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涿郡賊盧明月,雖然敗死,上谷賊王須拔,復自稱漫天王,據地稱燕國,更有賊渠
魏刀兒,自稱歷山飛,彼此各擁眾十萬,北連突厥,南掠燕趙。煬帝聞盜賊扆起,戶口逃
亡,乃詔百姓各徙入城,就近給田。郡縣驛亭村塢,概令增築城壘,隨時加防。適有方士安
伽陀,上言李氏當為天子,勸煬帝盡誅李姓。煬帝正懷隱忌,又記起乃父在日,嘗夢洪水淹
沒都城,因遷都大興。此時有儉公李渾,為隋初太師李穆第十子,世受崇封,宗族強盛。且
既是李姓,渾字右旁又是從水,並渾從子將作監李敏,小名洪兒,有此種種疑案,不能不先
發制人,因召李敏入內,說他小名不佳,適應讖語。敏願即改名,哪知煬帝是叫他自殺,免
受明刑,惟一時不便出口。敏惶懼得很,及退歸後,便告知從叔李渾,兩下裡設法求生,免
不得日夕私議密圖良策。偏有人傳將出去,竟被宇文述聞知,這宇文述正是李渾冤家,前此
李穆病歿,嫡孫筠應該襲爵,渾將筠謀死,且向述乞援,願將采邑所出,一半酬勞,述因代
為吹噓,使渾得襲父封。後來渾竟背了前約,毫不酬述,述大生忿恨,日思報怨,可巧煬帝
有疑渾意,遂暗囑郎將裴仁基等,劾渾與敏背人私議,潛圖不軌。述固貪狠,渾亦自取。煬
帝遂收渾叔侄,飭問刑官從嚴鞫治,始終不得確證。述恐案獄平反,又使人詐誘渾妻,教她
急速自首,免累家族。渾妻但求活命,竟依述言。述代為作表,誣供渾久蓄反意,前曾因車
駕征遼,謀立敏為天子,事雖不果,心終未忘。這道表文,迫渾妻簽名上呈,眼見是將無作
有,渾與敏死有余辜了。渾欲襲封而圖侄,其妻欲活命而誣夫,天道好還,安得不畏。當下
頒敕誅渾,並及侄敏。渾妻總道得生,偏又被述遣人鴆死。就是李渾宗族,也一古腦兒坐罪
遭刑,一班冤死鬼,共入冥府,這真叫做死不瞑目呢。都人統為渾、敏呼冤,偏親衛校尉高
德儒,奏稱鸞集朝堂,顯符瑞應。煬帝召問百官,是否屬實?百官明知德儒搗鬼,只好說是
也曾目睹,俯伏稱賀。煬帝色喜,擢德儒為朝散大夫,賜帛百端。及百僚退班,互問真偽,
有幾個說是孔雀二頭,由西苑飛集朝中,轉睛間即已翔去,大家始付諸一笑,散歸私第去
了。這與指鹿為馬,相去不遠。是時突厥啟民可汗已死,子咄吉世嗣立,亦受隋廷冊封,賜
號始畢可汗。始畢因義成公主,尚在盛年,未免暗中生羨,即欲據為己妻,好在公主隨緣樂
助,也肯降尊就卑,竟與始畢成為夫婦。始畢遂援著胡俗,表請尚主,煬帝推己及人,並不
加駁,反說是從俗從宜,應該准奏。始畢喜出望外,親至東都朝謁,煬帝照章優待,慰勞有
加,好幾日方才辭去。始畢頗有勇略,招兵養馬,部落漸盛,隋黃門侍郎裴矩,因始畢日
強,恐為後患,奏請封始畢弟咄吉設為南面可汗,分減突厥勢力。煬帝卻也依議,便遣使冊
封咄吉設,怎奈咄吉設素性懦弱,不敢受詔,隋使徒勞跋涉,捧詔還朝。始畢聞報,明知隋
廷是有意播弄,暗生怨懟。裴矩因初計不成,復探得突厥達官史蜀胡,為始畢謀主,遂用甘
言厚幣,誘他入邊,暗中卻設著埋伏,把史蜀胡殺死。始畢失了謀臣,越覺懷恨,從此與隋
有仇。無故開釁,裴矩可殺。
會因汾陽宮告成,煬帝挈領妃嬪多名,並第三子趙王杲往幸汾陽,且恐途中遇盜,特調
李淵為山西、河東撫慰大使,先往清道。淵亦姓李,名旁從水。奈何屢次重任,豈真王者不
死耶?果然有賊目母端兒,及敬盤陀等,往來龍門左右。淵發河東兵剿捕,擊破母端兒,收
