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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謙和——」溥儀叫道,聲音拉得很長。
    「奴才在。」
    「把遺折撕了。」溥儀命令道。
    「這……」
    張謙和看了看皇上,又看了看世續,不知如何是好。
    「怎麼,你敢抗旨嗎?」
    「奴才不敢。」
    「那為什麼不接過撕了。」
    「這……」
    「敬事房!」溥儀怒喝道,「把張謙和拉下去打十板子,他竟敢不遵旨。」
    「庶——」
    世續見此,道:「皇上,奴才把它撕了吧。」
    溥儀的舉動震動了整個皇宮,也震動了整個滿清王公舊臣。
    第二天,博儀正在養心殿準備乘轎去毓慶宮,突然奏事太監報有人求見。
    溥儀來到東暖閣坐定,不一會世續帶來一個人,王爺也在後面。
    世續和來人跪拜後,又向王爺行了禮,世續才道:「萬歲爺,這位是……」
    「奴才叫載捕,多日不來拜見皇上,請恕罪。」說著捧出手中的錦匣道:「這是奴
才孝敬萬歲爺的。」
    「有其他的事嗎?」溥儀問道。
    載捕道:「奴才實在不好開口,可又不能不說。我是慶親王奕劻的二子,平時最知
慶親王罪惡多端,所以曾向攝政王舉報過,攝政王可以做證的。」
    載灃道:「是……是這樣,他和載振有所不同。」
    載捕見載灃這樣說,便來了精神,道:「如今阿瑪去世了,我們弟兄三人理應分得
慶王府家產,各得其一,可是王府的財產,都被載振占去了。不瞞萬歲說,在辛亥年武
昌變亂的時候,袁世凱就向阿瑪和小德張每人報效了三百萬兩銀子。更何況,我們家的
家產,只金銀珠寶玩物衣飾等項,也有一萬萬兩。我本想多得一點敬獻皇上,以救大清
之難之急,以濟官中的用度,可是大兄載振卻一口獨吞了家產,請皇上做主!」
    溥儀道;「奕劻貪黷的事,你早不說晚不說偏偏在這時候說,分明是有私心。這事,
你也不要求王爺,還是交給七叔去辦吧。」
    溥儀把此事交給載濤,又是一個明智之舉。
    「皇上,」載捕道,「家父雖罪大孽大,可也不能不給個溢號啊。皇上……」
    載捕伏地叩頭痛哭,其心哀,其心傷,出於真情。
    載灃道:「皇帝,就……就許了他溢號吧。不然,奕劻已去世他沒……沒有什麼,
可後人怎……怎麼有臉在世上。」
    是的,身為皇室宗親,又是位極人臣,若討不到現今皇上——雖然已遜位——的溢
號,那是被認作奇恥大辱的。
    載捕又跪地叩著頭,嗚嗚痛哭。
    溥儀心裡煩亂,道:「好吧,就給個溢號。」
    「謝皇上。」載捕又是幾個響頭。
    第二天,王爺載灃拿來幾個溢號,恰巧,博儀這兩天感冒,沒有師傅在跟前,不好
請教,只好自己做主,便道:「王爺,讓我想一想,下午再踢吧。」
    載灃道:「那……好吧。」
    載灃剛走,載濤進來。
    溥儀道:「怎麼這麼巧,王爺剛走,七叔就來了。」
    載濤笑道:「我是怕五哥在身邊不好說話,特意等他走出殿門我才進來的。」
    溥儀笑道:「原來如此,七叔有什麼話還要避著王爺?」
    載濤道:「五哥向來心善心軟,經不住人家的軟纏溫泡,皇帝可要拿定主意,外面
沸騰得很,都是指責奕劻的。皇帝你想,奕劻貪贓枉法,欺君誤國,得罪列祖列宗,我
大清二百年基業,他一手賣了,我說不能予溢。」
    「可王爺和內務府堅持要給溢,昨天我也答應了。」
    載濤道:「既然答應了,那就給他吧,不過給什麼溢號,皇帝心裡可要有底。」
    溥儀笑道:「這麼,七叔放心。」
    下午,載灃和世續把溢號拿到養心殿,溥儀看了,有幾個,什麼「文」「穆」,……
溥儀把它扔到一邊,道:「這怎麼行,把那溢法都拿來。」
