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駿馬美人黃金白銀,都成了廣興獵取的對象。當他在豐乳肥臀的胡氏身上過足了癮
之後,那淫婦的罪名便再也不成立了……嘉慶想不到頭一個參劾和珅的廣興,競會把自
己也克隆成了和珅。一個「絞」字出了唇,嘉慶又在心裡補了一句:「唉,誰讓你撞在
槍口上了呢!」
    廣興,全名高廣興,字賡虞,是滿洲鑲黃旗人。當朝大學士高晉是他的父親。他有
兩個哥哥,一叫高書麟,一叫高廣厚,均庸庸碌碌,無甚出息。他自己一開始也是不為
人注意的,先捐官做了主事,後在其父的蔭護下,做了禮部。他的長相也很平常,除了
有一身白淨淨的皮膚之外,別無特點。然而此人絕非平庸之輩,從某種角度上說,他還
是個絕頂聰明之人。他深切地知道,要想官運亨通飛黃騰達,就必須有一個堅實的靠山,
而最大的靠山,當然莫過於當今皇上了。而要想討得皇上的歡喜取其信任,就必須投皇
上所好。所以,乾隆朝時,當許多官吏為巴結和珅不知所措時,他卻在一旁冷眼相看。
他清楚地知道,別看和珅今日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似乎能呼風喚雨,但情形只要一變,
他和珅準沒有什麼好下場。而最主要的,和珅再神通廣大,也得聽聖上的。也就是說,
和珅遠遠算不上什麼堅實的靠山。所以,他在禮部任職期間,除了公幹,其余的時間便
一門心思去琢磨研究乾隆。乾隆是個風流惆儻之人,嗜詩好文,每遇佳景,必出口成章。
鑒於此,一向不甚愛好文章的廣興,也潛心讀經誦典起來。有一次,乾隆大宴群臣,廣
興有幸參坐。席間,十數位倡優翩翩起舞助酒。霎那間,大殿內香煙裊裊、舞袖飄飄。
一向喜動不喜靜的乾隆坐不住了,走到倡優中間,恰巧就停在廣興的面前。乾隆看得興
起,脫口吟誦了一首小詩:
    羅袖動香香不已,
    紅蕖裊裊秋煙裡。
    輕雲嶺上乍搖風,
    嫩柳池塘初拂水。
    乾隆方吟罷,一大臣立起道:「妙,妙。詩寫得妙,聖上吟詠更是絕妙。所謂輕雲
嶺上乍搖風,嫩柳池塘初拂水,真乃此時歌舞情狀之實景也。」乾隆包斜著那大臣道:
「愛卿,你既能解得此時意境,但可知此詩為何人所寫?」那大臣結舌道:「此詩……
不是聖上所為?」乾隆笑道:「朕何曾寫過此詩?愛卿若不知曉,還是坐下喝酒吧。」
一時殿內笑聲四起,這笑聲分明衝著那大臣去的。那大臣通紅著臉,一邊言道「奴才無
知」,一邊木然坐下,再也不吭聲了。乾隆環顧四周高聲言道:「哪位愛卿若能道出此
詩為何人所寫,朕就賜他一瓶安南進貢的御酒。」皇上賜酒,那是多大的榮耀?一時殿
內議論紛紛,但終究誰也沒有站出來。乾隆搖頭道:「想不到我堂堂大清,群賢畢至,
竟無一人知曉此詩的作者。如此看來,那瓶外邦所貢之酒,只好留與朕慢慢品嚐了。」
在一片靜穆之中,廣興緩緩地站了起來。「陛下,奴才知道。」乾隆轉身,看著這位相
貌平平且又不很熟識的臣於。「這位愛卿,你知道此詩的作者?」一時間,所有的目光
都射到廣興身上。廣興倒也不懼。「陛下,奴才昨日無聊,偶團前人詩集,不巧正遇上
聖上剛才所詠之詩。它,為唐朝貴妃楊太真楊玉環所寫。」乾隆不由一怔,沒想到這個
貌不驚人的臣子卻也博學多識。他走過去,拍了拍廣興的肩頭道:「好,愛卿說的不錯,
