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卻說嘉慶次日起床之後,頓覺神清氣爽,體力無比充沛,情知這一切乃是曉月的功
效。至此,嘉慶始悟出,男人是不應該缺少女人的。沒有女人,男人便會像那無源之水,
雖能暢流一時,但終將干涸枯竭,又彷彿是那無本之木,雖也能隨風搖曳一陣,但終究
會是技枯葉敗、零落不堪。及至上得朝來,依然是精神抖擻,嘉慶也不要鄂囉哩通報,
逕自走入殿內,朗聲對群臣道:「朕五句萬壽正日行將臨近,諸位愛卿的奏章朕已閱讀,
你們都想對朕表示祝賀之意,朕以為,這也合情合理。只是,朕一向主張清廉務實,無
意因此而舖張浪費。御史景德不思朕之忠告,一味惑朕行舖奢之事,朕已將他發往盛京
當差,想必諸位愛卿也都還能記得。朕考慮再三,允准各部各司送朕如意柄及書冊字畫,
其余珠玉陳設,一概不准進獻。諸位愛卿個人,也就不必費心再送朕什麼禮物了。誰若
不聽朕言,朕定將唯誰是問。諸位愛卿以為如何?」群臣齊呼「萬歲」。鄂囉哩道:
「有事請奏,無事散朝。」軍機大臣前出一步道:「奴才有事上奏。」嘉慶道:「講。」
軍機大臣道:「閩浙總督阿林保奏請,將閩西鹽斤加價二厘。請聖上定奪。」嘉慶皺眉
道:「朕已多次講過,這鹽斤之價,關係百姓生計,不得隨意增加,如若加價不妥,定
會引發百姓騷亂。傳朕旨意,若阿林保膽敢擅加鹽價,朕定嚴懲不饒。」軍機大臣諾諾,
復又言道:「奴才還有事請奏。」嘉慶道:「速速講來。」軍機大臣道:「伊犁將軍松
筠來報,言成衛寧陝之地的總兵蒲大芳及屬下一百余人,常常無端聚集,行跡十分可疑,
松筠將軍以為蒲氏等人圖謀不軌,已在近日將蒲氏等人分別緝捕,並斬首示眾。請陛下
聖裁!」嘉慶一聽便來了氣:「松筠辦事太過輕率。蒲大芳等人常常聚集,定然事出有
因,不去詳加調查,怎能指為無端可疑?即便緝捕之後,也應查證核實,謹慎從事,為
何匆匆忙忙將其斬首?傳朕旨意,松筠處事簡單草率,實與草菅人命無異,奪其將軍一
職,命晉昌赴任伊犁。」軍機大臣謹諾,又言道:「奴才還有一事請奏。」嘉慶道:
「快講。」軍機大臣道:「陛下,自去年以來,瓜儀至通州的漕運一直不很通暢。奴才
雖屢屢更換巡漕御史,但至今仍無濟於事。奴才實在是黔驢技窮,乞望陛下委任。得力
大臣擔任此職,前往巡視,如若不然,漕運弊竇將越來越加嚴重,也就難以收拾了。」
嘉慶點頭道:「汝等所言極是。漕運暢通與否,於國於民皆關係重大。只是朕一時也想
不出誰可擔此重任,爾可將科道各員名單呈上,朕從中遴選一人,著他前往漕運巡視。
汝等以為如何?」軍機大臣一邊道「但憑聖上處置」,一邊將各科各道人員名單遞與了
鄂囉哩。嘉慶問諸大臣道:「還有何事請奏?」眾大臣搖頭。鄂囉哩宣道:「散朝——」
余音還未停歇,眾大臣已走之一空。嘉慶歎道:「這些大臣,散朝時如此神速,實乃叫
朕哭笑不得。」鄂囉哩道:「陛下今欲何往?」嘉慶道:「朕哪兒也不去,就在此挑選
能擔任巡漕御史之人。著鄂公公殿前侍候,沒有朕之旨意,誰也不許打擾。」鄂囉哩老
著臉皮道:「陛下,若那曉月來此,又當如何?」嘉慶道:「沒想到鄂公公也會開此玩
