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傳
第十九章 司寇執法 人民受惠

    從嚴冬過來者方知春天的溫暖,久病初愈者方知健康的幸福,度過漫漫長夜者方知
光明的偉大,初出洞穴者方知天地的遼闊。魯國長期受齊晉的欺凌與脅迫,一旦挺起胸
來,昂起頭來,怎能不心花怒放!夾谷會盟,孔子斥齊君臣,斬齊樂工,不費一兵一卒
收復了久已失去的國土,震驚諸侯,怎能不令人欣喜若狂!
    夜,一年三百六十五個夜,人們早已司空見慣。夜,是黑暗的標志,污穢的象征,
丑類的聚會。然而,公元前500年盛夏魯都這個夜晚卻不同凡響,這是個勝利之夜,揚眉
吐氣之夜,燃燒著光明之夜,狂歡之夜。全城居民,潮水般地湧上大街小巷,鼓樂喧天,
歡聲雷動,燈籠火把映紅了天空,遠遠望去,宛如一條火龍在翻騰,在滾舞。狂熱的人
群載歌載舞,使曲阜的每條街道都變成了歡騰的河流,整個曲阜城則是盛滿了歡歌笑語
的海洋。無違和無加陪著亓官氏夾雜在歡樂的人群中,她們像這河流裡的浪花一樣在起
伏,在流淌,亓官氏沉浸在這歡騰的熱流中,她感到溫暖,感到甜蜜和幸福,她彷彿第
一次看清了丈夫的心胸和面容,認識了人生的意義……
    魯宮內正在大擺國宴,文武大臣濟濟一堂,共慶共賀。魯定公、季桓子走了進來,
廳堂內頓時鴉雀無聲。魯定公站在首席位置上,用目光掃視著整個大廳,彷彿在尋找著
什麼。
    執事官南宮敬叔趨前奏道:「請奏韶樂!」
    魯定公點點頭,南宮敬叔高喊道:「奏韶樂!」
    樂工們奏起優美悅耳的韶樂。突然,魯定公一揮手,樂聲戛然而止。魯定公問左右:
「大司寇安在?」
    季桓子茫然地搖搖頭。南宮敬叔說:「啟稟國君,夫子身體不適,令弟子向國君致
歉。」
    「噢?」魯定公吃了一驚。
    「請奏韶樂!」南宮敬叔再次奏曰。
    魯定公微微地點了點頭。樂師們奏起了韶樂,舞女們從宮廷兩側出來,翩翩起舞。
    魯定公舉起了酒杯,似有心事。眾大臣也都舉起了酒杯,大廳裡充滿了慶賀聲、談
笑聲。漸漸的,魯定公的心事溶進了酒杯中,隨著蒸騰的熱汗冒走,他陶醉在歡樂之中。
    孔宅前廳,從魯宮中不斷傳來陣陣悠揚的樂聲,街上的火龍把廳內映得亮如白晝。
孔門弟子有的坐著,有的立於窗前,看著外面的熱鬧場面,議論著夫子的功德。
    「不費一兵一卒就收復了失地,夫子真偉人也!」
    「嗯,老師呢?」
    「對了,老師為何不赴國宴?」
    正說著,從後堂傳來了和悅的琴聲。
    後堂之內,孔子正在操琴,琴聲時而輕悠,如潺潺流水,時而激越,似萬馬奔騰……
他把自己的全部心願和理想都傾注在這五弦琴上。
    公元前499年,孔子五十三歲。
    夾谷會盟的勝利大大提高了孔子的威望,加上孔子以禮律己,對上恭敬,對事認真,
更博得魯定公和季桓子的贊賞和信任。魯定公欲將齊歸還魯國的土地封給孔子,他說:
「此次會盟,賴卿事前有備,臨事秉禮力爭,威震壇坫,使寡人化險為夷,那齊侯竟被
嚇得歸田修好,實出寡人意料。今寡人將齊所歸之地賜卿為祿田,卿勿推辭。」
    孔子說:「人臣相君會盟,不為強權所屈,乃應盡之職,無所謂功,更談不到賜田
封地。國君今天把國土封給微臣,明天又封給他人,試想,國君有多少國土可封呢?當
今之魯國,公室衰微,朝政旁落,弊全在分封!」
    魯定公聽了,感歎再三。事後背著孔子於龜陰建了一座城池,命名為「謝城」,以
志魯人永遠記住孔子,感謝他在夾谷會盟中為魯國立下的不朽功勳。直到工程竣工,魯
定公才告知孔子,擺宴慶賀。
    宰中都一年,孔子總結出了一條很重要的經驗,那就是深入實際,調查研究,才能
