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天香公主方才劫後余生,秦叔寶又帶著官兵追殺過來了。

    第三日,張亮攜著小天香立在洞口向西眺望,等待翟讓夫婦及大力士常何歸來,而
那書生則去山下覓食。
    傍晚時分,小天香忽然高興得大喊起來:
    「啊!來了,來了……」
    但見西方兩騎飛馳而來,前面一騎上頭坐著一女一男,那女子分明便是裴桑妹!
    小天香不顧一切向前奔去,桑妹跳下馬來,把小天香緊緊地抱住。小天香哇地一聲
大哭起來,哭得好傷心。桑妹不斷地親她,她卻捏著小拳頭不絕捶打桑妹的肩背,哭訴
道:
    「你們不要我了!你們不要我了……」
    桑妹百般呵護愛撫,她才慢慢停止哭泣。
    大家系了馬,一窩蜂地擁進了毛女洞。
    接著,那書生提了一只開剝清爽、洗刷乾淨的整羊。大家分頭出去揀柴回來,生起
了熊熊篝火,烤燒羊肉。
    桑妹則在一旁逗著小天香玩。
    「那四個壞蛋欺侮你了?」桑妹問。
    小天香又抽泣起來,哽哽咽咽說:
    「那臭西瓜說……說要把我劈了喂狼。」
    「結果呢?你沒有被劈是不是?也沒有被扔去喂狼是不是?那奧西瓜是誰?」桑妹
呵護道。
    「臭西瓜是麻臉壞蛋。」
    「麻臉壞蛋怎會是臭西瓜?」
    「他把麻臉壞蛋,變成了臭西瓜……」「小天香指著大力士常何。
    「還有三個壞蛋呢?跑了嗎?」桑妹明白地點點頭,又問。
    「睡了,都睡著了,在草地上。」天香搖搖頭說。
    桑妹歎了一口氣,道:
    「你真應感謝這幾個叔叔,不然真會被那四個壞蛋劈掉喂狼。」
    小天香從桑妹懷中下來,走向常何。桑妹介紹道:
    「常何叔叔!」
    小天香尊一聲叔叔,便跪下磕頭。接著,又朝張亮走去,桑妹又介紹道:
    「張亮叔叔!」
    小天香叫聲叔叔,又磕了頭。她走向書生時有點猶豫,桑妹再指點說:
    「他是王儒信叔叔!」
    她也重複一聲「王儒信叔叔」,卻不磕頭。桑妹頗為不解:
    「孩子,救命大恩,能不磕頭感謝?」
    「嫂子,你別難為小天香了!」
    「那可不行!」桑妹道。
    「他……」小天香還是不大情願:「他罵我傻……」
    她雖還在負氣,但聽到桑妹親娘說要磕頭,也不敢違,還是草草地磕了一個頭。
    最後,她走到翟讓面前,正要跪下,卻被翟讓扶住了,他說:
    「我們是一家人,不用跪了!」
    桑妹也說:
    「是,一家人不需多禮!」
    天香疑惑地望著桑妹。桑妹解釋道:
    「你媽媽宣華夫人是怎麼交代的?」
    「交代說,今後我姓翟,叫翟天香。」
    「為什麼姓翟,因為孩子都跟爹的姓。他姓翟名讓,是你的爹,往後就叫他爹!」
    「小天香明白!」
    她立即衝著翟讓叫「爹」,聲音又甜又孺,叫得大家都笑起來,翟讓高興之余,搶
上一步,便將她緊緊地抱了起來。
    大家切羊吃肉,好不高興,興猶未盡,王儒信、張亮忽然提出要走,說是有件急事
必須連夜去辦。桑妹再三挽留,二人執意要走。
    翟讓只是一味吃肉,最後將羊骨頭一扔,說:
    「去吧!萬事小心。」
    二人對他一揖,然後走到桑妹眼前,張亮言道:
    「嫂子只因當年對尉遲明月一句諾言,割捨夫妻恩愛,在仁壽宮一呆便是三年。此
事叫我等好生欽佩!我等能認識大哥、大嫂足慰平生,今後有事,招呼一聲便是。就此
作別!」
    說完,二人又是一揖,毅然離去。
    小天香忽然捂著肚子叫痛,臉上直冒汗珠,急得翟讓夫婦手忙腳亂,終是無濟於事。
過了一陣,忽說:「要拉!」桑妹幫她解褲子已是不及,「嘩啦」一聲,把大便撒在褲
底。幸好桑妹出宮時順手拿了幾套天香平時穿的衣服,裝在包袱之中,於是便取出一條
褲子遞給翟讓,自己則拈過那條髒褲到洞外泉水中洗滌去。
    翟讓待要替天香換上乾淨的褲子,卻見她的屁股髒兮兮沾滿了便液。環顧洞中,不
見有適合擦屁股的東西,於是往包袱中翻找一陣,終於翻出一冊書來。那書正是大隋的
鎮國之寶。但翟讓哪會知情?他略翻幾頁,見裡頭密密麻麻寫著黑字,唯封面封底尚是
白紙。心想:白紙還可以寫字,擦屁股未免可惜;裡頭的字紙已寫過,沒大用處,比較
好用來擦屁股。意到手到,便從書中隨意撕下一頁,細心替天香揩拭乾淨,順手一扔,
然後替她穿好褲子。
