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漢國的建立
    蕭何:「希望大王能在漢中先建立政權,招募賢人,並建立人民對王朝的信心;等
完全穩定巴蜀後,再收服關中三秦統轄的地區,有這樣的實力後,再來和項羽爭奪天
下。」
    「漢」在今天的四川省,和中原地方的關係不大。
    歷史上,中國人自稱漢民族雖源自於劉邦日後建立的「大漢文明」,但劉邦以「漢」
自稱,卻是在項羽和范增的壓力下,相當心不甘、情不願地接受下來的。

劉邦被逼入漢中
一聽說被分封為漢王,劉邦立刻派人了解這到底是什麼樣的地方。當知道巴、蜀、 漢中的實情後,劉邦幾乎是氣瘋了。 項羽明明是故意整他!士可殺不可辱,況且身為諸侯者。因此,他決定和項羽一拚 死活。軍事將領周勃、灌嬰、樊噲等全力反對,因為以實力評估,這是場完全沒有勝算 的戰爭。 一向不太提意見的蕭何,也提出強有力的相反看法: 「在漢中建立王朝固然險惡,但總比平白地犧牲性命還好吧!」 劉邦:「憑什麼認為和項羽火拚一定是犧牲呢?」 蕭何:「很明顯的,我們的力量不如他們啊!這樣去拚戰,是百戰百敗的,不是平 白犧牲又是什麼?」 「能夠承受一人給予的大恥辱,卻建立了萬乘之國的信用,商湯和周武王都給我們 這樣的典範。微臣希望大王能在漢中先建立政權,招募賢人,並建立人民對王朝的信心; 等完全穩定巴蜀後,再反過來收服關中的三個秦將統轄的國度,有這樣的實力後,才再 來和項羽爭奪天下。」 其實,劉邦也不過講講氣話而已。他一向務實而冷靜,連鴻門之辱都能忍過去了, 自然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還去拚命。 或許他只是想試試看部屬們的反應也說不定,否則大家都不想去,他就要成為真正 的「孤王」了。 既然大家反對火拚,自然有責任一起到關中去受難。所以他很快同意了蕭何的看法, 宣佈接受分封,準備遠赴巴、蜀、漢中建立王國,並以蕭何為丞相。 接著劉邦也以漢王的身分,賜給客卿軍師張良黃金百鎰和珍珠寶物二鬥,張良卻完 全轉送給在鴻門宴中對劉邦盡了保護責任的項伯。劉邦另外還準備更多的禮物,令張良 送去給項伯,希望他向項羽請求,將漢中盆地整個封給劉邦;而項伯也盡了這份努力, 讓項羽很快便批准了這項要求。 夏四月,各諸侯分別離開鹹陽,前往自己的封國。  
蕭何月下追韓信
為了彌補劉邦心中的不平衡,項羽再撥出三萬多兵馬,讓他們跟隨著劉邦的直屬軍 團進入漢中。 其實,這段時間劉邦的表現極佳,不論在勇猛、容忍、氣度和形象上,均有上乘的 演出。因此《史記﹒高祖本紀》記載: 「楚國和諸侯國間,因仰慕劉邦風範而跟隨入漢中者,高達數萬人之多。」 大隊人馬,由杜縣之南,進入蝕中,打算由子午線進入漢中。 張良跟隨至褒中,劉邦要求他先回韓王處述職,待取得韓王之諒解後,再入漢中輔 助劉邦。張良也慨然答應,並暗中建議劉邦焚燒經過的棧道,一方面可阻絕外面兵力的 侵入,一方面也可向項羽表示無意再回中原爭霸,松懈項家軍團的戒心。 果然,范增派在跟隨群眾中的密探很快地向項羽密報這件消息,項羽也因而放鬆了 對劉邦的防衛。 大隊人馬攀登著3000多公尺的山脈,當他們進入子午線後,便必須在很多前人所造 的棧道上行走。 