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劫後的上海依然很平靜。北野的辦公室裡,石井弘跟北野討論著形勢:「社長,
上海的工潮雖已平息,但反日的情緒高漲,很多中國工人都不願到我們日本的工廠
幹活,一些工廠的生產受到了影響,再這樣下去,恐怕……」
北野點著頭說:「石井君,這種狀態很正常,但用不了多久中國工人的敵人不
會再是我們日本人。」
「是什麼?」
「飢餓!飢餓會摧毀一個人的意志,飢餓會叫人出賣尊嚴。出賣肉體,我就不
信他們能戰勝飢餓!」北野胸有成竹地解釋道,「當他們餓得快要活不下去的時候,
就算是一毛錢一天,他們也會搶著干,你放心好了!」
石井弘終於明白了,大笑著豎起大拇指:「社長雖然初到中國,卻深諳中國人
的弱點。」
「這一招就叫做『釜底抽薪』。」北野陰險地說,「要控制上海經濟,當務之
急是把商會會長弄妥。」
「不用問,社長肯定已有萬全之策了。」說完,兩人對視了一眼,大笑起來。
上海商會大廳裡座無虛席,市長白巖笑容滿面地走向主席台,大聲宣佈:「經
過大家無記名投票,上海新一屆商會會長已經產生,現在我宣佈——」
大廳裡頓時鴉雀無聲,目光都集中在白巖的身上。大廳最前排坐著杜猛、阿雞、
馬九齊和蟑螂,大家等著市長公佈結果。
白巖提高嗓門:「我宣佈,上海新一屆商會會長是馬——九——齊!」
馬九齊聞言,春風滿面,難掩喜悅,興奮得站了起來。杜猛臉色陰寒地側臉盯
著馬九齊。
眾老闆紛紛起來,擁上前恭喜馬九齊。
「恭喜九爺!」
「是眾望所歸啊,九爺!」
馬九齊有意向杜猛示威,眼神得意地瞟過來。杜猛憤然地站起來和阿雞推門離
去。
很多記者已在門外等候,見杜猛出來,忙追上來採訪:「請問杜老闆,對這次
商會新選會長,你有什麼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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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九齊的背後是日本人在撐腰,選他做會長,是中國人沒骨氣!」杜猛憤然
丟下一句話。
北野手下的工頭將一張招工啟事貼在工廠門口的牆上,很快便有許多失業的工
人圍上來。
工頭大聲喊道:「大野棉紗廠招工,願意干的來報名!」
圍觀的人群中有人一邊看告示一邊嘀咕:「才兩毛錢一天,工錢也太低了。」
「嫌工錢低,走開!」工頭一瞪眼,朝眾人道,「大家聽著,大野棉紗廠這次
招工名額有限,不報名請不要後悔。」工頭這麼一說,有幾個工人便動了心。
「我報名。」
「我也報名。」
工頭神氣活現,擺起了威風:「好啦好啦,大家排隊!」
市長、局長馬九齊等人正在市政府大廳召開記者招待會,會場的正中央掛著一
條橫幅,上面寫著「工潮事件記者招待會」。白巖打著官腔:「各位,今天這個招
待會是要向大家交待前段時間發生的工潮事件的真相,但在開始之前,讓我們一齊
為在工潮事件中不幸遇難的唐震先生默哀。」
所有的人都站起來。和子儀也站在人叢中。
默哀完畢,市長示意眾人坐下,然後接著講:「眾所周知,唐震乃是企業界的
驕傲,他白手起家,在上海建立了唐家的企業王國,唐震對上海的貢獻是有目共睹
的,是應該大書特書的!唐家一夜間變成了灰燼,此次悲劇的發生,實在令人痛心,