    桑妹洗好褲子剛回洞中,忽聞洞外傳來了沙沙腳步聲。
    「哈哈!兩個傢伙又回來了!」常何道。
    「哈哈!原來偷羊賊在此!」
    人隨聲至,洞中已多了兩個陌生人。那兩個陌生人在火堆旁坐了下來,再不言語,
拿起烤羊肉便啃了起來;常何見來人旁若無人,心中不免有氣,當即喝道:
    「不問主人是誰,便這麼吃起來?」
    「想是餓急了,你又何必計較!」翟讓勸解道。
    「便是要教訓這不告而取的賊!」常何卻更火了。
    兩個陌生人霍地站起,同時從腰間拔出朴刀,哈哈大笑,也道:
    「你說的對極!便是要教訓這不告而取的賊!」
    話聲下落,兩把明晃晃的朴刀一上一下向常何砍去。常何往後一退,也從背上抽出
了大砍刀,揮舞上前。三人戰了幾十回合,常何力大刀沉,兩個陌生人則左右上下配合
得絲絲入扣毫無破綻,終是不分勝負。
    一直袖手旁觀的翟讓出聲勸道:
    「三位難道只為兩塊羊肉,要拼個你死我活?先停下來,評評理,評理不成再打也
不晚!」
    兩個陌生人往後一退,不打了。其中一個清瘦的青年道:
    「打是勝負未分,論理他是輸定了!」
    「如此說來,偷東西倒是有理了!」常何道。
    「正是!正是!所以你有道理!」瘦青年哈哈大笑道。
    「我有道理?」常何道,他神情有點古怪了。
    「難道你沒道理?」瘦青年又笑道。
    「難道我沒道理?」常何不知如何應答才好,只好順對方的話重複道。
    「你倒是有理!」
    「我倒是有理!」常何話一出口,便知說錯了,因為他自己說過:「偷東西倒是有
理!」這一說即等於承認自己『偷東西」了!心裡又氣又急,神情憋得古怪之極,猛然
吼了一聲,罵道:「他媽的……哈哈哈。」
    這麼一逗,場上人無不啞然失笑,便這麼一笑,雙方敵對的情緒緩和下來了。
    那瘦青年卻不饒人,笑嘻嘻道:
    「你現在認輸了吧!」
    常何又急起來了。
    「輸什麼!話是說輸你……可道理還在我這一邊!」
    「既然道理在你那邊,快拿出來看看。你的道理是裝在口袋中,還是放在包袱裡?」
瘦青年又道。
    翟讓眼看雙方又要爭執起來,只得上前拱手道:
    「請大家先吃羊肉再說如何?」
    於是眾人重新圍著篝火吃肉。
    另一個陌生人偏矮,又白又胖,首先從火堆旁撿了一塊肥羊肉,咬了一小口,邊吃
邊說道:
    「說我們是賊,原是不差。他叫杜伏威,我叫輔公祐,二人從小就是好朋友。杜兄
少年喪父,家道中落,我從小便替姑母家放羊,為了不讓杜兄挨餓,每過一段時日,便
偷一只羊送給杜兄。事後只好騙姑姑說羊被狼叼去了。日長月久,姑姑懷疑起來,便暗
中監視,發現羊是被我偷去送人,一下子氣昏了頭。我看情形不妙,便同杜兄離家出走。
我那姑姑心也太狠,她氣憤不過,竟然告到縣衙,三年前皇帝下詔,規定盜一文錢以上
即是死罪,我等總共盜了十來頭羊,便是砍頭一千次也是不夠,只得流落他鄉逃命,今
日我們又偷牽了一只羊,藏在山谷之中。下午準備殺羊充饑,發現羊已丟失,心裡急得
無可奈何,卻見小溪中飄流下羊腸羊肚。我等沿溪前行,聞到一陣陣烤羊肉香味。」
    常何聽了哈哈大笑:
    「如此說來,倒可能是我們偷走了你們的羊!」
    瘦子杜伏威有點不滿:
    「什麼叫『倒可能』?大丈夫一言而決:是便是,不是便不是,模稜兩可作甚?」
    「杜兄別怒,此事我等的確不知,這羊乃是我的另一個同伴弄來的,他已離開此地
了。估量起來,極可能是你們的羊,我們賠錢可以嗎?」翟讓解釋道。
    輔公祐聽罷笑道:
    「賠錢倒是不必,那羊反正也是偷來的,想不到大家都是小偷,哈哈哈……」
    「既是小偷,那就束手就縛吧!」
    一個黃臉漢立在洞口說道。他身後還羅列著好幾個人,清一色的捕快。

    眾人均知今晚不能善罷,同時站了起來,手裡都捏著兵器,冷冷地盯著洞外的捕快。
    站在洞口的黃臉漢似是小頭目,手一揮,身後六個捕快蜂擁入洞。
    瞬間,乒乒乓乓一陣錚鳴,六個捕快一律倒地。
    「好啊,造反了!」黃臉漢喝道。
    他從背上取下一雙鐵間,緩緩上前。腳步很沉,鐵間也很沉。
    常何手提大砍刀,也一步步迎上前去。
    「既是造反,那就一律納命吧!」黃臉漢厲聲道。
    「那要看你到底有沒有真實本領!」常何冷笑道。
    接著,兵器替他們講話了!