    世續把二十多個溢字放在那裡,溥儀在裡面尋索著,他看一個「謬種」的「謬」字,
道:「就這個!」
    王爺和世續看了看,互望了一眼,載淬道:「皇帝,還是換一個吧。」
    溥儀又看到一個「丑惡」的「丑」字,就說:「這個吧。」
    載灃又表示反對。
    於是博又挑出個「幽靈」的「幽」字和「乞丐」的「丐」字,道:「就這個了,隨
你們揀一個,或兩個都用。」
    載灃和世續又猶豫了一會,載灃尷尬的笑了一下,道:「皇帝,還是看看在宗宗宗
室的分上,另為賜個……吧?」
    「那怎麼行?」溥儀理直氣壯地道,「奕劻收受袁世凱的錢,欺君賣國,勸太后讓
國,大清二百多年的天下,斷送在他手上,按說不該給溢,看在他是皇室宗親的分上給
了,就只能是『丑』、『謬』、『幽』、『丐』。」
    「好,好好。」載灃見兒子這麼認真,只好道。「那就按皇帝的意思辦。」
    停了一會兒,載灃又寫了一個字,道:「皇帝,就用這個『獻』字吧,這個字是
「犬」旁,這這這個字不好的……」
    王爺不會說謊,說謊就結巴,這個哄人的把戲被皇上識破了,博儀道:「不行,就
是不行!」皇上急得竟哭了起來。「我連『犬』都不給他了,什麼也不給了。」
    載灃慌了手腳,忙道:「皇帝別哭,我找南書房去去擬一個去。」
    第二天,皇上的病好了,來毓慶官上課,皇上道:「昨天我和王爺爭吵來著。」
    陳寶琛樂得眼睛瞇成了一條縫,道:「好!好!爭得好,爭得對。皇上有主見!有
魄力!……有王雖小而元子哉!」
    隨後,南書房送來一個「密」字。博儀覺得這個字可能也不是個好字,於是道:
「就這個字吧。」
    梁鼎芬從偏房裡走出來,忙上前看什麼字,見是一個「密」字,眉眼笑得如一朵花,
直點著頭,道:「英明啊皇上!蘇詢《謚法考》上說,『追補前過曰密』,奕劻貪髒誤
國,用『密』來評定他,說明他本有大罪,天下恨之,死後也要追補其罪過。凡為忠義
之臣,能不感泣嗎!英明啊皇上!」
    溥儀被梁師傅誇得飄飄然起來。
    溥儀從毓慶宮回來,並不坐轎,徒步走著,邁步格外高遠,看那太監,個個都露出
敬佩的眼光,看著身邊走過的內務府的大臣,覺得他們滿心服膺。就是向五位太妃回報
學習的情況,也發現太妃們的目光中飽含贊歎。回到養心殿,他的耳畔總響著陳寶琛師
傅的一句話:
    「有王雖小而元子哉!」
    日本。東京。
    這是郊區的一個小院,很清雅,數間堂屋和廂房掩映在雪松櫻花之中。
    川島芳子聞說有人來見,庸懶地來到前廳,可是當她望見眼前的人,頓時滿臉熱淚
的撲上去:
    「七哥!」
    川島芳子嗚嗚地硬嚥著,伏在憲七的肩上痛哭。
    憲七道:「哭什麼,哥哥高興還來不及呢。」
    芳子道:「你們把我扔下了。我是親王府的格格啊。」
    「當年在京城的時候,你不是這樣的啊,那是你可是很向往日本的。」
    川島芳子抬起頭,憲七順勢推開她。川島芳子看了看憲七道:「你們是把我賣了。」
    憲七道:「小妹,我們全家沒有哪一天不念叨你,都盼著團圓的那一天,要不是孫
文和袁世凱,我們能過著這種東躲西藏的日子嗎?你現在在這裡,也是為了恢復祖業
呀?」
    「可是……」
    芳子欲言又止,因為她看到了憲七身後川島浪速那陰鷙的眼睛。
    川島浪速道:「一家骨肉團圓,本來是萬分高興的事,就不要想那些說那些令人沮
喪的事了。以我看,我們的時機來了,大清復辟的機會成熟了。」
    憲七道:「就是,袁世凱死了,北洋軍也顯出罅隙,這正是我們恢復祖業的好時
機。」
    川島浪速道:「到裡面坐下來說吧。」
    幾個人來到正廳,坐下。
    川島芳子道:「哥哥,阿瑪還好嗎?奶奶還好嗎?」
    憲七道:「父王母親和全家都好,你就不要惦記了。」
    「七哥怎麼現在來了?」