為此警察局夜以繼日,終於將事件的真相查清楚了,下面請警察局長公佈調查結果。」
市長說完坐下,警察局長站了起來,緩緩地說道:「經過周密調查,確認唐家
的悲劇乃是罷工的工人過激行為所致,警察局現已拘捕了三名縱火嫌疑犯。」
局長的話音剛落,下面的記者便開始竊竊私語起來,有的起身發問:「請問局
長,那三個嫌疑犯是什麼人?」
「是工人。」
「工人為什麼要縱火?」
「他們已經承認,他們縱火是因為對唐震加工錢一事表示不滿。」
「加工錢對工人有好處,為什麼要不滿?」
「因為他們沒有加到工錢,然後到唐震工廠示威時,受到唐震工人的毆打,憤
怒使他們喪失了理智,所以便出現了失控的行為。」
「請問局長,有人說唐震死於黑幫,這怎麼解釋?」
「沒有,這完全是沒有根據的謠傳。」
和子儀再也忍不住,起身大聲說道:「謊話,都是無恥的謊話!」她快步走到
主席台上,正色道:「大家不要被他們蒙蔽,唐震臨死前我在場,他親口說過自己
是被黑幫害的!而且,我相信工潮的背後另有一個巨大的陰謀!」
眾記者馬上被和子儀的話吸引,紛紛圍攏上去。
「我說過,有一天我會把事件的真相告知全上海人,告知全中國。」和子儀望
著白巖,「白市長,現在我可以肯定一點,害死唐震的除了黑幫,還有日本人!」
白巖的神色有些不安,用眼神示意警察局長。
局長會意,大叫道:「混賬,這是記者招待會,誰叫你信口雌黃的?請你馬上
離開!」
「你們怕我說出了真相是不是?我今天就是要把我所知的公之於世,我不走!」
幾個警察立時衝過去,架住和子儀。
和子儀激動地說:「放開我,我要發言,你們不要信他們的話,鎮壓工人的是
警察,工人裡混著幫會的人,害死唐震的背後黑手是日本人!放開我呀!我有公民
權,我有發言自由!」
警察索性連和子儀的嘴巴也摀住了。她被架出大廳,背後傳出警察局長的聲音
:「我們決不相信唐震加工錢是別有用心,不過,此舉卻是上海大亂的導火索,從
另一個角度講,唐震乃是咎由自取,所以今後要引以為戒,防止再發生此類悲劇…
…」
和子儀被警察強行架出大樓,兩三個記者悄悄跟了出來。
警察把和子儀放開,警告她:「不許再亂講話,否則告你擾亂治安!不怕坐牢,
你就講吧!」
忽然間,和子儀甚感不適,胸口一陣噁心,哇的一聲,污物吐了兩名警察一身。
警察厭惡至極,不敢再惹和子儀,狠狠罵了一句:「媽的,真倒霉!」
另一個警察說:「算了,別管她,走吧!」說完,警察離去。
和子儀面色發白,靠在牆上,嘔吐不止。
記者跑到和子儀身旁,問題如連珠炮:「小姐,你知道事件背後是什麼陰謀?」
「日本要控制什麼?」
「你的意思是不是日本人與黑幫勾結?你有證據嗎?」
這時席飛揚從一輛還未停穩的黃包車上跳下來。他撥開記者,扶住和子儀:
「子儀,你怎麼在這兒?你怎麼啦?為什麼不先告訴我一聲?」轉身對記者們吼道
:「你們走開!不要問她了!」
「我們只是想知道真相。」記者們還不想走。
席飛揚發怒道:「你們沒看見她現在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嗎?你們有同情心沒有!」
和子儀望著記者們吃力地說:「你們放心,我一定會把真相告訴你們的……」
說到這裡,便暈了過去。
在日本租界的茶廳裡,北野、石井弘、馬九齊和白巖四人笑著將杯中的酒一飲
而盡。
馬九齊誇獎著市長:「白市長,今天的招待會開得可真是成功,明天,各大報
紙一出,所有對我們不利的風言風語自會銷聲匿跡。」