    黃臉漢平生未遇敵手,欺凌草民習以為常,今見六個同伴不死即傷,對手出言又極
輕慢,不覺怒火中燒,雙間泰山壓頂般扣下。雙間重計八十斤,又加上他天生的怪力,
這一擊,常何的天靈蓋若不粉碎,便是僥倖擋住,大砍刀也非震斷不可。這一招名曰
「仗勢欺人」,對手歷來無不望風披靡,今見敵方刀路實無上迎招架之勢,黃臉漢心中
暗喜:然而喜猶未盡卻又大驚:那大砍刀已然攔腰砍來,而且後發先至!黃臉漢更勢急
擋,吼道:
    「這算什麼打法!」
    說著,左間擊向右臂,右間繞攻左腰,這招是「敲搾勒索」。常何仍是不迎不架,
大刀一撩。以下犯上,自雙胯向心窩猛劃,又是後發先至。黃臉漢一縱一閃,避過刀鋒,
繼而左間指向對方眉宇,右間猛擊命門,又來一招「巧取豪奪」;常何仍是你打你的,
我打我的,由上而下又劈了一刀,還是後發先至。只是這一刀去勢更猛更急,迫得黃臉
漢連忙向後翻滾,一個鯉魚打挺,復又立定,一看身體,衣襟已被削去一大片,心中一
涼,又問道:
    「這是什麼刀法?什麼怪招?」
    常何神定氣閒,微微一笑:
    「這是『百姓刀法』,不見經傳。剛才始終只用一招,那叫『無法無天』,還過得
去吧?」
    黃臉漢重新審視洞中眾人,心裡沉吟:
    ——原來是自己看走眼了,對手個個精光內斂,英氣勃勃,這豈是一般草民?分明
是遇上綠林好漢了!今晚打是不行了,然而六個夥伴全數賠上,回去怎好交代?尋思了
許久,勉強笑道:
    「今日秦瓊認栽了,請各位好漢賜名,好讓秦瓊明白,究竟栽在何人手下!」
    杜伏威知他心裡不甘,要各人自報家門,回去好呈報上司,以便發文追捕。於是上
前打個哈哈道:
    「草野之人,不想樹碑立傳,姓名何足掛齒?你也沒輸,不過去了一片衣襟,回去
再補就是,不必耿耿於懷;至於你們六個夥伴,夏日趕路,吐瀉死於半路,那也尋常得
很!」
    黃臉漢自知再呆下去,討不了便宜,輕歎一聲,離洞而去。
    諸位好漢又重聚餐火旁邊,繼續啃羊肉充饑,同時贊賞常何刀法了得,而那清瘦的
杜伏威卻瞪著火堆旁的一紙出神。
    那紙是擦屁股的紙,上頭赫然寫著「順手牽羊」四個大字。這四個字對旁人或許無
關緊要,但對他與輔公祐來說,簡直是生命攸關的大事!過去糊口保命靠的是「順手牽
羊」,而今離鄉逃命也是由於「順手牽羊」,剛才奮力拚命也還是因為「順手牽羊」。
這四個字簡直是他的命簽了。
    杜伏威早年讀過書,這才注意到大字之後還有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不覺定神暗誦
下來,竟是愈讀愈是有味,解釋、說明、舉例無不令人大開眼界!
    這時洞外傳來一陣沙沙的腳步聲,躲在角落的桑妹抬頭朝洞外一看,不覺大吃一驚,
那黃臉漢身後竟然立著十多個彪形大漢,憑著將熄未熄的篝火,依稀尚可認出來人是清
一色的紅衣宮禁,顯然是衝著她桑妹及小公主來的!
    「宮禁!」她對身邊的丈夫翟讓低聲說道。
    沒錯,是宮禁。
    「裡面的人聽了,」洞外一個將軍喊話了:「俺是東宮右監門率高雅賢,有事與你
等共商。現在朝廷有一個十分緊要的人丟失,請你們務必幫個大忙……」
    「屁話!」輔公祐道:「既是朝廷十分緊要的人,怎會丟失!」
    「世間沒有不失之物,也沒有不失之人。」
    「到底是什麼人?」翟讓問。
    「一個兩歲的女孩。」洞外的聲音說。
    翟讓、桑妹、常何面面相覷,均知事情要糟,傳說高雅賢曾徒手活剝了白虎,實有
萬夫不當之勇,身後還有十幾個彪形大漢,今夜恐不好過了!