制訂出切實可行的政策與措施,才能贏得勝利,達到目的。如果只蹲在署衙中想當然,
閉門造車,發號施令,難免因出不合轍而傾覆。所以,做大司寇以後,孔子常帶領弟子
和司寇府的工作人員微服出訪,觀民風,察民情,訪民之疾苦。
    仲春一日,孔子帶領顏回、子貢、伯牛等幾個弟子下鄉查訪一件民事訟案。他們師
徒一行正在曲阜城裡行走,越過中心大街向北,行不多時,見前邊街道兩旁,家家張燈,
戶戶結彩,腳下紅毯舖地,空中彩柬飄飛。街上行人熙來攘往,俱都衣冠楚楚,喜氣盈
盈。車輛尾隨,擔挑相銜,絲纏緞裹,耀眼生輝,令人目眩,忽然鑼聲震耳,鼓樂喧天。
迎面來了一隊儀仗,只見彩旗獵獵,傘扇凜凜,金瓜錚明,斧鉞瓦亮,黃鐙朝天,排列
兩行,款款前行。儀仗隊的後邊是龐大的樂隊,鐘鼓絲竹,八音俱全;吹拉彈唱,十技
盡獻。樂隊後邊是兩輛駟乘裝飾豪華的車轎,車轎的前後左右俱是披紅掛彩的妖男冶女,
簇擁而前。顏回告訴夫子,這是慎潰氏的兒子在娶親。孔子師徒像在萬花筒中前進,只
看得眾弟子眼花繚亂,卻氣得孔夫子臉發黃,額發青,眼發脹,頭髮懵,手腳冰涼。孔
夫子何以如此氣憤呢?因為魯國是周公封地,素來人心思古,民風淳厚,孔子常引以為
驕傲。可是眼下竟有人奢侈腐化到如此地步。奢侈惡習最足以消耗民眾資財,變為窮困,
弱者成為游民,流為乞丐,強者結黨為盜,遺害無窮。此風不煞,長此以往,勢必盜賊
蜂起,國弱民窮,不攻而自破。最使孔子氣惱的還是慎潰氏兒子娶親竟僭用太子結婚的
儀仗,真是無法無天!這正屬於他司寇執法所應管轄的範圍之內,因此暗暗決定嚴懲慎
潰氏,以儆傚尤,煞住這股僭禮奢侈的邪風,以倡節儉和禮制。
    孔子師徒一行來到吳村東北的一個山鎮,這是他們這次出訪的目的地。他們扮成城
裡下鄉收購山貨的商賈,找了一幢民房住下。鎮上有一個淳於氏,仗著與季孫氏有一點
串門子親,便橫行鄉里,魚肉百姓。這裡山高皇帝遠,上邊素來無人過問,地方官吏又
不敢過問,淳於氏便任意妄為,肆無忌憚。孔子做了大司寇後,此方百姓聽說他為官清
廉,愛民如子,便紛紛聯名越級上訴到司寇府,希望大司寇能為民除害。
    城裡的商人進山收購土特產,走東家,串西家,接觸各式各樣的人,特別是多接觸
些婆婆媽媽,她們心直口快,無所不講,所以很快就掌握了淳於氏驕橫不法,欺男霸女
的大量罪行。
    一天中午,孔子師徒正在圍桌進餐,忽聽街上有一位老女人悲慘的哭聲,就跟當年
經過泰山時所聞到的哭聲一樣令人撕肝裂膽。哭聲中還夾雜著眾多的議論聲和咒罵聲。
他們哪裡還顧得上吃飯,顏回、子路等便跑到街上去探個究竟。原來鎮子上有一位名叫
紅雲的姑娘,從小死去了父親,母子相依為命,苦度時光。淳於氏見紅雲長得俊俏絕倫,
便欲霸佔為妾。紅雲被逼無奈便投河而死,所以她母親才哭得如此傷情。就在紅雲死後
的第三天夜裡,她六十歲的母親哭瞎了雙眼,也懸樑自盡了。
    一天深夜,孔子被一陣嗚嗚的哭聲驚醒,側耳細聽,這是一個青年男子粗重的哀號。
他披衣坐起,聽了一會,哭聲越來越悲,越來越慘,痛不欲生。他輕輕推醒子路,二人
循聲尋去,來到一家屋簷下,見一青年男子正悲愴欲絕。借著朦朧的月光,孔子張眼認
出這正是今天結婚的那個青年,門上的「囍」字正散發著淡淡的墨香。新婚之夜,洞房
花燭,正該高興才是,這位青年為何要哭呢?原來淳於氏見他的新娘長得漂亮,便派家
丁來搶了去。在這個深山小鎮裡,這樣的事,已經沿襲多年了,誰家的新娘長得美貌,
必須先供淳於氏享用,或希罕夠了歸還,或霸佔終身。
    子路聽了這位可憐青年的哭訴,牙咬得咯崩崩的響,若不是隨夫子化裝私訪,有重
任在身,他早提著長劍闖入淳於宅,將這個惡貫滿盈的畜生碎屍萬段!