笑。朕以為,那美人深識大體,斷不會在朕辦公幹之時前來打擾。鄂公公以為如何?」
鄂囉哩道:「那是自然。若曉月無德,老奴定然不敢將其引薦給陛下,老奴只是以防萬
一罷了。」嘉慶笑道:「如曉月真的來找朕,那又另當別論。朕,如何會冷落於她?」
鄂囉哩道:「奴才知曉了。」便靜靜退至殿門邊,看殿外那說不上是春天還是冬天的景
致了。
    嘉慶背著雙手,蹙著雙眉,在大殿內踱來踱去。他著實為這巡漕御史一職犯愁。巡
漕御史的職責,是稽察漕運弊端,催趲遲延,以保證漕運暢通無阻。擔任此職之人,一
要不怕吃苦、任勞任怨,二要潔己自愛、勤慎奉職。兩樣條件齊備,方能膺斯重任。而
嘉慶此刻考慮的卻還有第三個條件,那就是,所選之人,一定要是自己信任倍加的大臣。
可想來想去,自己倍加信任的大臣,大都已派往全國各地,這朝中諸臣,還真的沒有什
麼可信賴的人。即使有那麼一、兩個,卻也身居要職,不能輕易離開朝廷的。嘉慶想了
一會兒,不由得感到自己能信任的人是越來越少了。他停止了走動,打開那本各科各道
人員名冊。看來,也只有在這名冊裡挑選一人了。剛剛打開名冊,一個頗為熟知的名字
便躍入他的眼簾。「真是不可思議,朕怎麼將他的名字給忘了?不信任於他,朕還能信
任於誰?」嘉慶頓時高興起來,自以為已經找著了擔當巡漕御史的最佳人選,忙著對鄂
囉哩叫道:一鄂囉哩,傳朕旨諭,叫給事中英給速來見駕。」鄂囉哩一聽「英給」之名,
很是有點吃驚。「陛下,恕老奴囉嗦,傳給事中英給見駕,所為何事?」嘉慶道:「還
有什麼事?朕已決定讓他榮任巡漕御史一職。公公無須多言,快點傳朕旨諭便是。」鄂
囉哩應了一聲,不再多言,趕緊著人找英給去了。這巡漕御史一職,官不是太大,然而
權力卻非同小可,漕運一切事務皆歸御史負責,地方上的總督、巡撫等大小官吏,均不
得干涉,且還要受御史酌加調遣。也就是說,巡漕御史隸屬於京城,他直接對皇上負責。
鄂囉哩派人去找英給之後,自己也悄悄地找到了一人,這人就是刑部郎中趙佩湘。鄂羅
哩道:「聖上準備叫英綸任巡漕御史一職,若是,英綸將會去河南,那裡的漕運問題最
多。想這英給小子,平日不學無術,又極其好色,此番離京,定會幹出一些不雅之事來。
爾等可速去河南,叫巡撫清安泰大人將英給這兩個月在河南的所作所為查證清楚,報與
本公公知道。事成之後,本公公保你接替巡漕御史一職。如何?」趙佩湘道:「公公之
命,敢不聽從?屬下這就前去河南,公公放心便是。」鄂囉哩冷冷地自言自語道:「英
綸啊英綸,若本公公所猜不錯,你此番前去巡視漕運,定是你末日來臨之時。」當然,
這邊發生的一切,那邊的嘉慶是一點也不知道的。當英給走入大殿之後,嘉慶也沒要他
跪拜,便執起他的手道:「連著兩個多月,朕為瑣事忙碌,也未和愛卿一塊兒敘談,實
是朕之不是啊。」這英綸看上去著實和廣興不同。廣興只是一尋常男子,相貌無什麼過
人之處。而英給卻長得儀表堂堂、氣度非凡,且鼻直口方、很有福相。見聖上如此待己,
英給當然高興。「陛下,此番召奴才進見,所為何事?」嘉慶讓英給坐下,自己卻站在
一邊。「朕與愛卿之間的友誼,真可謂是地久天長,然朕今日方才知道,卿到現在,還