北野舉起杯說:「市長先生,昨天我派人送給你的東西,喜不喜歡?」
「北野先生送的東西當然喜歡。」
「哈哈哈,來,我們乾杯!」
北野又舉杯對馬九齊說:「馬會長,今後我在上海做生意,你得多多關照才對。」
「北野先生言重了。」馬九齊一副溜須拍馬狀。
「不過,會長放心,跟日本人做生意,你們是決不會吃虧的。」
「那是,那是。」
「有會長和市長的大力支持,中日兩國的經濟交流將進入一個全新的階段,到
時候,好處大家共同分享!聽說這幾天,日商棉紡廠門口要求上工的人排起大隊,
看情況,好轉了不少。」北野一臉得意地說。
白巖不知羞恥地說:「北野先生雄才大略,一定能夠全面主導上海經濟。」
石井弘這時拿出日本天皇的嘉獎令,接口道:「白市長說得沒錯,北野君的雄
才大略已得到日本天皇的嘉許,你們看,這就是天皇的嘉獎令。」
「只是美中不足的是有人還想與日本人作對,在許多場合散佈不利於日中友誼
的言論,如此下去,恐怕會影響日中兩國的友好關係……」北野的話說到一半,頓
住了,看了看市長和馬九齊。
市長心知肚明,北野指的是和子儀。馬九齊陰沉著臉,抬起頭,說道:「北野
先生放心,既然有人不識時務,亂說話,我就讓她永遠開不了口。」
北野滿意地點頭了點頭。
躺在床上的和子儀慢慢睜開眼,看見眼前的席飛揚,臉上露出笑容。
席飛揚坐在床邊握著和子儀的手,見她醒來,笑得更開心。
和子儀坐起來,問道:「飛揚,記者招待會有沒有開完?」
「子儀,你就不要關心別的事了。」飛揚按著妻子,想讓她休息。
「你不是同意我把真相公開,揭穿日本人的陰謀,還唐震一個清白嗎?」和子
儀堅持要起來。
席飛揚對和子儀的話沒太在意,笑嘻嘻地說:「子儀,現在我最想知道你的『
陰謀』。」
「我有什麼『陰謀』?」
「還在瞞我!」
和子儀不解,聽得雲裡霧裡:「我瞞你什麼?」
「你不明白,但我已經明白了,我很快就要做爸爸了。」席飛揚滿臉幸福。
和子儀聽到這話,驚喜地問道:「你說……」
「我說你要做媽媽了,高不高興?」
和子儀卻收起了笑容:「不可能的……我懷了寶寶,怎麼連自己也不知道……」
「看你的樣子,好像真的沒有『陰謀』,好了,你就不用懷疑了,醫生說,你
嘔吐暈倒,是因為動了胎氣。」
這時,醫生進來了,對和子儀說:「席太太,你醒了,可以出院了。」
「謝謝你,醫生。」和子儀想下床,席飛揚忙扶住他。
「席太太,你懷孕已一個多月,要保持平和心境,不能過於激動。」
「知道了,醫生。」席飛揚說完,扶著妻子,問道:「好久沒去黃浦江邊看看
了,要不現在去那兒走走?」和子儀笑著點了點頭。
席飛揚牽著和子儀的手來到黃浦江邊,二人邊漫步,邊談論未來的孩子。
「子儀,你說我們的孩子取什麼名字好?」
「你是老師,取名宇的任務就交給你了。」
兩人深情地對視了一眼,不由自主地相互擁吻著。席飛揚的目光觸及對面街邊
的花店,靈機一動,對和子儀道:「子儀,等我一下。」便向花店跑去。
和子儀已然明白了席飛揚的用意,心中頓時湧動著一股幸福暖流。
花店裡,席飛揚正選著花,一抬眼間,一輛車飛快地從眼前掠過!他有種不祥
的預感,再看時,那車正朝和子儀撞去!
席飛揚驚得大叫:「子儀,危險!」
和子儀聽到了席飛揚的叫聲,見轎車正朝自己衝來,嚇得不知所措。
席飛揚也沒命地朝和子儀跑來。眼見汽車撞向和子儀,席飛揚無能為力,使出
全身的力氣喊出一聲:「不——要——」隨著一聲慘叫,和子儀被撞倒,汽車飛駛
逃離!
