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將到,嘉慶正要更衣起駕,卻見張明東一顛一顛地跑了進來,他來不及行禮,
便大聲說道:「萬歲爺,皇後叫奴才過來傳話,萬歲爺要是抽出身子的話,請到後邊瞧
瞧去呢!」
「嗯,什麼事?」
「皇後說,如妃娘娘感到不舒服,」漲明東吞吞吐吐地道,「皇後讓奴才告知皇上
一聲。」
「嗯!」嘉慶跌坐在龍椅上,忽然覺得自己又乏又軟,心裡這可氣啊,偏偏這時出
些麻煩。對跪在一邊的張明東說:「去叫太醫了嗎?」
「皇後已經派人去了。」張明東答應道。
嘉慶帝剛要隨著張明東前往後宮探視一下,就在這時,托津等一班大臣就陸陸續續
地來到乾清殿,猛吃一驚,見嘉慶帝高高坐在龍案房正在批閱書文呢,呼拉跪倒一大片。
嘉慶帝見狀,眉頭挑了幾挑,沉吟了好大一會兒,才開口說道:「朕今日要去趟五台山,
做西巡之舉,跟朕一同前往的,已然安排好了,眾卿在六部九卿要勤勉勿怠!」隨後,
手一抬,便有執事太監高呼「萬歲啟駕嘍」。
不緊不慢地嘉慶帝走回自己的輦輿,他從張明東的焦急的臉色中,心中已有個大概,
一上車輦,便對張明東下著口諭,讓皇後留在宮裡,不必去隨駕西巡了,並對張明東吩
咐道:「你在宮中,不要到處亂跑了,好生侍候皇後娘娘,不得有絲毫懈怠。」
至於野史所傳的清代歷帝都有西巡五台山之說,是因為順治皇帝晚年看破紅塵,棄
了錦繡江山,瞞著國人,皈依到五台山做了佛門弟子,以後就在山中圓寂,不歸皇陵。
所以,自此以後的清室歷代皇帝,多有到五台山游巡幸駕的,想也是紀念祖先的意思。
卻說嘉慶帝帶著扈從一路上浩浩蕩蕩地西巡,盛況空前,難以述描,震天動地的三
聲炮響,迴盪在京城的上空,幾百名儀仗校尉,腰懸寶劍,高舉旗仗,排成了整齊、莊
嚴、威武、雄壯的隊伍,簇擁著嘉慶帝出了乾清殿。十幾頂轎輦同時起立,百十面大旗
呼啦張開,一時間,鼓號齊鳴、旗風列列,好不威武壯觀。行進的官道上,一隊隊的兵
士,排成了方陣,匆匆地向城外開拔,騎兵縱馬奔馳,揚起了遮天蔽日的塵土。
此時,淅淅瀝瀝的春雨業已停止,春日的陽光暖融融地舖蓋著大地,路邊的柳葉兒
恰如剪刀裁過的一般整齊,柔枝拂動,輕揚下點點的柳絮,空氣裡都瀰漫著一股清新的
氣息。正是出游的好時節。
嘉慶帝一向是身處深宮,沒有多少機會外出過,他心中如何不想呢?前一次東巡,
嘉慶帝的去路與歸路都與大臣們有過一番交涉。儘管自己是九五之尊,仍然沒有像樣的
出遠門的機會,這回到了民間,種種色色的人文風情自然又別有風格。沿途觀景、到處
逗留,一路上,各府州縣忙著辦差接駕,說不盡的繁華。
實際上,嘉慶帝的車駕剛出北京城的固安京畿附近時,嘉慶帝的心情就沒有暢快過。
剛至固安時,就聽侍從奏報,隨同的大臣戴衢亨在轎中經受不住了,嘉慶帝駭然大驚,
忙命車輦停下,直趨戴衢亨的身邊,關切問道:「你哪裡不舒服?等一會兒,御醫就過
來了。」
戴衢亨望著嘉慶帝,面露無限的感激之情,他勉強地要下地行禮,嘉慶帝說:「忍