棧道是一種先穿鑿巖壁、再用圓木作支柱而建架成的人工通道,軍隊及輜重必須在 其上行走。有些棧道的結構較弱,必須先動用軍力加以補強,有些則根本要拆掉重建, 工程巨大又艱難。 棧道的底下是千丈深谷,一不小心掉下去,便立刻粉身碎骨。尤其有些特別艱險的 地方只容一個人單獨小心通過,所有的糧食、器具、武器都必須用人力一個個背過去。 所有行人只能沿著山路逐步攀爬前進,那些體力不濟或過分粗心的人,往往消失在千丈 的雲霧谷底中。 接連幾日的行軍,不慎失足而死的人愈來愈多,軍中充滿著悲愁淒慘的氣氛。 跟隨的兵士中,有不少人是居住在平原地區,其中有的是奉命而來,有的則是仰慕 劉邦的領導風範,想要追隨他到漢中去創出一番事業。他們從未在山中生活過,第一次 嘗到山居生活的困難,而陌生中的恐懼又最難讓人忍受:於是一大票一大票的人紛紛打 退堂鼓,不告而別地從原路逃了回去。 不久,逃亡的人數愈來愈多,甚至不少部將也跟著離開,讓劉邦的班底個個憂心忡 忡的。 劉邦倒顯得滿不在乎,他既不追捕逃亡者,也不追究監守責任,一副要走請自便的 模樣。 倒不是劉邦這麼大方,其實他也是束手無策的,只是既然不知道怎麼辦較好,便不 如順其自然。 心裡雖感焦慮和不愉快,白天卻又要裝出很有信心的樣子,於是劉邦一到夜裡便常 要借酒來舒緩心中壓力。而部屬們對此事倒也相當諒解,並未多加勸諫;只希望劉邦能 有更大的毅力支持下去。 直到有一天早上,劉邦被一個惡報驚醒了。 「丞相蕭何昨晚私自離去。」 劉邦幾乎氣瘋了,同時也嚇壞了! 「怎麼可能,連蕭何都逃亡了,我還能依靠誰呢?」 失去了左右手,劉邦幾乎要完全崩潰了。 沒幾天,蕭何又回來了,並且立刻向劉邦報到。 劉邦又氣又高興,見了面馬上問道: 「你怎麼可以逃亡呢?」 蕭何表示: 「臣不敢逃亡,臣是去追回逃亡的人啊!」 「你去追誰呢?」 「韓信啊!」 「韓信?」 劉邦對韓信倒沒有太多印象,只知道是個高大、斯文、相當擅長講道理的中年將官。 對能言善辯、只會說道理的人,劉邦一向不太喜歡。他無法了解蕭何為什麼特別看 重韓信。 帶著一副無法接受的表情,劉邦期待蕭何對這件事情有所解釋。  
忍辱負重,韓信登場
韓信也是楚國人,他的故鄉在當時的淮陰縣,位於現在的安徽省境內。由於沼澤多, 水源豐富,土地肥沃,生產力尚佳,因而淮陰是個還算不錯的小城市。 不過韓信出身於沒落的士族,雖受過教育,家裡卻非常貧窮,也一直找不到較穩定 的工作。 他本來有意思進入公家機構,但因時局不穩,又缺乏人事背景,自然不容易找到空 缺。後來他想棄文從商,卻又缺乏本錢和人脈關係,因此成為無業游民,常在親戚朋友 家到處白吃,使得很多人都不喜歡看到他。 據說他曾靠下鄉的南昌亭長長期供應三餐,然而數個月以後,亭長的妻子實在受不 了了,乃故意停止供餐。韓信不知,仍依照時間前往,卻發現沒有東西可吃。韓信知其 意,便不再前往。 但韓信其實也不知該怎麼活下去。知識分子的驕傲讓他無法成為乞食者,只好呆坐 在淮水旁的橋下釣魚,用以打發時間,或許會有魚可吃也不一定。韓信似乎已到走投無 路的地步了。 當時橋下正有很多老婦人在作漂布的工作,其中有位老漂母看到韓信忍著饑餓而不 肯乞食,十分憐借其骨氣,於是主動和他分食,一連數十日都如此。