只是一個給事中啊。」言下之意,嘉慶早就想提拔英給了,只是公務繁忙,把這事給忘
了。英綸一聽有門兒,內心不禁沾沾自喜,只是說出來的話卻倒也謙遜。「陛下如此說
來,奴才委實受用不起。奴才以為,無論官職大小,都是在為國家為聖上效力。只要能
為陛下貢獻自己微薄之力,奴才也就心滿意足了。」嘉慶道:「好,好,愛卿說得真好,
真不愧為朕的知己。」嘉慶將英綸視為「知己」,那當然有一番來歷。這來歷,似乎也
只有他們自己方才清楚。嘉慶又道:「朕記得,愛卿自入朝為官以來,還從未出過京城。
對否?」英給道:「陛下所言不虛。奴才能天天仰望龍顏,心中很是知足。」嘉慶道:
「話雖是這麼說,但朕之國家,屢屢爆出事端,愛卿這樣的人才,不代朕外出巡查,僅
靠朕一人,又如何照管過來呢?」英綸聞言,大致便知怎麼一回事了。「陛下此次召喚
奴才,莫不是叫奴才離開京城?」嘉慶道:「正是此意。適才軍機大臣奏言,國家漕運
近年來一直不暢。朕,經過反覆考慮,朝中諸臣,唯有愛卿才可擔當巡漕御史一職。卿
以為如何?」英給心裡話,我一個小小的給事中,在朝中甚無地位,早就快憋死了。當
然,他口裡說出來的話卻不是這樣的。「陛下,如您覺得奴才能擔當此任,奴才定義不
容辭。」嘉慶連連道:「好,好,如此甚好。有愛卿這句話,朕也就放心多了。」接著,
嘉慶又語重心長地對英給道:「漕運之事,關係民生民計。據朕所知,漕運的問題一直
不少,尤以河南一段為甚。所以,朕打算派你去河南,為期兩個月。這兩個月裡,愛卿
可要多多辛苦哦。」英綸答道:「為陛下辦事,再苦再累也毫無怨言。」接著,君臣相
視而笑。只是,嘉慶沒有注意,英給在退至殿門時,曾和鄂囉哩互相瞪了一眼。
    敲定了巡漕御史的合適人選之後,嘉慶頓然覺得身上輕松了許多。一塊沉重的纏身
的大石頭,終於被搬走甩掉了。
    英給確實是一個沒有多大本事的人。鄂囉哩說他「不學無術」倒也不無道理。然而
他的家世卻很不簡單。他是乾隆朝重臣溫福之孫,是嘉慶朝重臣勒保之侄,屬於「舊家
大族,世受國恩」之列。不要小看了他這個身世,然而由於他本人能力的關係,他雖在
朝中任職多年,名聲卻也不怎麼顯赫。他最大的嗜好,也可以說是他最大的本事,便是
憑借其英俊的外表,沒日沒夜地和女人們鬼混。大凡有點姿色的女人,被他看中了,他
就要想方設法弄到手,為此他不惜一擲千金。他玩女人還有一個很大的特點,那就是,
他特別喜歡和眾多的女人一起廝混。因此,京城內的大大小小的秦樓楚館,就成了他時
常光顧的地方。沒有一個老鴇他不認識,老鴇手下的女兒們長相如何,他若道將起來,
那簡直就是如數家珍。秦樓楚館成了他經年累月常駐之地。他似乎早已淡忘了自己還有
一個家,家中還有妻兒老小。饒是如此,一個偌大的京城,在他的眼裡,也日漸狹小起
來,因為,他越來越感到,京城內凡是他能玩弄的且有些姿色的女人,他差不多都玩遍
了,陌生的、新鮮的女人面孔是越來越少了。為此,他竟然吃不下飯,睡不好覺,大傷
腦筋。
    英給有一個堂弟叫英布,也是一個游手好閒之人。他和英給真可以說是一味相投。