著點兒,前面一裡就是行宮,你在此好好調養,就不去五台山了。」
「那怎麼行呢?臣是扈駕大臣,焉能撤下聖上獨自回京,臣這也是老病了,過了這
會就會好的。」嘉慶帝依然不允,「朕早聽說你病體纏身,本沒打算讓你伴駕,實在沒
有合適的人選,這樣,待御臣為你確診後,你即刻轉回,朕讓董誥前來就是了。」
戴衢亨臘黃的臉上顯出力不從心的神色。
當日傍晚,在行宮中不能入眠的嘉慶帝披衣坐起,感到心裡空落落的,走了戴衢亨
以後,這種感覺一連持續了好幾日。
一路上的繁華接待,山珍海味也彌補不了他心中的缺憾,久而久之,還是有些厭煩
了。乾脆了一道旨令,各地官員不必為接駕勞神費力,只需供應生活的必需品,更不允
許在這接風的排場上互相攀比。
有一天,嘉慶帝到了一處行宮,偶然和一個內侍說起道:「朕看這一路上的名山巨
川,實在開擴胸襟,比常年呆在宮裡強多了。就是在民間的男男女女的舉動,他們總是
有很自然的舉動,舉手投足間流露出至性至情。昨天,朕漫步野林,聞山歌知雅意。比
起在宮裡被禮節束縛住的好多了,朕特想去察看察看,領略領略民間的滋味咧!」這位
內侍忽然想起什麼,說道:「奴才有一位遠房親戚,挺機靈的,同奴才一樣淨過身尚在
弱冠之歲,就住在離這兒不遠,容奴才去領來,若蒙萬歲爺的收留,他定會是腿腳勤快
的好幫手。」嘉慶帝道:「哪有這些事?淨了身尚不送入宮,至少也托人送到王府。」
「萬歲爺有所不知,奴才也只是近日才得知的,山野僻寒,離州縣都較遠,又沒交銀兩,
官府怎能記錄在案呢?」
「那好吧,」嘉慶帝說道,「帶來讓朕一瞧。」約摸一個時辰左右,那名內侍帶著
一位眉清目秀的後生走進來,嘉慶帝怎麼瞧怎麼順眼,應答幾句,果然伶俐無比,這名
內侍就是後來的林升,本是機靈的人,聽見皇上說得如此這番後,當即奏稱,「奴才所
處的村子鄰莊,雖然有幾十家人家,可是住的地方是依山臨水,樹木扶疏,景緻迷人,
怪好看的,萬歲如嫌在屋子裡厭悶的話,就到那兒走走,也順便體察民情。」嘉慶帝一
掃往日的憂悶,性情大變,連說:「好,好,帶朕過去看看。」
林升又疏奏道:「萬歲爺如果前去,須要微服而行,兔得驚動人家,反倒不便。」
「那一定是微服私行,朕過去也這麼做過,總是不多會便露了身份。」嘉慶帝歎道,當
下就換了便衣,小帽,帶著林升一人,神不知鬼不覺的從行宮後門而出,直向一個村子
走去。
果然,在嘉慶帝的眼裡呈現的「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的山明水秀的好風光。
農人在耕田裡來來回回,喝牛的聲音此起彼伏,牧童吹著嘹亮的響笛,在山坡悠閒自得
地放著牛,一切都是天然的點綴。嘉慶帝由林升領著邊走邊看開懷不已。對於林升來說,
自然是輕車熟路,從村中穿過,行至一條小溪,溪水清澈,數尾小魚石縫中穿來鑽去。
嘉慶帝就停下來模仿那「臨淵羨魚」的故事。
小溪旁一棵大柳樹下,有一位十七八歲的女子正在那裡浣衣,那女子雖然是布衣布
