轎夫也都是些訓練有素的人,一行人在雪地中走得飛快,而轎子卻抬得平穩如床。
突地,打正前方竄出一溜馬來,看模樣,至少有十好幾匹。馬上之人,個個耀武揚威,
遠遠地就衝著這轎子喊道:「快讓開,快讓開!」嘉慶還沒察覺是怎麼回事,這批馬隊
就沖了過去。一名侍衛門避不及,讓一騎馬之人抽了一鞭。這侍衛想發作,卻被鄂囉哩
用眼色制止住。鄂囉哩眼尖,早就認出了抽打侍衛之人是刑部侍郎兼內務府大臣廣興。
而廣興卻是看不見坐轎子裡的鄂囉哩的。鄂囉哩暗暗笑道:「廣興啊廣興,你已經神氣
不了幾天了,到那個時候,你就會明白跟本公公作對的下場了。」很顯然,這個廣興跟
鄂囉哩是有過節的,而這過節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了。只是,鄂囉哩一直將此事深埋在心
裡。他在等待時機,他要給對手以致命的一擊。嘉慶當然不知就裡,他只是聽到了馬蹄
聲和吆喝聲,於是問道:「剛才,是怎麼回事?」鄂囉哩答道:「陛下,沒什麼大事,
只是幾匹野馬,受驚了,一些人在追趕。」嘉慶縮回轎內,疑疑惑惑地道:「真是怪事,
京城之內,卻會有野馬狂奔。」鄂囉哩又不禁暗笑。他扯這個謊是毫無後顧之憂的。這
些侍衛和轎夫,都是他的心腹。他不想告訴嘉慶真相,倒不是他喜歡欺上。他對皇上是
忠心耿耿的。他之所以這麼做,是不想對廣興打草驚蛇。雖說廣興此舉有驚駕之嫌,但
一來皇上已化了妝,別人不知,二來廣興又是皇上的近臣,就憑這一點事情,料也很難
將廣興怎麼樣,弄得不好,反而讓廣興對自己有所警覺。那樣一來,自己欲置廣興於死
地的圖謀,就很可能受到挫折。想到此,鄂囉哩尖起嗓門衝著轎夫和侍衛大叫道:「時
辰不早了,加快速度,聖上正等著吃羊肉火鍋呢。」
半個時辰之後,一行人便到了京城的西郊。說是郊,其實也是同城裡差不多的。一
排房屋連著一排房屋,一條街道連著一條街道,而此刻,又全都讓白雪覆蓋著。嘉慶下
了轎,舉目望去,一片銀裝素裹,竟然看不到一點塵滓。嘉慶歎道:「朕以為,天氣還
是下雪為好,一片潔白,遮住了世間所有的污穢。如果朕之大臣官吏,皆能像白雪一般,
潔身自好,以國家社稷為重,那朕之大清王朝,豈不更加興盛?」鄂囉哩見狀,連忙插
話道:「陛下英明,所言皆是,只不過,奴才的肚皮快要貼著奴才的脊樑骨了。」嘉慶
笑道:「想不到,你這等年紀,卻越發不經餓了。」鄂囉哩陪笑道:「奴才的身體怎能
跟聖上相比,奴才可是要每日三餐、一頓不吃就心發慌哦。」嘉慶揮手道:「好了,鄂
公公,別饒舌了,快領朕去那個火鍋店吧。」
鄂囉哩自己也未來過這裡,只是聽那個本家說,這家火鍋店有一個大招牌,上書
「牛記羊肉火鍋店」。他站在雪地裡,用那雙精明的眼睛搜尋著,尋來搜去,那條長長
的布招牌竟就掛在自己的身後不遠處。他對著嘉慶傻笑道:「陛下,人們常說,踏破鐵
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瞧,它就在我們的身後啊。」嘉慶轉過身,見那條布招牌
正隨風雪起舞,確有一番情致。待看清了招牌上的字後,嘉慶不禁啞然失笑道:「明明