    「只要你們交出那個女孩,一切都好商量。」高雅賢又道。
    「還要把那六個死傷捕快交出來!」黃臉漢秦瓊插話。
    洞內諸人又是面面相覷,又是以各自不同眼光投注天香小公主,雖是篝火將滅,小
天香仍然感覺得出來。她心有余悸,即問道:
    「你們要把我交出去嗎?」
    高雅賢聽出是天香,大為興奮道:
    「小公主!你快出來,卑職高雅賢在此恭候!」
    「娘!他們會把我抓去,劈成一小塊一小塊喂狼嗎?」小天香天真地問。
    「孩子,你別怕,爹娘都在這裡,壞人抓不走寶貝你!」
    桑妹邊說邊把天香緊緊摟抱懷中。
    高雅賢又懵了,裡頭兩人娘來娘去的,很難想象那女孩會是小公主。想了想,又向
洞中喊道:
    「把孩子抱出來讓我看看,如果不是公主,我們就不再打擾!」
    又一個陌生聲音朗聲說:
    「若是不服,你們幾個男人也可一起上來,同我們仁壽宮四大宮衛一一較量,見個
高低再說如何?」
    常何說聲「好」,提刀走出洞外,緊接著刀兵交響,那是單打獨鬥。過了片刻,常
何回到洞中。翟讓見他完好無傷,高興地問道:
    「如何?把他打倒了吧?」
    常何搖搖頭,接著又輕歎一聲。大力士常何自從出道以來,還不曾有此神情。
    輔公祐提著朴刀又走出洞去。又是一陣金鐵錚鳴,他也緩緩回到洞中,不斷喘著粗
氣,口裡不絕「他媽的!他媽的!」杜伏威問他:
    「沒掛彩吧?」
    輔公祐歎了一聲,也是搖搖頭。
    翟讓提著青龍劍出洞,他與一個虯髯宮衛斗了三十多回合,使了一招朝天一炷香,
劃中對方的下頦,連皮帶著胡子削下了一片。正要再補一劍,卻聞背後金刀劈風之聲,
急一閃身,左腿已被劃破了一層皮。翟讓嘿嘿冷笑道:
    「這便是一一較量嗎?」
    「一個打完,再跟一個打,自然還是一一較量!」那施暗算的衛士強辯。
    「一個打完了嗎?」翟讓丟下一句話便即轉身回入洞中。
    「三戰三個平局,這第四仗還打不?」外面一人嚷道。
    聲調大為得意。既然四大宮衛與洞中人旗鼓相當,那麼,他們便可騰出高雅賢及黃
臉漢兩個強手,這場勝負真個是啞子們吃湯丸,各自心中有數了。
    這時,杜伏威站起來,說:
    「既是三場平局,第四場也不用打了,往下都不用打了!」
    「你倒看得明白!」外面說。
    「閒話少說,有什麼要求先倒出來吧!」杜伏威又道。
    「先把我那六個死傷的兄弟背出洞來吧!」黃臉漢搶先道。
    「先背傷的,還是先背死的?」杜伏威道。
    「自然先傷後死!」黃臉漢道。
    「好……不過我背人出去,要是你們又來偷襲暗算,如何是好?」杜伏威道。
    「我秦瓊秦叔寶乃是頂天立地的大丈夫,決不食言!」黃臉漢道。
    「我不認得什麼秦瓊秦叔寶,只知衙門中跑的盡是鷹犬!便算你不食言,那自稱四
大宮衛怎麼樣?他們若要暗算,你這小捕快約束得了?你大話還是少說為妙!」杜伏威
道。
    沉默了一陣,洞外拋進了兩條長繩子,一端拋入山洞深處,一端仍在洞外。
    過了片刻,杜伏威向洞外喊道:
    「好了,兩只受傷的山羊綁好,你們順手牽羊,拉一拉就出洞了!」
    但聞被拉出洞的傷者喘著粗氣,似乎傷勢不輕,這麼貼地拖出去,定然又會大出血
一次了。然而不拉出去,已無更好辦法。
    二人均已被拉出了洞口。
    但聞出洞之際,立即響起「噗噗」的沉重聲音,洞口幾個人便應聲倒地!
    這幾個人全是宮衛,被襲倒地,猝不及防,連高雅賢都看傻了。
    高雅賢急怒攻心,先是罵起秦瓊:
    「都是你這個黃臉賊壞我大事!害我丟了四大宮衛的性命,該當何罪?」
    洞中人大多感到莫名其妙,四大宮衛怎地丟了性命?這是真的嗎?是不是對方故意
示弱,誘我出洞?
    只聽到杜伏威大笑不止,似乎挺得意,他對著洞外哈哈大笑道:
    「秦叔寶!原來你也是賊,而且是黃臉賊,黃臉賊害死四大宮衛,那是罪該萬死,
高雅賢饒你不得!哈哈哈……」

    「你笑個屁,賊殺胚!你們暗算四大宮衛,還想活嗎?等下看我一個個收拾你們!」
高雅賢轉向洞裡大罵。
    「你膽敢殺我?」杜伏威應道。
    「為何不敢!」
    「那你就是賊了,這是你自個兒承認的!哈哈哈哈,原來今晚在場的全部都是賊!
通通都是賊!既然都是賊,自家人還打什麼。」
    「不,我不是賊,我是天香小公主!」
    小天香一聽杜伏威說大家都是賊,便急急為自己澄清起來。
    「哈哈哈!」洞外的高雅賢大喜過望,向洞裡柔聲道:「小公主別怕,我奉萬歲爺
之命,特地前來救你……他們若是動了小公主一根毫毛……」
    高雅賢不善威嚇人,說到這裡,沒詞了。
    「你敢跨進洞中一步,我們就把小公主搓成繩子!」輔公祐道。
    這時他手中尚拿著剛才的捆身繩子。
    小公主自己明明白白暴露了身份,這使大家萬分為難了!高雅賢知道公主真的在洞
中,那是會拚命的,洞裡人都有一種危機感。
    然而,高雅賢投鼠忌器,怎敢拚命?