降敬盤陀,道途肅清。煬帝乃得安抵汾陽宮,宮由新建,當然華麗異常,但為地所限,不甚
閎敞。百官士卒,不能入居宮城,沒奈何布散山谷,結草為營,暫時棲止。時為大業十一年
初夏,天氣漸暖,煬帝欲在宮中避暑,竟留住了百余日,待至秋高氣爽,本好啟蹕南歸,偏
他欲順道北巡,復從汾陽出發,竟往塞外。既出長城,忽由突厥來了密使,乃是奉義成公主
差遣,前來上書。煬帝取書披覽,略瞧數行,便失色道:「不好了!不好了!始畢欲來襲我
了!」說著,即命將來使留住,一面即飭扈從人等,速即回馬,馳入雁門。大眾聞有急變,
倉猝回頭,才將車駕擁返長城,把雁門關閉住。驀聞胡哨聲,號炮聲,人馬聲,雜沓前來,
當下登城北望,遙見胡騎漫山遍野,一齊驅至,前隊統是弓弩手,未到關下,已是彎弓搭
矢,似雨點般射來,颼的一聲,把煬帝御蓋穿通。煬帝把頭一摸,僥倖腦上未被射著,那五
尺有余的一支硬箭,從煬帝袍袖下拂落。煬帝嚇得一身冷汗,忙趨還城下,與趙王杲相持涕
泣,哭得雙目皆腫,悔不可追。將士等前來請旨,報稱始畢兵馬,約有數十萬人,倘若開關
搦戰,恐眾寡不敵,不如拒守為是。煬帝躊躇多時,強勉鎮定心神,令將士出外聽宣,自己
上馬親巡,傳諭大眾道:「可恨始畢,無端掩襲,爾等當努力拒賊,苟能保全,無患不富
貴,向有官職,依次進階,向無官職,便除六品。」將士等聞言踴躍,齊呼萬歲,就是尋常
兵民,也想乘此邀功,無一不摩拳擦掌,據關拒戰。始畢麾眾猛撲,守卒亦抵死不退,足足
堅持了一二旬。
煬帝又詔令天下募兵,鄰近守吏,各來勤王,屯衛將軍雲定興,亦募集壯丁,遣令赴
急,就中有一個少年豪傑,前來應募,定興見他器宇非凡,便召問籍貫,那人答稱姓李,名
叫世民,乃是現任撫慰大使李淵次子。唐太宗出現。定興喜道:「將門生將,古語不虛,但
看汝尚屬青年,恐未能為國效力。」世民朗聲道:「世民年已十六,怎見得不能效勞?況將
在謀不在勇,豈必臨陣殺敵,方可為將麼?」定興不禁稱奇,延令旁坐,問及救駕計策。世
民道:「始畢驟舉大兵,來圍天子,必謂我倉猝不能赴援,故敢如此猖獗,此處兵少,應募
諸徒,又皆烏合,不堪臨敵,計惟有虛張聲勢,作為疑兵,日間引動旌旗,熲布數十裡,夜
間鉦鼓相應,喧聲四達,虜謂我救兵大至,不得逞志,自然望風遁去了。」一鳴驚人。定興
鼓掌稱善,依計施行。始畢果然疑懼,不敢急攻雁門關。
煬帝又特遣密使,令突厥來使為導,相偕出關,從間道繞至突厥牙帳,請義成公主設法
解圍。義成公主乃致書始畢,偽稱北方有急,促始畢還軍。始畢不能前進,更致後顧,只得
撤兵解圍,嗒然引去。煬帝因始畢退還,又放大了膽,遣騎兵追躡。始畢已經去遠,只後面
剩著老弱殘兵,約有一二千人,被官軍擄掠歸來,覆命報功。煬帝多命梟首,懸示關門,終
不脫虛惇故智。然後啟程南返。行次太原,宇文述等請仍還東都,忽有一老臣進諫道:「近
來盜賊不息,士馬疲敝,願陛下亟還西京,深根固本,為社稷計。」煬帝瞧著,乃是光祿大
夫蘇威,便憮然道:「卿言甚是,朕當依卿。」威乃趨出。原來蘇威自阻築長城,忤旨被
黜,未幾復起任納言,尋且進位光祿大夫,加封房公,此次亦從幸雁門,因有此請。煬帝見
威已退出,復召宇文述入議。述答道:「從官妻子多在東都,就使欲還西京,亦何妨先到洛
陽,勾留數日,再從潼關入京,也不為遲。」煬帝本意,原欲赴洛,述希旨承顏,巧為迎