姓牛,卻開了家羊肉火鍋店,想必也是忌諱自家姓氏吧。」又分付鄂囉哩等人道:「你
們記住了,進店以後,不許再叫我皇上,朕要視察民情。」眾人齊「喳」後,鄂囉哩囁
嚅問道:「那……奴才等該叫陛下什麼呢?」嘉慶似是早有準備,脫口而出道:「爾等
就叫我嚴老闆。威嚴的嚴。從現在起,我就是做生意的嚴老闆,鄂囉哩便是我的管家,
其他人等,一概是我的僕從。都記住了?」眾人應諾。
嘉慶為何自稱為嚴老闆,恐怕也只有鄂囉哩知曉。嘉慶帝本名顒琰,若叫顧老闆或
琰老闆似乎不妥,因為此等姓名,尋常百姓是斷不敢取叫的,而著改稱「馬老闆」什麼
地,似乎又失帝王尊嚴。故嘉慶便采折中之地,用與「琰」諧音之「嚴」自稱,既可達
到微服目的,又不會丟失什麼皇家尊嚴。僅這一個「嚴」字,也可看出嘉慶之用心良苦
也。
鄂囉哩開道,嘉慶居中,二十來個侍衛緊緊相隨。一行人浩浩蕩蕩地開進了「牛記
羊肉火鍋店」。說是店,實乃比一般的飯莊還大,裡面還有很多空房,許是還備有住宿
的地方。然而出乎嘉慶意料的是,偌大的店內,居然沒有一個食客。嘉慶不明白了,低
聲問道:「鄂囉哩,你不是說,這裡的生意十分紅火嗎?現在這裡怎麼如此冷清?莫非,
這裡的火鍋是徒有虛名?」鄂囉哩聽了,雖是寒冷天氣,也不覺出了一身冷汗。因為,
若這裡的火鍋真的徒有虛名的話,那他的那位本家便有了欺君之罪,本家有了罪,自己
也就脫不了干系。雖說聖上會念自己年邁,不便對自己如何,但聖上頂風冒雪從圓明園
來到這西郊之處,斷然也不會好生罷休的。想到此,鄂囉哩的聲音便也像店外的那條布
招牌一般飄抖起來:「這個……是我那本家說的。」他還記著在店內是不便稱「奴才」
的。「我那本家,一貫老實,想必不會騙我。我想,這其中定有什麼變故。」嘉慶輕哼
一聲道:「但願如此吧。你去找個人來問問吧。」
鄂囉哩先張羅著將嘉慶安頓坐好,然後撒開一雙老腳,逕直向店內奔去。不多時,
他就帶著一位矮墩墩的半大老頭來到了嘉慶的面前。嘉慶瞟了一眼半大老頭,估摸對方
的年齡可能與自己相彷彿,接著沉聲問道:「你,就是這火鍋店的店主嗎?」半大老頭
哈腰道:「是,敝姓牛,大家都呼我牛頭。敢問客官是……」牛頭沒有問下去,他雖不
知對方的身份,但看那前呼後擁的架勢,便也可以猜出對方的來頭定然不小,所以就故
意留了半句話。嘉慶清了一下嗓子,本也想說「敝」的,但又一想,若自稱為「敝」,
豈不和這開火鍋店的老頭同流合污了嗎?而情急之下,又一時找不到什麼合適的詞。鄂
囉哩多精明,早就看出了皇上的心理,連忙搭腔道:「牛掌櫃的,這位是我們的嚴老闆,
威嚴的嚴,是走南闖北做大生意的人。」「對,」嘉慶呼出一口氣,「我就是嚴老闆,
是做大生意的人。掌櫃的,我來問你,我等慕名前來吃你的火鍋,你這裡卻為何如此冷
落?這樣的天氣,正是吃火鍋的好時候,為何沒有一個客人?」牛頭看定嘉慶,越看越
不像什麼做買賣的人。」這位客官,哦,是嚴老闆,您大概是第一次到這裡來吧?」嘉
慶頷首道:「京城我常來常往,不過,到這裡來,我還是第一次。」牛頭歎道:「唉,
嚴老闆,你到京城來,難道沒聽說過虎二爺的名字嗎?」嘉慶搖頭道:「虎二爺是何許
人?我倒從未聽說過。」轉向鄂囉哩。「鄂管家,你聽說過此人嗎?」鄂囉哩也搖頭道:
「嚴老闆,此人我還是頭回聽說。」而實際上,鄂囉哩對這個虎二爺卻是一清二楚的。
虎二爺是廣興的乾兒子,廣興是大爺,他便自稱為二爺。不過鄂囉哩暫時也不會對嘉慶
言及此事的,因為一個虎二爺事件也是不容易撼動廣興的,頂多將虎二爺處置了便了事。
嘉慶轉向牛頭道:「掌櫃的,那個什麼虎二爺跟你這個火鍋店有什麼關係?」牛頭又長
歎一聲,雙眼竟然有些濕潤。「嚴老闆,您是不知道啊。敝店自開張已有數月,生意是
越做越紅火。想不到,天有不測風雲,一月前,來了那個虎二爺,帶著一幫人,要強收
什麼管理費,我剛分辯幾句,便被他們拳打腳踢,呶,我的腰桿到現在還痛。我去報官,
告發虎二爺,你猜官府裡怎麼對我說?你想告虎二爺?做夢去吧,這裡的數百家館子,
哪個敢對虎二爺說聲不字?後來我才知道,虎二爺在朝廷裡是有靠山的,他認了一個什
麼大官做乾爹。這樣一來,我也就認命了,也只好認命了。我一個小百姓,怎敢跟朝廷
裡的人鬥?真要去鬥,還不是自討苦吃?再後來,虎二爺又派人來收管理費,我也就如
數給了。花錢買平安吧,反正,生意還不錯,日子也勉強能過得去。可,俗話說得一點
不錯,福無雙全,禍不單行,我萬萬沒想到,那個虎二爺,他不知怎麼知道了我有一個
小女。就在今天早上,天還沒亮,他派了十幾個人,硬是將我的小女給生生搶了去,說
是要給他做妾。嚴老闆,我現在都已經家破人亡了,哪還有什麼心思做買賣啊。嗚……」
說著說著,牛頭竟嚎陶大哭起來。直聽得嘉慶雙眉倒豎、面色鐵青,「騰」地就站了起
來,大聲吼道:「想不到在這京城之地,竟有這等人事。鄂管家,你現在就去查查,那
個虎二爺,到底是何等人氏,竟敢如此胡作非為!」鄂囉哩趕忙功道:「陛……嚴老闆
息怒,身體要緊,我這就著手去查。」又拍了拍牛頭的肩道:「牛掌櫃的,你也不要太
傷心了。依我看來,你還是把你的拿手火鍋多做些來,讓我的老闆和這些兄弟們吃好。
他們可都是慕名而來的哦。然後呢,」他俯在牛頭的耳邊低語道:「我告訴你,我的這
位嚴老闆在京城裡有很多熟人,他不但和那些當朝的大臣們熟悉,他還可以直接和當今
聖上對話,所以,你要是把他侍候好了,你的女兒很快便會回到你身邊。你聽清楚了
嗎?」鄂囉哩這一席話,直聽得牛頭半信半疑。他看看鄂囉哩,淚珠盈盈地,再看看嘉
慶,淚花閃閃地,最後一咬牙,抱著死馬當成活馬醫的決心,抹去淚珠,揩散淚花,
「通」地一聲就直直地跪在了嘉慶的面前,禁不住又是聲淚俱下:「嚴老闆,我給您磕
頭了。如若您能救回我家小女,您便是我的再生父母,逢年過節,我定為您敬燒三柱香,
求神靈保佑您長命百歲、萬壽無疆!」嘉慶一時豪氣頓生,差點說漏了嘴:「朕……正
是這樣。救回你的女兒,只是小事一樁,我的管家馬上便可以去辦。你現在要做的,是
速去將火鍋燒來,朕……我正餓著呢。」牛頭聞言,迅即爬起,一邊朝裡屋跑一邊高叫
道:「快……燒火鍋!嚴老闆要救我女兒回來啦!」嘉慶衝著鄂囉哩正色道:「你,再
辛苦一趟,帶幾個人去衙門裡走走,看看那個虎二爺到底是何許人,他把這牛掌櫃的女
兒弄到哪裡去了。動作要快。我在這等你的消息。」鄂囉哩雖是又冷又餓又乏,但皇上