    憲七道:「剛才我說了,袁世凱死了,現在北洋軍內部已經起了端釁。我這次來,
就是要和川島先生商量起兵恢復大清的事的。」
    川島浪速道:「大日本帝國政府已做出決定,支持滿蒙的事業,箭已在弦上。」
    芳子道:「哥哥此來,能呆多久?」
    「明天就回旅順。」
    川島芳子望著川島浪速,近於哀求地道:「讓我和七哥單獨呆一會兒,行嗎?」
    「哈哈哈——這當然可以,不過,還是先吃了飯再說吧。」
    席間的氛並不熱烈,雖然憲七和川島浪速顯然很激動。川島浪速的頭髮幾近禿光,
兩隻眼睛凹陷得更深了,六十多歲的人雖然已是老年,可川島浪速的臉上有的只是皺紋,
有的只是乾巴巴的皮,樣子比同齡人顯得更蒼老。只是眼光如刀子,如鬼火,顯出的野
性則超過年輕人。
    晚飯過後,川島浪速道:「你們兄妹說說知心話吧。」隨即走了出去。
    川島芳子見川島浪速確已走遠,忙奔到憲七面前道:「七哥,帶我走吧,帶我走
吧。」
    憲七驚訝道:「這怎麼可以,你已是他的女兒,阿瑪許過的,你也已加人日本籍,
又姓了川島,怎麼可以回去呢?除非這是川島先生的意思。」
    「七哥,」芳子跪了下來,淚流滿面,「我求求你了,帶我回去吧。」
    「小妹你不要任性,我知道你在這裡舉目無親,可能還要受到日本軍方的注意或訓
練,但是,既已走到這一步,又怎能回頭呢?說實在的,現在我們已傾家蕩產,為的是
組建一支軍隊,現在我來到日本是請求日本的幫助的,日本的一個財團已願意出錢,大
偎首相也簽應了支持滿蒙的勤王行動。這個時候,你怎麼可以任性呢?」
    芳子霍地站起:「袁世凱、孫文把你們逼得傾家蕩產,可你們卻把我賣了。」
    「又說這種無知的話。剛才在川島先生面前說這話我就非常生氣。再說,當初做他
的女兒你也是情願的,現在怎麼這樣!」
    芳子道:「好!好吧!去吧!去吧!去為你的那大大清國去吧!」
    「小妹,我真的要走了,但願我們家有團圓的那一天,但願我們能恢復祖業。」
    芳子見七哥對她一點也不了解,一點也不同情,淚水只有往肚裡咽。
    「小妹,我走了,明天川島先生也與我一同前往,此去兇多吉少,你就別說那些不
知高低的話了。」
    憲七告別了川島芳子,川島浪速從側房裡迎出來,道:「明天見。」
    「明天見。」於是揮手告別。
    川島浪速送了憲七,把芳子擁入到內室,道:「你們說了些什麼?」
    芳子似木頭一樣呆坐著,好像沒有聽到義父的話。
    「你們說了些什麼?」
    川島面目猙獰,抓過芳子,芳子道:「我們兄妹已多年不見了,什麼話沒有?又能
有什麼話?」
    「兄妹?」川島奸笑道,「我又不是不知道你們的兄妹都是什麼樣的,你也知道的,
這個老七當年和大格格在湖水邊的事……我們倆都是親見的。」
    「你——」
    「我什麼?你說,你們講了些什麼?是不是在偷情?」
    「你個畜牲!」
    「我是畜牲?」川島獰笑道,「你們家的人才都是畜牲,你想想你家大格格和七阿
哥的那動作……那動作……」川島把芳子扳過來,又搬過去,抱著芳子的屁股,「像狗
爬一樣。你要不是畜牲,十二三歲的年紀怎麼長了那麼高高的奶子,怎麼長了那麼高高
的屁股。十四五歲的年紀怎麼出挑的像個熟透了蘋果?」
    川島已經變態,對自己的義女像對待婊子一樣;同時,對她又萬般的不放心,她不
能和男人在一起,連說句話遞個眼神都不行。今天,芳子居然要和憲七單獨在一起,雖
是兄妹,卻也引起川島的無窮猜疑。
    芳子在日本過著非人的生活,多次想以死了之,可最後都沒有下定決心,如今聽說
種島浪速要到中國去,又燃起了她生的希望,沒有了川島浪速,她的生活中就少了條豺
狼。
    川島浪速摟過芳子道:「我要納你為妾,這次到支那我就要和你阿瑪談這件事。那
時,我們就是名正言順的夫妻,不再是父女關係,這樣礙手礙腳的。」