此詩正是楊貴妃所寫。來啊,將朕那瓶御酒呈來,賜與這位愛卿。」就這樣,廣興算是
和乾隆熟識了。他捨不得將聖上所賜御酒喝下,為表孝心,獻與父親高晉享用。雖然乾
隆並未因此而擢撥廣興,但廣興心中也不是很著急。他清楚得很,有些事情不可能一蹴
而就的,只要聖上能記住他,他也就達到目的了。果如他所料,乾隆還就因此而記住了
他。那年春天,乾隆外出踏青,指名道姓要廣興伴駕。廣興那個高興啊,一夜未曾入睡。
踏青時,乾隆騎馬,並讓廣興也騎一匹馬伴隨左右,其余人等,皆步行跟隨。顯然,聖
上已將廣興另眼看待了。人馬路過一座小村莊。莊上人在辦什麼喜事,村邊廣場上聚集
了許多人,也無非是猜拳行令。惹人注目的是,有幾個十分清麗的小姑娘,不停地在人
群中穿梭,她們時而站下和飲酒人說笑,時而又附在一些人的耳邊低語。乾隆一見,詩
興大發:
    桃花紅,柳煙翠,侍宴美人姝麗。
    十五六,解憐才,勸人深酒杯。
    黛眉長,檀口小,
    耳畔向人輕道:「柳陰曲,是兒家,門前紅杏花。」
    乾隆吟罷,輕問廣興:「愛卿,知這詞為何人所填嗎?」廣興恭答道:「陛下適才
吟詠之詞,乃宋朝張先所填,調為更漏子。只是……」乾隆笑道:「愛卿但說無妨。」
廣興道:「年號如聖諱,奴才也曾讀過此詞,惟開頭兩句,似不是桃花復柳煙,而應是
錦筵加羅幕。但不知奴才所言當否?」乾隆贊許道:「卿所言甚是。只是朕見此村並無
錦筵,也無羅慕,只有桃花綻放、柳煙層疊,故朕順口改之。如此看來,卿果真是學富
五車之人啊。」廣興忙道:「陛下如此誇贊奴才,奴才實難愧當。奴才所學,與陛下相
較,何只萬一!」
    說實話,廣興奮不是胸無點墨之人,但肚中的貨色卻也不多。然而巧的是,他為取
悅聖上而死記硬背的詩詞,在乾隆的面前,卻全都用上了。臨近黃昏,微風乍起,一條
小溪若白帶一般遠遠飄來,溪邊有一小橋,橋邊坐有一位窈窕淑女,正奏著一支七孔長
蕭,蕭聲似很哀怨,而哀怨中又蘊著不盡的期盼。乾隆動了情懷,翻鞍下馬,指著眼前
景緻道:「此等風光,若不賦詩填詞,豈不有傷大雅?眾愛卿,有誰能即興一首,道盡
眼前情思,朕一定重重有賞。」廣興一聽有些心慌,因為他肚內雖強記了不少詩詞歌賦,
卻都是前人所留,若叫他自己吟詩填詞,那也實在是為難他了。好在眾人一時也都沒開
口,廣興始覺有些安寧。也難怪,乾隆平日常以才思泉湧自稱,而所作歌詞也確時有可
觀,若非萬不得已,哪個臣子願在他面前賣弄?雖有一人常和乾隆應和,那便是紀曉嵐,
然而此時,紀曉嵐卻留在了宮中。乾隆見無人開口,便將目光對準了廣興。「愛卿,朕
見你多才多藝,為何此時也緘默不語啊?」要說廣興腦袋靈活,便靈活在這裡。雖說他
自己不能賦詩,但腹內卻裝著不少現成的內容。「陛下,奴才見眼前情景,別有韻味,
本是想聊作一首詩賦,以博聖上一曬,卻忽而憶起前人有一闋慢詞已將眼前之景道盡,
故而奴才不敢開口。」廣興此番話可謂靈巧無比,既回答了皇上的提問,又避開了自己
的短處,且引著皇上向自己的思路發展。果然,乾隆問道:「愛卿,你憶起的那闋慢詞
是何朝何人所寫?」廣興答道:「奴才所言,指的是宋朝詞人史達祖……」乾隆立刻道:
「愛卿所指,莫非是史達祖的那首換巢駕鳳?」廣興道:「聖上英明。奴才正是此意。」