    雙方都沉默了,僵持著。
    高雅賢冷靜一想,覺得武奪大不可取,還是文取為妥。於是,又說服道:
    「你們剛才二人趁黑假扮受傷的捕快,讓我們拉出洞來,冷不防躍起,砍死四大宮
衛,這是什麼罪?如今我網開一面,只要放出小公主,都放你們走,一個不留!」
    翟讓、桑妹以及常何到此才弄明白:原來是杜伏威、輔公祐二人施下妙計,裝成受
傷捕快,趁著天黑,讓他們拉出洞外,冷不防跳起殺死四大宮衛!這實在是叫人松一口
氣的大好消息。然而,高雅賢既知公主在此,怎肯離開?如今旗鼓相當,一旦打了起來,
雙方損失勢必慘重。
    要不要把公主放出去?大家都不得不考慮此事。桑妹在翟讓耳邊嘀咕:
    「公主一旦回宮,早晚會被皇後害死,我已答應救人,怎好食言?」
    想不到這話一入翟讓腦中,形象即時變形移位,恍惚殺小公主的不是皇後,而是他
翟讓了,他成了替皇後殺人的劊子手!繼而腦中靈光一閃,一條新的思路顯現出來,當
即言道:
    「高將軍,我有一言相問:你要公主,是為了救她,還是殺她?」
    「自然是救她!」
    「好。我們將她交給了你,你能保她周全不受人暗算嗎?能,你就帶去,但需以你
全家性命作保;倘若不能,你將她帶回宮中,豈非害她一條性命?」
    「能與不能,一言而決!」洞內其他的人異口同聲說。
    「且慢,此事怎可草草?讓他深思熟慮以後,再答也不遲,不過,高將軍回話之前,
最好能弄清楚:是誰膽大包天竟敢謀害小公主?公主究竟是被誰劫走了?為何連宣華夫
人甚至皇上本人都不能保護公主的周全?」翟讓道。
    高雅賢默然不語,他已深深感到此事極不簡單,來頭非同小可,絕非幾個武夫的一
時衝動鬧事,同時,他又感到自己已經被捲入了危險的漩渦之中,當即反問道:
    「你說是誰想謀害小公主?又是誰劫走了小公主?難道不是你們劫走?」
    「不知道。」
    「真的不知?」
    「如果我真的知道,說出來你相信不?如果實在不知,照實言實,你相信不?」
    「我知道,我說!」小天香突然嚷道:「是老皇後要害死我!是四個壞蛋把我抓走
了,說要把我劈了喂狼!是叔叔們把我救到這裡。」
    「那四個壞蛋呢?」高雅賢問:「小公主,剛才你說的話……是別人教你說的嗎?」
    「你問得好笨!我自己的事還不明白?還需要人教?那四個壞蛋……麻臉的壞蛋變
成了西瓜,另外三個睡倒地上,你問這些做啥?你也想抓我?你也要變成西瓜?」
    高雅賢沉思了很久很久,終於決然道:
    「小公主,請你走到洞口,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我就讓你跟叔叔們在一起!」
    「真的?」
    「真的!」
    一陣寂靜過後,小天香慢慢走了出來,她怯生生地說:
    「我說的都是真的,為啥要我再說一遍?」
    高雅賢一個箭步,將小天香摟在懷裡,立即縱躍開來。
    洞中一陣驚呼,接著是混雜的謾罵:
    「什麼打虎將!」
    「不守諾言的狗!」
    「背信棄義!」
    「混賬東西!」
    高雅賢則和藹地問小天香:
    「你真的不想見父皇了?不想見宣華夫人了,你的娘?我帶你回宮好不好?」
    小天香根本不答,小拳頭雨點般捶落高雅賢的臉上,同時不絕地罵:
    「壞蛋,壞蛋,麻臉壞蛋,西瓜壞蛋!」
    高雅賢哈哈大笑,將她放在地上,說聲:「去吧!」同時想道:我回宮如何復旨?
陰雲頓時蒙上了心頭。但他提得起放得下,隨意說聲「後會有期」,便即下山去了。
    宮衛也走了,架著四具屍體走了。
    秦瓊卻待離去,翟讓提醒他道:
    「你受傷的夥伴不要了?我們這就走了,你還是留在洞中照應吧!」
    大家說走即走,不消片刻,已集洞前。
    唯獨杜伏威仍在洞中不斷摸索什麼,道是有一物件丟落地上。其實什麼也沒丟,他
要找的乃是那頁擦過屁股的兵書,他心中隱隱覺得:
    ——那頁「順手牽羊」的秘計就是他的命運,以今晚而論,如果他沒見到此計,怎
能「順手牽羊」宰了四大宮衛?四大宮衛不死,後果可能大不相同,那是不堪設想了!