合,當然語語投機,無不中聽,遂不往關中,竟自太原南下,直達東都。煬帝顧視街衢,面
語侍臣道:「尚大有人在,不可不防。」侍臣多未明語意,唯唯而罷。嗣經慧黠諸徒,從旁
窺測,才知煬帝此言,還以為前平玄感,殺人未多,余黨或混跡都中,故不能無慮。其實是
人民反側,全仗君相善為慰撫,豈是一味嗜殺,所能治平?並且煬帝喜殺靳賞,性多刻薄,
從前平玄感時,賞不副功,此番將士固守雁門,共計萬七千人,事後錄勳,只千五百人得進
官階,與在雁門時所頒諭旨,全不相符。將士以王言似戲,互有怨言,樊子蓋為眾上請,亦
謂不宜失信。煬帝變色道:「公欲收攬人心麼?」子蓋碰了一個釘子,哪裡還敢復言。自是
將士解體,各啟貳心。
那煬帝益流連忘返,始終不願入關中,整日裡沉迷酒色,喝黃湯,偎紅顏,尤雨蒞雲,
不顧性命。一日,顧語近侍道:「人主享天下富貴,應該竭天下歡樂,今宮苑建築有年,雖
是壯麗閎敞,足示尊榮,但可惜沒有曲房小室,幽軒短檻,悄悄的尋樂追歡,若使今日有此
良工,為朕造一精巧室宇,朕生平願足,決計從此終老了。」得了大廈,還想小屋,真是欲
望無窮。言未已,有近侍高昌奏陳道:「臣有一友,姓項名升,系浙江人氏,嘗自言能造精
巧宮室,請陛下召他入問,定能別出心裁,曲中聖意。」煬帝道:「既有此人,汝快去與我
召來!」高昌領旨,飛馬往召項升,才閱旬余,已將項升引至,入見煬帝。煬帝道:「高昌
薦汝能造宮室,朕嫌此處宮殿,統是闊大,沒有逶迤曲折的妙趣,所以令汝另造。」升答
道:「小臣雖粗諳制造,只恐未當聖意,容先繪就圖樣,進候聖裁,然後開工。」煬帝道:
「汝說得甚是,但不可延挨。」升應旨出去,趕緊畫圖,費了好幾日工夫,方將圖樣畫就,
面呈進去。煬帝展開細看,見上面繪一大樓,卻有無數房間,無數門戶,左一轉,右一折,
離離奇奇,竟看不明白。經項升在旁指示,方覺得有些頭緒,便怡然道:「圖中有這般曲
折,造將起來,當然精巧玲瓏,得遂朕意。」說著,即令內侍取出彩帛百端,賞給項升,並
面命即日興工,升拜謝而出。煬帝復連下二詔,一是飭四方輸運材木,一是催各郡征納錢
糧,並令捨人封德彝監督催辦,如有遲延,指名參劾,不得徇私。於是募工調匠,陸續趨
集,就在芳華苑東偏,揀了一塊幽雅地方,依圖趕築。看官試想!天下能有多少財力,怎禁
得窮奢極欲的隋煬帝,今日造宮,明日辟苑?東京才成,西苑又作,長城未了,河工又興。
還要南巡北狩,東征西略,把金錢浪擲虛化,一些兒不知節儉。就是隋文帝二十多年的積
蓄,千辛萬苦,省下來的民脂民膏,也被這位無道嗣君,揮霍垂盡。古人謂大儉以後,必生
奢男,想是隋文帝儉嗇太甚,所以有此果報呢。好大議論。
且說項升奉命築樓,日夕構造,端的是人多事舉,巧奪天工,才閱半年有余,已是十成
八九,但教隨處裝璜,便可竣工。煬帝眼巴巴的專望樓成,一聞工將告竣,便親往游幸,令
項升引導進去,先從外面遠望,樓閣參差,軒窗掩映,或斜露出幾曲朱欄,或微窺見一帶繡
幕,珠光玉色,與日影相斗生輝,已覺得光怪陸離,異樣精采。及趨入門內,逐層游覽,當
中一座正殿,畫棟雕洺,不勝靡麗,還是不在話下。到了樓上,只見幽房密室,錯雜相間,
令人接應不暇,好在萬折千回,前遮後映,步步引入勝境,處處匪夷所思。玉欄朱鐶,互相
連屬,重門復戶,巧合迴環,明明是在前軒,幾個轉灣,竟在後院;明明是在外廊,約略環
繞,已在內房。這邊是金虯繞棟,那邊是玉獸衛門;這裡是鎖窗銜月,那裡是珠牖迎風。煬