只是他的身份地位沒有英給高,手頭也沒有英給闊綽,故而他只能跟在英綸的屁股後頭,
聽英給吩咐,為英給跑腿,從而分得一些殘羹剩汁。不過說實話,英給對英布也是很不
錯的,自己有了什麼好處,從未忘記過他。就說關於女人的事吧,英給要是對哪些女人
感到膩味了,便會痛痛快快地毫無條件地將她們賞給英布。也就是說,這兄弟倆在一塊
兒,真有點像狼狽的模樣,誰也離開不了誰。英給若是狼,英布則就是狽了。英布沒有
英給,將會失去許多好處;英給要是沒有英布,也會失掉好多信息。換句話說,這兄弟
倆兒相處,倒也十分地融洽,真的如狼狽一般,配合十分默契。然而,就是這麼一個幾
乎從不干正事、專以尋花問柳為樂的英給,卻恰恰成了嘉慶帝的一個親信並委以巡漕御
史的重任,這又是為何呢?原來,這裡面也有一段莫名其妙的往事。
    那還是在和珅專制年代,大約是嘉慶二年的事情。嘉慶雖做了皇帝,但上有乾隆壓
制,下有和珅挾持,幾乎什麼權力也沒有,整天在宮內無所事事。那個時候,英給還只
有十六歲左右,應該說,他還是個孩子。然而,這可不是一般的孩子,他早在十四歲時
便懂得了男女之間的勾當。他那個年紀當然不會入朝做官,但憑借著世家大族的資本,
卻也常常跑到宮廷裡來玩。這麼點大的孩子,有誰去注意他?故而,他出入宮廷,就成
了家常便飯,宮廷侍衛們得知他是溫福的孫子,也就隨他任意走動。這樣一來,宮廷內
便有了兩個閒人。一個是英給,一個便是嘉慶。嘉慶在宮中閒逛誠為迫不得已,而英給
在宮中閒逛就純為勾引宮女了。有那麼一天,英給步入了宮內的一個花園裡。當時已是
春暮,各種花卉次第競放。英給雖讀書不多,卻也知道這花園內的景色非常好看。他隨
手摘下一朵叫不出名兒的鮮花,放在鼻翼下嗅著,真是芬芳襲人。不過他也知道,隨便
攀摘宮中花草是要犯罪的,所以,他一邊往身上塞花瓣一邊偷偷摸摸地警戒著,生怕讓
侍衛和太監們捉住。也正巧,嘉慶此時恰恰走到這個花園裡來了。英給當時還不認識這
個皇帝,而嘉慶當時也沒有穿龍袍。英給只當嘉慶是宮中的什麼侍衛或太監,忙縮回手,
將自己衣內的鼓鼓囊囊的花瓣按了按,就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四處觀瞧了。嘉慶不認識
英給,也沒看見他摘花,只是由於心裡煩悶,很想找人閒吹以打發難捱的時光,所以,
嘉慶走到英給的身邊也就站下了。英給一時可嚇得不輕,以為嘉慶看到了他的舉動。別
看英給敢同宮女們亂搞,但真的碰到了什麼事情,他也還是非常害怕的。前者可用「色
膽包天」來解釋,後者則完全是由於年齡的關係了。英給只有十六歲,出身在官宦之家,
又會經歷過幾多變故?所以,見嘉慶停立在自己身邊,英給的臉都變白了。好在嘉慶沒
有注意這些。他見英給模樣俊俏且亭亭玉立,一時心生歡喜,便輕輕問道:「喂,你是
誰家孩兒?怎的走入這花園之中?」嘉慶的聲音不僅輕,而且還很溫和。英給頓時輕松
了許多,這人好像不是來抓他的。「我是溫福的孫子。我經常跟我爺爺到這宮中來玩。
哎,你是誰?我怎麼從未見過你?」嘉慶點頭道:「哦,原來是溫福之孫,倒也長得一
表人材。」並伸手摸了摸英給的頭顱。這一摸,英給就一點也不緊張了。「喂,你光摸