韓信非常感激,乃 對漂母表示: 「將來我若成功,一定來報答今日的恩情。」 漂母聽了,反而很生氣地表示: 「你身為大丈夫卻無法養活自己,我因為不忍你餓肚子才分食給你,豈指望你成功 後來相報?」 韓信深為感動,乃盡力找些打工機會以求生,並等待更好的機會。 沒多久,韓信的經濟能力已大為改善,他常穿著儒服,佩著長劍,在街頭上找工作。 一方面為討生活,他不得不強行忍耐,一方面為顯示知識分子的骨氣,他也仍在追尋出 人頭地的機會。 街頭上有些當屠夫的青年們,最討厭韓信這種自視清高的模樣,他們存心找韓信麻 煩。 其中有位長得高大魁梧的屠夫,故意擋在韓信面前,大聲吼道: 「你雖長得高大,又好帶刀劍,其實膽小如鼠。」 不少同伴也立刻圍過來起哄。此時那個屠夫更得意了,乾脆直接向韓信挑戰,表示: 「你敢拚命,現在就用劍刺殺我,不敢拚命,就要從我胯下爬過去!」 韓信先是毫無表情地瞪視著那名屠夫,然後慢慢地吸口氣,蹲下身子,很快地從那 名屠夫的胯下爬了過去,並且若無其事、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旁邊的人一陣恥笑,以為韓信過分膽怯,只有那位屠夫面色凝重,因為他已被韓信 這種毫不在乎的氣勢鎮住了。他知道那已經不是膽子大小的問題了,能面不改色地接受 侮辱的才是真正可怕的人物。 經過漂母的教誨,韓信已經完全覺醒,開始建立自己的人生目標;而熟知兵法的他, 對這個世界也有種獨特的洞察力。既然他根本不在乎這些屠夫,又怎麼會為他們去拚命、 而犧牲自己的前程!? 韓信的臉皮在有意識的鍛煉下,的確是夠厚的了。  
廣結善緣,建立知名度
強烈的成功欲望,加上天生的組織能力,使韓信充分發揮了兵法家的冷峻眼光,也 對自己的能言善辯頗具信心。 動亂再起,韓信的機會終於來了。但陳勝、吳廣在淮陰附近起義時,韓信並未投入, 因為他和范增一樣早看出組織薄弱的陳勝是很難成功的。 相同的,韓信也看上了在會稽郡起義的項梁叔侄,於是主動投入項梁軍團,作一名 小軍官。 韓信的劍術並不高明,他本來便是鬥智不鬥力,然而這樣的特長在下級軍官中是不 起眼的。因此到項梁敗亡時,韓信仍是毫無表現,還差一點就跟著玉石俱焚了。 總算逃回一命的韓信,被編入了項羽軍團。 這次他學聰明了,一直竭盡所能地表現自己擅長謀略的本事,最後總算被軍中的行 政工作人員看上,受任為項羽總指揮部的郎中,可以參與軍事計劃。 但韓信卻更加失望了。 因為天才將領的項羽根本用不上總參謀部,他身邊只要有一個范增便夠了。且項羽 比較喜歡用有勇力的人,他一向就看不起只會動嘴巴的人,甚至連范增都常受到他的奚 落。 韓信也曾向項羽提出很多戰略計劃,但項羽卻連看也不看一眼,便全歸入垃圾桶中 作檔案了。像這種喜歡毛遂自薦的說客,項羽是寧可猛干、硬幹也不會聽他們的話的。 韓信知道他在項羽麾下毫無用處,因此決心另尋新老闆,以展開他的偉大事業。 進入鹹陽後,他對項羽的暴力行為感到十分可笑,因為這種無謂的破壞,對治國平 天下的領袖人物只有壞處,毫無幫助。他認為不只項羽是個愚夫,總參謀長范增也是個 無可救藥的笨蛋。 相對地,劉邦進入鹹陽後的表現卻讓韓信非常好奇,他猜想這位表面上膽小溫順的 軍事將領,可能才是個可敬又可怕的大野心家。 平民出身,毫無人脈,卻成了天下的NO.2,這正是自己夢寐以求的偶像。 尤其劉邦在鴻門宴上的表現,像極了自己的胯下之辱。 因此,他決定捨棄日正當中的項羽,轉而追隨困難重重、前途多艱的劉邦。 韓信這種自信滿滿的人,深知選老闆要比選公司重要得多。 就在劉邦率隊進入漢中時,韓信表示了跟隨劉邦的意願,自然項羽也甩掉了一個喋 喋不休的麻煩者。  
