氣呢!」豆老兒怕再鬧出
什麼亂子,吃罪不起,想平息方纔的亂子,就勸慰韓二爺別再追究。
「我不過是想知道一下他是誰罷了,誰有工夫與他嘔氣呢!」韓二爺明白豆老丈膽
小怕事,力薄勢微,不能嚇著他。
「客官不知,他家道殷實,極其堅吝,最是強梁,離此五裡之遙,有一個卞家□,
就是他家。他爹爹名叫卞龍,自稱是鐵公雞,乃刻薄成家,真是一毛兒不拔。若非怕自
己餓死,連飯也是不吃的。誰知他養的兒子更狠,就是方纔那人,名叫卞虎,自稱外號
癲皮象,他為什麼起這個外號兒呢?一來是無毛可拔,二來他說當初他爹沒來由,起手
立起家業來,故此外號止於『雞』;他是生成的胎裡紅,外號兒必得大大的壯門面,故
此稱『象』。又恐人家看不起,因此又加上『癲皮』二字,說明他是家傳的吝嗇,也不
是好惹的。自從他父子如此,人人把個卞家□改成『扁家團』了。就是他來此吃酒,也
是白吃白喝,盡賒帳,從來不知還錢。老漢又惹他不起,只好白填塞他罷了。」豆老漢
以為韓二爺僅為問個明白,一五一十地從頭講來。
「他那□裡,可有店房麼?天色將晚,我也該尋一住處。」韓二爺順水推舟,想一
路尋去。
「他那裡也不過是個村莊,哪有店房。只是在離他那裡不足三裡之遙,有個桑花鎮,
那裡有個客寓,路過這裡的客人都是去那兒投宿,價格公平,服務周到,是個好去處,
店主人緣極佳,善於體諒顧客,韓爺您不妨去那裡投宿。」
韓彰問明了底細,執手別了豆老,感謝老丈指點迷津。然後沿大道朝桑花鎮方向下
去。
約走了一個時辰,已到日落時分,一片大村落呈現在眼前,炊煙四起,有幾家大戶
屋內已有燈火閃亮。一進村子,一片廣場似的空地上,立著一塊石碑,上書「桑花鎮」
三個大字,下面是記載村莊歷史的十幾行小字,韓彰沒有細看,再往前走,不到一百米,
就見一幢三層木樓,很是氣派,樓的下廳門前掛著兩隻大紅燈籠,門一邊站著一男僕,
穿著整潔,精神飽滿,門上方橫掛一匾,白地黑字書寫「桑公鎮客寓」五個黑字,字體
雄渾,可能出自書法高手之筆。
韓彰信步來到門前,男僕躬身施禮,上前問道:「客爺您住店嗎?我們這裡可以泡
澡,有戲院,書場,保您滿意。」
「啊,我正是前來投宿,且給我安排一安靜,清潔之房間,我要好好休息一宿,可
以嗎?」韓二爺十分滿意這裡的環境。周圍的花園,樹林太美了,估計官差都要在此下
榻暫住。我也多住幾日無妨。
於是店裡班頭為他安排了三層陽面一單人房間,讓他住下,不一會茶水,泡腳水,
紛紛上來。
到了晚間,夜闌人靜,街上已少見行人,不少居戶已用過晚飯,寬衣睡去。韓彰脫
掉平日之寬大服裝,換了一身夜行衣,悄悄離了店房,在一賣煙酒小亭處問了卞家□所
在方向,疾步奔去。
到了卞龍門前,只見兩扇朱漆大門緊閉,門前高掛的兩盞燈也是陰影重重。大門兩
邊高牆很長,夜間看不到盡頭,牆內是一排梧桐樹,參天林立,樹的一半枝葉伸出牆外,
遮住了半邊大道,使這裡透著陰森之氣,一陣清風吹來,樹葉沙沙作響,真有不寒而誌
之感。
韓彰受過專門訓練,在夜間做事,如同白日,他沿牆根走了一段,估計牆內是花園,
涼亭之所。於是後退幾步,施展輕功,躍牆而入,果然,雙腳落在松軟的草坪上,定了
定神,尋著磚墁小徑,向亮燈樓房走去,卞龍這老東西依仗牆高門堅,院內沒設任何巡
更,司衛之僕,所以韓二爺不費心神來到樓前,施展他飛簷走壁之能,爬伏在大房之上,
偷偷往下觀看。
樓門正廳擺設精緻桌椅,方桌前立著一位尖嘴猴腮的老頭子,手托天平在那裡平銀
子,左平右平,卻不嫌費事,必要銀子比磚碼微低些方罷,共平了二百兩,然後用紙包
了四封,用繩子結好,又在上面打了花押,方命小童抱定,提著燈籠,往後面送去。
這老頭有六十幾歲,頭髮花白,衣服破舊,胡子長且有卷,想來就是卞龍。小童年
紀尚幼,身體單薄,長得倒很精神,濃眉大眼,印堂發亮,只是夜深有點發困,無奈老
頭子不讓休息,不得不硬著頭皮聽差。
小童端了四封銀子,朝門外走來。老頭留在那裡收拾天平。韓爺趁此機會,溜下房
來,在卡子門垛子邊隱藏。
小童剛邁出門檻,韓爺將腿一伸,小童往前一撲,唧哩咕咚,栽倒在地,燈籠也滅
了。 |
老頭子在屋裡聽見動靜,立刻開言道:「怎麼了?栽倒咧!」
只見小童提著滅燈籠進屋對火,低聲向老頭解釋道:「剛邁門檻,不小心就跌倒
了。」
「小孩子家,你到底留神呀!這一栽,管保把包兒栽破,灑了銀渣兒,如何找尋呢?
我不管,拿回來再平,倘若短少分兩,我是要扣你的工錢的。」老頭子一副尖酸嘴臉訓
斥道。
老傢伙說著話,同小童來至卡子門,用燈一照,罷了!連個紙包兒的影兒也不見了。
老頭子急得兩眼冒火,小童兒嚇得二目如燈,淚流滿面。老頭子暴躁道:「你將我的銀
子藏於何處了?快快拿出來;如不然,就活活要了你的命。」
原來韓彰趁小童屋裡點燈的機會,揀了銀子,分身閃入老頭子書房,掩了門戶,偷
聽外面動靜。
果然老頭急得團團轉,出口要結果小童性命。
怎麼辦?不能為報復卞龍這老傢伙,苦了孩子。韓二爺眼珠一轉,計上心來,借窗
戶射過來的燈,揀起一支毛筆,在一塊白紙上寫了幾行小字。又趁外面熱鬧,丟入正廳
桌上。
卞龍老東西正和小童在院內找那四封銀子,只見卞虎從後面出來,詢問何事,小童
哭訴一番。卞虎哪裡肯信,將眼一瞪,道:「好囚搗的!人小鬼大,你竟敢弄這樣的戲
法,咱們到大廳裡說來。」
說罷,拉了小童,卞龍反打燈籠在前引路,來到大房屋內,現在小童成了卞氏父子
的救命線索,他們唯恐小童跑掉。
來到桌邊,早見桌上用磚碼押著個字帖兒,上面字有核桃大小,寫道:「爺爺今日
路過汝家,知道你刻薄成家,廣有金銀,又因俺盤纏路費短少,暫借銀兩四封,改日再
還,不可誣賴好人。如不尊命,爺爺時常夜行此路,請自試爺爺的寶刀。免生後悔!」
卞龍老東西見了此帖,登時渾身亂抖。卞虎想起白天在「大夫居」所遇大漢,摸一
摸臉上澆的傷疤,將小童放了,也就發起愣來。
父子二人無可奈何,只得忍著肚子疼,還是性命要緊,不敢聲張,惟有小心而已。
韓二爺揣了四封銀子回歸舊路,爬上一棵大樹,落在牆上,然後又翻身跳在街上,
沿著街巷出了卞家□。
從卞家□回桑花鎮要經過一片松林,韓二爺想在這兒喘口氣,剛站住腳,遠遠聽見
江西小車,吱吱扭扭的奔樹林而來。
韓彰急中生智,揀了一株大樹,爬將上去,隱住身形。沒想到小車子到了樹下,咯
吱的停住。聽見一人說道:「白天將貨物悶了一天,此時趁著四周無人,何不讓她過過
風呢?」
又聽有人說道:「她也和我們差不多,吃喝拉睡都需要,我也是如此想,不然悶壞
了,豈不白費了工夫嗎!」
答言的是婦人的聲音,只見他們倆人從小車上開開箱子,抬出一個青年女子來,此
女子身高一米四五,微豐尚幼,那兩人叫她靠在樹木之上。
奇怪的是那女孩並不作聲,前胸鼓鼓的一張一翕,喘著粗氣,半豐的雙乳頂起了寬
松的上衣,那男的不時為她撫摸幾下,發出嘿嘿的笑聲,那女的有點吃醋,直捶男人的
後背,罵他缺德。那男人道:「自古英雄愛美人,我干這當子差使,不與她睡覺算是看
在你的面上,黃花姑娘,掐一下能流出水來,那麼水靈,我魂都讓她勾跑了。」
「你們男人呀,都是愛嘗鮮,我怎麼了,不就是大她五六歲嗎!不知比她成熟多少
倍……」
韓爺聽了,知他們不是好人,暗暗地把銀兩放在杈椏之上,將朴刀拿在手中,從樹
上一躍而下。
那男人猛見樹上跳下一人,撒腿往東就跑,韓彰哪裡肯捨,趕上一步,從後將刀一
溯,那人「噯喲」了一聲,早已著了利刀,栽倒在地。
韓爺朝他屍體上跺了幾腳,罵道:「好一個不知羞恥的東西,別人的骨肉你全不放
在心上,自有家室,還糟踏民女,死有余辜。」
韓彰撤步回身,看那婦人時,見她哆嗦成一堆兒,自己打得牙山響,猶如寒戰一般。
韓爺用刀一指,道:「你們所做何事?快快實說!倘說假話,立刻要了你的狗命,講!」
那婦人道:「爺爺不必動怒,待小婦人實話說來,我們是拐賣兒女的。」
韓爺問道:「拐來男女置於何地?」
婦人道:「爺爺有所不知。只因襄陽爺那裡要排演優伶歌妓,收錄幼童弱女,凡有
姿色的總要賞五……五百兩銀子。我夫妻因窮所迫,無奈做此昧心之事,不想今日遇見
爺爺識破,只求爺爺繞命。」
韓爺又細看那孩兒,端莊秀麗,是位英俊小姐,但只是愣愣的,便知道其中有詐。
又問道:「你們用何物迷了她的本性?講!」
婦人道:「她額頭上泥丸宮穴位上有個藥餅兒,揭下來,少刻就可甦醒。」
韓爺聽罷,伸手向女子頭上一摸,果有藥餅,連忙揭下,拋在道旁。又對婦人道:
「你這惡婦,快將裙絛解下來。」
婦人不敢不依,連忙解下,遞給韓二爺。韓彰將婦人髮髻一提,揀了棵小小的樹木,
把婦人捆了個結實,翻身竄上樹去,揣了銀子,一躍而下。
才想離開,只聽那女孩兒「哎呀」了一聲,哭出來了。韓爺上前問道:「你此時可
明白了嗎?你叫什麼?如何被捉?」
女子道:「我叫巧姐,那天與母親生氣,趁天黑奔姑家,不想半途被這二男女所騙,
上了他們的小車,行到一片樹林,他們把我頭部擊昏,隨之不醒人事,一路任他們擺佈,
受了虐待……」
韓彰聽了,驚駭道:「你舅可是莊致和嗎?」
女子道:「正是。伯伯如何知道?」
韓彰聽了,想著:「無意中救了巧姐,也算報答莊兄知遇之恩。」又見天光閃亮,
惟恐有些不便,連忙說道:「我姓韓,與你舅父認識,過一會兒若有人來,你就喊『救
人』,叫本處保甲送你回家就完了,拐你的男女,我已拿住了。」
韓彰說罷,直奔桑花鎮去了。
果然,過了約一個時辰光景,路上已有行人,見了如此光景,十分驚奇,有幾個膽
大好事的就上前來,詢問情況,巧姐哭訴了原委。眾人一聽說是拐帶人口所致,恨之入
骨,立刻找到地方保甲,放下那位婦女,用鐵鎖鎖了,帶上巧姐一起去縣衙投案。
縣官升堂,沒費什麼勁兒,就把案情弄清,男犯已死,就找個地方掩埋了。婦女暫