乾隆的目光又轉向那溪邊的小橋,橋邊的姑娘仍在動情地吹著長蕭。末了,乾隆微微地
點了點頭。「愛卿所言極是。那換巢鸞鳳的確已將眼前風光敘盡。愛卿,可否為朕將這
闋慢詞吟詠一遍?」廣興即刻道:「奴才正有此意。只恐聲澀音啞,污了聖上耳目。」
乾隆道:「愛卿不必過謙,但吟詠便罷了。」好個廣興,使出渾身解數,聲情並茂地將
來人史達祖的那闋「換巢鸞鳳」演繹得淋漓盡致:
    人若梅嬌,正愁橫斷塢、夢繞溪橋。
    倚風融汗粉,坐月怨秦蕭。
    相思因甚到纖腰,
    定知我今天魂可銷。
    佳期晚,漫幾度淚痕相照。
    人悄,天渺渺,花外語香,時透郎懷抱。
    暗握荑苗,乍嘗櫻顆,猶恨侵階芳草。
    天念王昌忒多情,換巢鸞鳳教諧老。
    溫柔鄉,醉芙蓉,一帳春曉。
    廣興所念,前段哀怨如訴,後段卻又溫柔如夢,念到動情處,他身不由己地渾身顫
栗起來,竟把一個大清皇上也融入到了他所吟詠的情境之中。他念完了,乾隆還在喃喃
自語:「……溫柔鄉,醉芙蓉,一帳春曉……這,不正是這吹蕭女子所獨坐期盼的嗎?
眼前之景妙,史達祖的慢詞也寫得妙,而愛卿出神入化的吟誦則更妙。」乾隆走近廣興,
對他點頭言道:「愛卿,你當真是前途無量啊!」而這句話,才是廣興最最希望聽到的。
踏青歸來沒幾天,廣興便由禮部遷升給事中。遷升的理由是:敏於任事,背誦案續如瀉
水。廣興由衷地笑了。他讀經誦典的辛勤勞動終於有了很大的收穫。誠然,廣興是絕不
會只滿足一個給事中的職位,他要獵取更高更大的權位。就從這點而言,他還是很羨慕
那個和珅的。然而,和珅的榮華是不會長久的,自己要再向高處攀登,卻又可以利用和
珅。
    乾隆將帝位內禪給嘉慶之後,雖然年邁的乾隆以太上皇的身份牢牢地握住大權不放,
但廣興憑著其敏銳的嗅覺,認為這種局面只不過是暫時的。嘉慶雖目前只當個兒皇帝,
說話幾乎毫不管用,但廣興以為,乾隆終究是要駕崩的,而乾隆駕崩之後,天下不就是
嘉慶的了嗎?所以,廣興又把全盤心思用在了嘉慶的身上。廣興和嘉慶年紀相彷彿,當
時也就三十來歲。嘉慶因手中無權,整日便是吃喝玩樂。若論此道,廣興可是行家裡手,
他若以此和嘉慶套近乎,兩人會是有許多共同語言的。但廣興並沒有這麼做。他深知,
此時乾隆還在,和珅又沒有倒,如果一味地和嘉慶來往,是很容易被和珅整治的。故而,
廣興當時也只和嘉慶保持著若即若離的關係。廣興只是在等待一個機會。他情知嘉慶最
為痛恨的便是和珅。他是在等侍乾隆升天的那一刻早日到來。這等待很苦,卻又很有滋
味。終於,在嘉慶四年,也即公元1799年,乾隆皇帝帶著諸多遺憾在養心殿撒手西去了。
國喪還未料理完畢,廣興便先將一本奏章呈在了嘉慶的面前。奏章上的言辭極為激烈,
清清楚楚地分條陳列著和珅的十大罪狀。奏章的最後寫道:「和珅實為十惡不赦的國之
蛀蟲、國之罪人,如此貪贓枉法之徒,不殺何以整飭國紀、又何以平百姓之忿?」可以
說,廣興的這本參劾和珅的奏章,正好說出了嘉慶一直想說卻又一時不便說出的話,理
應得到了嘉慶的特別看待。和珅尚未被賜死,廣興就已經被耀升為副都御史,領欽差往
四川整治軍需。之後,廣興屢屢被嘉慶欽差到全國各地按察。嘉慶九年,廣興一下子被
嘉慶擢為兵部侍郎兼總管內務府大臣。是時,廣興達到了他權力的頂峰。有一次,嘉慶