想爭天下,為何斬壯士
劉邦正為行軍的困難和逃兵事件搞得頭昏腦脹,自然無暇顧及軍中隱藏著多少人才。 進入漢中後,逃亡的將官士兵更多了,連樊噲等老將都感到束手無策,他們對劉邦 軍團的前途頗為悲觀。 劉邦也不禁苦中作樂地表示: 「或許到漢中後,我便要成為『孤王』了。」 韓信卻不那麼悲觀,他認為讓沒有信心、吃不了苦的人離去,反而會有過濾的作用, 對劉邦集團的強化更有幫助。 只是自己仍是一名小參謀官,連劉邦的面都見不到,心裡著實不怎麼痛快。 有次,他實在太不痛快了,便和幾個夥伴偷取了軍營中的酒來洩心頭之間,結果犯 上了非常嚴重的罪刑。 由於偷跑人數太多,如果偷跑者跑前再帶些糧食,那麼劉邦的漢王國便會成為「空 頭公司」,所以任何偷竊行為一律處死。 韓信和他的夥伴全被判死刑。 此時依照職位高低,位低的先殺,前面十三位都死了,只剩下韓信一人。於是韓信 也被五花大綁地架著推出了刑場。 負責監斬的官員,正是劉邦的青年期摯友——馬車伕夏侯嬰,當時他已名稱滕公。 夏侯嬰還是有點機警而天真,臉上自然流露出同情這十四名冤死鬼的神情。 敏銳的韓信很快地看出夏侯嬰的心態,為了掌握最後機會,他故意仰天長笑,大聲 歎息道: 「漢王不是想要爭奪天下嗎?為什麼要殺我這個壯士呢?」 夏侯嬰抬頭一看韓信,果然是一表人才,又對他的話深感興趣,因此立刻停止行刑, 親自下場解了韓信的捆索,並請他到裡面詳談。 這是難得的機會,韓信自然大展其口才,企圖說服夏侯嬰。 對劉邦來講,夏侯嬰只是個忠誠的夥伴,談不上有什麼才能,所以劉邦一向也不會 太重視他的意見。 劉邦一向對殺人就不怎麼感興趣,既然有夏侯嬰講情,自然立刻赦免了韓信。但他 對夏侯嬰給韓信的評價,倒不見得多相信,因此只給韓信一個治粟都尉的官職。 或許也是命運,這個職位雖稱不上重要,卻因為管理糧食為其主要任務,讓韓信得 以接觸到另一個劉邦底下更重要的人物——蕭何。 蕭何和夏侯嬰也是舊識,兩人交情還算不錯。急著替劉邦物色人才的蕭何,對夏侯 嬰的推薦比劉邦感興趣多了,因此他主動找韓信交談,對韓信的才氣已有相當的認識。 依蕭何估算,即使給韓信任何一個他能安排的官職,都不能讓韓信完全發揮。這是 一塊尚待琢磨的寶玉,也是劉邦陣容中最缺乏的人才,所以他一定得好好地安排,讓劉 邦來真正重用韓信。 不過蕭何一向較冷靜,他也不願將心中的策劃太早讓韓信知道,以免韓信急著成功, 表現得太積極,反而容易引起劉邦陣營中其他將領的反感。 但韓信似乎無法像蕭何那樣有耐心。他非常自信地確認蕭何必定深為自己的表現所 折服,也必對劉邦數度推薦過自己,之所以到現在仍沒有消息,問題出在劉邦身上。或 許劉邦根本不需要像自己這樣的人才,如果確實是如此,那自己便沒有什麼希望了。 大隊進入南鄭後,大家正式面對尚未開發的窮鄉僻壤,於是先前的熱情消失了,不 少將領和士兵紛紛向關中逃回。 韓信思考著自己加入漢軍以後的遭遇,似乎比在楚軍時還不如,他有點賭氣地想: 「此處不用人,自有用人處。」因此也決定逃回中原,另外找機會。 其實蕭何仍很關心韓信,擔心韓信不告而別,所以派有心腹人員盯住韓信。於是當 韓信一失蹤時,消息立刻傳到蕭何處。 由於情況緊急,蕭何也不知韓信到底走了多久,只好立即前往追趕,未曾在事先知 會劉邦。花了兩天的時間,總算在邊界將韓信追了回來。  