定入獄,待秋後覆審定罪,巧姐被安排到客房住下。
這消息很快就傳開了,巧姐的舅父莊致和聽說了,趕快告訴了姐姐、姐夫,三人由
悲轉喜,帶些銀兩一同乘馬車來縣衙接女兒。路上商定,女兒的婚姻由她自己做主,不
要干涉女兒婚姻大事。
到了縣衙,莊致和托公差捎上銀兩和明事書信,縣爺不一會兒升堂,傳話讓巧姐和
家人相認,母女抱頭痛哭。縣官見問題屬實,隨令家人把巧姐帶走,以省寄宿費用。
巧姐隨父母乘馬車回家壓驚,辭別了舅父莊致和。莊大爺一路走來,路過豆老丈的
大夫居,見了豆老,便把巧姐已經找到的消息告訴了豆老,又說:「聽巧姐說,是位姓
韓的客官救了我外甥女。難道就是昨日的韓二爺嗎?」
豆老漢聽了,好生歡喜,又給莊大爺曖了一壺熱酒,端上一碟小菜,表示祝賀,接
著又對莊致和提起他走後發生的事。
「莊爺您走後,韓二爺又回到店裡,問起卞家的情況,我尋思他不過好奇,便一五
一十講給他聽。他又問了住處,隨後謝我而去,我總覺得他是位好人,沒有多想。」
「對,韓二爺肯定是位伸張正義,一身俠義,喜報不平的尊客。也只有他能把昨日
那卞虎給收拾了,別人誰敢惹此麻煩,我打心底時佩服他。」莊致和把對韓兄的看法全
盤說給豆老漢。
「今天一大早,卞家瞳傳出消息,說卞家丟了二百兩銀子,莊大爺,你想這事詫異
不詫異?老漢再也猜不出這位韓爺是位什麼人來。」
「豆老丈,那卞虎連吃兩場冤枉,會不會尋到你處搬弄是非,你不妨暫時關了店房,
留你女兒住守,你隨我去莊園住上幾日。」
「好吧,我也怕那卞家父子尋來,就暫避您家吧!」於是豆老兒收拾了院子,囑托
女兒小心留神,自己出去做客。
卞家父子天亮之後,無心戀床,早早起來在院內遛圈兒。那位小童回到僕人住房,
把事情原委講了,於是卞家上下眾人皆知出了怪事,此消息不翼而飛,傳遍了卞家□各
戶。
到了下午,卞虎尋思是否出去轉轉。想起豆老兒來,隨告訴父親一句,離開了家門。
此時豆老女兒還在洗浴,聽見敲門之聲,以為父親回來,披了一件沙衣,出來開門,
但一見是惡少卞虎,隨機一轉身,把門關上,羞得面紅耳赤。
卞虎見是豆女,十分裸露,艷姿動人,豆女轉身之即,雙乳猛然跳動,刺得卞虎渾
身有過電的感覺,心中突然想到:「哇,小美人,我卞虎能與她戲玩該有多好。」
但卞虎知道那豆家女子不會輕易給自己開門,只得陪罪一聲,悄然離去。然而他並
未回家,而是到了附近鎮上花房,買了幾束鮮花,又挑選女人所用洗浴香料,塗抹物品,
買了一大堆,準備送與豆女。
晚上入定時分,卞虎見街上已絕少行人,就提了禮物復赴豆老『大夫居』。到院外
見大門關著,卞虎輕輕用手一推,門毫無聲息地開了,卞虎閃身進入,又輕輕把門掩上,
望豆女偏房一看,屋內有人影晃動,他定神一看,那人影正是豆女。卞虎輕手輕腳來到
門前,見門未關閉,閃著一道縫,他欲進又不敢,猶豫了一會兒,敲門兩下,只聽豆女
稚嫩、甜美的嗓音問道:「誰呀!這麼晚了還來做客?」
「是我,卞家□的卞虎。」卞虎哆哆嗦嗦地應答,心都提到嗓門口,險些跳出來。
「我老爹不在家,有事改天來吧!」豆女明知這小子是沖自己而來。
「啊,豆小姐,我——我是看您來了。」
「看我,別開玩笑了,你不在家裡守著那些金元寶,找我何事。」豆女越發語氣認
真。
「小姐,我卞虎今年二十一歲,不曾娶妻,想與你,與你……」
「與我做什麼?」
「做個夫妻,可以嗎?」卞虎額頭上汗都冒出來了。
「卞虎呀,你的聰明我是早有耳聞的。只是討老婆要花錢的,你家的傳統——」說
到這豆女不說了。
「小姐,我可以進屋裡坐下說嗎?這麼站著太累了,我手裡還提著東西呢?」
「進來吧,可要老實點,行嗎?」
「好呀,行呀!我進去聽你吩咐。」卞虎平時誰也不怕,今日見了豆女,如同老虎
見了貓似的。他輕輕邁步進入屋內,一股香氣迎面撲來,抬頭再一看豆女,光彩照人,
紅緞子上衣裹在胸前,綠褲垂垂顯出身段,好一位窈窕淑女,卞虎來了欲望,只是感覺
身上有股力量在流動,但豆女雙目中射出的威嚴之光使他不敢再想下去。
「你坐這兒吧!也不必緊張。」
「小姐,我父子以前是太小氣了些,您如能嫁到我家以後就都聽您的,我也好好做
人,公買公賣,樹德立信。」
豆女自幼喪母,由父親扶養長大,今年十九歲,同齡的女子都已嫁人,唯有自己獨
守閨閣,又不好向父親開口,今天有了這個機會,她也想留給自己一些權力。雖然婚姻
多由父母作主,但大多數成熟女子,還是喜歡自己挑選情郎哥的。豆女抬頭膘了幾眼卞
虎,小伙子也一表人才,個子不矮,不瘦,不黑,雙目炯炯有神,手裡還提著那兜兒東
西。
「卞虎,你手裡提的是什麼呀?」
「啊!是小生的一片心意,請小姐過目,笑納。」卞虎說著,打開紙包,一堆化妝
品,呈現在豆女面前。
「喲!你還費這麼大力氣,為我著想,謝謝你了,不過婚姻大事應與父親商量。更
主要的是今後幾個月,還得看你的行動,如果還是以前一樣不爭氣,就別怪我不客氣
了。」
「小姐,我一定痛改前非,重新作人。兩日後是我母親生日,歡迎小姐前往作客,
如何?」
「好吧!我一定前往。」
隨後,豆女送卞虎出了門,又走了一段路,兩人愈談愈投機,卞虎湊近了豆女臉邊,
雙手抱住豆女腰身,伸長脖子痛吻一陣,豆女初作反抗狀,後見他如此真誠,也就依了
他……
兩人相依了一會兒,豆女說:「你走吧,讓外人看見怪不好意思的。」
卞虎也得到七八成滿足,心裡樂開了花,十二分愉快地揮手與豆女告別,大步流星,
回卞家□去了。
又過了一日,豆老丈回來,豆女把父親拉入自己房中,把昨晚卞虎拜訪之事說了一
遍,起初豆老丈頭搖得像波浪鼓,後又仔細一想,女兒也大了,不能不考慮了,如卞虎
父子能痛改前非,是可以考慮的,他家也是十裡八里首富,女兒能入其門戶,也是女兒
福氣,也就同意了女兒的想法。
下午,他們果然接到卞家請帖,邀父女二人前往作客,並準備派一轎子來接。豆氏
父女商量了一下,就答應了。
次日的宴會就不用細說了,辦得十分大方,僕人得到了賞錢,卞氏家族對豆女才貌
表示滿意。又送豆氏父女一些財物,準備改日托媒人前去說合。
卞氏父子商量了半天,決定請莊致和前去保媒。
這天,莊爺來到豆老丈店中,說明來意,豆老支將女兒喚出面談,結果決定一年觀
察期滿再做決定。莊爺認為也是,不能太便宜了卞家父子。
隨後,他們又談起韓彰來,莊致和道:「多虧了韓二爺幫助我才找到外甥女,如不
然也不知她會成個什麼樣子,真給賣與襄陽王手下。還不被做妓女呀,唉!真不知怎麼
感謝他。」
「如不是韓二爺痛打卞虎一頓,那小子還會壞下去……」
他兩個只顧高談闊論,講究此事,不想那邊已坐了一個道人,不等豆老丈說完就立
起身來,打個稽首,問道:「請問施主,這位韓客官可是高大身軀,金黃面皮,微微的
有點黃胡子嗎?」
莊致和見那道人骨瘦如柴,彷彿大病初愈的模樣,卻又目光如電,炯炯有神,聲音
洪亮,另有一番別樣的精神,不由地起敬道:「正是,道爺何以知之?」
那道人說:「小道素識此人,極其俠義,正要訪他。但不知他向何方去了?」
豆老兒聽到此,有些不耐煩,暗道:這道人從早晨要了一角酒,直耐到此時,占了
我一張座兒,彷彿等主顧的一般。如今聽我二人說話,他便插言,想是成心哄嘴吃的。
便沒有好氣的答道:「我這裡過往客人極多,誰耐煩打聽他往哪裡去了呢?你既認得他,
你就趁早兒找他去。」
那道人見豆老兒說的話很是倔強,也就不理他,索性就棍打腿,便對莊致和說:
「小道與施主相遇,也是緣分,不知施主可肯佈施小道兩角酒嗎?」
莊致和向來仗義,見道人如此謙和,自然滿口應允說:「這有什麼?道爺請到這邊
來,只管吃用,花費都包在小可身上。」
那道人便湊過來,莊致和又叫豆老丈暖了兩角酒來。豆老兒無可奈何,瞅了道人一
眼,道:「明明是個騙酒吃的,這回可算等著主顧了。」嘟嘟囔囔的溫酒去了。在裡屋,
女兒出來安慰老父不要計較小失:「我們還讓卞虎學習大方呢。這傳出去,豈不讓卞家
譏笑。」
原來這道人就是四爺蔣平,受包丞相所差,訪查韓彰,扮做雲游道人模樣,從丹鳳
嶺慢慢訪查至此,好容易聽見此事,哪肯輕易放過!一邊吃酒,一邊細細打聽昨日之事,
越聽越是韓爺無疑。吃過了酒,蔣平向莊二爺表示真誠的感謝。
莊致和會了錢鈔,囑咐豆老漢好好對待道人,有問題包在自己身上。其實,豆老兒
已想得明白,道人不是凡人,自不必在意,也招惹不起。
莊致和掛念外甥女的狀況,辭了豆氏父女及道人,赴姐姐家去了。
蔣平在莊致和走後不久,也謝了豆老丈,出了大夫居,逢村遇店,細細查訪,毫無
二哥下落。這天,他看看天晚,日色西斜,來到一座廟宇前,見匾上寫著「鐵嶺觀」三
字,知道是道士廟宇,便邁步上前。
才待擊門,只見山門放開,出來一個老道,手內提著酒葫蘆,再往臉上看時,已然
喝得紅撲撲的似有醉態。
蔣平上前稽首道:「小道行路天晚,意欲在仙觀借宿一宵,不知仙掌肯容納否?」
那老道包斜著眼,看了看蔣平道:「我看你人小瘦弱,倒是個不生事的。也罷你在此略
等一等,我到前面沽了酒,回來安排你的事,可以嗎?」
「不瞞仙長說,小道素愛杯中之物,這酒原是咱們玄門中不可缺少的。請您將酒器
給我,我去去就來,仙長坐等享用如何?」蔣平接著老道的話頭說下去。
那老道聽了,滿面笑容地說:「道友初來我寺,當奉為貴客,哪敢煩擾您去買酒
呢!」
老道口裡客氣,伸手卻把那酒葫蘆遞給蔣四爺,一副信任和期待的目光,望著蔣平,
四爺接過葫蘆,又把自己的漁鼓簡板以及算命抬子交付老道。老道接著又告訴他賣酒的
店家住在何處,怎麼個走法。
蔣平按著老道指點的路線,走了五百米多遠的路,來到一家酒店門前,「醉花蔭」
三個黑字繡在一面白底旗面上,店中生意十分興隆,操著各地口音的小商小販,都來這
裡休息,用餐。四爺來到櫃台前,一舉葫蘆,店小二認得這葫蘆,說道:「道爺,老師
