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直隸司書這樣一個令普通老百姓羨慕的職位,又有了通過罪惡手段獲得的錢財,
王麗南專門告了二個月的假,要回去探望一下離別多年的家鄉。王麗南的回鄉,雖然沒
有那些衣錦還鄉的官僚、貴族們闊綽,但也是相當的闊氣。回到家鄉的王麗南,很快就
被家鄉的頭人、豪門、望族、鄉紳們包圍了起來,今天你請,明天他宴,王麗南忙於迎
來送往之中,就在這迎來送往之中,一件事縈繞在他的頭腦中。看到自己先前和那些豪
族們比起來毫不遜色的房子如今化為烏有,心中不免有些不平,自己面上雖然沒有明確
地表露出來,但那些「明眼人」還是瞅出了苗頭,那些先前買了他家地的人紛紛表示要
退還,那些買了他家房屋的人也表示要物歸原主。不多日,王麗南的名下又恢復了其祖
父先前的地產,而且有些地還得到了調整,不僅數量有了增加,質量也有所提高。經歷
了大世面的王麗南已不能滿足其祖父的「土財主」氣派,於是找了風水先生,重新選好
了房基,蓋起了一處比先前更為豪華、更為氣派,在當地首屈一指的房子,驚得鄉人不
禁感歎:省城裡的官畢竟是省城的官,氣派就是不一樣!
王麗南的回鄉,不僅驚動了四鄰八鄉,連定州縣父母官——縣令陳錫鈺,也親自屈
尊從縣城來到王麗南的家鄉王家莊拜訪。縣令的到來,畢竟不同於那些士紳、豪族們,
王麗南親自出迎,那些士紳、豪族也不請自到,跟在王麗南的屁股後面迎接縣官的到來。
王麗南遠遠迎了上去,雙方施禮,王麗南的背後齊刷跪了一大片,高呼:「恭迎縣官大
老爺陳大人駕到,陳大人萬安!」賓主二人攜手並進,陳錫鈺帶著嗔怪的口吻道:「王
司書回鄉,也不打聲招呼。你儘管回家是熟門熟路,但我作為本縣的父母官,不盡盡地
主之誼,為你接風洗塵,內心也實在過意不去。」王麗南謙虛道:「我一個無品無級的
司書,回家看看,完全是私事,是為圓圓思鄉之情。陳大人作為一縣之主,為本縣的一
方平安,興旺發展,日理萬機,嘔心瀝血,實在不敢驚擾。然而陳大人今天屈尊下駕,
光臨寒舍,不勝榮幸,謹代表我本人和全家及父老鄉親向陳大人表示衷心的感謝。」說
完,王麗南用手指了指後面的一群人,後面早有耳朵尖的人已聽清賓主二人的對話,忙
應聲道:「謝陳大人!謝陳大人!」
中午,王麗南自然免不了在諸位鄉紳、頭人的陪同下,給予陳縣令以盛情接待,雙
方互相的你吹我捧,觥籌交錯,個個喝得面紅耳赤,此為意中,按下不提。午後,那些
鄉紳、頭人—一知趣地起身告別,當然忘不了對陳大人來一番熱情的邀請、客套一番,
各自告辭,王麗南和陳錫鈺進入密室,進行進一步的密談以示親情。
賓主二人雖都微帶醉意,但頭腦都還相當清醒,陳錫鈺看著王麗南這一幢高大巍峨,
氣派華麗,即使在縣城也令許多人羨慕的房子,不無感歎地說:「看來王司書這幾年是
發了!」「哪裡,哪裡。」王麗南急忙接話道:「我一個小小的司書,只不過寫寫畫畫,
管管來往的公文信函,哪裡比得上你堂堂的一縣之令,軍、政、財一把抓,跺一跺腳,
整個定州地面還不要搖三搖,哼一聲咱這定州的百姓也要抖三抖。陳大人的府上一定會
更為豪華,和我比起來,我恐怕就是小巫見大巫了!」「哪裡、哪裡,不瞞老兄說,我
目前手頭正抬據得很呢,處境……」話還未說完,連打了幾個呵欠,只見陳大人急忙從
懷中掏出一桿小巧玲瓏的煙槍,小心翼翼地在槍口放上一塊黑乎乎的東西,點上火,貪
婪地連吸幾口,頓時滿屋奇香,陳錫鈺也來了精神頭,王麗南心中不禁一驚:這一縣之
令也抽大煙。
抽完了鴉片,陳錫鈺重新來了精神,帶著謅媚的口氣說道:「王兄,你我之間,親
如兄弟,情同手足,自己人不說外話。現在的世道,可真是難混呀,你有錢,別人把你
當老爺;你窮光蛋,給別人當孫子,別人還不喜歡你呢!兄弟,你發達了,也拉兄弟一
把,尋個生財的門道。」「啊,哈,陳兄,你說這話可就客氣,你作為一縣之長,還向
我苦窮,還愁發不了財,真是癡人說夢!難道那『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的俗語你