    在川島浪速邪惡的靈魂裡還有一樣盤算:他還不算老,他還有廣大的前途,但他出
身太低微,如果能做了親王的女婿,那他就成了貴族,人們就該對他另眼相看了。」
    芳子正眼也不看川島,這又引起了川島的惱恨:「我明天就要到你們支那去了——
那個破爛地方,有可能就回不來了,可你卻這樣對你的義父,對待你的未來的丈夫,你
個沒心肝的。我是多麼疼你、多麼愛你!你是我的靈魂,我的肝腑,我的心尖肉,我的
小乖乖,離開了你的日子我怎麼過!可你,是鐵石心腸也該被我的火熱感化了。」
    川島浪速摟著芳子,乾巴巴的嘴唇抿著芳子的耳朵,吻著芳子耳下那雪白的嫩嫩的
香腮,輕柔地道:「我疼你,我愛你,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為了你們家,為你們能
恢復祖業。」
    川島在大連已組成了二千人的軍隊,以日本浪人為主,肅親王在旅順也組織了軍隊。
川島浪速一到,他們迅速匯合起來,準備在奉天起事,而擔任外圍進攻的,是巴布扎布
在蒙古的軍隊。川島浪速早就派出青柳和木澤兩個大慰潛入內蒙。此次川島和憲七從日
本回來後,憲七便在巴布扎布的聯絡員的引導下,也潛入內蒙古。日本軍方幫助肅親王
善耆和日本浪人把子彈包裝成火柴盒,把炸彈裝在大醬桶裡,偷偷地運到內蒙。
    憲七一到內蒙,巴布扎布便扯起:「勤王之師扶國軍」的大旗起事。
    潛回到北京的鐵良、博偉等人與日本浪人一起,糾合了近二千人,也準備舉事響應。
    隆裕太后殯天後,皇上又回到長春宮居住。但他在長春宮的時間很少,只是在那裡
就寢,他的大部分時光是在養心殿和毓慶宮度過的。由於皇上的要求,在陳寶琛師傅的
支持下,內務府給皇上了訂了幾份報紙。博儀覺得這些報紙比那些枯燥的古文經傳有趣
多了,所以,他天天都要在養心殿看報紙。
    一天,他見報紙上登著內蒙勤工的軍隊打到了石家莊的消息,他問張謙和,張謙和
道:「老爺子,我和您行影不離,您不知道是咋回事,奴才怎麼能知道?你還是問問陳
師傅吧。」
    在毓慶宮,博儀問道:「勤王的軍隊是怎麼回事?」
    「皇上說的是巴布扎布王爺和肅親王阿哥的軍隊嗎?」
    「是的。」
    「想必皇上是從報上看的。」
    「是。」
    陳寶琛長出了一口氣,道:「巴布扎布已被部下殺死了,軍隊已經潰散。」
    皇上似乎很失望,長歎了幾口氣。
    陳寶琛道:「巴布扎布和憲七阿哥是利用日本人搞滿蒙獨立,只是打著『勤王』的
旗號而已。不過他們心裡裝著皇上,這倒是真的。依臣看來,利用外邦恢復大清是不明
智的,外國人靠不住,他們都是在為自己著想,把中國人當利用的工具。比方說,如果
滿蒙獨立真的成功的話,那它就成了日本的殖民地了。所以皇上也不必為她們的覆亡感
到傷心。」
    溥儀道:「我曾聽說鐵良來到北京,不知道事情如何?」
    陳寶琛道:「這事,臣就不知道了。」
    溥儀心事重重,他從來也沒有過這種心境,居然對宮中以外的人如此牽掛,他帶著
兩個御前小太監,在紫禁城中轉悠著,這瞅瞅,那瞧瞧,好像失落了什麼,好像在尋找
什麼東西。
    又到了冬天,又是一個年頭,紫禁城又被一場小雪覆蓋,溥儀踏在剛剛掃過雪的石
板地上,吐出的氣息成了白煙,黃色的琉璃瓦被簿雪覆蓋,飛起的簷角張望著天空。博
儀心想,這簷角想騰空飛去,可是有這下面的條椽牽扯著它,以致於處在這種不飛又不
行,欲飛又不能的境地。
    兩個小太監回到長春宮,張謙和道:「你們隨萬歲爺干了什麼事?」
    小太監道:「除了走走看看,什麼也沒干。」
    「萬歲爺沒說什麼話?」
    「只是時常歎氣,什麼也沒有說。」
    張謙和望著二總管阮進壽道:「你發現皇上現在有什麼不同嗎?」
    阮進壽道:「皇上天天看報,似是對政治發生了興趣。」
    張謙和點了點頭。