傅差您來的吧!我這店又名『好再來』,多數客人都是老主雇,我這裡貨真價實,待客
熱情,人們多跑幾里路,也不在乎。請問道爺您要沽半葫蘆還是滿葫蘆呢?」
「當然是滿葫蘆,好酒就要多喝,隨便算錢就是了。」
店小二裝滿了酒,遞與四爺,四爺沒有伸手去接,暗示他放在櫃台上,因為手中拿
著錢褡子,準備付錢,店小二又道:「道爺是新人,我店可以送您一葫,算作品嚐之用,
這裡老闆的吩咐。」
蔣平不便說明自己身份,就堅持要付款,最後店小二耐他不過,收了兩文錢。然後
四爺提了酒葫蘆,沿原道往回走,在道邊小攤兒上,又買了些下酒菜。
四爺來到店門前,老道已在那裡等候了,他見四爺提了滿滿的一葫蘆酒,額外又買
了許多的菜,好生歡喜,說道:「道兄初來,卻破費許多錢鈔,使我不安呀!」
「這沒有什麼,你我皆是同門,小弟特敬老兄。」
那老道見四爺如此豪爽,心裡更加歡喜,轉身在前面帶路,把蔣平讓進廟內,關了
山門。
老道在前引路,蔣平在後面跟隨。廟內很靜,可能香火也不旺盛,太陽的光暉漸漸
隱去,光線愈發暗淡。幾棵古槐樹,把並不十分開闊的小院罩得越發嚴實。
轉過影壁,四爺看見三間東廂房。門在正中央,有多年沒油漆了。老道推開門,請
四爺到屋內。蔣平來到屋內,見當門牆壁之上懸掛著呂祖坐像,像兩邊是兩幅對聯,底
下有桌椅等物,因為少人來,桌上也沒擺供品。
蔣四爺把算命招子倚靠在門後牆上,又放下漁鼓簡板,向著呂祖行了禮。老道隨後
掀起布簾,對四爺說道:「道兄進裡邊休息吧,這是我的臥房,你是我的朋友,裡邊說
話好了。」
蔣平邁步跨進門坎,閃身入內屋,站定。裡屋並不大,有一半地方被炕占去,剩下
的地方是水缸、壁櫥、燈籠擺放之處。炕上有一炕桌,桌子上面放著杯壺,還有兩盤殘
餚,是中午老道吃剩下的。
老道開櫃拿了傢伙,把蔣四爺新買的酒菜擺了,然後暖了酒,把酒杯加滿,兩人面
對坐好,對飲。只聽那人問蔣平:「道兄,今天坐到一起算是緣份,請問尊姓大名?」
「啊,卑人姓張,提行老二,人稱張二仲,請問老師傅尊姓?」蔣平不願吐露真實
姓名,就信口編來搪塞老道。 |
「貧者姓胡,名和,內丘人氏,自幼家貧,來此門修行,一晃四十余年過去,一直
做輔助人手,當家的換過三代,我都是陪家,這樣也好,事事不必掛心,有碗飯吃,足
已。」老道十分坦誠,一路講來。
「現在觀內當家的叫做吳道成,生得黑面大腹,自稱綽號鐵羅漢,一身好武藝,但
卻沒有骨氣,慣會趨炎附勢。」
這位姓胡的老道,見了酒如不要性命一般,連飲了數杯,卻是酒上加酒,越喝越起
勁,反正是在自己家中,最後有點醉醺醺的。
人一般酒喝多了,就不能把握說話分寸,掌握不了輕重,沒等蔣平詢問,他自己接
著講道:「張道兄,我有一句話告訴你,過一會兒,如果我們當家的回來,你什麼話也
不要說,他們就會到後面去,他們辦他們的事,咱們喝咱們的酒,別管他們作什麼,咱
們倆就在這前邊給他個喝酒,痛喝,喝醉了,就給他個悶睡,什麼全不管他,你說怎麼
樣?」
「是的,是的,多承胡大哥指示,但不知當家的所做何事?何不對我說說呢?」蔣
爺見老道已不能自抑,知他必能講出實情。
「其實告訴你也不妨事,我們當家的,他乃響馬出身,畏罪出家,最近他和一個朋
友在一起,他的朋友名叫花蝶,更是個不尷不尬的人,鬼鬼祟祟不知干些什麼,昨晚有
人追下來,竟然被他們兩個捉住,鎖在後院塔內,至今沒放。你說。他們的事管得麼?」
胡老道講得仔細,正中四爺下懷。
蔣四爺聽了心中一動,會不會是韓彰與他們交了手,這可得問個明白。
「他們拿住的是什麼人呢?」
「昨晚三更時分。他們拿住人了,是如此如此,這般這樣。」胡老道眼都睜不開了,
但見葫蘆中酒還未完,就邊喝邊講。
蔣爺聽了,嚇了個魂不附體,不由驚駭非常。
原來韓彰於前日夜救了巧姐之後,來到桑花鎮,到了寓所,便聽見有人談論花蝶。
一人道:「老兄,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咱們這尋常人家子弟,有一老婆相伴足已。可
是這兩年,傳說有一大男人,精氣非凡,家裡已有一妻兩妾,仍不滿足,原來他是喜歡
新長成的黃花大姑娘。」
「是呀,還不是因為處女那份嬌氣、緊湊,生過孩子的就沒味了,男過三十一朵花,
女過三十豆腐渣,像他那樣的人,哪管他人願意不願意,只要聽說誰家姑娘長得俊,還
未出閣,就尋機會,進入房內,干些逼迫勾當,有些姑娘懷上了他的孩子,見不得人,
就吞銀自殺了。」
「哦,怪不得官府捉拿他,他逃得快,官府捉得更急,如果遇上英雄好漢,說不準
他小子要挨一刀,把他那東西割下來,餵狗。」
「哈哈哈,老兄您還真能想,動物如此不為過,人要如此不能容,人們叫他花蝶,
等於叫他動物,如同豬狗,如同蝴蝶采花……」
兩個人一唱一合,韓彰明白了,所謂花蝶的含意,細細聽來,才知道花蝶是指那個
最愛采花的惡賊,是從東京脫案逃走的大淫賊,怨不得人人以花蝶起誓。
韓彰有職業的敏感,遇到案犯他必要查訪。今遇淫賊花蝶,他不由得暗暗的忖度了
一番,此人在這一帶有如此大的影響,想必一定作案多時,一直未能拿他歸案,很可能
那東西還在作惡。一般說來,淫惡之人狂妄久了,良家女子已嫁人,或遷居,惡人必襲
向尼姑獨居之所——尼姑庵。這些婦人雖無奈出家,但也是成年女子,有的還在妙齡,
人皆有七情六慾,哪個褲子不緊,招引來了他,眾女子都要遭殃,雖說人有七情,但也
不乏守潔之人,如那花蝶有個花柳病,眾女子只得有苦難言,自怨自文。
怨不得行路上,人人以花蝶起誓,足見人們對他的厭惡唾棄。到了晚間,告訴店裡
人員說要出去賞月,韓二爺離了店房,夜行打扮,悄悄的訪查。
這天晚間,月光皎潔,樹影斑駁,韓二爺心頭涼爽,步伐加快,過了一個時辰光景,
偶步一處,有座小小的廟宇,借著月光初上枝頭,看見廟門頭上有一金字長匾,有「觀
音庵」三個字,二爺知道其中住的是尼姑,看這裡美麗、清靜,知道必有勤快、年青之
少女在中靜休。
韓三爺收住腳步,在一棵垂柳樹下站定,把身體貼在樹幹凹陷處,靜靜地觀察動靜。
約摸著過了一頓飯工夫,韓彰有點累了,一陣風吹來,他有點兒想困,剛要伸個懶腰,
冷不丁看到牆頭上一個黑影落將下去,韓二爺將身子一轉,暗地裡想:「這事奇怪,一
個尼庵,夜行人到此做什麼?為什麼不敲開門,從正門進去,這人必非好人,干的也必
非好事,待我跟進去看他個明白。」想到這,韓二爺將身子一伏,兩腿一彈地,猛然把
身子向上一遷,身子離開地面,飛身躍上牆頭,站穩後,往裡一望,卻無動靜。
怪了,我沒有看錯呀!為什麼落入院裡就不見了。
韓彰放眼望去,這廟規模不大,但也有好幾畝。他收腳落下平地,大殿正中央是個
筒子門,前後貫通,從前向後,繞過觀音像,即可通過。韓二爺見殿內毫無動靜,更無
燈火,試想尼姑膽都小,哪敢夜守,估計都回自己房中休息了。
在夜幕的掩護下,韓彰迅速穿過大殿。來到一個大花壇前。
花壇後是一堵映幕牆,這牆是隔幕,把公共場所——觀音廟與女人住所——尼姑庵
分隔開來,平時男人是不得越雷池半步的,牆的兩端離邊牆不遠處,各有一個角門,這
角門是尼姑們進出通道。
韓二爺從右邊角門進去,把身子貼在牆上,觀瞧裡邊動靜。住宿區對著映幕牆,三
面都是房舍,每隔兩扇窗戶是一門。正中是對較大的門,也是唯一還亮著燈的房子,但
燈光暗淡不是直射出來。
二爺輕輕過去,見門是虛掩著的。他旋身而入,裡邊是個客廳,再向裡是三間茅屋,
燈光是從東間裡發出來的。
只見窗上男人的影子作解衣服狀,一會兒影子下去了,接著是男女對話,夾雜在怪
聲音中:「疼不疼?」
「嗯!」
「拔出來吧?」
「嗯嗯!」
韓二爺暗中笑道,「這庵中真有氣血旺盛之女子,與野男人為伍。」稍過了一會兒,
那男的立起,披了外衣,端起燈,挑起門簾,向中間那屋子走去,頓時東間暗了,中間
亮了。
窗上又是一個男人的影子,在他的鬢邊,插著蝴蝶,精緻的蝴蝶顫巍巍地在窗上搖
舞。韓爺看在眼裡,暗自罵道;「有如此巧的事!正要找他,就遇見他,真是踏破鐵鞋
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暫此聽聽動靜,再做安排。他移定腳尖,悄悄蹲伏窗外。
只聽見花蝶道:「仙姑,我已哀求多次,你竟不從,看那二月紅小姐,多幸福,告訴你,
休要惹惱我的性兒,還是依了好。」
又聽有一個女子聲音道:「我十六歲出家入庵,發誓守身潔玉,不侍奉任何男人,
以處女之身成道。十年過去了,我未曾思念過誰,請你不要將我與東間之二月紅相比,
她入庵前,已有艷遇,我自不比她。不依你,便怎樣?」
又聽花蝶道:「凡好女子入了花蝶之眼,再也逃不出去,何況你這女尼?我不過是
愛你的容顏,不忍加害於你,你如果再不識抬舉,可怨不得我了。」
又聽女尼道:「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兒,只因自幼多災多病,父母無奈,將我捨入空
門,眾女子皆以我為最艷,拜我為觀主,我以艷容嫩膚使她們服我,你卻拿我發洩獸慾。
我真是瞎了眼,那日迎你入拜觀音,沒想到你名為行善,實為作惡,每夜與吳老道入庵
亂我法規,幾位小女子身懷有孕,無臉面做人,被我趕了出去,估計都是你倆所為。沒
想到你竟不知廉恥,把主意打到我頭上,你不怕我告官嗎?」
「告官,哈!哈!你道那官府能奈我幾何?」
「好!好!好!不想今日遇見你這惡魔,我願求速死來保己潔身!」說著,說著,
就哭起來了。
韓彰暗自佩服有如此貞節之烈女。
忽聽花蝶道:「你這賤人,竟敢以死嚇我!我就殺了你!」
花蝶說著,穿好衣服,立起身來,上身一晃,想是抽刀。
韓爺聽到此,見燈光一晃,怕那花蝶真的要行兇,一聲高叫道:「花蝶,休得無禮!