我的頭干嘛?你還沒回答我呢。你到底是誰?」嘉慶「哦」了一聲,越發覺得這孩子溫
秀可喜。也難怪,在宮中,嘉慶又能遇見幾個像英給這樣的小男孩?嘉慶笑著摸了摸胡
子。他雖然才三十六歲,但臉上的胡須卻是非常地耀眼了。嘉慶道:「你不是不知道我
的名宇嗎?那你就猜猜看。若猜中了,我一定重重地獎賞你。」英給道:「宮中這麼許
多人,叫我如何能猜得中?」嘉慶道:「那就看你是否聰明了!」英給貶巴貶巴眼,還
真的動了腦筋。他一般是不動什麼腦筋的,在家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什麼事也不用操
心,唯一讓他操心的,就是如何到外面去找女人。他的這一習慣,一直帶到他成年,直
至死去。當時,他之所以對嘉慶動腦筋,乃是因為他見嘉慶怪和氣的,不但不抓他,還
和自己說笑。人說歪人有歪點子,此話套在英給身上,一點不假。英給先是排除了嘉慶
是侍衛的可能,因為他見過侍衛,侍衛都是帶刀掛劍的,且侍衛也不大可能到這花園中
來。繼而英給又否定了嘉慶是太監的想法。英給見過不少太監,但還沒見過一個太監有
嘉慶這麼氣宇軒昂。既不是侍衛又不是太監,剩下的會是誰呢?誰又會在這個時候到花
園裡來閒逛呢?英給立即想到了一個人,但他又不敢十拿九穩,只是吞吞吐吐地道:
「莫非……你就是當今皇上?」嘉慶笑:「果然是聰明伶俐的孩兒。不錯,你猜中了。
朕就是當今皇上。」英給雖不知曉多少禮節,但遇見皇上要跪下,他卻也還懂得。於是,
英給雙膝一彎,「噗通」一聲跪在了嘉慶的面前,口中言道:「萬歲在上,受小奴才一
叩。小奴才不知是萬歲爺駕到,著實罪該萬死。」嘉慶「哈哈」大笑道:「小奴才快起
來吧。所謂不知者不罪,你不知道朕是皇上,又何罪之有?」英給倒也聽話,嘉慶叫他
起來,他也就真的起來了,起來之後,他還撣了撣腿上的灰塵,且口中嘟噥道:「真沒
有想到啊,說你是皇上,還真的就是皇上。不過,你連一點皇上的架子都沒有……」嘉
慶道:「你以為,皇上應該是什麼架子?」英給撓了撓頭道:「皇上到底是什麼架子,
小奴才也不知道。不過,既然是皇上,那就該威風凜凜。聲如洪鐘,哪有像你這麼和和
氣氣的樣子?」嘉慶道:「和和氣氣的皇上,不好嗎?」英給道:「好是好,但時間長
了,人們就不怕你了。」嘉慶道:「如果別人都怕朕,朕又怎麼可能在這花園之內同你
說笑?」英給點頭道:「說的也是。如果你叫人害怕,小奴才恐怕早就跑了。」應該說,
這時候的英給,雖然做了許多同齡男孩未曾做過的事,但他畢竟年幼,身上的天真和純
潔也還未完全泯滅,故而,那時候的英給,在嘉慶的眼裡,簡直可愛極了。嘉慶正要開
口,英給卻搶先說了話:「萬歲爺,聽我爺爺說,你一直到三十五歲才當上皇帝啊,是
不是?」嘉慶不覺點頭。「正是。卻又如何?」英給皺著眉道:「那也太遲了。聽我父
親說,過去,還沒有哪個人一直等到三十五歲才當皇帝的。萬歲爺,你這是怎麼啦?」
英給的話,純粹是出於小孩的幼稚和無知,然而,嘉慶聽了,心裡卻很不是滋味。是呀,
自己到底是怎麼了?三十五歲才做皇帝,而做了皇帝之後,卻跟沒做皇帝一樣,這究竟