服,一種村女的裝飾,可是在那面龐上卻天生的秀麗,如同白玉一般的皮膚,映在水裡,
更覺得清瑩可愛,「宮裡也僅只有梅香可與之相比美了,」嘉慶帝自語道,「林升,那
家女子你認識否?」林升搖頭,他是何等的狡黠聰慧,嘉慶帝這一問,就知道,皇上有
意於那女子了,忙說道:「萬歲爺,您老等著,待奴才過去跟她說上幾句,探聽口氣如
何?」嘉慶帝點頭應允,跟著林升也走上前去。
林升就向那女子說道:「請問姑娘,我們是到五台山去進香的,現在迷了道了,應
從哪兒走啊?」那女子停止投洗的衣服,放在手裡,清澈的溪水嘩嘩地流著,水面上漂
著無數晶瑩剔透的小水珠,就像姑娘的白嫩的臂膀。那女子朝林升、嘉慶帝看了一看,
才放出嚦嚦鶯喉來說道:「你們要到五台山去呀,還有一百多裡呢!」林升故作驚訝地
說:「哎喲,還有一百多裡地呢。這麼遠,眼見天色已晚,這如何是好?」嘉慶帝也跟
著說道:「現在,我口渴得很,你能否領我們去喝些茶水?」
那女子不假思索地用手一指溪水,說:「喏,這個,這裡水清,你們就喝這兒吧,
保證管個飽。哎,不信,我喝幾口給你們看看。」說著掩起細長胳膊,探下身去,捧一
捧出來,水清可見她紅潤的掌心。喝完用手一抹,「怎麼樣?」越發可愛了。
嘉慶帝驚嘖之余,說道:「你們習慣喝生水,我們卻不行,平日都是喝茶的,我們
給你銀子。」杏眼一瞪,那姑娘道:「誰要了你們的銀子,在這兒,銀子不值錢。」
「不說付錢了,給一方便,全當有好客的淳樸民風了。」嘉慶帝無奈,又說道:「不說
銀子,你行個方便吧,行路之人,口渴是很難過的。」那女子道:「我看你們倒不像歹
人,就到我家裡來喝吧,虧得我的父母親都出去幫工了,不然還不行的咧!」說完,把
洗好的衣物提了起來。
走不多遠,到一個屋子的門口,那女子就停下腳步,「這就到了。」從懷中取出鑰
匙把門打開,讓嘉慶帝和林升先進去,她自先到了廚房搬來兩張板凳,用抹布親加拂試
了一番,殷勤地讓了坐,自己去燒茶。
環顧四周,嘉慶帝看這些屋子裡,雖然又矮又小,倒也拾掇得乾乾淨淨,比之京城
的皇宮來,可謂簡繁各自相宜,順順噹噹,不可以有好孬之說的。林升早已趁著嘉慶帝
不在意,獨自溜了出去。
停了一會,那女子已把茶燒好,走過倒給嘉慶帝一碗,嘉慶喝慣了玉液瓊漿,似這
種粗劣的飲料本是不堪進口,可是既然出自美人的手澤,也要嘗試一點。「還有一位官
人呢?」那女子問起來林升來了,「年輕一點的?」
嘉慶帝含含糊糊地回答了幾句,又向那女子道:「你忙了半日,也累得乏了,還是
坐下來休息吧!」那女子點了一點頭。因為天已暗了,就去點了一盞燈來,放在桌子上,
自己也順便在桌子邊坐下,隨手拿起一個妝盒,低頭翻弄起來。
就著微紅的燈光,嘉慶帝癡迷地望望她白中夾紅的粉面,越發比溪邊艷麗嬌媚,早
已忘了此行五台山的目的,忘了自己是九五之尊,絮絮叨叨地打探姑娘的姓名和身世了,
那女子也是有問必答,姓梅,名薔妹,年十七歲。父親曾讀過書,現在種田為業,母親
也是一樣,有田一畝半,因此不夠吃的,就外出幫工。梅薔妹又問起嘉慶帝的姓名,從