俺來擒你!」
屋內花沖猛聽外面有人叫他,吃驚不小,噗的一聲,將燈吹滅,掀軟簾奔到西屋,
刀挑簾櫳,身體往斜刺裡一縱,只聽「啪」,早有枝弩箭,打在窗欞之上,花蝶暗自道:
「幸虧不曾中了暗器,只是在房內行事之時,沒有注意到外面有人監聽。也不知是哪路
之輩,多管閒事。」
花蝶小子說話之時,跳到院中,他因房事過後氣血虛弱,只想逃跑。韓彰哪裡肯放
他走,招招緊逼,恨不得要賊子性命,因院子窄小,不能十分施展,只是彼此招架。
正在此時,忽見牆頭跳下一人,咕咚一聲,像是落地。那人站將起來,身形很長,
是條大漢,舉朴刀照花蝶劈來。
花蝶立住腳,向大漢虛搠一刀。大漢將身一閃,險些兒栽倒。花蝶抽空躍上映幕牆,
沿牆向東攛去。
韓爺也飛身跟將出去。花蝶幾步走到盡頭,落到牆外,往北飛跑。韓爺也落下牆頭,
追將下去。
那大漢輕功不行,這裡出角門,繞大殿自己開了山門,順著牆往北逃去了。
韓二爺追花蝶有三裡之遙,仍是見人影追不上,沒有花蝶地形熟悉,自然不能追上。
又追了一裡地,見有座廟宇,此乃前文胡老道所守之廟,花蝶躍身跳進,韓二爺也跟著
飛過牆去。見花蝶又飛過裡牆,韓二爺緊緊跟隨。
追到後院一看,有三座小塔,應是各位廟主死後紀念之物,惟獨當中那一座較大一
些。
花蝶想往塔後隱藏,韓爺步步跟隨,花蝶左旋右轉,韓爺前趕後攔。二人繞塔多時,
只見那大漢由東角門趕將進來,一聲喊叫:「花蝶,你往哪裡走?」
花蝶扭頭一看,故意腳下一滑,身體往前一栽。韓二爺急趕一步,猛然伸出一手。
只見花蝶將身一翻,手一撒,韓爺肩頭已然著了一擊,雖不甚疼,覺得有些麻木。暗地
說道:「不好!必是藥鏢。」
韓彰急忙轉身躍出牆外,竟奔回桑花鎮去了。
這裡花蝶借閃身用計,打了韓彰一鏢,精神倍長,迎了大漢。才待舉手,又見那壁
廂來了個雄偉胖大之人,此人就是吳道成。他剛才正在房裡養神,知道今晚是花蝶的快
活日子,沒料想,這次花蝶回來如此不順利,且在兩人追打過來。知是姦情敗露,他趕
緊穿好衣服,取了兵器。
本來大漢就不是花蝶對手,再加上吳道成出來,很快將大漢捉住,怎麼辦,殺了他
不明不白,留著他大漢又不太老實,「怎麼辦?」
「鎖他在後院塔裡吧,小子再大的勁兒,也別想出來,等餓瘦了,再收拾他。」吳
道成慣用此法對付「敵人」。
廟裡看門的老道胡和並不知其中詳細情況,這時他還在被窩裡大睡呢!也許正是這
一點,吳道成很喜歡,非常信任他,有什麼情況也肯告訴了他。
今天,胡老道喝多了酒,一股腦兒把大概講與了蔣平。
蔣平聽了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
蔣四爺聽了胡老道的話,暗暗地想道:「怨不得我找不著我二哥呢?原來被他們擒
住了。」
四爺正在思索,忽然聽到外面有人在叫門,胡老道答應著,卻向蔣平擺擺手,示意
他不要出聲,隨後將燈吹滅,然後才趔趔趄趄出來開山門。
只聽有人問道:「今日可有什麼事嗎?」
胡和回話說:「什麼事也沒有。橫豎也沒有人找,我也沒有吃酒。」
又聽一人道:「人已醉了,還說沒有吃酒呢!你將山門好好關了罷。」
說著,二人向後邊去了。
胡和關了山門,從新點上燈來,對蔣平說:「兄弟,這就算沒事了,咱們喝吧,喝
醉了就好好的睡,什麼事全不管他。」
蔣四爺總共沒喝多少酒,心裡什麼都明白,口中應和老道;「很好!」卻暗暗算計
胡和。
沒過多長時間,四爺便把老道灌了個爛醉,人事不知。蔣平知道該行動了,他脫了
道袍,扎縛停當,來到外間,將算命招子拿起,抽出三稜鵝眉刺,熄滅了燈,悄悄出了
東廂房,竟奔後院而來。
穿過角門,眼前是一面廣闊的大院,正中間等距離座落著三座磚塔,中間那座極大,
約比兩邊的大出一倍。對著廟,各有一門。塔的後邊是幾畝大的空地,接著是樹林,再
往後估計是圍牆。
四爺見塔的四周及樹林邊沒有什麼動靜,估計吳道成和花蝶穿過樹林去了別所。他
癡步走到中間那座大塔跟前,推了兩下鐵門,隨著門內光昇聲響,接著傳出大漢的嚷叫
聲:「好呀!你們將老爺捆縛在此,不言語,到底是怎樣呵?快快給老爺一個爽利呀!」
蔣爺聽了不是韓爺的聲音,悄悄道:「你是誰?不要嚷!我來救你。」
說罷,把三稜鵝眉刺插入鎖孔中,用力一撬,只聽「卡嚓」一聲,鎖子落地,門也
開了,借著月光,看到立柱上綁伏著一位大漢。四爺走到跟前,把繩索挑去,輕輕將他
二臂舒回,那大漢定了定神,對救他之人說道:「你是什麼人?」
蔣四爺見此人憨厚老實,是個正直之人。就對他說了真實姓名:「我姓蔣名平。」
大漢聽了,猛然一驚,又是一喜,失聲說道:「噯喲!莫不是翻江鼠蔣四爺麼?」
蔣平見他如此放開嗓門,怕引來禍端,小聲告誡大漢道:「正是。你不要高聲。」
大漢領悟了四爺的意思,但仍然抑制不住喜悅的心情,向蔣平一拱手道:「幸會,
幸會。小人龍濤,自仁和縣灶君詞跟下花蝶,隨其蹤跡來到此處。我是想為我家兄長報
仇的,不料反被他們拿住。一天來,我以為必要遭他們毒手,不能生還,誰知讓四爺您
搭救了,小人真是三生有幸。」
蔣平心中掛念韓彰,並不在意他謝不謝自己。便問大漢道:「我二哥現在哪裡?」
龍濤被蔣平問懵了,二哥是誰,他不知道,只得把昨夜經歷對四爺講了。
「蔣四爺,我不曾遇見什麼二爺。就是昨晚與花蝶交手,也是我的一位朋友,夜星
子馮七給小人送的信,因此才趕到觀音庵訪拿花蝶,我爬進牆去,卻見一位細高個好漢
與花蝶動手。於是,我跳下牆去幫助細高個子打那花蝶。後來那花蝶跳牆逃走,細高個
兒比我本領高得多,也就飛身躍牆,把花蝶追至此處。等到我爬進牆來幫助,不知那細
高個為什麼反倒越牆走了。我本不是花蝶對手,又搭上個黑胖老道,如何敵得住,因此
就被他們擒住了。」
蔣平聽罷,心裡暗想:「據他說來,這細條身子的倒像我二哥,只是因何又越牆走
了呢?走了又往何處去了呢?」
蔣四爺認為線索還得向這大漢問起,就繼續問道:「龍濤小弟,你剛才聽見有人過
來嗎?他們往哪裡去了?」
龍濤道:「方纔是有花蝶和吳老道嘀嘀咕咕從這兒過去,可能去了後面樹林。」
蔣四爺讓龍濤在此等候,自己先去看看究竟,也好有人接應自己,不知吳道成有什
麼機關,一旦兩個都被捉拿,豈不失策!於是,就對龍濤說:「小弟,你在此略等一等,
我去去就來。」
到了樹林邊,借月光一看這裡全是竹子,粗細不等,竹子很稀,人可以從中隨意通
過。四爺轉身形來到林邊一望,但見粉牆光華,亂篩竹影,借著月光淺談,翠蔭蕭森,
望過去竟無門可入。
四爺暗自思索,吳老道為人陰險,一定有什麼機關,心中自語:「看此光景,似乎
是板牆,裡面必是個幽僻之所,且到臨近看看。」
繞過幾棵竹子,沿著走過最多的地方,來到牆根,仔細留神,踱來踱去,在蔣平把
手放在牆上游動時,有一段感覺有些凹凸不平,仔細觀瞧結構複雜,用身子一擠果然有
些活動。
四爺將手指伸到縫隙處一摸,似乎是活的,又摸了多時,可巧手指一按,只聽喀吱
一聲,牆壁沿縫隙列開,稍用力一推,原是個轉身門兒。
蔣爺暗暗歡喜,挨身而入,沿牆壁站好,抬頭觀瞧,見是三間正房,對面三間敞廳,
兩旁有抄手游廊,院內安設著白玉石盆,並有幾色上樣的新菊花,甚覺清雅。正房西間
內燈燭明亮,有兩人在對談。
四爺躡足潛蹤,來到亮燈房前,將身子貼在牆上,伸長脖子,探頭往窗內看了一眼,
沒看清什麼模樣。蔣平收回身子,悄立窗外。
只聽有人唉聲歎氣,旁有一人勸慰道:「賢弟,你好生想不開。一個尼姑有什麼要
緊,咱們兄弟的手不知在多少女子身上游過,何種感覺不曾嘗過,也未曾忠情哪位,她
們一一適齡而嫁,這樣好,時時新,個個鮮,不用伺候撫養其人,只管一路走去,你再
要如此,未免叫愚兄笑話你了。」
這說話的該是吳道成。又聽花蝶道:「大哥,你不曉得,自從我見了她之後,神魂
不定,廢寢忘餐。她細柳腰兒,豐滿的前胸,肥腴的臀部滾圓滾圓的,聲音甜美,肌膚
細嫩,這樣的美人兒,偏偏做了尼姑。其實尼姑也無妨,可偏偏的她那古怪性兒,決不
依從。若是別人,我花沖也不知殺卻了多少,惟獨她,小弟不但捨不得殺她,竟會不忍
逼她,這該如何是好呢?」
說罷,花蝶復又長歎。吳道成聽了他的話哈哈笑道:「我看你竟自著了迷了,兄弟,
既如此,你請我一請,包管此事必成。」 |
花蝶聽了吳道成的話,如同找到了救命稻草,吳道成說什麼都行,男人有時候就這
樣。西方中歐時期流行騎士為貴婦孝忠的習俗,騎士不惜犧牲生命,求得貴婦人的寵受,
吻一吻貴婦人的手,是騎士出生入死之所求。騎士文化是當時文化百苑中的一枝獨秀,
很為上層社會提倡。而在封建社會的中國,則正好相反,男女授授不親,親近則為不潔。
中國倒是有一種烈女文化,一婦不嫁二主,從一而終,殉葬,守寡成為時尚。當然這些
封建社會的東西已為現代社會的愛情取而代之了。話說回來,花蝶愛上誰家小姐不好,
偏偏愛上了尼姑中的一位烈女,這就難怪他吃了閉門羹。
吳道成見這位「難兄弟」急成這樣。連忙幫著出主意,以示同情。花蝶聽了吳道成
的話連忙說道:「大哥如果當真有妙計能成全小弟的心願,慢說請你,就是叫我給你磕
頭,我都心甘情願。」
說著話,花蝶來到吳道成跟前,雙手作了一個揖,然後咕咚一聲就跪下了。
蔣平在外面聽了他們二人的對話,暗自好笑,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這兩人同
是一丘之貉,狼狽為奸,可見一斑,心裡自語:「人家為媳婦拜丈母,這小子為尼姑拜
老道,真是無恥,讓人啼笑皆非。」
只見那吳道成把花蝶扶起,滿面陪笑地說道:「賢弟請起,這事不要太急,我早已
想下一計了。」
花蝶急忙問道:「有何妙計?」
吳道成一本正經地講起他的主意來。
「我在桑花鎮有個「相好的」,名叫翠蓮,她丈夫整年在外經商,家裡十分富足,