韓信登帥壇,漢王拜大將
當下,蕭何對劉邦解釋道: 「那些逃走的將領只能算是普通將才,我們的陣營裡並不缺乏,但像韓信這種人才, 稱得上國士無雙,正是我們最需要的,絕對不能流失。 「如果大王想長年在漢中當王,韓信可能還用不上,但如果想復出關中、爭霸天下, 沒有韓信將很難完成這項任務。要不要留住韓信,主要還在大王自己的決定呢!」 劉邦:「我當然想回東方去和項羽爭奪天下,怎能一輩子郁卒在這個地方呢?」 蕭何:「如果您有回東方爭霸的計劃,必須要能重用韓信,這樣子韓信才會留下來, 否則他一定會再度逃亡!」 劉邦想起夏侯嬰當時的推薦,再對照蕭何此時的態度,只好勉勉強強地同意了。 「既然你們都這麼認為,我就答應以他為將領了!」 蕭何:「只是普通將領職位是留不住韓信的。」 劉邦:「那麼就拜他為大將吧!」 蕭何:「能夠這樣,是我們的幸運了。」 看見蕭何興致勃勃的樣子,劉邦也高興了起來,當場便下令要召見韓信,並拜之為 大將。 蕭何又好氣又好笑,心想劉邦經常就是這麼天真,連拜大將如此重要之事都隨便而 馬虎,因此他只得進一步講開了。 「大王一向怠慢而少禮,如今拜大將仍像是在使喚小孩子,就是這樣子韓信才會跑 掉的。大王如果真的有心拜將,一定要確立他的權威。您應該找一天良時吉日,齋戒、 設壇場,把所有禮節準備周全,讓大家能真正重視這件事。」 劉邦聽他講得這般鄭重,也只好答應了。 將領們聽說劉邦決定拜大將,都非常興奮,反正這本來就是人人有希望、個個沒把 握的事,賭一下總也沒有什麼不好。 在劉邦陣營中,最有資格成為大將的,應是周勃、灌嬰和樊噲。周勃穩重而寡言, 樊噲忠誠度最高,兩人都猛勇而可靠,但顯然無統合大軍團的經驗。 灌嬰雖資歷最淺,領軍經驗卻較多,但策劃及安排大型軍事活動的能力則似乎仍有 不足,因此誰都無法判斷劉邦屬意的是何人。 當劉邦宣佈韓信為大將時,大家都愣住了。九成以上的官兵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 認識的人也搞不懂這個原本管理糧食的小官,怎麼能夠一跳數級,成為統率眾軍團的大 將。 從外表看來,韓信雖長得高大,但其舉止斯文,一點也沒有馳騁戰場應有的勇猛氣 勢。 只有蕭何從頭到尾微笑著參與這個儀式。 夏侯嬰也不時鼓掌稱好。 其他將領則心情複雜,有點失望,也有點松了一口氣,因為他們總算不必去承擔這 個可能和項羽正面對決的責任。 不過最高興的人卻是劉邦,因為歷經好幾個月的沉悶和內心挫折,現在總算讓他有 點熱鬧事可干。大家都說韓信了不起、有點子,而劉邦最喜歡跟這種人在一起,或許此 人可以提供一些有用的意見,解決他心裡的沉悶和挫折感。 劉邦一向沒有太多主見,他很願意接受別人的想法,只要講得有道理,他很快就可 以吸收成為他自己的看法。所以,他特別喜歡有見地的人,而張良、酈食其會成為他的 心腹之原因也在於此。  
韓信分析優劣,劉邦茅塞頓開