席飛揚趕到,扔下鮮花,抱起滿身是血的和子儀。
「子儀!子儀,你醒醒!」
和子儀睜開眼,聲音微弱地說:「飛揚,你剛才是不是……去買……花?」
「是啊,花呢?」席飛揚忙去撿起丟在不遠處的花,遞給和子儀。
和子儀握住飛揚的手,說:「飛揚,我和小生命都感謝你……」
此時,席飛揚淚流滿面:「知道了,你不會有事的,我們馬上去醫院。」
席飛揚抱起和子儀,剛跑幾步,見有一黃包車,大叫起來:「黃包車!黃包車
廠車伕顯然看見了席飛揚,朝他們跑過來。
席飛揚低頭對和子儀輕語著:「子儀,你放心,黃包車來了,我們馬上去醫院。」
黃包車就要到席飛揚跟前時,路邊的黑暗處忽然橫出一個人,攔住車,抬腳跨
了上去,催促車伕:「快走啦!我有急事!」
席飛揚央求那人道:「這位大哥,你能不能把車讓給我,我太太……她快不行
了……」
車伕也幫忙求情:「大爺,你還是下來吧,他們……」
那人瞪了車伕一眼:「住口!你是不是不想混了?」
車伕嚇得哆嗦,只得噤聲。
這時,遠遠的又有一輛黃包車過來,席飛揚轉身朝那邊跑去。不料那人一伸手,
朝那輛黃包車的車伕喝道:「不許拉他們!走開!」
車伕見那人凶巴巴的樣子,臉也變了,馬上掉頭離去。
席飛揚再也忍不住,怒罵道:「你這個畜生!你不是人!」
「你敢罵我?」
那人惱了,一拳打在席飛揚的臉上。席飛揚頓時眼冒金星,幾乎要摔倒。那人
還不解氣,從地上撿起一根帶有釘子的木棍,狠狠地朝席飛揚的小腿上揮去。鐵釘
扎進肉裡,席飛揚痛得倒在地上,差點昏過去。
流氓上車,看也不看席飛揚夫婦一眼,催車伕揚長而去。
席飛揚用手拔掉木棍,血噴濺出來。他爬過去,抱起和子儀,發現和子儀已暈
過去。
「子儀!子儀!我們不要坐車,我抱你到醫院。」席飛揚抱著和子儀想站起來,
受傷的腿一陣鑽心疼痛,腳一軟,又跪下來。
和子儀嘴唇蠕動:「飛揚,不要……管我了……」
「子儀,我一定會送你到醫院的。」
席飛揚咬牙,終於站了起來,抱著和子儀向醫院奔去。
席飛揚抱著妻子出現在醫院急診室門口時,醫生看見兩個血淋淋的人,都嚇呆
了,不知誰是傷者。
席飛揚大叫道:「快救我妻子,她快要死了。」醫生和護士趕緊上前,把和子
儀安置在急救台上,然而,太遲了,無論醫生採取什麼措施,和子儀再也沒有睜開
眼睛。醫生只得轉身,對席飛揚說:「太晚了,她已經死了。」
席飛揚聽了這話,如五雷轟頂,跪爬到和子儀跟前,狂搖著和子儀,絕望地哭
喊著:「子儀,你不能死!你答應過我的,我們要一起撫養孩子的。」
日租界茶廳裡的酒宴還在繼續,北野、石井弘、白巖、馬九齊四人一邊喝酒,
一邊欣賞著藝妓的表演。
北野說道:「馬會長,你打算什麼時候讓和子儀永遠閉口?」
「北野先生放心,不出意外,她活不過今夜。」
北野點了點頭,陰險地說:「區區一個女人,本不足為慮,只是她……」
這時電話鈴響起,侍者推門進來,請白巖接電話,白巖接完電話回來,興奮地
說:「她已經死了。剛才警察局長打來電話,說席飛揚抱著和子儀的屍體到警察局
報案。」
馬九齊稍顯緊張地問:「局長還說什麼?」
「局長說,那席飛揚一口咬定是黑幫害死了他太太。」白巖見馬九齊緊張的樣
子,一笑,「不過九爺放心,警察局根本不會受理他的案子。」
馬九齊這才如釋重負。
石井弘輕輕搖著杯中的酒,忽想起什麼,沉思道:「現在,所有的隱患已除,
就看川島如何解決陳真了。」
浴室內,千百惠子以細嫩修長的手臂攪動著澡盆裡浮動的花瓣,然後彎腰用木
瓢從木桶裡舀起熱水,倒進澡盆裡,水面上的花瓣翻滾著散開。蒸騰的熱汽使燈光
變得幽暗。
千百惠子感覺水溫調得差不多了,轉身淡淡一笑:「次郎,可以了。」她走出
浴室,然後將門拉上,她並沒有離去,而是靜靜地坐在門口,手上捧著一套嶄新的
武士服。
田崗透過浴室格子的玻璃門,問道:「惠子,為什麼要放這麼多花?」
「那是勝利之花。」
「謝謝你,惠子。」
「次郎,明天你一定要打贏川島師傅,這是你最後的機會。」