那翠蓮吃得十分飽滿,精力旺盛,苦於無人為自己寬衣舒懷。一次,我在鎮上做事,讓
她看上,她見我眉清目秀,身材魁偉,體魄強建,出家修道,實在可惜。又念她丈夫無
能,不能使她懷上孩子,於是她就借口家中不靜,隔三逢五請我上府做道事,然後贈我
銀兩,邀我賞月。久之,我也喜歡上了她的身體。兄弟呀,少婦三十歲性慾旺盛,折騰
起來不易滿足呀!」
吳道成說著哈哈大笑,顯示出得意的神情,用眼角掃視花蝶,把一支腿放到另一腿
上,搖幾下,以表示自己在情婦翠蓮身上十分合適。花蝶越聽越上癮,急切地問道:
「你倆的事,沒有被她丈夫察覺嗎?」
「你想哪兒去了,我倆偷睡了幾個月,翠蓮初承男人雨露,精神煥發,肌膚更加細
嫩,那日她丈夫探家,非常高興,給她買了不少珍寶、珠玉,安慰她好好修養性情,多
上庵廟行好,以求早生貴子。」
吳道成講到此處有意停下,觀察花蝶動靜,花蝶此時更加崇拜這位兄長,接著問:
「道兄神通廣大,使她生得兒子了嗎?」
「生了,生了。你來之前,翠蓮每來廟上行善,我都留她在此過夜,過了月余,發
現她雙乳脹大,喜吃酸食,還伴有嘔吐,我還以為她害了什麼疾病,她卻鬼秘地告訴我,
她懷上了我的孩子,果然以後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起來了。再後來房事已不方便,我們總
是在一起戲弄一番,不再上床,兩年前,她生下一子。」
花蝶聽到此,有些不安,又問吳道成:「道兄,那商人認了這兒子嗎?」
「其實,那商人一次回家,見翠蓮肚子隆起,知道懷上了孩子,開始將憂將喜。不
一日,請算命先生算了一卦,那算命先生胡謅他今年該有一子之命,翠蓮也騙說是某日
他們二人同床,她感覺有什麼熱乎乎的東西流入她體內,這才有了孩子。商人也就信以
為真。孩子生下來,過滿月時,點了附近有名的戲子,唱了半個月,還吩咐多來廟上布
施。商人不幾日又離家外出行事,翠蓮雖也來我這裡,但自有了孩子,多有不便,一日,
她對我講小腹經常疼痛,欲望減退,待復原後,再也沒有懷孕,許是就這一子之命了。」
花沖待吳道成講完了,見道兄也算留了香煙後代,點頭向吳道成表示祝賀。只是還
沒聽他講如何幫助自己得到尼姑,便問道:「兄長有何妙計使那尼姑就我之范?」
吳道成胸有成竹地對花蝶說:「我明日叫我那個主兒,假做游廟,到她那裡燒香。
我讓她帶上些蒙汗藥。她與那尼姑素來關係不薄,以姐妹相稱,同餐共飯。這回我那翠
蓮到了尼姑房中,加倍親熱些,尼姑一定高興非常,進茶用飯間,只要翠蓮乘她不注意,
將蒙汗藥加入尼姑杯盤之中,那尼姑食後,必被迷倒,那時你再去玩她,必能任你所為,
你道如何?」
花蝶聽了,長長地出了口氣,對吳道成說道:「妙計,妙計!大哥,你真要如此,
方不愧你我是生死之交。」
又聽吳道成道:「可有一點,咱們親如手足,翠蓮是我的嬌美相好,我一向愛之如
命,你要留些情分,千萬不可連我那個主兒清濁不分,那就不成事體了。」
花沖見吳道成如此仔細,連忙陪笑道:「大哥放心,小弟不但不敢,從今後小弟一
定把她當嫂子看待。」
說罷,兩人相對哈哈大笑。
蔣爺在外面立了如此許久,身體有些支持不住,見這兩個賊人胡言亂語,暗暗切齒
咬牙:「這兩個無恥無羞,無倫無禮的賊徒,又在這裡舖謀定計,陷害好人。不如要了
他們性命,為民除害,免得再生麻煩。」
蔣平就要進去,心中一轉想:「不可,須要用計。」
想罷,四爺轉身來到門前,高聲叫道,「無量壽佛!」
說完他便抽身出來,往南趕行了幾步,在竹林轉身形隱在密處。此時屋內早已聽見,
吳道成便立起身來,到了院中,問道:「是哪個?」
並無人應,卻看見牆上暗門已開,知道有人到過此處,連忙走幾步出了板牆,左右
一看哪裡有個人影!心中省悟道:「哦,一定是胡和醉了,不知來此做些什麼?看見此
門已開,故此知道我們在裡面活動,他又懼怕我們看見,悄悄退了回去。」
心中如此想,腳下卻不由的往南走去。可巧正在蔣平隱藏之處,撩開衣服,扒住大
肚,想在這裡小解。
蔣平在暗處看得真切,心中暗道:「我若明裡鬥殺他們二人,未必能敵,活該這小
子前來送死。」
四爺右手攥定鋼刺,復用左手按住手腕,將全身氣力用於雙腕之上,說時遲,那時
快,只聽噗哧一聲,吳道成腹上已著了鋼刺,血水淋淋漓漓滴下。蔣四爺也不管他,卻
將手腕一翻,鋼刺在肚子裡轉了一個身。
吳道成開始覺得肚子上像蠍蚊咬了一口,一留神,感覺一物捅進了肚內,接著是劇
烈疼痛,翻腸絞肚一般,他哪裡受得了這個,「噯喲」一聲,翻觔斗栽倒在地。
蔣四爺暗道:「你小子活到今天,不知害過多少無辜百姓,糟蹋過多少良家少女,
勾結過多少奸婦淫女,與官府作對,同俠士相冤,」想到這裡,蔣平趁勢跟上一步,把
鋼刺一陣亂搗,吳道成哼了兩聲,昏了過去,四爺抽出鋼刺,朝他頭部一陣亂擊,把他
頭上搗成一堆亂泥。
「這回你小子算是成了道了。」四爺心想。
蔣平收回鋼刺,就在惡道身上搽抹血漬,交付左手,別在背上,仍奔板牆門而來。
四爺到了院內,見花蝶從屋內出來,站在門口張望,以為是吳道成把來人結果了。
就好奇地問道:「大哥,是什麼人?」
蔣平一言不發,只顧關上板牆上的小門,摳摳摸摸,慢慢騰騰,拖延時間。花蝶見
「吳道成」沒理他,就又回到屋中,等候大哥歸來再議。
待花蝶回到屋中,四爺把身上衣服又收拾了一遍,按了按背上的鋼刺,緊了緊腰帶,
準備和花沖小子來一場惡戰。
收拾停當,蔣爺一言不發,好大膽!竟奔正屋。到了屋前,只見軟簾下垂,四爺用
右手二指輕輕掀起一縫,往裡偷看。
卻見花蝶已半寬了衣服,準備休息,床上的被子已經舖開,可笑的是潔白的石灰牆
上,掛著女兒的乳罩、內褲等物,只是還用外衣掩了半邊,這兩只公牛一般的人物總是
把女人掛在腦際,與奸女偷歡作樂,十分敗壞世俗。
蔣爺跺跺腳,示意花蝶前來掀簾,起初花蝶懶得動作,四爺又在地上挫挫腳,好像
手中搬有重物的樣子。花沖這時已經疲倦了,半合著眼皮,拖著身子,穿了鞋,跺著腳
來到門口,把左手抓住腰帶,防止褲子落地,右手抓住軟簾向前一掀,頭昂得很高。
蔣爺就勢兒接著掀起吊兒,左手腕從背上抽出剛刺,向下一翻,明晃晃的鋼刺,直
奔花蝶後心刺來。
花蝶見寒光一閃,知道不妙,可是要躲也來不及了,只聽「哧」的一聲響,剛刺從
被後把花沖的背後衣服劃開,從腰間到背,便著了鋼刺。
花蝶負痛難禁,往前一掙,登時跳到院內,也是這賊子不該命盡,是因為蔣爺把鋼
刺刺在背後,又是左手,且是翻起手腕,雖然刺著,卻不甚要緊,只是劃傷皮肉。
蔣平緊步跟將出來。花蝶已打開牆上的板門,出了板牆,蔣爺緊緊追趕。花沖不敢
走直路,依仗地裡熟悉,繞竹林向東逃竄,他淨選大樹和地上有坑之處,借以躲蔽蔣平
追捕,一會花沖穿入深密之處。花沖多日偷歡,身體虛弱,見把來人丟在後面,有意喘
口氣,剛停下沒兩分鐘,蔣爺突然出現,眼看就要伸鋼刺過來,花沖大吃一驚,猛然跳
出竹林,蔣爺有心要趕上,給他兩鋼刺,只見花沖將手一揚。
蔣四爺暗說:「不好!有暗器。」
他把頭一扭,覺得冷嗖嗖從耳邊過去,板牆上「拍」的一聲響。果然,花沖這小賊
子乘人不備,又在施放暗器。蔣爺便不肯追趕,眼見花蝶飛過牆去。
有人可能要問,蔣爺為什麼不追了竟把賊子放走。前面我們知道,韓彰正是追趕花
沖時,不留神,中了這小子暗器。現在都是一個人單獨行事,一旦出了意外,沒有人護
理,還是妥善行事為妙。
蔣爺轉身來到中間,往前見龍濤血脈已經周暢,伸腰舒背,身上已感覺如同平常,
四爺便將方纔之事說了一遍。
龍濤聽了,非常羨慕蔣平不但武藝高強,而且足智多謀。蔣平現在考慮龍濤在這一
帶地理熟悉,認識的朋友也多,就想與他結伴行事,四爺有意問道:「咱們此時往何處
去方好?」
龍濤知道只有同蔣平合作才能拿住花蝶,為兄長報仇,於是非常積極地地對四爺說:
「我與朋友馮七約定在桑花鎮相見。四爺何不一同前往呢?」
蔣平見好就收,回答道:「也罷,我就同你前去。但是我得先到前面房子裡取回我
的東西,然後才能離開這裡。」
二人來到東廂房內,見胡和橫躺在炕上,人事不知。蔣平穿上道袍,在外邊桌上拿
了漁鼓簡板,取了靠在牆上的算命招子,裝了鋼刺。他不管胡和明日如何報官,如何結
案,二人離開了鐵嶺觀,一直奔桑花鎮而來。
等他們來到鎮上,一輪紅日已經從東方天空升起。龍濤對蔣平說道:「四爺辛苦了
一夜,此時也不覺得餓嗎?」
蔣平聽了,知道他這兩日沒有吃過飯,隨機答道:「確實肚子餓了,正要吃東西
呢!」
說著話,他們走到飯店門前,四爺帶著龍濤走了進去,找了個桌位坐下,跑堂的端
上茶來,然後問他想吃些什麼。正在這時,只見店小二從水盆中提出了一尾歡跳的活魚
來,蔣爺見了,連連誇道:「好新鮮的魚!堂官,你給我倆也弄一尾,好嗎?」
走堂的店小二搖手道:「這魚不賣的。」
蔣平聽了十分納罕,飯店是做生意的地方,客人要買魚吃,怎麼會不賣呢?就問店
小二道:「為什麼不賣魚給我們吃,我們也是正兒八經的客人呀!不會不付錢給你們的。
你放心好了。」
店小二站住腳,十分認真地對四爺說:「客官,不是我們不相信您。事情是這樣的:
一位軍官爺病在我們店裡,昨日交付小人一些銀兩,好不容易才尋了幾條,預備著給他
養病用,所以我們不敢賣。」
蔣平聽了店小二的話,越來越不明白,展轉反思道:「這事有些怪,鯉魚乃極熱之
物,如何反用它養病呢?另外我二哥和老五最愛吃鯉魚,在陷空島時,往往心中不快,
吃東西不香,就用鯉魚熬湯,拿它開胃,難道這軍官就是我二哥不成?只是我二哥為何
要扮作軍官呢?又是怎麼害上了病?」
蔣平只顧犯思維,旁邊的龍濤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他先要了點心來,一吃就是五六
碟,店裡伙計都看傻了,哪裡來的飯桶?