是為什麼呢?嘉慶似是能想得通,但又似想不通。他又伸出手去,撫在英綸的頭頂上道:
「你一個小孩人家,還不懂得這些國家大事。也許,等你長大了,你就會明白了。」有
形無形之中,英給便在嘉慶的心目中占有了一個不大不小的位置。嘉慶甚至想,放眼宮
中,也只有這個小孩才可以和我說說這些貼心的話呀。英給忽道:「對了,萬歲爺,我
差點忘了一件大事。」嘉慶道:「所忘何事?」英給道:「適才萬歲爺叫我猜你是誰,
萬歲爺對我說,如果我猜中了,萬歲爺定有重賞。現在,我僥倖猜中了,萬歲爺該兌現
諾言了吧?」嘉慶一時有些難堪。「朕確實說過此話,不過,朕現在身上無有他物,又
何以賞你?」英給不快活了,口中嘀咕道:「萬歲爺是金口,說一句頂一萬句的,為何
剛剛點頭轉臉就又擺手了呢?」嘉慶搖搖頭,又點點頭,末了言道:「也罷。朕既已說
過此話,那就不必跟你一個小孩子賴賬。朕,現在就可重賞於你。」英給忙道:「不知
萬歲爺要賞給我什麼東西?」嘉慶道:「朕已說過,朕身上不曾帶有東西。」英給哼道:
「那你還說賞不賞的,豈不是騙我?」嘉慶道:「朕既說要賞你,那就不會騙你。你聽
好了,朕賞給你的是,等你長大成人之後,朕就叫你入朝為官。你覺得如何?」英給一
聽,即刻下跪道:「小奴才多謝萬歲爺重賞。小奴才祝願萬歲爺萬歲萬歲萬萬歲!」嘉
慶笑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紀,倒也懂事。」其實,嘉慶要是知道當時英給的實際想法,
準會氣破了肚皮。因為,英給想的是,要是我做了大官,不就可以隨心所欲地同女人玩
了嗎?英給給嘉慶跪罷,站起身,挺了挺胸,昂了昂頭,然後問道:「萬歲爺,你看我
像不像個做大官的樣子?」嘉慶笑道:「你長得這麼俊俏,朕看你不像個大官,倒像個
花花公子。」嘉慶這話當然是玩笑,而英綸聽了卻很高興:「萬歲爺,做個花花公子又
有什麼不好?許多人想做還做不上呢。我,立定志向,長大了就做一個花花公子!」英
給說的可是實話,不幸的是,嘉慶卻把它當作是玩笑了。嘉慶道:「好了,小奴才,天
色不早,你也該找你爺爺去了。以後,你就常到這花園裡來,同朕說笑,如何?」英給
回道:「那是自然。我不跟皇上玩,那又跟誰玩?」從此以後,倆人便常常在花園裡見
面。有了英綸陪伴,嘉慶心中的煩憂似乎確實減少了許多。英給雖沒讀過多少書,但市
井俚語笑話卻懂得不少。嘉慶常常被英綸逗得開懷大笑。而英給自從結識了嘉慶之後,
和宮女們的來往頓然減少。這不是說他想在這方面有所收斂,他想的是,常跟皇上在一
起,是定有好處的。就這樣,英給和嘉慶的這種關係一直保持了將近二年,直到嘉慶賜
死了和珅方才告一段落。而和珅死後不久,英給也長大了。嘉慶實在難忘他和英給在一
起相處的日子,於是也就兌現了諾言,將英給撥入朝中為官。只是英給還太年輕,若給
他過高的官職恐怕大臣們不服,所以,英給入朝數年,嘉慶也只給了他一個給事中的職
位。恰巧此次巡漕御史位缺,嘉慶就自然地將英給頂了上去。殊不知,他這麼一頂,卻
將英給給頂到了人生的盡頭。