沒聽說過。」王麗南道。「聽是聽說過,但也不那麼容易的。」陳錫鈺念苦腔道:「老
兄此言差矣,你作為一縣之長,那國稅、捐稅、修河費、綠化,哪一項不是撈錢的門
路。」王麗南道。「國稅?國稅是要上交的呀,那怎麼敢動呀,而且來往之間,公文、
信函一應俱全,一樣手續也不能少啊!」陳錫鈺說。「哈哈、哈哈……」王麗南大笑幾
聲,陳錫鈺被笑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王麗南說:「不知你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
「我確實不知其中門道,願聞其詳。」陳錫鈺道:「不,不行啊……」王麗南搖了搖頭。
「王兄,你把我當外人了,我願聞其詳,如若對你有外心,甘遭天打五雷轟。」陳錫鈺
忙不迭地說,王麗南此時呈著一副忠誠模樣的陳錫鈺,在其耳朵邊低聲嘰咕了一番,聽
得陳錫鈺一會兒興奮,一會兒吃驚,最後可能是那白花花的銀子不停地在眼前晃動,他
最後下了決心:「好,我們合作,願我們共同發財。」
就這樣,王麗南不僅和陳錫鈺勾結了起來,而且也和徐承勳等其他州縣的縣官、庫
吏、銀匠等成了一條繩子上的螞蚱,內外勾結,互相串通,通同作弊,採取小數改大數、
虛報多領、假印批收,矇混多發種種卑劣手段,把國庫中的大批白銀流進了自己的私人
腰包。
「得來全不費工夫」的不義之財進入腰包之後,王麗南一方面大量地置田買地,另
一方面生活極盡奢侈豪華。李金花就是眾多受害者之一,其家的土地先是被王麗南收買,
然後李金花又被賣進了妓院。王麗南為了達到長期占有李金花的目的,自己在吸鴉片的
同時,也讓李金花染上了鴉片癮,為了取得源源不斷的鴉片,王麗南也干起了販賣鴉片
的勾當。當然,王麗南販賣鴉片與眾不同,他手中有布政使的假印,每每其手下人在販
賣鴉片時,總是拿著蓋有布政使大印的通行證,有時甚至偽裝成押運錢糧的人,所以他
的手下人在各個關卡都能暢通無阻。王麗南既為了討得李金花的歡心,也為了顯示自己
的能耐,所以在交給李金花的鴉片的小包裝袋上,總是赫然蓋著布政使的大印。
斷斷續續的陳述,基本上說清了他犯罪的大致經過,但到最後,王麗南賊眼一轉:
「布政使大人,我王某人今天算是栽在你手中,但慶大人,我犯的罪,哪一項又是我一
個人的罪呢,你可以處理我,但你能處理得到那些總督、巡撫、布政使嗎?」
王麗南的一句反詰,問得慶格一時啞口無言,無以回答。這話確實讓那看透了大清
官場的王麗南擊中了要害。在整個封建專制王權國家裡,是皇帝一個人說了算,而在各
省的範圍內,那則是總督、巡撫說了算。布政使雖負有監察官吏的職責,但如果讓下屬
去監督他的上司,豈不是遮人耳目,掩耳盜鈴,欺世盜名,又豈不是笑話!
慶格一時被問得無言以對,但慶格對處理這個案件還是有決心的,有信心的,我自
己處理不了、做不了主的,就上報給皇帝。於是慶格命令手下人根據王麗南的供述,將
王麗南等人歷年來利用職務之便,採取各種卑劣手段將司發庫收小數改大數;將領款抵
押錢糧,矇混發給;串通銀匠、給與假印批收,總共虛收定州等十九州縣地糧、正耗、
雜稅等銀二十八萬余兩,偽造藩司及庫官假印兩顆的罪行寫出,以四百裡特急的方式,
派人迅速送信京城,呈給嘉慶皇帝。
這天清晨,嘉慶皇帝剛剛上得早朝,文武大臣三呼「萬歲」,施禮完畢,分兩班站
定,門外傳來直隸布政使慶格派人求見的喊聲。
嘉慶帝自從派出慶格前往直隸接任布政使一職,心裡就一直掛念著直隸地區的情況,
聽得直隸方面派人來見,嘉慶急忙令人傳人進見。來人在當班太監的引導下來到皇帝的
御座前跪下,道:「屬下乃直隸布政使慶大人所派,特來向皇上匯報一樁特大案件。」
說罷,來人解開內衣,小心翼翼地遞上奏章,旁邊早有人接過奏章,朗聲讀了起來,嘉
慶皇帝仔細地聽著,那臉兒一會兒白,一會兒紫。你想想,朗朗乾坤,天子腳下,竟有
如此眾多的官員內外勾結,通私作弊,真乃膽大包天。這不是對皇帝權威的嘲弄嗎?