龍濤只吃得胃裡有了底,然後才對一旁百思不解的蔣平問道:「四爺,吃酒要什麼
菜?店裡伙計在這兒等您要菜呢!」
蔣爺心思不在吃飯上,一心只想著那位生病的軍官是誰?於是他隨便要了兩個菜,
其余的由龍濤點,龍濤知道四爺有銀兩,也不在乎幾個錢,就選貴的,自己愛吃的要,
這些四爺毫不介意。
過了一會兒,店小二端著一盤熱騰騰的香噴噴的鯉魚,往後面去,蔣平為了尋個明
白,悄悄跟後面。
又過了一會兒,四爺笑容滿面地回來。龍濤已經吃得酒足飯飽,對蔣平的怪狀感了
興趣,問道:「四爺酒也不喝,飯也不吃,如何這等發笑?」
蔣平心中有了數,也不急著對龍濤說:「過一會兒你就明白了。」
說完四爺開始與龍濤對飲。等店小二從裡邊送魚回來,他把人家喚過前來,問道:
「這軍官來了幾日了?」
店小二兒回答道:「連今日四天了。」
蔣平繼續問道:「那軍官何時害了病?」只聽店小二細細講道:「他來時確實好好
的。只是前日晚上他一人出去賞月,到四更天才回來,不一會兒便生了病,天還不亮,
他就叫我們三五個人按他寫的藥方赴三處買藥,惟恐一個藥舖趕辦不來。我們想著軍官
爺必是要緊的症侯,因此不敢耽誤,放下別的活兒,連我也去采購藥物去了。過了一頓
飯功夫,三處一齊把藥買回來了。我要與他煎藥,他不肯用,說是自己煎才放心。我在
一邊兒看了一會兒,他在三包藥中揀了幾味先噙在口內,然後對我們說:『你們回去罷。
有了藥,我就沒事了,天亮了再來,我還有話說呢!』到了次日,我早早起來,過去一
看,那軍官病就好了。他賞了我二兩銀子買酒吃,然後交給我一個銀子,叫我務必多找
幾條活鯉魚來,說:『我這病非吃活鯉魚不可。』因此昨日出去了二十多裡路才找了幾
條魚來。軍官爺說;『每日早晚只用一條,過了七天後,便隔兩三天再吃,也就無妨
了。』也不知這軍官爺得的什麼病。」
蔣平聽了,點了點頭,叫店小二先去溫酒,自己暗暗躊躇起來,他把龍濤講述的鐵
嶺觀受難和店小二兒對這位「軍官爺」的敘說結合起來考慮,心裡尋思:「店小二兒說
我二哥前日夜間得了病。不用說,肯定是在鐵嶺觀受了暗器,趕緊跑回來了。怨不得龍
濤說:『剛趕到,那人不知為何越牆走了。』回到店裡叫人兩三處買藥,難道這暗器也
有毒嗎?如不是這樣,為何叫人兩三處買藥,這分明是怕藥方被外人知道。二哥呀,二
哥,你過於多心了。一個方兒有什麼要緊?自己性命也是當要的!當初大哥勸了多少言
語,說『為人不可過毒了。似乎這些小傢伙稱為暗器,既然有個暗字,就一定要用毒藥
浸飽不成!豈不是狠上加狠嗎!怎麼能這樣呢。』誰知二哥根本聽不進去,連解藥兒也
不傳給別人,不想今印臨到自己頭上,還要加倍細心,不肯露全藥方。如此看來,二哥
也太深沉了。」
蔣平轉念又一想,覺得還有一件事可以考慮,這樣一來問題更不好解決了:「不好,
當初在文光樓上,我誆他藥品之時,有兩丸全被我盜了去;如今二哥想起來,叫他那般
費事,未嘗不恨我,罵我,也就未必肯跟我和好。」
想到這裡,蔣平十分著急,頓時汗流滿面。
龍濤在一旁,見四爺先是歡喜,後來又變得納悶,現在竟手足失措,覺得奇怪,便
問蔣平說:「四爺呀,您不吃不喝,到底為了何事?何不對我說一說呢?」
蔣平歎了口氣說道:「不為別的,我只為我的二哥發愁。」
龍濤這回更不明白了,又問:「二爺在哪裡?」
蔣平回答說:「就在這店的後面呢!」
龍濤不知深淺,忙祝賀四爺說:「四爺,大喜!這一見二爺,又完成了官差,又盡
了朋友義氣,還猶豫什麼呢?」
他們正在談話,店小二又過來了。蔣平忙把他喚住,問道:「伙計,這得病的軍官
可容人拜訪嗎?」
店小二回答說:「您若不問,我也不說。這位軍官爺一進門,就囑咐了,他說:
『如有人來找,須問姓名,獨有個姓蔣的,他若找來,就回復他說,我不在這店裡。』」
蔣平聽了,便對龍濤說:「怎麼樣?」
龍濤聽了,便不說話了。蔣平又對店小二兒說:「此時軍官爺那裡,那條蒸熟的鯉
魚也該吃完了,你借取盤子,我悄悄的跟了你去,到了那裡,你只管對軍官說話,我裝
作偶然碰見。如此認出我來,你就溜出去,我自有話對他說。」
店小二兒不得不答應,於是蔣平讓龍濤回房中休息等候,自己跟著伙計,來到後面
院子裡。
蔣平到了院中,讓店小二前去敲門,只聽伙計對著韓彰的門叫道:「軍官爺呀,您
吃著這魚合口味嗎?如若有不合適的地方,只管講來,我們按您說的做。」
韓二爺這兩天對店裡的伙計十二分滿意,哪裡肯再挑惕什麼,便高興地說:「魚做
得很好吃,非常感激你們,等我病好了,再來謝你們。」
店小二也很高興,連忙進屋客氣道:「您住在店裡,我們理應伺候您,怎麼好說感
謝呢!」
他倆正說到這兒,只聽院內有人說道:「哎喲,二哥呀!您想死小弟了。」
店小二兒見四爺已與二爺接上了頭,連忙端了起盤子往外走去。蔣平乘機進了屋,
雙膝跪倒,韓彰見是他就翻轉身,面向裡躺下,理也不理。蔣平知道二哥還在生氣,鼻
子一酸,哭了起來,邊哭邊說:「二哥,你惱恨小弟,小弟深知,只是小弟的委屈如能
對您講一講,我就是去死也甘心了。當初五弟所做之事,自己逞強逞能,不顧國家法紀,
急得大哥無地自容,若非小弟看破,大哥恐怕早已縊死在龐府牆外了。」
「二哥,您知道麼?就是小弟離間二哥,也有一番深心。凡事皆是老五做成,人人
皆知是錦毛鼠的能為,並不知有姓韓的在內。到了歸結,二哥卻跟在裡頭打這不明不白
的官司,豈不弱了徹地鼠之名嗎?」
「再者,小弟附和著大哥,務必要拿獲五弟,並非忘了結義之情。這正是救護五弟
之意,二哥難道這不知他做的事嗎?若非遇見包丞相,焉能保住他毫無損傷,並且得官
授職?這怎麼能說是委屈了他呢?」
「你我弟兄五人自陷空島結義以來,朝夕聚首,原想不到會有今日,既有今日,我
四人都受皇恩,相爺提拔,難道就忘卻了二哥嗎?我兄弟四人在一處已經哭了幾場。大
哥尤為傷懷,想念二哥。實話對您講,小弟此番前來,一來奉旨欽命,二來承包相爺諭,
三來大哥的分派,故此裝模作樣,扮成這番光景,遍處找尋二哥,小弟原有一番存心,
若是找著了二哥固好,若是尋不著時,小弟從此出家,做個負屈含冤的老道算了。」
蔣平說到此,又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
四爺哭了一陣,偷眼觀看韓彰,見二爺用巾帕抹臉,知道是傷了心了。這下倒是好
事,問題就好商量了,他又對二哥說:「不想今日在此遇見二哥,二哥反惱小弟,豈不
是把小弟一番好心給埋沒了?總而言之,好人難作。小弟既見二哥,把曲折衷腸訴明,
小弟也不想活著了,隱到山林,找個無人之處,自己痛哭一場,尋個自盡罷了。」說到
這,蔣平聲咽音啞,就要放聲大哭。
韓彰哪裡受得了,由不得轉過身來,對蔣平說道:「你的心,我都知道了。你說我
做事太毒;你想想你做的事,未嘗不狠。」
蔣平見韓彰轉過身來,知道他已回心轉意,聽他說「做事太狠」,便急忙問道:
「不知小弟做什麼狠心事了?求二哥明說。」
韓彰見有了機會,便對蔣平講道:「你誆我藥,為何將兩丸全拿去,讓我昨日險些
喪了性命!這不是做事太狠嗎?」
蔣平聽了,「噗哧」一聲笑了,說道:「二哥若為此事惱我恨我,這可錯怪小弟了。
您自己想想,一個小荷包兒有多大地方,當初若不將二丸藥掏出,如何裝得下那封字柬
呢?再者,小弟又不是未卜先知,能夠知道於某月某日某時,我二哥受害,必要用此解
藥;若早知道,小弟偷時也要留個後手兒,預備給二哥救急兒,也省得您恨我咧!」
韓彰聽了也笑了,伸手將蔣平拉起來,問道:「大哥三弟五弟可好?」
蔣平見二哥又一個轉變,非常高興,急忙回應道:「都好。」
說完,就在炕邊上坐了。彼此提起前情,又傷感了一回,韓彰便說:「我與花蝶爭
斗之時,他用閃身計,是我一時忽略,故此受了他的毒標,幸喜傷不重,趕回店來,急
忙配藥,才保全無事。」 |
蔣平聽了,這才放心,也將鐵嶺觀遇見胡和洩露機密,小弟只當是二哥被擒,誰知
解救的卻是龍濤,如何刺死吳道成,又如何反手刺傷花蝶,以及花賊在鋼刺下逃脫的話,
說了一遍。韓彰聽了,無限歡喜,說:「你這一刺,雖未傷他的性命,然而多少劃他一
下,一來驚他一驚,二來也算報了一標之仇了。」
這哥倆正在談論,忽然外面進來一人,翻身就給韓爺叩頭,倒把韓爺嚇了一跳,蔣
平連忙扶起,介紹給韓彰說:「二哥,這就是捕快頭目龍濤兄弟。」
韓三爺坐起來連忙還禮,雙手一抱說:「久仰,久仰。恕我有賤恙,不能還禮。」
龍濤見了這兩個高人,感到增添了不少力量,就打算把替哥哥報仇的希望寄托在二
人身上,於是待到龍濤由蔣平扶起,他便坐在一邊說:「小弟今日得遇二位高手。實我
之萬幸。務懇你老早早養好貴體,與小弟報了殺兄之仇,這便是對龍濤的最大幫助了。」
龍濤說罷,淚如雨下。
蔣平連忙安慰龍濤說:「龍二哥,你只管放心,等我二哥傷好了,身體強健,必拿