    這天曲阜城裡趕集,司寇府前圍著許多人,吵吵嚷嚷。一位七十多歲的老太太在哭
哭啼啼,手裡牽著一個十幾歲的男孩,大約是她的孫子或外孫。祖孫二人俱都面黃肌瘦,
三根青筋挑著個頭。身上衣衫襤褸,樣子十分可憐。一個黑大漢手裡拽著一個粗短胖的
衣領,非要揍他個鼻青臉腫不可。圍觀的人,裡三層,外三層,像無數堵牆,把個司寇
府圍得水洩不通。看熱鬧的人眾口一詞,都在給那個黑大漢加鋼,要他好好教訓教訓這
個粗短胖,只嚇得那粗短胖渾身顫抖,面色蠟黃。原憲說說這個,勸勸那個,顧東顧不
了西,春景天竟熱得滿頭大汗。正當原憲左右為難,無法平息這場糾紛的當兒,有人高
喊:「大司寇回府來了!」原憲急忙抬頭望去,果然是夫子帶領子路等幾個弟子正急匆
匆地向這邊趕來。夫子的突然歸來,像神明從天而降,解了原憲的圍,救了他的駕,他
急忙向人群高喊:「眾位莫吵,大司寇歸來了!」眾人七言八語地說:「這一下可好了!」
「請孔夫子評理!」「請大司寇發落!」
    孔子登上了府前的台級,掃視眾人一眼,眾人即刻鴉雀無聲。孔子首先讓那位要動
武的黑大漢講,再讓那位滿面淚水的老婦人訴,也准那個粗短胖辯。
    原來這位粗短胖是沈猶氏,專靠販羊騙人為生。他賤價將瘦羊買回家去,用鹽水拌
草料飼喂。羊吃了食鹽口渴,便大量飲水。沈猶氏將這肚子鼓脹的羊趕上市,外行人認
為是膘肥體重,爭相購買,沈猶氏則高價出售。這樣,一只羊一夜之間便可增重十多斤,
沈猶氏豈會不發財!然而,買主回家,不出三五天,羊必死。沈猶氏的這一招,坑害了
許多善良的窮苦人。
    這位老婦人家住在昌平鄉,早年死去了丈夫,去年獨生子又死於戰場,孤苦無依,
過繼族人的晚生為孫,生活十分艱難。他們祖孫二人省吃儉用,積攢了幾個錢,於集上
買了沈猶氏一只羊,欲讓孫子在野坡中放大,繁殖小羊,換些零花錢,以資燈油炭火。
可是將羊牽回家去,它不吃不喝,第二天便死了。剖腹一看,滿胃腸全是鹽水,便來找
沈猶氏算賬。這沈猶氏竟萬般抵賴,他說,成交時羊活蹦亂跳,回家去死了,賣主豈能
再管!只氣得老婦人悲憤落淚。這位黑大漢是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者,他先給了沈猶氏
兩個耳光,然後拉他來司寇府說理。在場的觀眾又七言八語地說了一大堆沈猶氏販羊行
詐的事實。沈猶氏見自己成了眾矢之的,抵賴恐皮肉吃苦,便一一供認不諱。
    孔子先詢問這位黑大漢說:「壯士,依汝之見,此案該如何發落?」
    黑大漢回答說:「先重責四十,然後從軍發配,令其永不得販羊!」
    孔子又問一位青年,那青年回答說:「將其腹中灌進十斤鹽水,令其活活脹死,為
那些屈死的羊伸冤報仇!」
    青年的主意引起了一陣哄笑,人群中有許多人在高聲叫好。
    孔子又問一位老漢,老漢說:「沈猶氏圖財而行不義,著實可惡。然類似情形,不
乏其人,竟成惡俗,故而應重教誨,以改社會風化。依老朽之愚見,可令其退回羊錢,
並罰重款以責其過,通告全國以彰其咎,誨其同類。」
    孔子聽了老漢的一番議論,十分高興,國家有如此深明大義的百姓,何患不治!於
是當機立斷地宣佈說:「就依老丈之言,沈猶氏退回羊錢,罰款五千,以責其過,通告
全國,以彰其咎,若有再犯者,加倍懲處。」
    一件販羊行騙的案件就這樣三下五除二地明斷了,在場百姓,無不讚歎。及至通告