「眾位愛卿,」嘉慶皇帝強壓著心頭的怒火說,「你們大家傳看一下這份奏章,然
後各自發表高見。」大家雖然剛才和皇帝一樣都聽過了奏章,但也不得不一一再看一遍
奏章。儘管這些大臣中不乏貪污高手、受賄行家,他們對清朝官場中的貪污受賄,甚至
自己本人的貪污受賄也習以為常,但王麗南畢竟是一個小小的直隸司書,竟敢如此膽大
妄為、作奸犯科,作案時間這麼長,牽涉這樣廣,人員這樣多,手段是那樣的明目張膽,
也深感吃驚。大家都知道,封建時代的臣子們都深深地懂得伴君如伴虎的道理,既為了
自己的仕途,也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他們每個人對皇帝都進行了深入細緻的研究,包
括脾氣、習慣、愛好、心理等諸多方面。這些大臣們深深知道,這嘉慶皇帝自從主政以
來,對吏治是十分注意的,但嘉慶作為一個皇帝,就是有點心慈手軟,經不起犯事者的
三哀五求,如果還有一些人幫腔打圓場,往往雷聲大,雨點小,好搞下不為例,不時得
使一些小人得以矇混過關。皇帝雖僅賣了一點人情,但官場風氣也一日不如一日。他們
都在暗暗揣摩著,這個案件雖然十分重大,皇帝會怎麼樣呢?如果皇帝心血來潮,大事
化小,我們如說一些不利的話,今後傳到當事人的耳朵裡,我們不又是狐狸逮不到、干
惹一身騷嗎?諸位大臣面面相覷,誰也不願意首先發言。嘉慶帝看著這些一言不發、弄
巧賣乖的臣子們,內心十分憤怒,臉上表現出不悅的神色,但皇帝畢竟是皇帝,他還算
是能控制住自己,但語氣中不免帶出嘲諷的味道,「眾愛卿,你們個個都是飽學之士,
有的甚至是幾朝重臣,平時都是伶牙俐齒,能言善辯,說起話來引經據典,評論起問題
來頭頭是道,今天都吃啞藥了嗎?怎麼都不言語了!」一陣沉默之後,一位大臣從隊列
中走出,行禮跪下:「陛下,臣費淳有一言進上,不知當講不當講。」「請講,暢所欲
言,費愛卿。」嘉慶皇帝說道。「臣認為,像王麗南這樣的亂臣賊子,在京畿之地,竟
敢如此作奸犯科,貪贓枉法,無非是為利所驅使,竟敢藐視我大清的律例,置王紀國法
於不顧。臣認為應該進一步查清事實,嚴懲重處,殺一儆百,以儆傚尤。」費淳字字鏗
鏘地說道。「費愛卿所言極是,那你看應該派誰去處理此事合適。」嘉慶帝以詢問的口
氣問道。「陛下自有主張,臣下不當多言。」費淳極有分寸地回答道。「那朕就派你為
欽差大臣,全權負責處理此事,有先斬後奏的權利,你看如何?」嘉慶帝道。「微臣德
淺才薄,恐不勝重任,有負聖望,還是請皇帝慎重考慮,另行派他人。」費淳道。「不,
不,不必過謙。為慎重起見,朕再給你加派刑部尚書長麟隨你一同前往,爾等一定不要
辜負重望,秉公辦理,不徇私情,為鞏固我大清江山,多挖出一些蛀蟲,決不讓一個壞
人漏網。」嘉慶帝既有囑托、又有希望地說道。「臣遵旨。」費淳答道。
費淳當然不是「德淺才薄」之士,從嘉慶帝選派他作為欽差大臣去處理王麗南一案,
也可以看出嘉慶皇帝對此案的重視,也是嘉慶帝對費淳信賴的表現之一。
費淳,字筠浦,浙江錢塘人,乾隆二十八年進士,授刑部主事,歷郎中,充軍機處
章京,出為江蘇常州知府,其間父親死去,回到家中守喪,守喪期滿,閡補山西太原,
擢升冀寧道,累遷雲南布政使,政績不俗,名聲頗佳。但費淳則以母親年老體衰,乞求
回家為母親養老送終。費淳為母親安葬守喪完畢,重新擔任原來官職。到了乾隆六十年,