住花蝶與今兄報仇。我蔣平也是要協助捉拿此賊的。」
龍濤感謝不已。從此蔣平服侍韓二哥,又有龍濤幫著,更覺周到,鬧了不多幾日,
韓爺傷痕已愈,精神復元。
一天,三人正在吃飯之時,卻見夜星子馮七滿頭是汗,進來說道:「我剛從二十裡
堡過來,已經打聽明白,姓花的因吃了大虧,又兼本縣出票捕緝甚緊,到處有人盯著,
難以呆下去,他竟逃到信陽,投奔鄧家堡去了。」
龍濤心裡上急,連忙建議說:「既然如此,我們只好趕到信陽,再作安排。」
然後他向韓彰和蔣平介紹了馮七,安排他在一邊坐下,一同吃飯。
韓彰問蔣平道:「四弟,此事如何處理?」
蔣平想了想,看了龍濤一眼,對二哥說:「花蝶這東西作惡至極,留他不死是個禍
害,二哥不如與小弟同上信陽將花蝶拿獲,一來除了惡患,二來與龍兄報了大仇,三來
二哥到開封也覺得有些光彩。不知二哥意下如何?」
韓二爺聽了,覺得在理,對四弟說:「你說的有理,只是如何個去法呢?」
蔣平想了想說:「二哥您還做軍官打扮,小弟我照常扮作道士……」
「我和馮七做個小生意,路上見機行事,做二位的耳目。還有一事,我與歐陽爺及
丁大官人原有舊約,如果改變計劃,隨二位去信陽,須叫馮七到茉花村送信才是,省得
他們二位白往灶君祠跑一趟。」龍濤沒等蔣平說完就接過話題。
夜星子馮七聽了,滿口應承,定准在誅龍橋西河神廟相見。
龍濤又對韓、蔣二人道:「馮七這一去尚有幾天工夫,明日我先趕赴信陽,容二位
多將養幾日。就是你們二位去時,一位軍官,一位道者,也不便同行,只好一起定好在
河神廟會齊!」
蔣平聽了,覺得龍濤說得對極了,就同意了。計劃已經定好,夜星子馮七收拾了行
裝,領了路費,立刻起身,直奔茉花村而來。
再說北俠和丁爺來到茉花村,住下,兩人真是義氣相投,言語投機,順心如意。一
日提及花蝶,二人便要赴灶君祠之約。丁爺尚有一位老母,出行須與丁母商議。丁母關
礙著北俠,不好推托。老太太是要好的人,連忙吩咐廚房預備送行的酒席,第二天準備
打發他們起身,北俠和丁氏弟兄歡天喜地,收拾行李,分派人跟隨,忙亂了一天。到了
掌燈時,飲酒吃飯,直到二鼓時分。
剛吃完了飯,丫環報來,說:「老太太說身體不爽,已經睡了。」
丁氏弟兄聞聽,連忙跑到裡面看望,只見老太太在帳子內,面向裡和衣而臥,問她
她不回答。過了一會兒,才說:「我沒什麼,你們幹你們的去。」
丁氏兄弟哪裡敢挪動寸步,伺候到四鼓之後,老太太解衣安寢。兆蘭兆蕙才偷偷出
來。
來到待客廳,誰知北俠聽說丁母身體欠安,也不敢就寢,正獨自在那裡等候音信,
見丁氏兄弟出來,便問:「老伯母怎麼啦,要緊嗎?」
丁兆蘭對北俠解釋說:「沒什麼,我母親是有年歲的人,往往來了心事,發一通脾
氣了事。你看,又讓你掛念了,這麼晚了不能入睡,其實這在我兄弟倆是常有的事。」
北俠聽了,雖然理解丁氏兄弟有所難處,也不好明說,只得讓他們留下照顧母親,
自己另作安排。於是客氣地說:「你我知己兄弟,非比外人,這有什麼呢?」
丁二爺又進一步勸慰歐陽爺說:「此時我母親已經安歇了,你也睡吧,明天還要上
路呢!」
北俠感到非常抱歉,認真地對丁二爺說:「剛才我想好了,去灶君祠的事,並不是
什麼重要的事,二位賢弟本來就可以不去的,何況老伯母今日身體不爽呢!就是再遲兩
日,也不算晚,還是老人家要緊。」
丁氏兄弟認為北俠的話有道理,見坡就下,說道:「今日暫且休息吧,明天看情況
再作分析吧!」
於是安置北俠睡下,丁氏弟兄又上老太太那裡去了。
第二天一早,丁爺先來到大廳,見北俠已經梳洗,精神很好,心裡踏實下來,又見
歐陽爺先問道:「伯母后半夜睡得好嗎?」
丁爺回答說:「托兄長的福,老母后半夜睡得很好,現在已經沒事了。」
兩人正在說話,兆蕙前來問候北俠,看今天是否還要動身。北俠想了想說:「等伯
母醒後,看看老人家的光景再說吧!」
正在此時,門上莊丁進來,對丁爺說:「外面有個姓馮的,要求拜見歐陽爺和丁爺,
不知該如何安排?」
北俠一聽,靈機一動,估計有大的情況發生,連忙看了丁兆蘭一眼,對莊丁說:
「他來得正是時候,叫他進來好了。」
莊丁領命,轉身出去。
不大功夫,見一人跟隨莊丁進來,見了北俠,自我介紹說:「我叫夜星子馮七,前
來參見。」
丁兆蘭忙問:「你從哪裡來,有什麼事?」
馮七便將龍濤追花蝶,在鐵嶺觀遭擒,如何遇蔣平搭救,刺死吳道成,驚走花蝶,
又如何遇見韓彰,現今打聽明白,花沖逃往信陽,大家說定在誅龍橋西河神廟相見的話,
訴說了一遍。北俠聽後問道:「你幾時回去?」
馮七答道:「我受龍濤之命前來送信,還要即刻趕往信陽,同龍二爺探聽花蝶的下
落呢!」
丁兆蘭聽了,與北俠耳語幾句,然後說:「既然如此,我們也不便留你。」
丁爺回頭吩咐莊丁,取二兩銀子來賞予馮七。馮七叩謝說:「我身上還有盤纏,大
官人如何又賞這麼多。如若沒有什麼吩咐,小人也就要走了。」
丁爺沒什麼話要說,馮七又轉身對北俠說:「您去信陽後,咱們大家在誅龍橋西河
神廟相見好了。」
北俠表示贊同,說:「你們的意思,我已經記住了。那廟裡方丈慧海我是認得的,
他的技藝是極為高明的。」
馮七聽了,笑了一笑,告別去了。
就在他們說話的功夫,兆蕙已經進內房看望老太太出來。北俠問道:「二弟,今日
伯母身體如何?」
丁二爺道:「剛才我也替你請了安了,家母說:『多承掛念!』老人家雖比昨日好
些,只是精神稍減。」
北俠聽了,心裡一沉,覺得情況不妙,說:「咱們實話實說,老人家既然欠安,二
位賢弟斷斷不可遠離。依我的主意,還是我一人去信陽的好,一來不算失約,二來我會
同蔣韓二人再加上龍濤的幫助,也可以敵得住姓花的了,不知二位賢弟意下如何?」
兆蘭、兆蕙因母親身體欠安,本不敢遠離,今聽北俠如此說,連忙答道:「多蒙兄
長指教,我二人惟命是從,待老母大愈後,再趕赴信陽同大家見面。」
北俠聽了,十分滿意,對二位弟兄說:「那也不必,即便去時,去一人足矣。總要
有一位在家伺候伯母,這是要緊的事。」
丁家弟兄點頭稱「是」。
說話間,上來兩位僕人擦抹桌椅,調開座位,安放杯著,擺上豐盛的酒菜。原來這
是丁母吩咐預備餞行的。酒飯已畢,北俠提了包裹,彼此珍重了一番,送出莊外,執手
分別。
且不說丁氏兄弟回到茉花鎮自家莊裡,在家侍奉母親,單說北俠出了茉花村,上了
大路,直奔信陽而來。
沿途觀覽山水,這一天,北俠來到信陽境界,猛然想起人人都說誅龍橋下有誅龍劍。
「我雖然來過這裡,但未曾賞玩過。今日何不順便看看,也不枉再游此地一番。」
想罷,他來到河邊的泊船之處雇船。
船家迎了過來,滿面堆笑地說;「客官要上誅龍橋看古跡嗎?我來陪您過去賞玩一
番,怎麼樣?」
北俠正想如此,便說:「很好。但不知要多少錢的船價?請您先講一講吧!」
船家聽了哈哈大笑,對北俠說:「錢並不重要,只要客官暢快喜歡,多賞些錢就是
了。請問官爺您是獨游,還是要會客呢?要不要在船上用飯?」
北俠見這位船家講了這麼多,自然非常高興,直率地說:「我既不會客,也不要吃
飯,只想獨自一人游玩游玩,您把我渡過橋西,河神廟下船,任務就算完成了。」
船家聽了,覺得賺不了多少錢,就變了神色,慢聲細氣地說:「如此說來是要單座
了。我們從早晨到現在,並沒開張,如只載您一人,說不準我得白跑一遭。多了不敢說,
破費客官爺四兩銀子,好不好呢?」
船客把難處一擺,覺得要個高價,歐陽爺會被難住,就算拉倒了,你一個人出那麼
大價錢肯定不干,那時也怨不得自己。
可是這回他失算了。
北俠正是揮金似土的人,他只要來了游興,別說四兩銀子,就是四十兩也是肯花的。
想不到這個船主要價兒,竟會要在如意圈子裡。於是北俠高興起來,對船家說道:「四
兩銀子有什麼要緊的,只要俺看了誅龍劍,便照數賞你。」
船家聽了,立刻精神百倍,滿面堆下笑來,對歐陽爺奉承道:「我看客官爺您就是
位體諒百姓的好官人,出來是看看古跡,哪是在我們窮小子身上打算盤的!伙計快搭跳
板,攙官爺上船。伙計起來吧,別吃飽了就發呆,好不好?」
歐陽爺心想,你們把我當成五官不分的文弱書獃子了,我是武門出身,身體不知比
你們強多少倍。不慌不忙地對他們說:「不用忙,也不用攙,俺自己會上船。」
他看跳板搭平穩了,略一墊步,輕輕來到船上。船家又囑咐道:「客官爺,您可要
坐穩了,我們就要開船了。」
北俠說道:「俺曉得。只是纖繩要拉的慢些,俺還要沿路觀看江景呢!」
船家說:「客官爺放心,您既然是為游玩,我們當然要慢些。」
說罷,一篙撐開,順流而下,奔到水岸。縴夫套上纖繩,慢慢牽拽,船家掌舵。
北俠坐在船上,觀賞河內外景色,真是美不勝收。清波蕩漾,蘆花飄揚,襯著遠山
聳翠,古木撐青,一處處野店鄉村,炊煙直上,一行行白鷗秋雁,掠水頻翻。北快對此
三秋之景,雖然有些心曠神恰,難兔幾番浩歎,想人生光陰迅速,幾輩英雄,而今何在?