全國,詭詐商販無不收斂,魯國漸漸形成了公買公賣的良好社會風習。
    孔子帶領幾個弟子在逛店舖,串集市,了解行情,有時也買幾件東西。
    司寇府,孔子在與各界人士促膝暢談,大家談得很興奮,很熱烈,很投機。
    孔子頭戴章甫,身著縫掖,帶領幾個弟子在鄉間漫遊,親切地與百姓交談。
    監獄中,孔子在視察牢房,在提審罪犯。
    經過歷時數月的大規模的社會調查,孔子基本上控制了魯國公安司法的全部情況,
為擬定治理措施提供了依據。
    曲阜城內有一個公慎氏,原是書香子弟,但他生性懦弱。娶妻漆氏,生得十分美貌,
但作風不規,結婚前就與人私通,結婚後仍與原姘頭來往甚密,並又勾搭上了新的淫夫,
彼此朝舖夜蓋,丑聲四聞。公慎氏竟不敢過問,更不必說管教。
    整頓社會治安,只要嚴肅法紀,認真對待,是不難奏效的,或教,或罰,或關,或
殺,如商人行詐騙人,懲處了一個沈猶氏,並且規定上幾條,公諸於世,問題大體上就
解決了。最使孔子感到棘手的還是慎潰氏、淳於氏和公慎氏,前兩個與季孫氏有盤根錯
節的關係,後一個妻子與人私通,自己心甘情願,正所謂民不告,官不咎,但卻嚴重地
影響了社會風化。
    在商討這三個問題的懲處辦法時,不少弟子主張不必過於認真,睜著一只眼,閉著
一只眼算了。子路說:「由勸夫子還是不管為好。」
    「不管,奢侈之風何煞?節儉之俗怎倡?」孔子說,「對違禮之舉置若罔聞,豈是
君子所為?丘身為司寇,豈不失職?」
    宰予說:「聽說這慎潰氏與季孫氏過從甚密,只恐牽耳而動腮也。」
    孔子說:「無論如何,此風斷不可長!」
    話雖然這樣說,但具體處理起來,孔子還是審慎以行。他曾為此兩次專訪季桓子。
第一次季桓子正在一個人獨斟獨酌地喝悶酒,見孔子來訪,熱情地招呼就坐,請孔子陪
他飲酒消愁。孔子向季桓子介紹了連月來調查所得及今後的打算,季桓了聽了很是高興,
連連稱讚,頻頻舉杯,似乎在自我陶醉,是他這位伯樂才發現了孔子這匹千里馬。他不
僅誇孔子執法有方,而且在不絕口地贊賞孔子的才幹。孔子說:「只有兩案令丘為難,
他們一為巨商,一為富豪,且在朝中俱有些根基。」
    季桓子說:「有道是,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況巨商富豪乎?」
    孔子說:「有一淳於氏,家中頗有些田產,仗著朝中有靠山,便欺男霸女,無惡不
作,民怨沸騰。」
    季桓子說:「執法如山,不管其根基多粗,靠山多牢,俱應以法治罪。」
    點出了淳於氏的名字,季桓子毫無反應,而是一板正經地要孔子「以法治罪」。但
孔子仍不放心,又試探著問:「不知塚宰可認識這位淳於氏?」
    季桓子肯定地回答不認識,且不耐煩地說:「我何以會去窮鄉僻壤結識什麼淳於氏
呢?」
    聞聽此言,孔子心中輕松了許多。他繼續說:「有一巨商富賈,奢侈勝過王室,兒
子結婚竟僭用太子結婚的儀仗,不知當管不當管?」
    季桓子義憤填膺地說:「如此僭禮枉法之徒,不管要大司寇何用!」
    孔子說:「丘倒是想認真管上一管,以煞邪風,倡禮制,樹節儉。只是怕有人干預……」
    「如此無法無禮,誰會幹預?」季桓子打斷了孔子的話,「但不知這巨商是誰,竟
如此膽大包天!」
    孔子說:「並非別人,乃曲阜城內的慎潰氏。」