    第二天,在養心殿裡,博儀在報上又看到一條消息:宗社黨人和日本人要暴動,可
是被事先偵破制止了。」
    恰好,此時載濤進來。博儀知道,皇室和外界的許多事都靠他周旋。於是問道:
「鐵良怎樣了?」
    載濤詫異道:「皇帝也關心這事了?鐵良已回青島了。」
    「這些都是不可為之事吧?」
    載濤瞪大了眼睛,他覺得皇上突然長大了,於是道:「是的。可是有些事,人們往
往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大總統那裡是怎麼打發的?」
    載濤道:「這個,皇帝不必耽心。現在是黎元洪做總統,段祺瑞做國務院總理,我
們都已派人去解釋打發了。事實上民國的軍隊在和勤王復辟的軍隊打仗,我們想脫去幹
系也不容易。我們派了博倫去擁戴大總統和段總理,現在看來,宮中已經無事,黎元洪
把袁世凱拿去的儀仗已還給宮中。我今天來,就是要和皇帝說一下,和內務府商量一下,
黎元洪總統和段棋瑞總理在元旦都要派人來向皇帝拜年,我們先把這事安排一下。」
    溥儀在當天沒有到毓慶宮,不一會兒,載灃也來了,隨後又召來陳寶琛和梁鼎芬兩
位師傅,幾個商量了一下,由陳師傅向總統和總理分別擬了元旦賀詞,派內務府紹英以
皇帝的名義送去。
    同時,又商定了,在元旦和春節期間的大小節日,載灃就以醇王府的名義向總統和
總理贈送禮品。
    元旦那天,紫禁城又熱鬧起來,總統和總理都派了禮官來向皇上拜賀,總統還特意
派了儀仗隊和樂隊,博儀也破例下旨放進這些人一直到養心殿門口。博儀坐在養心殿的
寶座上,聽著儀仗隊的口號聲和軍樂隊的潦亮的吹奏聲,心癢難忍。過去,在響城時經
常聽到袁世凱總統府和新華宮儀仗的口號和軍樂的聲響,今天,來到了自家的門口卻不
能動一動,坐在寶座上,一臉嚴肅地接受總統派來的禮官的朝賀。而紹英也在念著答詞。
    一切完畢後,溥儀來不及換衣服,穿著龍袍戴著帝冕跑到殿外,可是樂隊和儀仗隊
已沒有了蹤影。
    正月十四是溥儀的生日,溥儀很想大總統再派軍隊儀仗來,可是總統府和國務院只
是派了禮官,這在溥儀心裡不能不說是一種遺憾,可是在遺老舊臣乃至於太監宮女那裡,
則猶如下了一場春雨,希望的禾苗又茁壯生長起來。滿街上都能見到清時的袍褂,時時
出現貴族和舊城的頂戴,而王公們的馬車則驕傲地滾動著車輪。袁世凱稱帝時隱匿的王
公大臣,都如荒灘地上的蝗蟲一樣,從野草裡蹦跳出來,他們出人議會、總統府和國務
院,出入達官新貴們的私宴和聚會。
    溥儀也忙個不停,內務府不斷地來請旨,賞賜謚號,賞賜花翎,賞賜頂戴。
    現在,人們對「優待條件」都深信不疑,對復辟大清都抱有幻想。
    和宮中所有的人一樣,四位太妃也沉浸在無比的歡樂之中,先前在袁世凱稱帝時的
那種驚慌已蕩然無存。
    瑜妃、珣妃、□妃聚在太極殿裡。
    珣妃道:「三姐,你是有主見的,要拿個主意兒,那胖妹妹天天派小太監到長春宮
和養心殿,行著她後宮主人的角色。這樣下去,咱們怎麼辦?」
    瑜妃道:「姑姑不要耽心,只要咱姐妹擰成股繩,她胖妹妹能強到哪兒去。」
    珣妃道:「九姐整日什麼事也不問,這本是件好事。可有關咱姊妹們的前途,你也
不能袖手旁觀呀。」
    瑜妹稱為妃為姑姑,其她人則稱珣妃為三姐,□妃則是九姐。
    瑜妃道:「咱恢復祖業不是不可能。到時候,太后的位子該是誰的呀。」
    珣妃道:「若立太后,說什麼也輪不上她瑾妹。那光緒帝是繼咱同治帝的,咱在前,
她在後。」
    瑜妃道:「可她現在在宮中主持,是王爺同意了的。」
    珣妃道:「那是袁世凱的主意,王爺當時是迫於壓力的。」
    □妃道:「所以,咱們也不能忘了母育皇帝的責任,我們都是皇額娘。」
    幾個女人卿卿喳喳說了半天才散去。
    瑜妃送走珣妃和□妃,正要進殿,所前面一片吵鬧聲,當確定是長春宮的人在吵鬧