    仔細想來,英給若不是犯了一個那死去的廣興曾犯過的那個錯誤的話,英給或許就
不會同廣興一個結局。當然,真要說起來,那也只能怪他英給自己,怪他那似乎與生俱
來的脾性。自入朝為官之後,他便覺得自己有了資本了,可以放開手腳去大玩特玩女人
了。他如果只一味地在京城裡玩女人倒也無妨,即使玩出了什麼差錯,甚至玩出人命來,
憑他的顯赫的家族,憑他現有的地位,加上皇帝對他的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態度,他是
什麼也不會在乎的。錯就錯在,他好像不該再到宮裡來玩女人。即使他到宮裡來玩女人,
如果能稍稍慎重小心一點,似乎也不會出什麼大事。他卻是太大意了,太肆無忌憚了,
他將自己的目光盯上了一個叫草兒的宮女。如果草兒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宮女,那倒也
沒什麼問題,然而問題是,草兒剛進宮不久確實是很普通,但不久之後,草兒就變得不
那麼普通了。因為,草兒成了鄂囉哩的寵兒。草兒在鄂裡哩心目中的地位,就等於過去
的那個香香在鄂囉哩心目中的地位一樣的重要。不知是英給不知道草兒和鄂囉哩的關係,
還是英給知道了此事但根本不在乎,反正,英給是將自己的一對目光牢牢地罩住了那個
草兒。按理說,英給是不大可能喜歡上那個草兒的。英給喜歡的是那些熱烈放蕩的女人。
而草兒既不熱烈,更不放蕩,雖說模樣舉止倒也美麗無比,但在這美麗無比中,卻蘊著
許多好像訴說不盡的哀怨。有詩為證:
    兩彎似蹙非蹙籠煙眉,
    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
    閑靜似嬌花照水,
    行動如弱柳扶風。
    一句話,草兒雖很秀麗,但秀麗得脆弱,有些病懨懨的模樣。這樣的女人,英給如
何會喜歡上?然而,英給卻偏偏看中了她,且還要急不可耐地將她弄到手。也許,正是
她那兩彎似蹙非蹙的眉和一雙似喜非喜的目深深撩動了英給的心,也許,這男女之間的
情事本就沒有什麼常理可言。事實是,英給在一個黑夜裡找了一個借口將草兒堵在了一
間小屋子裡。那是一個仲夏的夜裡,下著瓢潑的大雨,時而電閃,時而雷鳴,「呼呼」
的大風,隨時都有可能將這屋內的一盞小油燈吹滅。在這樣的惡劣天氣裡,無論你去做
什麼惡劣的事情,大概也少有人知道。而英給玩女人又是從不顧忌的,玩這麼一個叫草
兒的宮女,英給就更是不在話下了。英給堵住屋門,對那一點點向後退去的草兒嘻笑道:
「你,知道本大人來此做甚嗎?」草兒搖頭,眉目中全是恐懼。英給「哈哈」大笑道:
「說你笨,你就笨,一個男人,還有一個女人,呆在一間屋裡,能幹什麼事呢?」實際
上,草兒早就明了英給想幹什麼事。她雖然還沒有和男人真正地交合過,但在鄂囉哩那
裡,她已對男女情事有了基本理解,而英給的為人,她也早從其他的宮女那兒聽說過。
從某種道理上講,草兒似乎不應該拒絕英給。他是那麼英俊瀟灑,又是一個真正的男人。
所謂曠夫怨女,一拍即合。英給雖不是曠夫,但草兒卻是怨女。怨女豈能輕易拒絕男人?