北俠正在觀覽歎惜之際,忽聽船家說:「官爺請看,那邊影影綽綽便是河神廟的旗
桿,龍橋不遠了。」
北俠聽了,猛然一振,驚喜非常。他是惜愛古人遺跡的。但又一想:「不知此劍是
何寶物?不料今日有眼福能夠觀賞,真是天賜良機。」
正想著,那船家將篙一撐盪開,悠悠揚揚,直奔誅龍橋而來。到了橋邊,水勢更加
兇猛,流速加快,毫不費力,船已從橋孔中過去。北俠兩眼左顧右盼,竟看不見寶劍懸
於何處,剛想問那船家,只見船已攏住,正要拉纖上河神廟去。北俠納悶了,對船家說
道:「你們慢著,俺原為觀賞誅龍劍而來,如今並沒看見劍在哪裡,如何就上河神廟
呢?」
船家似乎有點不明白,便又問道:「客官爺剛才從橋下過時,寶劍就在下面,如何
不觀賞呢?」
北俠聽了,更加莫明其妙,問船家道:「剛才左瞧右瞧,兩旁並沒有懸掛寶劍,你
叫我觀賞什麼呢?」
船家聽了,不覺笑道:「原來客官不知古跡所在之處。難道也沒聽見別人說過麼?」
北俠有點腦門流汗,回話說:「實在沒有聽到過。到了此時,倒要請教。」
船家一副學者的派頭,指手劃腳地說:「人人皆知:『誅龍橋,誅龍劍。若要看,
須仰面。』客官爺為何不往上看呢?」
北俠猛省,也陪笑道:「俺倒忘了,竟沒仰面觀看。沒奈何,你等還將船撥轉,俺
既到此,哪有不看之理!」
船家聽了,便有些作難道:「此處水勢受阻,湍流甚急,而且回去是逆水,我二人
又得出一身汗,豈不費工夫嗎?」
北俠聽了,心下明白,便道:「沒甚要緊,俺回來加倍賞你們就是了。」
船家聽了,好生歡喜,便叫:「伙計,多費些氣力罷,客官爺要加倍賞我們呢!」
二人踴躍非常,用篙將船往回撐起。
果然逆水難行,費了很大功夫,才到了橋下。北俠也不左右顧盼,只是仰面細細觀
瞧。不看則可,看了時未免大掃其興。你道什麼誅龍劍?原來就是在橋下石頭上面刻的
一把寶劍,上面有模模糊糊幾個蝌蚪篆字,其是耳聞不如眼見,人們往往以訛傳訛,說
的奇特而又奇特,再遇上個探奇好古的人,恨不得登時就要看看,及至身臨其境,只落
得「原來如此」,毫無一點情趣。
回想先前游京師汴梁的情景,那是玉蚊金鰲,真是無造地設的美景,四時春夏秋冬,
各有佳景,豈是三言兩語能說盡的!比如春日綠波初泛,碧柳依依,白鷺群飛,黃鵬對
對;夏日有荷花馥郁,蓮葉亭亭;秋日是鷗影翩翩,蟬聲卿卿;冬日則是池水結冰,再
遇著瑞雪繽紛,真個是銀妝世界一般。況且樓台閣殿,亭榭橋樑,無一不佳。
就像北快這樣一生闖蕩江湖的人,南北奔馳,什麼美景沒有看過;今日為個誅龍劍,
白白花了八兩銀子,他算開了眼了,可瞧見石頭上刻的暗八仙,你說可笑不可笑?
又遇那船家和縴夫沒眼力,使著勁兒撐住了船,連看都不看歐陽爺一看,北俠心裡
有大煞風景的感覺,臉色開始陰沉,恨不得船趕快過去,但仍不見船家開船。北俠便問
船家:「為何不走?」
船家討好北俠似地說:「客官爺哪會兒賞玩盡興了,吩咐我們開船,我們再開船也
不遲!」
北俠知他無趣,直截了當地說:「這斬龍劍不過是一目了然的一幅圖案罷了,俺已
盡興了,快開船罷!咱們上河神廟去。」
那二人又一次撥轉船頭,就直奔河神廟而來,順水行舟,十分愜意,不一會來到河
神廟碼頭。北快在兜兒內掏出一個錁子,又加上多半個,合了八兩之數,賞給船家,打
發他們去了。 |
北俠抬步來到廟內,看見幾個人正圍著看一個大漢,地上放著一個笸籮,只聽大漢
口中說道:「俺這煎餅,是真正黃米面的,又有蔥,又有醬,咬一口,噴鼻香,趁熱呀,
趁熱。」旁邊真有幾個人買了品嚐。
北俠仔細觀看大漢面容,認出來是龍濤兄弟。心裡暗想:「他可能早就到了。」於
是故意上前問道:「伙計,請您指教一聲,這廟內還有閒房嗎?俺要等一個老朋友。」
龍濤聽得聲音好熟悉,抬頭見是北俠,便笑嘻嘻回答:「客官,巧咧,對勁兒。俺
是等鄉親的,就在這廟內落腳兒。俺是知道的,這廟內閒房多著咧!屋子好體面喲,雪
洞兒似的,俺就是住不起,俺和廟內的老道在廚房裡打通腿兒。沒什麼生意可作,就在
柴鍋裡烙上了幾張煎餅,做個小買賣。您老兒趁熱,也來一張嘗嘗,包管噴鼻香。」
北俠聽了,笑道:「不用,過一會兒你在廟內烙幾張新鮮的給我吃吧!」
龍濤連忙回答:「是咧!俺賣完了這個,再給您烙幾張去。您老兒要我這廟內當家
的,他叫慧海,是個正派熱心腸兒,有事好辦著咧!」
北俠說幾句致謝的話兒,轉身進廟去了。見著慧海法師,敘述往事,回憶舊情。因
為本是一家人,就安排北俠在東廂房住下。到了晚上,北俠偷偷與龍濤相會。龍濤告訴
歐陽爺,花蝶蹤影未見,韓彰、蔣平二位也沒來到,二人商定等他們來了再說。
這一天,北俠正在廟內與方丈下棋,忽見外面進來一位貴公子打扮的人,衣服華美,
品貌風流,手裡提著馬鞭,向和尚拱手。
慧海方丈連忙問候來人,讓座,命小和尚獻茶。聊了一會兒,知他是個武生,姓胡,
特來暫租寓所,訪探朋友。
北俠在一旁觀瞧,見此人一團英氣,只是兩眼光芒,很是不發了,心想道:「可惜
這樣標志的人物,被這一雙惡眼帶壞了,並且此人印堂帶著一股煞氣,是不良之輩。」
北俠正在思索,忽聽外面嚷道:「王二弟,王二弟。」
說著話,扒開門,往裡瞧了瞧北俠,看了看公子。北俠早已看清楚是夜星子馮七到
了。小和尚迎出來回話:「您找誰?」
馮七回答:「俺姓張排行老三,找俺鄉親王二弟來了。」
小和尚如夢初醒,介紹道:「你找賣餅的王二兒呀,他在後面廚房裡呢!你從東角
門進去,就瞧見廚房了。」
馮七又問:「沒狗吧?」
小和尚回答:「有狗,但你不用怕,鎖著呢!」
馮七抽身往後面去了。
那貴公子向方丈說明了情況,就在西廂房暫住,留下五兩定銀,回身走了。留下話
兒:「遲會兒再來。」
慧海方丈送了公子回來,繼續與北俠對奕,北俠因惦念著馮七,想要問他花蝶下落,
胡亂下完了那盤棋,站起身來,回轉身來到東廂房,見龍濤與馮七正在談話,向廟外走
去。
北俠裝作散步,慢慢地跟到廟外,那兩人在樹下停住腳步,北俠走過去,不敢言語,
只是用目光跟馮七、龍濤交流意思。歐陽爺向東走去,那兩人緊緊跟隨。到了無人之處,
北俠問馮七說:「你為何此時才來?」
馮七壓低了嗓門對北俠說:「歐陽爺,你還不知道,我自離了茉花村後,第三日就
遇見了花蝶,誰知這傢伙並不按時走路,二十裡是一天,三十裡也是一天。他到處拉攏。
所以推遲到今天,才到這裡,碰巧他也上這廟裡來了。」
北俠聽了,十分驚奇,忙問:「難道方纔那公子,就是花蝶嗎?」
馮七說:「正是。」
北俠如夢初醒,對龍濤說:「怨不得那樣醒人二目,原來就是他。我說那樣一個人,
怎麼會有這樣的眼光呢?怨不得說姓胡,其中暗指著蝴蝶呢!只是他到此何事?」
馮七推測說:「這原因我也說不清,昨晚在旅店內,他還向店小二打聽小丹村來著,
不知他是什麼意思?」
北俠又向馮七打聽韓彰、蔣平二人到了沒有。馮七說:「路上一直沒有遇見,不過
想來也該到了。」
龍濤沒去接他們二人的話茬,竟自問道:「既然花蝶那賊來了,歐陽爺打算如何對
付他呢?」
北俠想了想說:「也不知花沖這人來此是什麼意思,先別驚動他,大家防備著就是
了。」說完三人散開,陸續回歸廟中。
到了晚間,北俠屋內沒有點燈,為的是從暗處看外面動靜,只見西廂房內燈光明亮,
後來忽見燈影一晃,彷彿蝴蝶兒一般,又聽「噗」的一聲,把燈吹滅了。北俠心裡暗想:
「這傢伙又要鬧鬼了,得多留些神。」
又過了一會兒,見扇門略起一縫,一條黑線,從裡面閃出,在門外立了片刻。只見
他腳尖滑地,非常靈便,「突」地往後面去了。北俠暗暗誇獎說:「這樣有功夫的人,
可惜沒走正路,自取滅亡,太可惜了!」
北俠不敢怠慢,連忙出了東廂房,由東角門輕輕來到後面。北俠幾步趕上,飛身上
牆,往下一望,卻看不見人了,連忙跳下牆來,向下留神,毫無蹤跡,暗想:「這傢伙
好快的腿!果然本領不錯。」
北俠正在遲疑,只見那邊樹上落下一人,向自己奔來,近了一看是馮七,又見龍濤
也來了,三人相聚一處,無不為花沖的腿腳之快驚歎,但無論如何猜測不出花沖往哪兒
去了。
北快建議說:「不如你我仍埋伏在此,等他回來。只是怕他不再從此過。」
馮七解答說:「這是花沖的必由之路,白天已觀察明白這一點了。你看,我與龍二
爺專在此處等他呢!」
北俠吩咐說:「既然如此,你馮七仍在樹上等,龍頭領就在橋根之下,我在牆內等
他,裡外夾攻,不會不成功。」
馮七聽了,認為很在理,就附和說:「很好,就這樣,我在樹上高處,發佈信號,
等他來時,拋磚報信。」
三人商量妥當,內外埋伏,只等花沖歸來,誰知等了一夜,卻不見花沖回來。天亮
時分,北俠來到前面,開了山門,迎接龍濤和馮七回來。三人都很疲憊,各自抱怨道:
「這傢伙哪裡去了?讓咱們白白苦熬一夜,真是比狐狸還狡猾。」
於是一同到西廂房察看,見房門虛掩,推門進去一看,見北間床上有個小小包裹,
打開來看,裡面只一件花氅,一雙官靴和一條公子巾。北俠讓馮七取了包裹,奔方丈屋
而來。
早見慧海出來,迎面問道:「你們三位如何起的這般早?」
北俠故作玄虛說:「老哥,你丟了一個人,曉得嗎?」
和尚聽了笑道:「我出家人吃齋念佛,恪守清規,如何能丟一人?別是你們三位來
取笑山人吧!」
龍濤上前說:「師傅,真的是丟了一口人咧!我們兄弟三人替師傅找了一夜,也沒
找著。」
慧海覺得龍濤口音起了變化,十分吃驚,忙問:「王二,你的口音如何會改了呢?」
馮七不等龍濤回答,就搶過話音說:「老方丈,他不姓王,我也不姓張,這些都是
編的假名,我們另有身份和任務呢!」
和尚聽了,好生詫異,北俠連忙給他解釋清楚:「老師傅,請不要驚疑,到屋內我
給您細細說來。」大家一起隨老方丈來到屋內,各自就座。
北俠於是一一將龍濤、馮七姓名說出,並進一步著重解釋說:「昨日租用西廂房的
那個公子模樣的人,也不姓胡,他是作孽的惡賊花沖,外號花蝴蝶,我們都是是為訪拿
此人而來,才在您這裡相會。」北快慢慢地將昨夜間如何埋伏,花蝶自從二更去後至今
並未回來的話,細細地說了一遍。慧海聽了,更為吃驚,連忙接過包裹,打開細看。又
到西廂房察看,床邊有馬鞭子一把,心中甚為不安,自語道:「似此怪事,如之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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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金書屋,掃描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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