帝東探西望,左顧右盼,累得目眩神迷,幾不知身在何處,因向項升說道:「汝有這般巧
思,真是難得。朕雖未到過神仙洞府,想亦不過如是了。」升笑答道:「還有幽秘房室,陛
下尚未曾遍游。」煬帝又令項升導入,左一穿,右一折,果有許多幽奇去處。至行到絕底,
已是水窮山盡,不知怎麼一曲,露出一條狹路,從狹路走將過去,豁然開朗,又有好幾間瓊
室瑤階,彷彿是別有洞天,不可思議。煬帝大喜道:「此樓曲折迷離,不但世人到此,沈冥
不知,就使真仙來游,亦為所迷,今可特賜嘉名,叫作迷樓。」愈迷愈昏,至死不悟。隨即
面授項升五品官階。升俯伏謝恩。煬帝不願再還西苑,卻叫中使許廷輔,速至宮苑中,選召
若干美人,俱至迷樓。一面搬運細軟物件,到樓使用,就便騰出上等翬緞千匹,賞與項升。
一面加選良家童女三千名,入迷樓充作宮女,又在樓上四閣中,舖設大帳四處,逐帳賜名,
第一帳叫做散春愁,第二帳叫做醉忘歸,第三帳叫做夜酣香,第四帳叫做延秋月。每帳中約
容數十宮女,更番輪值。煬帝除游宴外,沒一日不在四帳中,幹那風流勾當,所以軍國大
事,撇置腦後;甚至經旬匝月,不覽奏牘,一任那三五幸臣,舞文弄法,攪亂朝綱。少府監
何稠又費盡巧思,造出一乘御女車,獻與煬帝。甚麼叫做御女車呢?原來車制窄小,只容一
人,惟車下備有各種機關,隨意上下,可使男女交歡,不勞費力,自能控送。更有一種妙
處,無論什麼女子,一經上車,手足俱被鉤住,不能動彈,只好躺著身子,供人擺弄。煬帝
好幸童女,每嫌她嬌怯推避,不能任意宣淫,既得此車,便挑選一個體態輕盈的處女,叫她
上車仰臥。那處女怎知就裡,即奉命登車,甫經睡倒,機關一動,立被鉤住四肢,正要用力
掙扎,不意龍體已壓在身上,褫衣強合,無從躲閃,霎時間落紅殷褥,痛癢交並,既不敢
啼,又不敢罵,並且不能自主,磬控縱送,欲罷不能,沒奈何咬定牙關,任他所為。煬帝此
時,是快活極了,好容易過了一二時,雲收雨散,方才下車。又將那女解脫身體,聽她自
去。破題兒第一遭,一個是半嗔半喜,一個是似醉似癡,彼此各要休養半天,毋容細敘。越
日,賞賜何稠千金,稠入內叩謝,退與同僚談及,自誇巧制。旁有一人冷笑道:「一車只容
一人,尚不能算作佳器,況天子日居迷樓,正嫌樓中不能乘輦,到處須要步行,君何不續造
一車,既便御女,又便登高,才算是心靈手敏呢。」稠被他一說,默然歸家,日夜構思,又
制了一乘轉關車,幾經拆造,始得告成。天下無難事,總教有心人,這乘車兒,下面架著雙
輪,左右暗藏樞紐,可上可下,登樓入閣,如行平地,尤妙在車中御女,仍與前車相似,自
能搖動,曲盡所歡。稠既造成此車,復獻將進去。煬帝當即面試,一經推動,果然是轉彎抹
角,上下如飛。煬帝喜不自禁,便向稠說道:「朕正苦足力難勝,今得此車,可快意逍遙,
卿功甚大,但未知此車何名?」稠答道:「臣任意造成,未有定名,還求御賜名號。」煬帝
道:「卿任意成車,朕任意行樂,就名為任意車罷。」一面說,一面又命取金帛,作為賞
賜,且加稠為金紫光祿大夫。稠再拜而退。
嗣是煬帝在迷樓中,逐日乘著任意車,往來取樂,又命畫工精繪春意圖數十幅,分掛閣
中,引動宮女情慾,使她人人望幸,可以竭盡歡娛。湊巧有外官卸職來朝,獻入烏銅屏數十
面,高五尺,闊三尺,系是磨銅為鏡,光可照人。煬帝即命取入寢宮,環列榻前,每夕御
女,各種情態,俱映入銅鏡中,絲毫畢露。煬帝大喜道:「繪畫統是虛像,惟此方得真容,