    「噢,是他呀……」季桓子像洩了氣的皮球。
    「莫非塚宰與慎潰氏沾親?」
    「非親。」
    「帶故?」
    「非故。」
    「慎潰氏之子僭用太子儀仗塚宰可曾知曉?」
    季桓子冷笑一聲說:「莫非大司寇在審問斯的官司?此等事情,斯何以得知!」
    「孔丘多有冒犯,望塚宰海涵恕罪!」孔子自知失言,忙賠罪說。
    「待斯勸導慎潰氏,以後多加檢點就是。」季桓子冷冷地說,「斯尚需進宮秉事,
恕不奉陪。」說著,便起身要走。孔子只好告辭。
    孔子碰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但問題並未解決,第三天再次赴季氏府拜訪,季桓子
推說身體不適,回絕了。看來要對慎潰氏繩之以法,季桓子是不會袖手不管的。
    宰予聽說夫子兩次拜訪季桓子,心中不快,逕直來見孔子。宰予心直口快,又極有
辯才,當下便問孔子:「昔者予嘗聽夫子言:『王公不邀,不往見。』今夫子官為司寇
不久,而竟屈己求見季氏多次,難道非去不可嗎?」
    孔子說:「是呀,丘確有此言。魯國『以眾相陵,以兵相暴』之動盪不安的時局由
來久矣,而主管者不予以治理,勢必大亂。危亂之勢在邀聘我,難道還有比這個更大的
嗎?」
    「危亂之勢在邀聘」,「主管者」應「予以治理」,然而侵犯了權貴們的利益則舉
步有礙,投足艱難,這怎能不使孔子感到煩悶和苦惱呢?宦途坎坷呀!……
    子貢得知,來見夫子:「包在學生身上,保證既懲戒了慎潰氏,又不得罪季孫氏,
斷乎不讓老師為難。」
    孔子知道子貢機謀善辯,忙問其計。子貢便如此這般地耳語一番,弄得孔子哭笑不
得,只好點頭應允了。
    顏回也來獻計,為夫子分擔憂愁。
    一日,公慎氏出門送客,見一群頑皮兒童圍上前來,拍著小手,且跳且唱道:「曲
阜城,風氣劣,夫懦弱,婦失節,公慎氏,心太邪,妄讀書,當老鱉,欲雪恥,快離絕!」
公慎氏聽了惱羞成怒,追撲唱歌的兒童,被客人一把拉住,耳語道:「老兄家丑,全城
皆知,否則何來此童謠!此謠必是上天點化於你,要你出妻雪恥,以圖飛黃騰達。我與
你同屬衣冠中人,妻女不守婦道,顯犯七出之條,應與之離絕,不離,掏盡江河之水,
也難雪恥。兄素性懦弱,小弟願助一臂之力。」
    旬日後,公慎氏果然出妻。
    這場趣劇是顏回導演的。
    公慎氏出妻月余,慎潰氏也離開了魯國。這卻是子貢所為。
    原來,這慎潰氏與子貢家同為曲阜城內的商業世家,彼此情同手足。子貢知道,慎
潰氏與季孫氏卻系非親非故,並無盤根錯節的關係。只是季孫氏貪財好色,慎潰氏經商,
足跡遍及江南塞北,常不吝錢財,於外地購些珠寶美女贈送於他。特別是那蘇杭美女,
歌喉如鶯,舞姿似蝶,金石絲竹,無所不精,枕邊榻上,雲雨無度,令季氏神魂悠蕩,
故而兩府來往甚密,慎潰氏也就有恃無恐。
    這一天,子貢拜訪慎潰氏,見了面邊施禮邊口稱「老伯」。慎潰氏素知子貢為孔子
得意高足,近來又成了大司寇的膀膊,所以格外熱情,倍加殷勤,設盛宴款待。三巡過
後,子貢假裝有幾分醉意,極神秘地對慎潰氏說:「慎端兩家為世交,親如兄弟,伯父
待我視為己出,故賜有一機密,不能相瞞……」
    「賢侄有何機密?」慎潰氏驚疑地探過身去,豎起耳朵聽。