「你放心吧,惠子。」
川島道場上,田崗穿著黑色武士服,目光深邃沉著地注視著川島。川島同樣一
副武士裝束。兩人平靜地對峙著,兩邊坐著許多觀戰的高手,千百惠子也在其中。
田崗望了千百惠子一眼,千百惠子報以深情的微笑。
「川島師傅,請!」
「接招!」
川島說完動作迅猛,一掌橫劈。田崗閃身回擊,絲毫不露破綻。
忽然,田崗凌空踢腿,川島也用同樣一招,結果,川島的速度比田崗更快,田
崗想變招,川島的腳已鎖住田崗的咽喉。
田崗僵住,臉色已變,黯然道:「我始終無法突破師傅的這一招。」
「你知道為什麼嗎?」
「因為師傅的速度比我快。」
「不,因為你內心有障礙。」
「障礙?」
川島點點頭,收住腳,一拳攻出。
回崗側身,以空手道還擊。
兩人又鬥在一起。
川島邊出招邊點化田崗:「田崗,武功的最高境界不是招式,而是心境,你要
做到無雜念,無勝負,才能心意合一,才能將速度推至極限……」
田崗有所開悟,漸漸地進入忘我境界,招式渾然天成,沉雄有力。
川島無奈又使出最後的絕招,變幻著一腳踢出。田崗用同樣一招,川島的腿還
未完全伸直,田崗的腳已鎖住川島的咽喉。同是剛才那一招,此時回崗顯然已贏了
川島。
「田崗,你終於有希望了。」川島高興地說著。
石井弘坐在北野對面的沙發上,北野的手下為石井弘沏茶,然後退了出去。
「北野君,何事這麼急召我來?」石井弘看著茶葉在沸水裡上下翻滾,問道:
「剛剛接到天皇的電報,日本第一武士田崗次郎已坐船前來上海,要挑戰中國武功。」
北野將電報遞給石井弘。
石井弘恍然道:「天皇此前要我們保住陳真性命,原來是要讓日本武士來打敗
他?」
北野冷冷道:「這肯定是川島的主意,在日本,川島一族原是武術世家,曾經
地位顯赫,他是想重溫昔日舊夢,可惜,現在已經不是以武功統治天下的時代了。」
「社長高見,武夫所見畢竟有限,不過……」
「天皇的旨令我們一定要照辦。」北野眼裡閃過一絲陰冷目光。
「那北野君要我怎麼做?」
「你以日本領事的身份,找市長談一談,盡快把中國武功第一人挑出來。」
「是,我這就去辦。」
石井弘、白巖和馬九齊在日租界的茶室裡邊喝茶邊聊。石井弘說:「白市長,
關於貴國武術大賽的事,我該說的都說了,有困難嗎?」
「困難倒是沒有,不過,」白巖一臉困惑地間道,「領事大人為什麼要這樣做?」
「什麼原因,市長就不用理會了,總之,你們只要辦好這件事,一切費用和獎
金全由日本負責,而且,事成之後,你們各得五千大洋的酬金。」
「好,沒問題。」
「我還要補充一點,所有過程都要絕對公平進行,不得搞任何手段。」石井弘
望著馬九齊,「馬老闆,你也告訴手下,有能耐的可以參加,但黑幫決不能插手此
事。」
「怎麼會呢?領事大人,您放心好了,就算有人想插手此事,我馬九齊也決不
答應。」馬九齊忽想起一事,問道,「領事大人,我知道你們日本人最恨陳真,如
果獎金最後被陳真拿了怎麼辦?」
「他有能耐就讓他拿吧。」石井弘神秘莫測地一笑。
平民子弟學校的校長帶著陳真、唐小嬸、霍東覺往席飛揚的住處走去。校長憂
心沖忡地說:「席老師已經三天沒有開門了,我們急壞了,可也沒有辦法,幸虧你
們來了,好好勸勸他。」說著,四人已經來到席飛揚住的地方。校長站在門口,大
聲拍門,喊道:「席老師,陳真和唐小姐來看你了,開門吧。」 .裡面沒有動靜。
這時上課的鈴聲響了,校長無奈地說:「陳真、唐小姐,你們好好勸勸飛揚,我得
先去教室了。」
陳真說:「好,校長,您去吧。」
看著校長離去的背影,陳真敲了兩下門,門裡仍然沒有反應。陳真皺了皺眉頭,
忽然抬腿一腳端過去,木門應聲而開。陳真往裡看去,只見屋裡的窗簾全拉上,沒
開燈,黑乎乎的。
霍東覺第一個衝進去,冷不丁一腳踢到了個空酒瓶,發出眼噹噹的聲響。一股
強烈的酒氣撲面而來,霍東覺幾乎忍不住要吐。三人站在黑暗中,勉強看清,地上
散放著無數的空酒瓶。席飛揚癱坐在地上,頭髮散亂,鬍鬚滿面,仍在仰頭喝著酒。