勝過繪像倍了。」魑魅魍魎,莫能遁形。遂厚賞外官,調赴美缺。只是一人的精力有限,哪
能把數千美女一一召幸?就中進御的原是不少,不得進御的也是甚多。一日,由內侍呈上錦
囊,內貯詩箋,不可勝計。煬帝隨意抽閱數首,書法原是秀麗,詩意又極哀感,便輕輕的吟
誦起來。第一紙為自感三首,詩雲:
庭絕玉輦跡,芳草漸成案。隱隱聞簫鼓,君恩何處多?欲泣不成淚,悲來強自歌。庭花
方爛漫,無計奈春何?春陰正無際,獨步意如何?不及閒花草,翻承雨露多。
煬帝讀罷,不禁大驚道:「這明明是怨及朕躬,但既有此詩才,必具美貌,如何朕竟失
記?」再閱第二紙,乃是看梅二首,詩雲:
砌雪無消日,卷簾時自顰。庭梅對我有憐意,先露枝頭一點春。香清寒艷好,誰惜是天
真?玉梅謝後和陽至,散與群芳自在春。
再閱第三紙,有妝成一首,自傷一首,更依次看下。妝成詩雲:
妝成多自惜,夢好卻成悲,不及楊花意,春來到處飛。
自傷詩雲:
初入承明殿,深深報未央。長門七八載,無復見君王。春寒侵入骨,獨臥愁空房。颯履
步庭下,幽懷空感傷。平日新愛惜,自待聊非常。色美反成棄,命薄何可量?君恩實疏遠,
妾意待彷徨。家豈無骨肉?偏親老北堂。此方無雙翼,何計出高牆?性命誠所重,棄割良可
傷。懸帛朱梁上,肝腸如沸湯。引頸又自惜,有若絲牽腸。毅然就死地,從此歸冥鄉。
煬帝看到此首,越覺失驚道:「阿喲!敢是已死了麼?」隨即問內侍道:「此囊究是何
人所遺?」內侍答道:「是宮女侯氏遺下的,現在她已縊死了。」煬帝泫然淚下,手中正取
過第四紙,上有遺意一首雲:
秘洞扃仙卉,幽窗鎖玉人。毛君真可戮,不肯寫昭君。
煬帝閱到此詩,轉悲為怒道:「原來是這廝誤事。左右快與我拿來。」左右問是何人?
煬帝說是許廷輔。待左右去訖,復問內侍道:「侯女死在何處?」內侍答在顯仁宮。煬帝忙
駕著任意車,馳往宮中。內侍引入侯氏寢室,但見侯女已經小殮,尚是顰眉倏目,含著愁
容,兩腮上的紅暈,好似一朵帶露嬌花,未曾斂艷。煬帝頓足道:「此已死顏色,猶美如桃
花,可痛!可惜!」小子敘述至此,也不禁惻然,隨筆寫下一詩道:
深宮寂寞有誰憐,拚死寧將麗質捐。
我為佳人猶一慰,尚完貞體返重泉。
煬帝見侯女死狀,也不顧甚麼穢惡,便撫屍泣語,異常悲切。欲知他如何說法,下回自
當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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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門之圍,為煬帝一大打擊,若為中知以上之君,當痛加猛省,樂不可極,欲不可窮,
誠使脫圍返都,改過不吝,勵精圖治,天下事尚可為也。乃不從蘇威之言,仍至東都淫樂,
項升作迷樓,何稠獻御女車及任意車,竭天下之財力,供一人之荒淫,雖欲不亡,詎可得
乎?惟迷樓一事,未見正史,而韓湝撰《迷樓記》,當必有所本,至若侯夫人縊死,亦在
《迷樓記》中敘及,本編所采,皆出自文獻所遺,非徒錄坊間小說者,所得借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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