    「伯父能為賜保密乎?」子貢欲言又止,故意制造了一種玄妙氣氛,「萬一事洩,
賜命休矣!」
    「賢侄但講無妨,老朽定然守口如瓶!」慎潰氏站起身,指指上空說:「老朽指天
為誓,若走露半點風聲,願隨紅日西沉!」
    子貢將身子挪至慎潰氏近前,將口附到他的耳邊,低聲地說:「賜與夫子的關係,
老伯是知曉的。昨日夫子從宮中歸來,單與賜言,魯國勢日強,即將與齊交戰,全國征
兵攤資。
    老伯富甲天下,聽夫子說,需捐十萬軍資。」
    慎潰氏一聽,臉都嚇白了,生意人愛錢若命呀!他結結巴巴地說:「這,這豈不是
要老朽之殘生嗎?縱然是傾家蕩產,也不值十萬呀!」
    「賜之所以冒死前來知照,就是為讓伯父早圖良策,以免傾家蕩產。」子貢極為關
切地說。
    「有何良策可圖呢?……」慎潰氏抓耳撓腮,熱鍋上的螞蟻似地在客廳內走來走去。
突然,他止住了步,頗為興奮地說:「我何不找季塚宰去,看在世代交往的份上,他總
可以幫忙,或減,或免……」
    子貢最怕的就是這一招,他也早料到慎潰氏必用這一招,忙擺手制止說:「哎呀,
老伯,這可萬萬使不得!伯父請想,魯國一應大事,哪一樣不由季塚宰所定?萬一他認
為老伯是在反對其出兵伐齊,怪罪下來,豈不難保身家性命!官場和政界可不同於經商
做買賣,既不能討價還價,也無任何情義。再者,如此一來,伯父這豈不是置賜於死地
嗎?方才伯父尚指天為誓,怎麼能如此無義無信呢?……賜真悔恨不該多管閒事而自蹈
死地!……」
    慎潰氏果真被鎮住了,他坐立不安。他知道子貢的機智與權變,極力懇求子貢為他
想個萬全之策。
    子貢故作沉吟,賣足了關子之後才說:「楚國盛產蠶桑,前天有楚使來說,那裡的
絲綢跌價,販至吳越出賣,可以日進斗金。商賈雲游天下,錢財便是生命,有利可圖之
處便是家鄉。老伯何不去做此絲綢買賣,這樣既可避禍,又可贈筆大錢,以慰多年宿願
呢?」
    慎潰氏以為子貢為他出了個好主意,便盛讚子貢的聰明與才智,連連施禮稱謝,並
表示以後賺了錢,發了財,定以重金相酬。
    不久,慎潰氏便匆匆收拾細軟,變賣了財產,舉家出走往楚國去了。
    淳於氏罪惡昭彰,民憤難平,現已關押死牢,季桓子下令判死,不日將車裂於市,
以教萬民。欲處死淳於氏,閔損持反對態度。他認為,夫子剛做大司寇不久便殺人,便
處人以極刑,跟他所一貫倡導的「仁政」、「德治」背道而馳。孔子解釋說:「司寇執
法,正是該以仁德化民,以刑法治民。單行德惠,只能服柔弱之民,只有德治與法治並
行,方能兼服暴烈剛強之輩。治理天下,德與法缺一不可,好比御馬,既要有銜勒,又
要有鞭策。」
    經夫子一說,閔損恍然大悟。難怪他當年宰單父,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施行夫子的
「仁政」「德治」,但政績卻並不理想,原來癥結在此。
    淳於氏被車裂於市,觀者人山人海,無不拍手稱快。
    孔子並非只講仁德,不講法治。
    自此以後,魯國刑事案件大幅度減少,社會風化大變,逐漸形成了一個民安政清的
政治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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