拜將典禮結束後,劉邦依禮節請韓信上坐;由於是第一次會談,劉邦在態度上也顯 得嚴肅很多。 劉梆:「丞相好幾次向我提到韓將軍的才識,請問將軍有什麼計策可教給我呢?」 韓信自然也先客氣一番。接著他便很單刀直入地表示: 「大王如今想東向爭霸天下,對像不正是項王嗎?」 劉邦:「是的!」 韓信:「大王自己判斷,在勇悍仁強方面,您和項王比較如何?」 劉邦沉思良久後,鄭重地表示: 「我不如他!」 韓信進一步表示: 「我也認為大王的確不如。不過,有些因素也不像表面上我們感覺的,請聽為臣詳 細分析。」 劉邦自然表示同意。 韓信:「臣曾事奉項王,並出任軍事參謀,故對他的個性相當了解。 「項王勇猛無比,發起脾氣來,千人也擋不住他的威勢。但他主見很強,無法任用 有才能的將領,是他最大的弱點,這種勇猛,不過是匹夫之勇而已。 「項王在接見賓客時相當恭敬有禮,頗能刻意表現其仁愛,而且言語及態度也頗和 氣。每當部屬有疾病時,他常涕泣而特別賜以食物,但當部屬有功而應當封爵加賞時, 他卻又顯得猶豫、不肯給予。像他這樣的個性,不過是婦人之仁。」 這些話,聽得劉邦頻頻點頭。 想起過去自己提出任何意見,都會馬上被項羽頂得一無是處,而現在劉邦卻這樣興 趣盎然地接納自己的看法,韓信內心不禁產生一股溫暖的情感,也促使他更想侃侃而談 了。 「不僅如此,項羽還犯了很多策略上的嚴重錯誤!」 「哦!是嗎!」 「項王雖然已稱霸天下,臣服了所有諸侯,但卻不在關中稱王,而急著回到彭城, 表示他欠缺全國性眼光,對時局的掌握也不夠敏銳。」 「他背棄和義帝間的約定,無法客觀掌握政治情勢,封王的標準完全依據自己的好 惡,顯示缺乏領袖風範;如此必會造成很多人心中的不平,徒然添增未來局勢混亂的變 數而已。 「他驅逐各國原本的領袖,而以和自己關係較密切的將領頂替,又將義帝遷往江南; 其軍隊所過無不殘破,百姓對之並不親附,只是害怕他的威勢罷了。 「項王的這種作風,雖名為天下霸主,其實反而大失人心,故其目前的強勢是很容 易崩潰而轉為弱勢的。」 從來沒有聽過有人這樣分析過項羽的弱點,劉邦頓然又信心十足了,他幾乎完全接 受韓信的講法。 「大王若要對抗項王,就必須采用和他完全相反的策略。如果能完全任用天下真正 武勇大將,則沒有什麼是我們不能誅滅的;以天下城邑分封有功之人,則沒有人會不臣 服我們的;以義軍的姿態東向爭霸,則沒有人會不想追隨我們的。這樣我們的力量便可 以很快地聚集而成了。」 劉邦:「嗯,有道理!」 韓信更興奮了,恨不得馬上替這位新主人拚死效勞。 「何況項王更有一項嚴重弱點!」 「哦,怎麼講?」 「項王將三位投降的秦將封為秦王,是他最大的致命傷。章邯、司馬欣和董翳領導 秦國子弟兵,數年來傷亡慘重,卻在緊要關頭投降楚軍,早已失掉秦國父老的負托。在 新安時,項王坑殺二十萬秦兵,只有這三個人倖免於難,而秦國父老痛恨子弟兵傷亡, 都認為是這三個人出賣秦軍,因此對他們的怨恨深入骨髓,這種仇恨是永遠不能解除的。 項王用這三人為秦王,絕對無法得到秦國人民的支持。」 「那我們應該怎麼辦呢?」 這時候,韓信也坦然道出了他對劉邦心儀已久的原因: 「大王當初入武關,秋毫無所害,還除去秦國苛法,與秦民約法三章,秦民沒有不 希望大王為關中王的,這股民心絕對可以好好利用。」 