    不久,他低聲歡呼起來:
    「終於找到了!」

    翟讓呷了一口酒,繼續說道:
    「……其時,勝敗的關鍵是那四大宮衛,我們既與四大宮衛打成平手,便知事情要
糟。他們還多出十個一般宮衛,一個高雅賢,外加一個黃臉的看門狗秦叔寶。十個宮衛
倒也罷了,一個高雅賢卻不得了。」
    「高雅賢那麼了得?」一個三十多歲的客商有點詫異地問。
    「嘿!傳說當年他在白虎谷空手捏死了一只大白虎,像捏虱子一般!總之,他們是
勝券在握,我們是穩操……他媽的勝券!幸好那高雅賢心有顧忌,洞裡黑天黑地廝殺起
來誠恐誤傷了小公主,所以,只要求放出公主了事。可那黃臉賊卻趁勢要求交出那六個
死傷的捕快……下面的事由杜兄說好了,杜兄才叫厲害哪!只一剎那,便了結了那四大
宮衛!」
    杜伏威噓了一口酒氣,哈哈大笑,說:
    「那也沒啥,不過順手牽羊而已。那時天昏地暗,洞裡固然黑黝黝,洞外也暗淡。
我說交人可以,但是我背人出洞,你們在一旁偷襲暗算,這傻事我不干!過一會,洞外
拋入兩條繩子,那繩子一端仍在洞外。我擰了輔大哥一把,將繩子往他腰上一套,輔大
哥一下子便明白我的心意,十多年的生死交情也不枉了,便乖乖地裝著重傷的捕快,不
住地喘氣;然後,我也把另一條繩子捆在腰間,喊聲好了,洞外便使勁拉扯。我和輔大
哥抱刀伏在地上,像兩只死羊,乖乖地讓他們拖出洞外,那四大宮衛想來也是大劫難逃,
竟然俯下腰來察看傷勢,還伸長著脖子在等待挨刀。這時,我與輔大哥一躍而起,電光
火石般『刷刷』兩刀,四大宮衛立時倒地,等到他們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我們都安然回
洞了。本來我想,只要冷不防殺個高雅賢就行,但他離得太遠,結果卻殺了四大宮衛。」
    「厲害!厲害!」那商人贊道:「這一招叫什麼?順手牽羊還是順手宰羊?」
    「怎麼叫都行,你高大哥愛怎什麼叫便怎什麼叫!」
    「我高開道闖蕩江湖十來年,卻很少見到諸位英雄豪傑!」那商人感慨地說:「一
句話,各位想搭我的鹽船東走,那不成問題!不是我高開道誇下海口,這黃河兩岸盡是
我的客戶,萬一遇上棘手的事,高某只需一個招呼,沿途不愁沒人照應。不過,話又說
回來,你們插手皇家大事,又殺了十來個官家人物,可是天大的案子,怎好依然故我?
一不化裝,二不更衣,如此招遙過市,就不。D惹來更大的麻煩?」
    翟讓道:
    「那高雅賢去後,仍然留下兩名宮衛,遠遠地跟蹤我們。我們不想再殺人,便叫常
兄弟繞道追隨那二宮衛。宮衛將我們的去向用箭頭標示,好與高雅賢取得聯繫。常兄弟
則悄悄地擦去那箭頭記號,或畫上相反的箭頭去向……原以為這樣已經想得十分周全,
大家卻忘了更換衣裳,真是太大意了。好,我們這就進去更換衣裳!」
    於是,翟讓夫婦、小天香、杜伏威、輔公祐、常何等人紛紛離席,入室更換衣裳去
了。高開道望著眾人離去的背影,心中一陣激動。對方出手煞是豪闊,一擲便是四綻各
重半斤的金元寶,要雇他的鹽船東下,這已遠遠超過他一年的收入!然而,這可是一幫
闖下天大案子的人,關係未免太重大了……他來到窗前,推開臨河的窗戶,俯瞰足下一
艘嶄新的商船,那是他的商船,鹽已卸空,在浪上輕輕地飄泊,正等待回滄州的貨。什
麼貨沒運過?但這回的「貨」太燙手了!
    河上的涼風灌入了窗戶,在樓板上回旋,一張紙隨風飛捲,飄落在桌上,高開道皺
起了眉頭:他知道那是剛才小公主擦屁股的紙,似乎是從一本書上扯下來的。他走過去,
兩指一拍,將它扔出窗外,可風一吹,又打進窗來,一卷,又飄落桌上。他再次朝桌子
走去,卻見那紙上赫然寫道——「無中生有」。
    「無中生有」可是大吉大利的話,而對他高開道而言,尤為深切。他家在滄州,靠
海,自開皇三年朝廷開了鹽禁之後,二十年來便以曬水煮鹽為生,水中取鹽,真個是
「無中生有」!他的家業便這樣不斷地「有」起來,老家滄州蓋了高樓大廈自不消說,
沿河兩岸集鎮簡直到處都有他的轉運站,便是足下這「八方客棧」也有一半是他出資興
建的。此地名曰風陵渡,乃是天下名鎮,它南倚潼關,北臨黃河。山西河東人出入必過
風陵渡,河南人過河也必過風陵渡,山東、河北人入京必經風陵渡,關中人出關而東也
必經風陵渡!當年他看準了這塊風水寶地,才與人合夥建了這座大名鼎鼎的「八方客
棧」。客棧今日憑空賺了兩斤閃亮閃亮的黃金,又是一個「無中生有」!看來這「無中
生有」便是他高開道的命運。於是,他著魔般坐了下來,不由他不細看「無中生有」下
邊密密麻麻的注解文字。
    可惜,裡頭講的不是煮鹽的事,講的是用兵設計的事,不過,他覺得做生意有時也
得講究計策,略微猶豫了一下,他還是將紙張折好,裝入了口袋。裡頭的計謀那可真是
絕了,妙不可言,匪夷所思!
    翟讓一幫人重新出現,原先的衣服已然全換掉。他指著一個大包袱說:
    「這些剛換下的衣服麻煩高兄處理,再麻煩你弄來一些普通百姓的衣裳。」
    「放心!請諸位放心,此事包在小弟身上!」
    高開道話聲一落,便提起包袱,朝樓梯走去。可剛下樓梯便被兩個宮衛拉住,他一
愣,心想:來事了!