哪裡來的,嘉慶帝先是笑而不答,繼而又說,姓黃名帝,從北京來的。梅薔妹說道:
「你的名字真怪怪的,和皇帝一樣,北京好玩麼?」嘉慶帝邊說邊挪動板凳,「是的,
你要願意,我領你去玩,好嗎?景物很好,吃穿都好!」兩人的距離近了。
「你別騙我了,你叫黃帝,又不是當今天子,你能帶我入宮嗎?」梅薔妹的一雙杏
仁大眼充滿著憧憬的幻想。
「這你就放心好了!」嘉慶帝邊說邊把梅薔妹扳到了自己懷中,「你看,」從腰間
搗出一把金爪子,「這些都是天子的東西,你要喜歡就拿去好了。」又解下腰間的一串
佩玉,拎起來在梅薔妹的眼前晃蕩幾下,聲音清脆悅耳。別看她是鄉間女子,對這些東
西的珍貴程度也可以說是愛不釋手。她先是想掙脫出來,「我不要這些東西,求你放開
我。」嘉慶帝道:「天黑路險,我上哪兒呢?我想在這裡借宿一夜,就一夜行嗎?」還
是不放,梅薔妹道:「我一個柔弱女子在家裡睡個男的,旁人知道會罵脊樑骨的。」語
氣有所緩和。「明個一早,我就走了,」嘉慶帝哄道,「過不了幾天,我再帶人來接你,
保證你能住進北京,有享不了的榮華富貴。」低著頭,注視著梅薔妹的粉頸,說道:
「都說古代有四大美人『沉魚落雁,羞花閉月』,我看你就是足以讓魚見了自愧弗如的
西施,再說,你既知道名譽,那西施的故事想必也聽說了吧。」
梅薔妹被他這一樓一抱,又巧言哄道,心裡早蕩漾開了波紋,低低地說:「那你在
這兒住吧,不過明早一定要走的,說話要算話,一定要來接我的。」嘉慶帝連聲說:
「那當然,那當然。」目的已經達到,心中自然歡喜得不亦樂乎。梅薔妹說道:「我去
弄些飯菜來。」不一會,兩樣簡單的菜餚端上來,一碗土豆絲,一碗菠菜梗,請嘉慶帝
吃。嘉慶帝顧不了許多,加上美人作陪,就胡亂的吃幾口。待梅薔妹收拾停妥後,便擁
過這玉軟溫香的軀體,倒在床上……
天上的太陽已爬到了窗格子口,往裡偷偷地窺看呢,翻身吃語的梅薔妹忽覺眼前一
亮,睜眼一瞧,頓時羞愧萬分,她狠命地推了嘉慶帝一把,嘉慶帝陶醉的春夢才剛剛驚
破,兩人相視著各自穿衣。嘉慶帝忽然害怕被人識破,連忙匆匆告辭,往行宮趕去,梅
薔妹緊緊攥著尚未系好的領口,眼裡湧出星星點點淚光,望著那個急急而去的背影,心
中悵然很久,很久……
嘉慶帝臨行前,對林升說,「既然你已淨了身,就在這處行官當差,日後定有升遷,
不必聯繫哪家王府了。」林升千恩萬謝,「不過,林升,此事斷不可對外人說。」「奴
才知曉,奴才知曉,要麼乾脆把梅薔妹帶入宮中,朝夕相伴,要不就給萬歲爺這路上消
遣解悶兒。」
嘉慶何嘗不想如此呢?轉而一想,說道:「不妥。」心道,董誥不比戴衢亨在這方
面有很多寬容,此事傳到他耳裡,弄不好還能引來當頭的直諫,爛眼幹嗎招那個灰呢,
要是傳到皇後耳裡,那她的臉就更不好看了。再者,此去五台山是去做些佛事活動,五
台乃清淨佛地,帶著女子前去,有諸多不便。
風吹過來,一道綠油油的麥浪撲進嘉慶帝的眼簾,在這一馬平川的闊野平疇,遠方
山山相連的山峰,猶如看守這塊肥沃土地的一個個巨煞神,嘉慶帝目光所及,感歎道:
「果然深有佛意啊!」
前面的人停下來,董誥過來稟道:「皇上,五台山的山門到了。」話音剛落,三聲
炮響,五台山沸騰起來,各種樂器吹吹打打,念頌經聲在山谷之中、山間之巔,飄緲而
巍峨的大廟中,似乎都籠罩了半個天。
在這裡,人變得渺小無比,成為佛的芸芸眾生,因為皇上要來,今天的山廟大門前,
聚擁的人不是很多,彎彎曲曲的盤山古道上,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拎在手裡的腰刀明
晃晃的耀人眼目,山門豁然洞開,一位身袈裟的長者白髮飄然,端坐在山門前的團蒲上,
等著嘉慶帝去跪拜,因為佛法無邊啊。
嘉慶帝跪拜已畢,剛走進山門,山門就緊緊地關閉上了。五台山主事領著嘉慶帝在
一處青草長著的墳頭的墓碑前站立,圍繞著墓地走了幾遍過後,行三跪九叩首的大禮後,
那邊門才打開,嘉慶帝及其隨從就進入五台山的寺廟裡,住宿,做些法事不提。
回駕返京的途中,嘉慶帝接到京城遞來的快報,不禁悲從中來,一代賢相戴衢亨歸
西了。即命車駕停宿行宮一夜。是夜,嘉慶帝悶悶不樂,獨步行宮之內好長一段時間不
能入睡。他遙想當年這位年輕人以其儒雅的風度、幹練的才華、踏實的作風從一大批地
方官中脫穎而出,成為自己的左膀右臂、心腹臣子,啼噓歎息不止。當下便寫了一道諭
旨,厚葬戴衢亨,並命車駕直趨戴府,親自吊唁芸芸。
董誥進見後,道:「皇上,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世間必無不死之人。皇上不必
過於悲傷,以損傷龍體。」說罷也有縱橫的老淚從臉上緩緩流過。
嘉慶帝悲咽道:「不是朕想不開這一人生關節,實在是憐其忠君,哀其早逝啊。」
看著臉望著書案上的寫就的聖諭,道:「董誥,你明日一早,騎馬快行,先代朕微祭薄
灑告慰英靈,朕要大大旌表戴衢亨,使活著的人感到有學習的榜樣。朕不止一次說過,
在朕的文武百官中,惟有戴衢亨辦事略約讓朕放心,實在是人才難得啊。」說著竟兀自
哭泣起來。嘉慶帝以袖掩面道。「朕這兩年之所以稍感寬慰,能四下裡走走看看,無不
是因朝中有戴衢亨在而已。可惜,可惜,朕封他的體仁閣大學士時,有些晚了。」
董誥道:「皇上如此器重一位漢大臣,讓臣感動不已。皇上,古有言日『人生自古
誰無死』,戴衢亨獨自享用『留取丹青照汗青』了。皇上早些安歇吧。」嘉慶帝點點頭,
「你去吧!」
風光如水,瀉於地面,嘉慶帝站在蕩月的光裡,心中甚是淒涼。對於他來說,失去
了一位賢相,有如剜去心頭肉一般,不禁默默祈禱上天啊,朕有何錯,竟連連奪朕的臣
子。他想得很多,從李長庚到如今,在這短短幾年間,竟走了這麼多忠心事君的人,留
下的都是平平之輩。再說戴衢亨則完全是自己一手提拔,感情彌篤,他不禁想起,過去
的月月夜夜,想起在戴衢亨的奏章中那些溫和適中、建議合體的言辭,想起在早朝時,
要麼一言不發,要麼滔滔不絕的謙遜和才華,字字如珠璣,閃耀自己的獨特視角和結
晶……這些從現在看來,哪一位能夠比呢?