「何況當年諸侯相約,先入關中者為主,大王應當有資格為關中王,這是秦國人民 所深知也完全認同的。 「如今大王被項王排斥,失職而入漢中,秦民無不惋惜而痛恨。只要大王宣稱舉兵 侵入關中,發出檄文,三秦自然敗亡,關中即刻納入囊中。」 如此具體的建言,劉邦自然也完全信服。他當場表示自己只恨太晚認識韓信,才會 平白承受了數月的痛苦,如今一席談話便使他頓然茅塞全開。於是他將東進的計劃完全 委派韓信去規劃,軍隊也完全歸韓信去部署指揮。 從未有過如此權力的韓信,一顆心完全被劉邦的慷慨給繫住了。士為知己者死,韓 信感動得幾乎當場灑下了英雄淚。 這一番會談,也揭開了長達四年的楚漢相爭的序幕。   【陳文德說評】 老子《道德經﹒第二十八章》:「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谿。為天下谿,常德不 離,復歸於嬰兒。知其白,守其黑,為天下式。為天下式,常德不忒,復歸於無極。知 其榮,守其辱,為天下谷。為天下谷,常德乃足,復歸於樸。樸散則為器,聖人用之, 則為官長,故大制不割。」 能夠雄壯剛強,卻寧願處於雌伏柔弱,這樣才能成為天下的谿谷,成為眾流匯注之 所在。能夠為天下谿者,自然能合守常德,就如同嬰兒一般,狀似柔弱,卻充滿了生命 力和成長潛力。 知道清白明亮的幸福,卻仍願承擔黑暗痛苦的,才能成為天下的法則。能為天下人 作法則,常德自然無差失,這樣的心境如同道體本身,達到廣大無窮的極境。 可以達到榮顯的地位,卻願去忍受卑污恥辱的,如此才可以為天下谷,去包容所有 的痛苦和罪惡。能為天下谷者,常德才能充足,而達到真正質樸的境界。 失掉質樸,則樣樣講求器用,功利主義因而盛行。體道的聖人,卻能掌握質樸以建 立體制,這種體制,不瑣碎、不多事,較能合乎無為而治的理想。 領先率軍進入鹹陽,使劉邦的聲望和優勢都達到了創業以來的最高潮。平民出身、 未曾有過什麼大享受的劉邦,原本也可以風風光光一場,但他卻能在張良、樊噲等勸阻 下,撤離鹹陽。這種知雄守雌的作風,也使他幸運地逃出鴻門劍宴時的大災難。 原本功勞最大,卻被有意地排斥,最後落入未開發區的巴蜀、漢中;劉邦幾乎已成 了天下的笑話。他強烈的心理不平衡是可以預知的。 或許他也曾有過「可殺不可辱之心」,但在部屬的規勸下,他再度容忍了下來。或 許這便是他生命中的「達摩」,不得不去堅持到底的挑戰。 他率領大軍,經由棧道進入漢中,雖然是為求保命不得不然的苦行,但說起來很容 易,若真正領導去執行,則要非常大的勇氣和毅力。 面對途中的危險挫折和官兵無辜的喪生,身為領導者所承受的壓力也是夠大的了。 加上半途上部屬不斷地逃亡和流失,對劉邦而言,最大的痛苦應是自己的不被信任和自 我的不勝任感。劉邦能順應自然地勉強度過這段生命中的最低潮,他的厚黑學功力也是 相當夠看的了。 也許就是他這種知雄守雌、知白守黑、知榮守辱的魄力,才能獲得人間難得的天才 ——蕭何、張良、韓信對他的傾心吧! ------------------   一鳴掃描,雪兒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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