旨意,怎敢不從?只得揮揮手,領著幾個侍衛踏雪出去了。
且不說鄂囉哩等人如何去衙門裡忙碌,卻說牛頭一家,聽說來的這個嚴老闆能救回
小女,一個個都悲喜交加。不用牛頭催促,一干人等動作都異常的麻利。沒有多大工夫,
十來只火鍋便端端正正地擺放在了嘉慶的面前。那時候的火鍋造型雖沒有現在的精製,
且也非金屬鑄就,是用泥土焚燒而成,但外表上精雕細琢的圖案,卻也足以讓現在的人
贊歎不已。也許是巧合,放在嘉慶眼皮底下的那只火鍋,其表面正好鐫刻著兩條栩栩如
生的龍。嘉慶一見,頓時龍心大悅,脫口叫道:「好!好極了!」牛頭殷勤地為嘉慶打
開火鍋的蓋子。霎時,一股蒸騰騰的煙氣直奔嘉慶的眼瞼。那煙氣,說濃不濃,說談不
淡,像秋天的霧,像春天的風。嘉慶尚未動箸,便業已陶醉,不覺咂舌道:「好個羊肉
火鍋,果真是名不虛傳。」其實,牛頭的火鍋手藝固然精湛,但還遠未達到聞味便醉的
地步。嘉慶之所以有如此表現,實乃與他腹中饑餓有關。人一饑餓過度,看見什麼飯菜
不香?牛頭雙手將筷子送到嘉慶的手中:「嚴老闆,請品嚐。」「好,好!」嘉慶也不
客氣,接過竹筷便夾了一塊羊肉片放入口中。羊肉很燙,但嘉慶也沒怎麼覺得。只這一
吃,感覺又與先前不相同。這羊肉,說香不盡然,因為香中雜有微微的膻意,而正因為
有了這一點膻意,才使得這肉香別具特色;在口中慢慢咀嚼,只覺這肉片滑爽爽地,毫
無一絲膩人之感;肉片切得也非常適中,不薄不厚,若太薄,品不出羊肉本色,若過厚,
則又少了湯汁的佐味。嘉慶是越吃越想吃,越吃越過癮,好容易告一段落,他也忘了體
面,用手一抹嘴,露出些許村俗本相。「掌櫃的,如此美味佳餚,卻沒有好酒相佐,豈
不有點遺憾?」恐是嘉慶腹中已有墊底,故而想到了酒來。牛頭連呼「慚愧」道:「看
嚴老闆如此喜歡這火鍋,我一高興,竟把酒給忘了。」急向內裡傳呼:「來呀!把我新
釀製的女兒綠拿來,給這位嚴老闆品嚐品嚐。」嘉慶一聽,眉梢不覺一動。「牛掌櫃,
你剛才說你釀的這酒叫什麼名字?」牛頭回道:「叫女兒綠。」「妙,妙極!」嘉慶一
批掌。「我只聽過有女兒紅酒,倒未曾聽說過什麼女兒綠酒。快,將這女兒綠酒拿來。」
說時遲,那時快,一個圓鼓鼓的酒罈子穩穩地放在桌上。嘉慶對著酒罈子左瞧瞧右望望,
不覺有些疑惑。「牛掌櫃,這罈子與女兒紅並無二異,為何你將此酒喚作女兒綠呢?」
牛頭笑了。因為有人欣賞自己的得意之作,先前對女兒的思念和由此產生的悲痛此刻已
漸漸淡漠。他揭開壇蓋,對嘉慶言道:「嚴老闆,您聞聞,這酒果真和女兒紅相同嗎?」
嘉慶真個湊上去,用鼻子在壇口處嗅了嗅,隨即道:「妙哉!是與女兒紅有異。女兒紅
聞來有濃冽之氣,而你這女兒綠嗅來卻有一種清幽之感。前者彷彿艷陽下的牡丹,一派
雍容華貴,後者就如雪地中的臘梅,不失自憐自愛之尊。比較起來,我還是更喜歡這種
雪地中的臘梅啊。」牛頭擊掌道:「嚴老闆不愧是走南闖北的大行家啊,什麼樣的酒到
了您的鼻子底下,准保會被您聞出個地道來。不過,我倒認為,我這酒之所以喚作女兒
綠,還不在於它的氣味,而在於它的顏色和它的口感。」牛頭說得眉飛色舞,嘉慶聽了
心癢難耐。「如此說來,牛掌櫃,你就快倒上一碗讓我嘗嘗。」這一倒不要緊,可把嘉