夜露浸濕了嘉慶帝的上衣,望著西墜的月盤,他還是沉思良久。
侍從太監把一件大衣悄悄地給他披上,牽著嘉慶帝的手往回走。嘉慶帝神疑團目,
漫無目的朝著寢帳中走,在連歎幾口氣後,侍從太監把他安睡了。
第二天,天色微明,嘉慶帝用過膳食,一打聽,得知董誥已經出發了。心情稍稍寬
慰了些,便上了輿轎,透過轎簾,田野的平疇不似去時的景觀,這正是生長的旺季,平
川之上,到處綠油油的,麥子已長了一尺多高,偶有陣風吹過,送來陣陣麥香。嘉慶帝
看著看著忽然心中一凜,這裡如此熟悉,猛地想起,這正是與梅薔妹相識的一條路徑,
柳葉茂密,有山雀騰飛其間,上下翻翩,啼鳴不止。嘉慶帝對隨侍太監說道:「先前在
此一帶有位淨過身的叫林升的那個人可在行宮之中?」「當然在,他遇見了萬歲爺,豈
不是他祖宗八輩修來的福分,」隨侍太監答道「那好快去叫來,就說朕要帶他入宮。」
嘉慶帝想找個事做了,以排遣心中的郁悶,畢竟是萬乘之君,豈能為一臣子做兒女悲痛
情,不過,在這一點上,嘉慶帝絕沒有演戲的成分。
時辰不大,駐守行宮的林升匆匆趕來,像他這樣的人,沒有特召,哪裡能有資格面
見皇上。既然,嘉慶帝事先有過招呼,自然在行宮之中,他急得火燒火烤一般,但三軍
神色嚴肅沒有敢大聲諠譁之人,也只得老老實實地干自己的雜物,通過老鄉打聽,才知
道朝中死了重臣,唬得他不再敢為此事聲張。
林升行禮後,嘉慶帝目光憂鬱,低低地說道:「前次之事,多虧有你,朕命你帶幾
個侍從,把這個禮盒送去,將梅氏帶來隨行。朕不能對一位萍水相逢的女子失言。」林
升喏喏答應。
奉了聖旨,林升就到梅薔妹的家中,哪曉得已是人去屋空,如花美貌的梅薔妹已經
不在人間。原來她自那次與嘉慶帝春風偷度後,一日閒著無事正在家中拿著那些金燦燦
爪子玩味,他的父親外出歸來,見著這粒粒澄金,唬得不知如何是好,告訴她這是從何
處來的,並追問因何而得。梅薔妹自幼溫良、活潑,猛然間聽得這是宮之物,細想當時
來人自稱姓黃名帝料想定是當今天子無疑,便胡編幾句搪塞過去。只是言語順官道而行
時,撿路上遺物而得。心中卻比重捶敲破鼓一樣,哪裡禁受得起,越想越感到自己紅顏
命薄,無福消受這齊天的賜福,一位貧民女子又怎麼能入選深宮呢?再說自己又是漢人,
終於在腦海中自己形成了一個死死的結扣,再也解不開了,一時急亂,竟投水而死。一
縷香魂飄蕩而去,嘴裡噙著三枚金爪子。
林升得到了實情,只得據實復奏,嘉慶帝倍極悼惜,心想,「外邦女不從而死,梅
薔妹既從而歿,到處總是緣慳。正如心腹臣闔然長辭一樣,人間世事也真夠煩惱的。」
這樣想著,便感到自己在不知不覺之中沾上了五台山的佛氣了。一個「緣」字盡釋人間
的一切悲苦,一個「命」字詮解萬物變幻的喜樂,生生今世,渺渺來世,怎又能看個透
呢?
「皇上,」隨待太監稟道,「前面就是永定河了。」嘉慶帝坐在車輿中,望著靜靜
流淌的永定河,心中又是一番感慨,兩岸鳥語花香,碧草蔥綠一片生機。河水像是被馴
服的綿羊,溫順地淌著,無聲無息,遠處的炊煙裊裊地升起,蕩在雲層中間,若有若無。
自祖宗以來,世代所求的海內一統,天下升平的景象難道就是這個樣子的嗎?海晏河清,
何日可待?嘉慶帝心道,徐端治理後的永定河已有三年無濫了,戴衙亨治理後的黃河也
安靜了數年,他們都是朕的有功之臣啊,可惜,天數難違……
嘉慶帝西巡歸來的時候,春已過大半,陽春四月的北京城外的大道上,送行亭外迎
候著嘉慶帝的正是太子綿寧及幾十位留京的官員。
舖滿黃土的地面,被灑掃得平整乾淨,一路上擺著點心的貢品艷艷繡人。可是,嘉
慶帝下了車輦後,在「萬歲」聲過後,迎面對拜禮已畢的綿寧道:「去過戴府了嗎?」
綿寧搖頭,說道:「兒臣在等父皇!」
嘉慶帝臉色沉了下來,轉身上了車輦,吩咐道:「直去戴府吊喪!」
剎時,哀樂奏起,在忙忙碌碌的當口,嘉慶帝已想好祭文,面對四十有七的戴衢亨
的早逝,除了悲悼外,嘉慶帝能做的就是加封,追加戴為太子太師,人禮賢良詞。
真可謂「杏黃綢帶縛蟒袍,倒頭香插明燈燒,最怕情紅白事,死者逍遙生者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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