在圓明園福海裡的中心島上飲酒。召廣興和給事中英綸陪飲。這等待遇,本就今朝中上
下為之側目。酒過三巡,嘉慶拉著廣興和英綸的手道:「汝等二人,皆朕心腹之人,為
朕之左右臂。朕希望汝等,盡心盡力,為國分憂,為朕分憂,為大清帝國繁榮昌盛而鞠
躬盡瘁。」英綸答的好:「蒙聖上如此關照,若奴才一味懈怠松馳,怎有顏面再見聖
上?」而實際上,這位給事中英綸,在握有大權之後,不僅一味懈怠松馳,而且還一味
荒淫享樂,給本已是瘡痕纍纍的大清王朝,又添了一塊濃重的傷疤。當然這是後話。英
綸當時答得好,而廣興比英綸答得更好:「陛下,奴才雖為父母所生,但聖上如此看重
奴才,則又勝過奴才父母何止百倍。從此往後,奴才就是聖上的馬前卒。奴才不敢妄言
能為陛下分憂解難,但大凡陛下能用得著奴才之處,奴才雖赴湯蹈火也萬死不辭。」廣
興的話可謂鏗鏘有力、擲地有聲,直聽得嘉慶喜笑顏開。嘉慶連連言道:「好,好!二
位愛卿既如此以國為重、以朕為重,朕,便也可高枕無憂了!」只是,嘉慶不知道的是,
廣興話雖這樣說,但心裡卻又是另一種想法。廣興想的是,自己已重權在握,皇上又如
此器重,那朝中上下及大小官吏,自己還有什麼可顧慮的呢?也就是說,自此以往,廣
興要在大清王朝的國土上任意施為了。
    廣興是這麼想的,也就真的是這麼做的。因跟乾隆皇帝時常的外出,廣興逐漸對騎
馬有了嗜好,有事沒事地,帶幾個人,騎幾匹馬,在京城街道上橫衝直闖,見行人唯恐
避之不及的那種慌亂模樣,他很是覺得開心與滿足。有一次,他竟騎著一匹高頭大馬徑
自溜進圓明園內。一位通政副使看他不慣,便向嘉慶參了一本,說廣興徑闖圓明園實乃
藐視聖上、不守王法,誰知嘉慶卻言道:「廣興素好騎馬,馬入園內,實是無意之舉,
何乃大驚小怪?」這位通政副使不僅沒討著好,反而碰了一鼻子灰。廣興得知後,找來
那位通政副使,冷笑言道:「你算老幾?敢向聖上參我?我看,你是不想呆在朝中了。」
沒多久,廣興找著了一個借口,將這位通政副使連降三級,遣往黑龍江當差。如此一來,
別說六部三司官員,即便是軍機大臣諸等國家要員,見著廣興也要敬畏三分。廣興便越
發驕橫任性。有一位大臣不知從何處得了一匹馬,廣興見著了,立刻喜歡上了它,便對
那位大臣直言道:「此馬四肢勁健、皮毛髮亮,當能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為古人所言
千里馬是也,實是人間罕見、世之珍品。請大人將此馬送與廣興如何?」那大臣也是愛
馬之徒,若白白送給廣興,實在捨不得,可要是當面拒絕,又怕開罪了正權勢炙人的廣
興。大臣權衡再三,拖延道:「侍郎大人既看中此馬,本應即刻奉上,只因此馬某也是
剛剛獲得,容某逗留些日再行奉上如何?」廣興心裡話,還敢跟我耍滑頭,我就讓你再
和此馬相伴幾天,到時候看你送還是不送。然而,幾天過去了,那大臣毫無動靜,又是
幾天過去了,情況依然如故。廣興再也耐不住了,招來親信盛師曾和盛時彥兄弟,惡狠
狠地道:「我得不到的東西,別人也休想擁有。那老傢伙存心跟我過不去,你們就替我
把那老傢伙的馬處理了。」盛氏兄弟歷來對廣興忠心耿耿,廣興的話,對他們而言,那
就是聖旨。很快,那位大臣的那匹千里馬,不明不白地就在馬廄裡死去了。大臣雖情知