時,便急忙令太監扶自己來到長春宮。
    一見瑜主子到來,長春宮的吵鬧聲立即停住了。瑜妃令太監老媽子都集中起來,道:
「方纔我分明聽到有打架叫罵聲,鬧得沸反盈天的,怎麼這會兒都啞巴了。」
    「我要告訴萬歲爺,哼!」
    瑜妃望過去,見是博儀的看媽張連祿,便道:「你和誰打架。」
    一個太監道:「她整日罵我是豬,我不就胖點兒嗎?奴才實在忍耐不住她的譏笑,
就還了句口,說她是螳螂,她順手就給了奴才一巴掌。」
    此時張謙和與阮進壽進來,聽到剛才「胖子」的話,看這跪在地上的一群,知道是
發生打架的事了,這在宮中,特別是萬歲爺的宮中,那還了得。
    張謙和與阮進壽跪在地上,叩頭如搗蒜,道:「瑜主子懲罰我們吧,我們願罰,我
們知罪了。」
    瑜妃想,這正是和萬歲套近乎的時機,張謙和兼有教育皇上的職責,皇上稱之為
「罕達」,而張連祿是看媽,對她按宮中的規矩應該驅逐出宮,可是她從小看護皇上,
皇上難割捨得了她嗎?
    瑜妃道:「你們都起來吧。」
    眾人怎敢起來。
    瑜妃道:「我看看媽和胖子也是一時口角玩笑,並沒有什麼記恨的,是嗎?」
    看媽張連祿忙道:「是的,是的,奴婢只是和他口角,並沒有什麼玩笑之外的意
思。」
    「那你剛才還要告訴皇帝哪。」瑜妃道。
    看媽忙說:「主子饒了奴婢吧,奴婢一時在氣頭上,亂說的。」
    瑜妃道:「既是玩笑玩惱了,也沒有什麼,比不上真的打架,要驅逐出宮的。但在
萬歲的宮中,也不能嘻鬧如此,這樣太放肆了。」瑜妃掃了大家一眼,厲聲喝道:「敬
事房。」
    「奴才們在!」
    「把胖子和看媽各打三十板子!」
    「庶——」
    「謝主子,謝主子。」
    看媽和胖子叩頭謝恩。
    瑜妃對張謙和阮進壽道:「你們也起來吧。」
    「謝主子。」
    隨著張謙和與阮進壽,地上的太監老媽子都站了起來。
    瑜妃走出長春宮,張謙和送她出來,道:「主子的好處,奴才記在心裡。」
    長極殿距離長春官最近,於是瑜妃便不時地到長春宮中,對下人特別和氣。而瑾妃
則成日寒著臉,派來到長壽宮的太監,也頤指氣使的,讓人厭煩。漸漸地,長春宮的人
們都喜歡瑜妃,而一聽瑾太妃就心寒。
    一天,瑜妃又來到長春宮,見宮中只有嬤嬤王焦氏,便道:「二嫫(宮中人都這麼
稱王焦氏),宮裡的人都到哪去了?」
    「回主子,都到養心殿去了。」
    瑜妃道:「你怎麼沒去?」
    王焦氏道:「我去那裡也沒有什麼事的——主子您坐下說話吧。」
    瑜妃道:「不了,你陪我散散步吧。」
    說是散步,其實就是在長春宮中來回地走。
    瑜妃道:「二嫫,皇上現在吃奶吃的還多嗎?」
    王焦氏笑道:「他有點害羞了,只是現在倒比以前好撒嬌了。」
    「嗨,雖說是皇帝,可畢竟還是個孩子呀。」
    王焦氏道:「主子您真是通情達理,我看這宮中的人都不這麼看。老爺子小小年紀,
承受了那麼多,怪可憐的。」
    「二嫫,你有個女兒是嗎?」
    「是的,比萬歲爺大三個月。」
    「想她吧?」
    「想。」
    可是王焦氏不知道,她的女兒已死去八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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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鳴掃描,雪兒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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