霍東覺衝過去,想把席飛揚手中的酒瓶奪下來,使了好大的勁兒也奪不下,只
好哀求道:「席老師,你不要喝了……」
席飛揚無動於衷,還是不停地自顧喝著酒。
陳真、唐小婷見狀,內心十分難受。唐小婷拍拍霍東覺:「東覺,你就讓席老
師喝吧。」
霍東覺怔怔地站著,睜大眼睛,實在不敢相信席老師會變成這樣。
席飛揚嘴裡喃喃著:「子儀死了……子儀……」
陳真四下看了看,屋裡凌亂不堪,便問:「飛揚,往後你有何打算?」
席飛揚搖頭:「不知道,我什麼也不知道。」
「飛揚,子儀肯定也不希望你這樣的。」陳真勸道。
席飛揚吼道:「不要再提子儀!」忽又淚流滿面癡癡地說,「子儀說過我們要
一起實現理想,可她卻走了……你們走吧,不要管我。」
唐小婷有同感地說:「飛揚,我也剛剛經歷過徹骨之痛,我不想勸你,只想知
道子儀是怎麼死的。」
席飛揚大聲:「我不知道!什麼也不知道!你們走吧,不要管我。」
大街上,賣魚強和徒弟阿寶一路疾行。來到一幢樓前,阿寶停住腳步,指著武
術總會大樓對賣魚強說:「師傅,那兒就是上海武術總會。」
「哈哈,終於找到了,聽說,今天,上海各路武林高手都在裡面開會,走!會
會他們去。」
師徒二人大步前去,進入武術總會大樓。
大廳裡各派掌門已匯聚一堂。只有會長游立三還沒到,大家東一句,西一句:
「老方,你怎麼愁眉不展的?」
「我那間武館呀,上個月又走了兩個徒弟了!」
「你比我還強些,我走了三個呀!」
「這樣下去,上海的武館很快會關門的,我們都得回鄉下種蕃薯去了。」
「就是呀!現在練武的人越來越少,大家都覺得,練武沒有用,唉!」
「待開會時,我們聯名向游會長建議,大家一起想想辦法。」
這時,賣魚強師徒大步走進來,一見眾人,便哈哈大笑道:「果然都在這裡!」
眾掌門見忽然闖進一個陌生人,喝問:「你是誰?」
賣魚強一拍胸脯:「佛山朱強,人稱賣魚強。」
「什麼豬腸牛腸,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
「哼,你罵我,我先不跟你計較,有膽量,跟我較量一下。」賣魚強手一勾,
譏笑道。
方掌門自恃武功高,哪裡受得了賣魚強的當眾戲要,立時跳了出來,剛要出手,
忽想起什麼,罵道:「臭小子,在這裡的都是一派掌門人,打殘了你,怕人背後罵
我以大欺小,今天饒了你,滾吧!」
「哈哈哈!我知道今天是上海武林月會,所有掌門人都在這裡,所以我才來挑
戰!」說完,賣魚強一指方掌門,「你小子,不敢跟我打了,我本來也可以饒你,
免你在這麼多掌門人面前丟臉,不過,你剛才罵我是牛腸,我打你打定了!」說畢,
挾風一拳擊在方掌門的胸口,方掌門騰騰騰退了七八步,方才站穩。
方掌門臉色大變,這才明白賣魚強武功厲害,可是,在眾人面前,方掌門哪甘
示弱,撲前搶先向賣魚強出手。
兩人沒過幾招,方掌門又被賣魚強一掌擊中腰肋,踉蹌跌倒。
阿寶鼓掌道:「師傅,打得好!」
賣魚強傲慢地環視眾人:「來,誰來跟我打?」
眾人面面相覷,竟沒人向前。
「堂堂一個大上海,這麼多門派的掌門人,竟然如此不堪一擊麼?」
終於有人忍不住,跳出來跟賣魚強打。結果,很快就敗在了賣魚強的手下。
「一個一個的來是打不過我的,你們一起來吧!」賣魚強雙拳一握,傲氣十足
地挑戰。
眾掌門的情緒被賣魚強激起,又有兩個掌門人挑戰賣魚強,結果又敗下來。
賣魚強技癢,贏了數人之後,不待有人挑戰,左右開弓,連擊兩大掌門人。
忽然一掌切進,與賣魚強對在一起。
這一掌勢大力沉,賣魚強居然被震退。
賣魚強一怔,定睛一看,見眼前一人氣度不凡,昂首站立著。
眾掌門紛紛慶幸道:「游會長,你終於來了。」
「會長,這小子已打傷了好幾位掌門。」「賣魚強大笑道:」原來你就是上海
武術總會會長游立山,聽說你的功夫不錯,來!咱們比個高下!「不待游立山應答,
賣魚強已然出手。游立山拉開架勢接招反擊。
二人正打得不分勝負之際,忽有人跑進來大叫:『丐u 打了,別打了!快來看!