慶的雙眼幾乎都看直了。這酒色果然非比尋常,不是清水模樣,也不是米汁那般乳白,
而是呈出一種淡淡的綠色,就彷彿秋日雨後的福海一般,澄清碧綠。嘉慶歎道:「牛掌
櫃,此酒是何物釀製而成?怎會有如此色澤?」牛頭道:「回嚴老闆的話,嚴老闆既然
傾力救我小女,我也就不敢相瞞。別家造酒,原料無非取之大米、高梁或小麥,而我這
酒,卻是選自上等綠豆,精心發酵釀製而成。嚴老闆,您再嘗嘗,它入口下肚之後,當
真是別有一番滋味的。」嘉慶早已按捺不住,雙手持碗,「咕嘟嘟」就是一大口。然而
過於性急,還未玩味,酒已落入腹中。嘉慶自嘲道:「待我慢慢品來。」這回他只小小
地呷了一口,抿在嘴裡,稍加品咂,便覺牛頭所言非虛。別樣酒入口之後,無非火辣辣
之味,而此酒含在口中,卻是一種清清涼涼感覺。嘉慶再一吞脖子,酒緩緩滑入腹,便
頓覺又是一番感受。別樣灑落腹後,頂多使人覺著溫暖,而此酒下肚,卻使人感到通體
舒泰,渾身朗爽。牛頭問道:「嚴老闆,此酒如何?」嘉慶由衷贊道:「果然不愧是女
兒綠啊!名字取得妙,此酒之味更妙。我當真不枉此行了。」說完,也顧不得什麼斯文
了,像綠林中人一般,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直吃得天昏地暗,直喝得地震天翻。
約摸一個時辰之後,鄂囉哩急匆匆地奔進店來。此時,嘉慶已有五分的醉意了。見
著鄂囉哩,嘉慶連忙招呼道:「鄂……管家,快來嘗嘗這女兒綠,當真是別有風味的。」
鄂囉哩氣喘吁吁地道:「嚴老闆,我還是先把虎二爺的事稟報一下吧。」這一說,嘉慶
倒清醒許多。「對了,鄂管家,那個虎二爺之事現在如何?」鄂囉哩道:「屬下謹遵老
板之命,往附近衙門走動,事情還算順利,那個虎二爺已緝拿歸案,現在押在死牢。牛
掌櫃的小女,也已救出,正在返途中。」嘉慶一時龍顏大開,自覺已為百姓做了一件大
好事,這豈不是皇思浩蕩的典範?「好,好極!」他拍了拍鄂囉哩的肩,「這事你辦得
不錯,來,讓我們共飲幾杯這女兒綠。」能與皇上共飲,這是多麼大的榮幸?鄂囉哩不
覺有受寵若驚之感,忙雙手擎碗過眉,朗聲言道:「謝嚴老闆賞賜!」說是朗聲,其實
也尖細刺耳的。不過,嘉慶賞賜的這一碗酒,倒委實抵消了不少他奔波的勞累。說勞累,
卻也不怎麼勞累。鄂囉哩是何等樣人?在宮中多年,歷兩朝皇上思寵,有幾個官吏敢得
罪他?他往衙門一坐,問清虎二爺住處,著人拿來便了,再叫人領著牛掌櫃的女兒隨後,
自己坐轎先行回報。不過,像他此等年紀,確也夠為難他了。
嘉慶猛然間又想到了什麼。「鄂管家,那個虎二爺,不是有什麼朝廷靠山嗎?可查
出什麼頭緒沒有?」鄂囉哩裝作一無所知的樣子:「沒有。那個虎二爺,看起來似像個
好漢,怎麼問他也不說。不過,要不了多久,他是一定會開口的。」嘉慶不知其中根底,
點頭言道:「不錯。待查出那個朝廷逆賊,定然嚴懲不貸。」鄂囉哩心中暗道:若此事
能搞倒廣興,還須等到現在?而事實是,第二天的上午,那個虎二爺就死在牢中,看模
樣,像是自殺。第二天的下午,牛頭一家,包括這間火鍋店,全都化為了灰燼。嘉慶得
知後,著令嚴加審查,可查來查去,也終無結果。嘉慶只能扼腕長歎。當然,此是後話。