    「請問,樓上可有四男一女,外加一個兩歲的女娃娃?」
    高開道暗想:一點不差!可嘴裡卻漫然應道:
    「樓上客人很多,有男有女,你叫我怎麼回你的話?」
    「那客人不同一般,個個帶刀,好認的很!」
    「那,你們自己上樓去認,不更清楚?」
    「這……那客人好兇,而且帶刀!」
    「你們不也帶刀?不過,你們既然為難,咱們到那邊聊聊!」
    高開道一指,領著兩個宮衛到臨窗的一席坐下,同時叫來了好酒好菜。
    兩個宮衛不花錢,吃好吃的,著實心花怒放,拿起筷子往盤中就夾,卻道:
    「素昧平生,怎好叫老哥破費?」
    「我是生意人,今日做了一筆大生意,心中高興,便想請客;可身邊一個熟人也沒
有,多謝二位成全!來,先干一杯!」
    大家灌了一杯酒,高開道順手又斟了一巡,衝著一個鼠鬚的宮衛道:
    「剛才軍爺似乎是打聽幾個人?」
    「是。」
    「四男一女,一個女娃娃?」
    「正是。」
    「都帶刀?」
    「是……不,女的不帶刀,女娃娃也不帶。」
    「那是軍爺的朋友?」
    「全是欽犯!」
    「喝!」高開道又斟了酒,說:「「喝了再說,慢慢說,便是在樓上也跑不了,這
裡只有一個樓梯。」
    第二巡干了,高開道又添上,說:
    「酒還可以吧?那四男一女長得如何模樣?老哥不妨說說看,讓我回想一下,或許
能對上。來,喝!喝了再說不遲!」
    第三巡下肚,鼠鬚宮衛才道:
    「人的模樣那可難說……那天晚上雖近,但黑夜裡看不清楚,後來連跟三日,卻在
數百步之外,總是看不真切。不過,他們的衣服卻看清楚了:兩個穿棕色的獵裝,兩個
穿黑衣服,女的綠色,娃娃是大紅衣服。那娃娃是宮中貴人,我們倒也認得。」
    高開道一邊斟酒,一邊似在回憶:
    「穿黑衣服的有三個,白衣服的五個,棕色的一個也沒有……等一等,讓我想想……
彷彿有一個,喝,你們喝!讓我想想,讓我想想!」
    等對方干了以後,高開道又漫不經意地添酒。
    鼠鬚宮衛瞪著紅眼道:
    「想起來了吧?穿棕獵裝,這極要緊,說不定高雅賢馬上就到,我一路留下了記
號。」
    高開道不客氣地打斷說:
    「可是你們犯下了天大的錯誤!」
    兩個宮衛都吃了一驚,傻傻地望著他,等待他的下文,急於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什麼
錯誤?
    「喝!」高開道提起酒杯:「喝了再說,反正還來得及補救。」
    等兩人乾了杯中酒,他又說道:
    「你們穿著宮衛的戎裝,在後面跟蹤了多日,能不被發現?要是脫下宮衛的服裝,
換上百姓的衣服,那就萬無一失!」
    「對勁!」鼠鬚宮衛嚷道:「你這話對勁!怎麼我們就沒有想到這一招?化了裝,
他們也認不出我們,我們就可以貼近,對,現在就可以上樓看個真切!我們明明看著他
們走進這個『八方客棧』。」
    鼠鬚宮衛開始脫下衣服,等到另一宮衛也將衣服脫下,即大嚷道:
    「好!上樓去!我們這就上……看他媽的一個究竟!」
    「且慢!」高開道攔道:「你們還沒換上平民的衣服,便這麼赤膊上陣!我看……
赤膊倒也罷了,甚至還有好處,還可以裝成醉漢上樓,人家才不會疑心。不過,酒還得
再喝幾杯,才像個醉漢……」
    「他媽的,我們已經醉了……」
    「還未!還未!再喝三杯才像模像樣!」
    「非喝不可?」
    「非喝不可!」
    「那你倒吧!反正不能誤事。」
    高開道又連灌他們三杯,然後交代店小二將他們扶入庫房,擺平在地上,他則將宮
衛的衣服一並裝入包袱之中,同時想著,萬一那個捏死大白虎的高雅賢來了,怎麼辦?
那可不好對付,我可經不起他一捏!
    擔心之下,不覺走出門外張望。

    高雅賢果然來了,身後還跟著四個天神般魁偉的校尉。他們同時從高頭駿馬上躍下。
    「你見過兩個宮衛嗎?」高雅賢問。
    「將軍貴姓?」高開道也問。
    「姓高……是我問你,還是你問我?」
    高開道吃了一驚,果然來了!但嘴上卻笑嘻嘻:
    「嘿,小人也姓高,真個是高攀了!當然是將軍問我,將軍問小人。」
    「問你就答!」
    「宮衛是啥模樣?」
    「宮衛便是宮衛!」高雅賢手指牆腳上畫的箭頭:「箭頭明明標在這裡!」
    高開道順著他的手指一看,卻見牆上畫了三個箭頭:一個朝北,一個朝東,一個則
朝客棧裡面。
    「朝東、朝北的箭頭都是假的,我那兩名宮衛都沒這種功力,畫不了這麼深。朝客
棧裡面的才是真的,我們一路上就是按最淺的箭頭追蹤……」
    高開道又吃一驚,知道得萬分小心了。而最小心的辦法是不吭氣,不吭氣便不落痕
跡。
    「你真的沒見到兩名宮衛?」
    高開道搖搖頭走開了。心裡面巴不得翟讓一幫人立時離開客棧並且在黃河對岸出現,
這樣,就可以把這五個兇神惡煞引向北岸,那麼,他就可以置身事外了。可是,北岸怎
能憑空生出這一幫人呢?這時,他接了按口袋,想起了那一頁「無中生有」的書,想起
那教人如何做到「無中生有」的注解,不知不覺間又重新回到臨窗的座席上,並且恰巧
坐在那包袱上頭。
    便這麼一坐,忽地靈光一閃,計上心來,立即招來了店小二,低聲吩咐了幾句,那
店小二便提著包袱朝黃河渡口走去。
    高開道從窗口望著店小二上了渡船,這才從容地斟了一杯酒,先呷了一口,而後夾
了一塊油炸山雞,慢慢咀嚼起來。
    高雅賢似乎不肯輕易放過他,又走過來問道:
    「你真的沒見過?」
    那眼光簡直看透人家的心底。高開道似在努力回憶,然後忽有所得地道:
    「一個時辰以前,似乎有兩個穿綠袍、帶刀的人從這裡經過。」
    「往哪裡去?」
    「這……我當時不大留神,好像是渡河北上,不過,這可說不准。」
    「劉武周!薛舉!」高雅賢喊道。
    兩個天神般的校尉立即上前,恭身待命。
    「你們二人到四周搜索看看!」
    「是!」
    高開道暗暗著急,萬一那一夥人大意下樓梯來,豈不大糟特糟?我雖然可以借故溜
走,客棧窩藏欽犯非被封掉不可!