但是,草兒的心裡卻完全不是這麼想的。雖然,鄂囉哩算不上什麼真正的男人,而且年
紀也非常的大,確實不可能給予她多少男女之間的快樂。然而,鄂囉哩待她卻是無比的
好,簡直就是呵護備至,在他的懷裡,她不僅能感受到男人的溫暖,而且還能感受到她
久已失去的父愛的慈祥,故而,她就不可能順從地接受英給。然而,今天,她還是被他
死死地堵在了這間屋裡。英給一步步地向她逼近,淫笑道:「小乖乖,現在知道本大人
要和你做什麼事了吧?」草兒還是搖頭,驚懼的目光緊盯著英給的雙腳。英給伸出雙手
道:「來,我的小乖乖,到本大人的懷裡來,為本大人寬衣,然後,本大人就給你莫大
的樂趣……」英給的雙手就要碰著她的身了。出於本能,她一側身子,往前一跳,就要
奪路而逃。英給反應倒也不慢,伸手一抓,抓住了她的一只肩頭,她全然不顧,忍痛一
掙,竟然掙脫了他的手指,然而,她身上幾乎所有的衣物都被他抓落下去。也就是,待
她跑到門邊,幾乎已是赤身裸體了,英給笑了。「我的乖乖,你不是想走嗎?那好,你
現在就走,本大人決不攔阻。」這麼一個大雨天,這麼樣地赤著身子,她又能走到哪兒
去呢?一時間,她只得雙手護胸、站在門邊發怔。英給當然是不會真的讓她走的,到嘴
的鴨子若讓其飛了豈不太可惜?就在她發怔的當口,他一個箭步沖了過去,還沒等她反
應過來,就將她攔腰抱起,接著又將她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後來,這事讓鄂囉哩知道
了。鄂裡哩簡直是氣炸了肺。然而,鄂囉哩當時也只能那麼氣氣。他不可能將英給怎麼
樣。即使告到嘉慶那裡,事情也是明擺著的,皇上的一個親信當然比一個微不足道的宮
女重要得多。頂多,嘉慶會看在鄂囉哩的老面上,無關痛癢地對英給訓斥兩句。而這樣
的結果,鄂裡哩是萬萬不會同意的。他要報復英給,就得像當初報復廣興那樣,置英給
於死地。所以,鄂囉哩只是安慰了草兒一陣,叫草兒盡量躲開英給。有誰知,自從那天
雨夜之後,英給對草兒的興趣越來越大,隔三岔五地,他就強行帶著草兒到個什麼地方
大干一場,而每場下來,草兒又總是遍體鱗傷。鄂裡哩見情況不妙,情知若如此下去,
草兒定將死在英給身下,便向嘉慶奏請將草兒留在自己身邊,然而嘉慶那個時候不知為
了何事正心煩意亂,也沒答應鄂囉哩的請求。這下草兒可就慘了,簡直成了英給的口中
之肉,他什麼時候想吃便什麼時候吃。沒多長時間,她被英給折磨得面黃肌瘦,真的是
有病了,整天伏在床上,不能吃,也不能喝,渾身還疼痛難忍。在一個凌晨,她爬下了
床,爬到一條水溝裡,再也沒有上來。鄂囉哩得知此事後,並沒有像得知過去的知己香
香之死時那麼傷心,他有的,是心中那股沖天的憤怒。他自己對自己發誓道:如若不置
英給於死地,自己就一頭撞死在牆上。當然,英給是不知道這些的。他只知道,自己做
了巡漕御史之後,便可以在京城之外的土地上,全身心地大幹一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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