卻說嘉慶一時高興,又和鄂囉哩對飲了幾杯。雖說這女兒綠酒性醇和、清爽宜人,
但大凡酒類,喝多了終是要醉人的。沒多少工夫,嘉慶的雙眼便漸趨迷離,舌頭也開始
僵硬,有些失態起來。就在他迷離、僵硬又失態的當口,店門處一陣騷動。嘉慶多少還
能覺出這種變化,便問鄂囉哩道:「何事如此慌亂?」鄂囉哩不用看也知發生了何事。
「嚴老闆,是牛掌櫃的女兒回來了。他們父女正抱頭痛哭呢。」嘉慶有些不解的道:
「既是父女相見,應該高興才是,竟為何相抱而泣?去,叫他們過來,讓我見上一見。」
鄂囉哩忙立起叫道:「牛掌櫃,你們不要再哭了。你們都過來,我家嚴老闆要見見你
們。」此話似是提醒了牛頭。牛頭急忙停住哭泣,拉住女兒的衣袖,一跌一絆地來到嘉
慶面前,衝著女兒直:「兒呀,這就是你的救命恩人。快,跪下,給這位恩人叩頭,感
謝他的大思大德。」說完,率先跪在了嘉慶的面前。嘉慶當然不會去細看那個牛頭,五
短三粗地,看了未兔有點噁心,他要看的,是牛頭的女兒,自己以一國之尊,傾力搭救
的女人,會是如何長相?雖酒力上湧,頭昏腦脹,但嘉慶還是睜大了眼,用目光罩住了
那正流著熱淚的女人。不看還好,這一看,嘉慶的雙眼睜得就更加費力了,因為,他的
雙眼已張到了無法再張大的地步。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將那個女人看了個仔仔細細,口
中不覺喃喃自語道:「好個標致的小女子……難怪那個虎二爺要強行搶走了……」此話
說得很低,低到幾乎只有鄂囉哩一個人能聽得清。鄂囉哩不僅聽清了,也聽得明白了,
他輕輕對嘉慶言道:「嚴老闆,屬下以為,您已經不能再喝了……」嘉慶一拍桌子,大
聲說道:「誰說我喝酒了!我根本就沒喝酒,我是在看人,看這個被我救回來的女人……
我能救回她,難道我就不能看嗎?」顯然,嘉慶的酒業已喝多。只要酒喝多了,無論你
貴為至尊還是賤為乞丐,其表現都是有共同之處的。顯然,嘉慶的酒也不是多到了不可
收拾的地步,至少,他還沒有擺出皇帝的架勢。而對牛頭來說,則幾乎完全沉醉在父女
重逢的喜悅當中了:「嚴老闆說得對,小女是您搭救歸來,自然可以觀看。您對我及小
女的這番恩德,我等定永誌不忘。」嘉慶樂了:「鄂管家,牛掌櫃都說允我觀看,你為
何攔阻?」鄂囉哩忙道:「嚴老闆,我沒說不讓您觀看,我只是說,您的酒已經喝得不
少了。」嘉慶眼一瞪:「誰說我不能喝酒了?有美人當前,不醉夫復何求?來,鄂管家,
你我再痛飲幾碗。」鄂囉哩本想攔阻,可又不敢硬行捺止,只得眼巴巴地看著嘉慶獨自
連干兩碗。真不愧是女兒綠,嘉慶兩碗酒下肚後,兩眼都似乎迸出了綠光來。那綠光直
射看牛頭小女的身軀,是那樣的肆無忌憚。如果此刻嘉慶再說出許多話來,保不定他要
自稱為「朕」了。好在他盯著牛頭小女,只說出一句話來:「好個標致的美人……」後
之,便傾金山、倒玉柱,他,竟然伏在桌上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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