快來看!「
眾掌門紛紛擁向窗口,賣魚強好奇,當即停手,也到窗前去看。
只見大街上,不知什麼時候擺起一張桌子,桌子上方掛著一條橫幅,上面寫著
「全國第一屆武術大賽」幾個大字。橫幅下,許多人正圍住一個政府官員模樣的人。
那人口若懸河地大聲說:「大家聽仔細了,上海要舉辦第一屆全國武術大賽,奪取
冠軍的,能獲得十萬大洋的獎金!」
「哇!十萬大洋!」圍觀者一片驚呼。
「對,是十萬大洋!你們知道政府為什麼要舉辦這次武術大賽嗎?告訴你們吧,
上海經歷了上次的罷工事件,民心渙散,市長希望通過武術大賽,振奮民心,讓我
們以飽滿的熱情投身建設新上海的工作,為此,政府在經濟十分困難的情況下拿出
十萬大洋,獎勵我們的武術冠軍!」
賣魚強大喜,回身對游立山道:「游立山,今天的比武到此結束,你要是參加
比武,我要在擂台上打敗你!」
馬九齊幫會的住處,兩個大漢抬著一塊大青石立在牆根兒,蟑螂立在五步開外,
運足氣,大吼一聲,一頭撞去識聽得喀喀幾聲,青石竟被撞成兩截。
「蟑螂,果然好功夫片馬九齊在一旁讚歎道。
蟑螂一甩頭,甩開這臉的頭髮,得意地說:「九爺,以我的身手,你看能不能
奪得第一屆武術大賽冠軍?」
「你是我的人,我當然希望你能拿冠軍,不過,別說全中國,就是上海也是藏
龍臥虎,你真的有信心打敗所有高手?」
「絕對有!」蟑螂信心十足地拍了拍胸脯。
馬九齊說:「信心只是發揮水平的重要保證,你切不要掉以輕心,本來,在上
海,我馬九齊要想做的事,沒有做不到的,可這次不同,大賽名義上是政府舉辦,
其實是由日本人在背後策劃,所以不能出橫手,你只能憑借自己的能力去爭奪冠軍
了。」
「九爺放心,我一定會拿到這十萬大洋。九爺,我有一點不明白,日本人為何
出這麼多錢搞一個中國人的武術大賽,他們到底有什麼陰謀?」
「管他什麼陰謀陽謀,反正我們能賺到錢就是好事。」馬九齊繼續說,「只要
你能奪冠,獎金、面子全有了。」
「九爺,不知杜猛派不派人參加?」
馬九齊笑著搖頭:「黃楓剛剛來電話,說杜猛不會派人參加。」
「真是可惜,少了個挫敗杜猛威風的機會。」蟑螂的口氣裡還有些惋惜。
馬九齊笑著說:「不要緊,杜猛不派人參加,我照樣能氣他。蟑螂,這些天你
什麼事也不要做,專心練功,我們要做最好的準備,最壞的打算,雖然我們還不知
道會有一些什麼樣的高手來參賽,但有一個人肯定會參加。」
「誰?」蟑螂問道。
「陳真。」馬九齊輕輕吐出兩字。
傍晚,霍東覺和劉振聲在吃晚飯,桌上一個碟子裡只有幾根青菜,另一盤是醃
菜,霍東覺扒了一口飯,說:「劉振聲,你應該去報名,代表精武門參加武術大賽。」
「我怎能代表精武門?」劉振聲邊吃飯邊搖頭。這時,陳真進來了。霍東覺一
見陳真,大叫起來:「陳真,我問你,你是不是我爹的大弟子?」
「是啊。」
「既然你是大弟子,你為什麼不去報名?」
「是不是叫我去參加武術大賽?」
霍東覺點了點頭。
陳真望著劉振聲,一臉疑惑地看著他說:「這種時候,市政府怎麼會想到舉辦
武術大賽?而且拿出如此巨額獎金,真是有些奇怪,你看……」
霍東覺嚷道:「什麼怪不怪的,陳真,我知道你是怕輸,沒本事!可你是精武