費淳被提升為安徽巡撫,不久調往江蘇任職。嘉慶四年,擢升為兩江總督。費淳為官清
正廉潔,謹言慎行,深為皇帝所器重,僅舉一例,即可以為證。兩淮鹽政微瑞與費淳為
姻親,而費淳擔任兩江總督,皇帝卻充分相信他,免其迴避,時河南此歲浚溢,費淳以
兩江總督府事務繁多,自陳不熟悉河務,乞請免去所兼管職務,皇帝允許,命費淳與總
河詳議河務工程應行分事。嘉慶五年,費淳被加封為太子少保;八年,費淳被授予兵部
尚書一職。
費淳及長麟一行領得聖命,馬不停蹄,直奔保定府而去。到了保定,費淳及長麟受
到慶格布政使的熱情歡迎,雙方立即全力以赴地展開了王麗南案的審理工作。由兵部尚
書和刑部尚書協同辦理一件案件,在大清歷史上不說是絕無有的,也是屈指可數的,兵
部尚書和刑部尚書宮銜的光環,照得那些犯案的人有些目眩,也不再敢於像對待慶格那
樣軟抵硬抗,明遮暗掩,而且費淳、長麟兩人也確實毫不含糊,該傳訊的傳訊,該隔離
的隔離,該停職的停職,該反省的反省,各單位各部門,先是自查自報,然後他們親自
核查,而且他們辦起案來雷厲風行,絲毫不給那些犯事的人以喘息之機,使得很多人根
本無法來得及消滅罪證,且堵所有說情講情的門路。這樣,不僅使慶格所查的那些事實
得以證實,而且還有所進展,戰果進一步擴大。經過月余的艱辛工作,費淳、長麟、慶
格等很快審明,自從嘉慶元年起至本年(嘉慶十一年)止,直隸總督所轄州縣,在地了、
耗羨、雜稅等項目之下,俱有虛收虛抵、重領冒支等情弊,計有二十四州縣,共侵盜國
庫的白銀三十一萬六百余兩,其作案手段變化多端、手法多樣,其中竟然有與州縣講明,
每虛收、重抵、冒支銀一萬兩,給與司書及說事人使費銀千兩不等,此外尚有幕友、長
隨,知情分贓,州縣供領應解之款,每賄書吏將案卷銷毀,或誆印庫收,挖改數字等等,
不一而足,其整個作案過程所表現的詭計之高絕,手段之高明,著實令人歎為觀止,費
淳等人把情況寫明,飛馬報與嘉慶皇帝。
嘉慶皇帝接過來人遞上的奏章。因為有了上次慶格所遞奏章的陳述,思想上有所准
備,但讀著這道奏章,也為這群官吏的膽大妄為、作惡多端、不擇手段而震驚。強壓著
心頭怒火讀完奏章,嘉慶皇帝的龍顏早已變得鐵青,兩手一拍御座的扶手,聲音已經有
些變了調:「此……此等官員,目無法紀,膽大包天,貪贓枉法,無所不用其極,實堪
令人髮指!」御座下的諸位文武官員,好長時間沒見皇帝發如此大怒,個個噤若寒蟬,
不敢有所言語。但直隸總督畢竟非同一般的官員,而且是在那官官相護的環境中,直隸
總督在朝中怎能沒有三兩個人為其說好的。只見一位官員走出隊列,來到皇帝御座前跪
下:「皇上息怒,直隸司書等一班官員著實可恨,但請皇上憐念直隸總督這些年來為皇
上守疆衛士,不辭勞苦,還請皇上從輕發落……」話還未說完,嘉慶皇帝打斷道:「直
隸總督乃我朝重臣,其所行所為當為其它各省樹為楷模,理當嚴於律己,約束部下,現
出如此大案,而任總督、藩司懵然不知,竟同木偶,所司何事?實堪痛恨!諸位愛卿,
如此官員,如果從輕發落,那大清王法將何在?我大清江山將何保?」隨即,嘉慶命人
寫好詔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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