    過了一陣子,那個叫劉武周的校尉揀來一張紙,對高雅賢說:
    「請大人過目!又是擦大便……」
    「與先前薛校尉揀到的一般無二,似乎是從一本兵書上扯下來的。會不會是小公主
生病,拉肚子!再仔細查過!」
    「大人,這紙會不會是從樓上扔下來的?是否到樓上查查看?」
    高開道心裡叫苦連天,知道這下完了,正欲抽身離開客棧,卻見對岸兩個身穿綠袍
的漢子正在追逐一群人,那群人正好也是四男一女,女的手裡還抱著一個紅衣小孩。高
開道強抑心中的興奮,淡淡地朝北岸一指,對高雅賢說:
    「高將軍且看!」
    高雅賢凝神遠眺片刻,斷然道:
    「走!過河去!」
    說走就走,五人立刻到了風陵渡口。
    高開道眼望五人上了渡船,這才急奔上樓,對翟讓說:
    「立即準備上船,一次一個,小孩要裝在竹簍中背走!」
    「哪來的竹簍?能無中生有嗎?」桑妹道。
    「能!廚房裡有,我這就去拿來!」
    高開道邊說邊走,不禁心裡想道:
    ——無中生有!「無」中果然能生出『有」來!
    待眾人一一進船,入艙,離開道喚來了兩個壯年人,一白一黑。
    白的自我介紹道:
    「兄弟竇建德,今日能與諸位英雄結識,好生歡喜!」
    黑的也介紹道:
    「兄弟劉黑達,與竇見原是好朋友,都是貝州漳南人,這回兩人結伴到河東買牛,
不料到風陵渡將錢輸光了,只好到高老闆船上打工,當個水牛。等掙夠了錢,還是要買
牛回家。各位如有機會到漳南,別忘了那裡有竇建德、劉黑達兩個朋友!」
    「他們兩位都是渾身本領,既不肯接受兄弟的贈金,又不願打家劫捨,硬是要干這
苦差事,你說怪是不怪?」高開道又說。
    杜伏威指著輔公祐說:
    「我們兩人卻不是正人君子,是專偷東西的賊。我叫杜伏威,他叫輔公祐,都是齊
州人,與漳南只一河之隔,小偷到你們漳南作客,還歡迎嗎?」
    翟讓見對方頗為尷尬,便將輸、杜二人患難相扶以致離鄉背井的經歷詳說一遍。
    劉黑達聽罷哈哈大笑:
    「好賊!好賊!這樣的賊,多多益善,我們漳南人無限歡迎!」
    大船順流東下,急駛如箭,只片刻功夫,已將風陵渡拋入雲霧之中。
    高開道於船中擺開酒席,三杯下肚之後,他才敘述風陵渡所面臨的危險局面,並約
略說明在「八方客棧」灌醉宮衛,又如何在黃河北岸炮製另一撥劫公主的欽犯,終於把
高雅賢引入歧途的經過。
    大家聽了,對高開道化險為夷、轉危為安的功夫無不讚歎。
    高開道則望著翟讓發笑:
    「這哪裡是我的功夫?是他自己的功夫!」
    翟讓莫名其妙地說:
    「我可想不出這般妙計!」
    杜伏威望著船上一紙出神,俯身專注地看了許久,忽然嚷道:
    「這秘密我知道!」
    他揀起了那一張大便紙。大家一看,卻見上頭赫然寫道——「瞞天過海」
    劉黑達也嚷道:
    「這秘密我也知道!」
    他右手一晃,原來也是一張紙,上頭只單寫一個「走」字。
    兩紙都有密密麻麻的注解,自然又是桑妹從書上撕下來給小公主擦大便的了。
    「可惜,可惜!」翟讓連叫。
    「可惜什麼?這兒還給你留下一張!」桑妹道。
    翟讓接過一看,卻見上頭寫著「拋磚引玉」四字,即道:
    「還好,還好!幸好還有一張沒擦屁股!」
    大家相對而嘻,均不知這一紙他日對自己、對大隋王朝會有什麼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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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亦凡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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