此乃廣興所為,但無憑無據又能拿廣興如何?即便有了證據,卻有聖上庇護,一匹微不
足道的馬,也不可能把廣興怎麼樣的。所以那大臣只得面對著死去的馬,難過了一整天,
還落下了兩行清濁難辨的熱淚。廣興得知後,興高采烈地對盛氏兄弟道:「誰存心跟我
作對,他就決沒有好果子吃。」然而,他這話未免說得有些過頭,因為有一個人,他本
不應該去惹惱的,可他偏偏也惹惱了。而惹惱了這個人,他就等於在自己的頸脖子上纏
了一條繩索。這個人,就是嘉慶特別倚重的身旁大太監,鄂囉哩。
    鄂囉哩同廣興說來也是十分熟悉的。廣興尚未發跡之時,鄂囉哩和他就常常在一塊
兒敘談。因鄂囉哩年歲遠遠長於廣興,在一塊兒敘談時,鄂囉哩便常以長者自居。那時,
廣興還位卑言輕,也沒怎麼過多計較。後來,廣興升為侍郎,又兼職總管內務府大臣,
便對鄂囉哩的長者姿態著實不滿了,只因廣興也知道鄂囉哩不是一般的太監,是聖上的
近侍,所以一時也沒有將心中的不滿表現出來。那一日,二人散朝歸來,在朝廊上相遇,
鄂囉哩便喚住廣興,用明顯的教訓口吻道:「廣興,你乃陛下信任之人,為何外延怨恨
於你?」鄂囉哩的本意應該說是好的,他是在提醒廣興要注意搞好臣子之間的關係,不
要一意孤行,弄得諸多大臣都對自己有意見。誰知廣興卻不領這個情,沒好氣地道:
「鄂公公,外延怨恨與否,是我廣興自家的事體,本與公公無關,公公又何必操這份閒
心?」鄂囉哩有些不快道:「廣興,你如此任性下去,不僅誤了你自己,卻也大大辜負
了聖上對你的信任。」廣興答道:「鄂公公,陛下信任我,那是陛下的英明,你只要聆
聽聖上差遣便罷了,不必在此說三道四。鄂公公以為如何?」鄂囉哩惱道:「廣興,此
話何意?莫非我鄂某不能說你不成?」廣興點頭道:「一點不錯。看來鄂公公倒也是個
有自知之明的人啊!」鄂囉哩的氣真是不打一處來。「廣興,你不要以為陛下看重於你,
你便可以任意妄行。如此下去,你終究要自食其果。」廣興再也按捺不住,勃然大怒道:
「鄂囉哩,本大人的名字是你能隨便亂叫的嗎?汝輩閹人,當敬謹侍立,安得與大臣論
長道短、信口雌黃?」如果鄂囉哩真的有許多自尊心的話,那廣興此言,可就大大地傷
害了他的自尊心了。鄂囉哩尖著嗓門叫道:「廣興,你記著,此恨不報,誓不為人!」
言罷氣喘吁吁而去。廣興瞪著鄂囉哩的背影道:「汝輩本為閹鬼,豈是人乎?」恰巧,
是年冬天,內庫發給官中的綢緞數量不夠,且質量粗劣。鄂囉哩趁機向嘉慶奏上一本,
指控內庫作弊,而身為總管內務府大臣的廣興,實難咎其職。嘉慶對鄂囉哩道:「此次
內庫所發綢緞,確有問題,但是否與廣興有關,朕斷不敢輕言。朕的意思,此事就由你
去查實,但不可過於聲張,弄得滿城風雨。」鄂囉哩是何等精明之人。「陛下,於老奴
身份地位,查實此事恐有諸多不便,還望聖上多為老奴著想。」嘉慶道:「這有何難,
朕給公公一道手諭便了。」鄂囉哩領了聖旨,逕直找到了廣興,大聲言道:「兵部侍郎
兼總管內務府大臣廣興聽旨……」廣興笑著坐下道:「鄂囉哩?別裝神弄鬼的了。想拿
聖上來嚇唬本大人?你還是從哪兒來再回到哪兒去吧。」鄂囉哩正色道:「廣興,面對
聖上的旨諭,你竟如何傲慢輕侮,該當何罪?」廣興也怒道:「閹人,本大臣若不念你
年邁,早著人將你轟趕出去。爾若識相,盡快退出。否則,別怪本大臣對你不客氣。」
鄂囉哩冷笑道:「廣興,算你有種,你就等著瞧好了!」言罷,急轉身朝觀德殿奔去,