門的大弟子,就算怕也應該承擔責任呀,你看看這伙食,家裡這麼窮,再過幾天,
說不定連鹽也買不起了,如今有十萬大洋等著你拿,你竟然沒了膽量?」
陳真被霍東覺說得啞口無言。
劉振聲有些動心:「師兄,暫且不說這比賽有詐無詐,如果能拿到獎金,卻不
失是重振精武門的好機會……」
陳真仍下不了決心。
「陳真,你口口聲聲說要把精武門的牌匾重新掛起來,我問你,你準備把它掛
在哪裡?別說重開精武門,連我們吃飯都成問題了!陳真,參不參賽,你自己決定
吧。」霍東覺說著放下飯碗跑了出去。
「東覺!東覺!你去哪裡!」劉振聲喊著追了出去。
屋裡只剩陳真孤單單地坐著。
大越來越黑了,陳真坐了一會兒,點上燭燈,從櫃子的抽屜中拿出《中華武術
史》,坐在燈下,讀了起來,當他看到精彩處時,不禁念出聲來:「世上任何武功,
猶如人之氣息,人因氣息自由而身強體健,招式本無形,無招勝有招……海之博大,
因為海能容納百川,天地之燦爛,因為有精華萬千,武無止境,貴在兼容……」念
到這裡,陳真內心激動起來。
想起還約了席飛揚在鐵橋上見面,陳真便放下書,走了出去。
陳真剛到鐵橋,就見另一端站著席飛揚。陳真高興地跑過去,興奮地搖著席飛
揚的雙肩:「飛揚,看見你我真高興啊!」燈下,陳真看到席飛揚臉邊鬍子長得老
長,頭髮也很凌亂,目光卻冷峻而深沉。
兩人對視良久,席飛揚臉上毫無表情地說:「陳真,我今天要對你說,感謝你
和小婷這些天來對我的關心,沒有你們,我也許還會消沉下去。」
「朋友之間說這些話於什麼,你能站起來,我真的很高興。」
席飛揚注視著陳真,臉上仍然毫無表情地說:「陳真,那天你們問我今後的打
算,現在我已有了決定。」
「什麼決定?」
席飛揚換了一個話題:「陳真,你永遠是我的朋友,我席飛揚能結識像你這樣
的朋友,十分幸運,不過,對這個世界,我以前有過許多錯誤的認識,現在我想通
了。」
陳真著急地問:「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的決定。」
席飛揚並不迴避陳真的目光:「陳真,不要再問了,我的決定是經過深思熟慮,
決不會更改的。」
陳真有所悟:「你是不是要找黑幫報仇!」
席飛揚搖頭:「子儀雖然是被人害死的,但我不會找任何人報仇。」
「那你……」
「陳真,總有一天你會知道我的決定。」
陳真見席飛揚不肯講,只好歎了口氣說:「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我就
不再追問了,希望我們下次見面的時候,又能看見一個全新的席飛揚。」
席飛揚淡淡地說:「下次看見我,希望你不要吃驚。」
陳真想問,欲言又止,便轉了話題說:「飛揚,上海舉辦武術大賽,我想了想,
還是決定參加。不瞞你說,我現在很需要錢,可是,我參賽的目的並不是為了獎金,
而是借此機會展現師傅的精武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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