那速度,當真如脫免一般。嘉慶正在觀德殿與軍機大臣、兩廣總督百齡等人擬議制定
《民吏貿易章程》。這是一個有關對外貿易的章程,規定各國護貨兵船,不許駛入內港,
夷船銷貨後依限回國;早清商欠;葡人於澳門不准再行添屋;引水船戶須給照銷照等。
嘉慶批道:「均准執行!」軍機大臣、兩廣總督等剛要退出,鄂囉哩一頭紮了進來,且
口中大呼道:「陛下,奴才奉旨前往調查內庫所發綢緞一事,遇及兵部侍郎,他態度倨
傲,言辭輕慢,不僅竭盡侮辱恐嚇老奴之能事,還雙腿交叉,坐聽諭旨,實為藐視王法
和聖上。老奴見事關重大,不敢延誤,故速來對陛下言明。」嘉慶不覺看了軍機大臣、
兩廣總督諸人一眼,輕呼道:「竟有這等事?來啊,喚兵部侍郎廣興進見。」沒多久,
廣興悠搭悠搭地進了觀德殿,也不看軍機大臣等人,只掃了鄂囉哩一眼,然後問嘉慶道:
「陛下,不知此時急招奴才進見,有何要事?」嘉慶沉著臉道:「廣興,適才鄂公公對
朕說,你雙腿交叉、坐聽諭旨,可有此事?」廣興回道:「陛下,哪有什麼聖旨?只鄂
囉哩對奴才胡言亂語,奴才一氣,就將他趕跑了。沒想到,他又跑到陛下這裡來胡言亂
語了。」鄂囉哩急忙跪道:「陛下,廣興一向驕橫,此時見駕,竟態度散漫,站著與聖
上論理,足見老奴所言非虛。此等輕侮聖上之罪,實不可饒恕也。乞望聖上明察。」廣
興一聽,也覺自己有些不妥,忙單腿點地,然而有些過遲。一來對聖旨不恭,也就是對
嘉慶不恭,任何皇帝都不會輕待這種事情。二來此殿內尚有諸多臣子,如若一任廣興所
為,豈不造成極大影響?嘉慶雖親信廣興,但此時此刻,卻也不能不為自己著想。他厲
聲對廣興道:「朕再問你一遍,鄂公公奉旨查事,你卻坐聽諭旨,可有此事?」廣興不
能不有些心慌:「陛下,鄂囉哩找到奴才,並未拿出聖旨,奴才委實不知……」「住
口!」嘉慶大喝一聲,「朕就算你當時並不知曉鄂公公是奉旨行事,可此番前來,你與
朕理論,竟直立不跪,又是何道理?」嘉慶似是越說越氣憤,自顧站了起來。「像此等
藐視王法,對朕不恭不敬之舉,在朕之國家,決不允許發生。來啊,摘去廣興的頂戴花
翎。從即日起,廣興罷職反省,視其表現,再行復議。」言訖,匆匆退殿。應該說,在
這場爭鬥中,鄂囉哩是個勝者。然而,廣興也不是個什麼失敗者,因為沒有幾天,嘉慶
又以「廣興反思深刻表現卓著」之名,將一口頂戴花翎復扣在了廣興的腦袋上。至此,
廣興和鄂囉哩之間的矛盾算是越來越尖銳了。廣興恨不能將鄂囉哩打翻在地、再踏上一
只腳,然而嘉慶似乎很是離不開鄂囉哩,廣興對此也是莫可奈何,只得將仇恨牢記在心。
鄂囉哩呢,卻從此次爭鬥中悟出一個道理,那就是,要想搞倒廣興,絕非輕而易舉,除
非弄到了什麼把柄,即使聖上想袒護廣興也袒護不了,到那個時候,便能置廣興於死地
了。所以,從此往後,鄂囉哩從不在嘉慶的面前參劾廣興的什麼不是了。相反,每遇廣
興,他還堆上笑容,主動地打招呼,而暗地裡,他卻在絞盡腦汁地搜羅著能置廣興於死
地的材料和證據。所謂皇天不負有心人,兩年之後,鄂囉哩一直在苦苦等待的機會終於
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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