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史思明自圍攻太原,被李光弼擊退後,還守范陽,應五十四回。慶緒封他為媯川
王,兼范陽節度使。范陽本安氏巢穴,凡祿山所得兩京珍寶,多半運往,堆積如山。思明恃
富生驕,便欲取范陽為己有,不服慶緒節制。慶緒又失去洛陽,走保鄴郡,李歸仁等有眾數
萬,潰歸范陽,沿途剽掠,人物無遺。思明乘勢招徠,並將他所掠各物,一一截住,勢益富
強。慶緒在鄴,四面徵兵,蔡希德田承嗣武令珣等,先後趨集,復得六萬人,獨思明不發一
卒,亦不通一使,慶緒知他懷貳,特遣阿史那承慶安守忠李立節三人,率五千騎詣范陽,借
徵兵為名,囑令偵襲。思明聞兩人入境,已料他不懷好意,即與部下密商。一個乖似一個。
判官狄仁智道:「大夫為安氏臣,無非憚他兇威,勉承奔走,今安氏失勢,唐室中興,大夫
何不率眾歸唐,自求多福呢?」裨將烏承玭亦道:「慶緒似葉上露,不久必亡,大夫奈何與
他同盡?不如歸款唐廷為是。」思明也以為然,遂設伏帳外,自率眾數萬出迎。既見承慶守
忠,即下馬行禮,握手道故,備極殷勤。承慶等如何下手,只好隨入城中。思明即引承慶等
入廳,張樂設宴,飲至半酣,擲杯為號,伏兵突入,竟將承慶等三人拿下,一面收截來騎甲
兵,給貲遣散。乃令部將竇子昂奉表唐廷,願將所部十三郡,及兵十三萬人歸降。並令偽河
東節度使高秀巖,亦拜表投誠。肅宗大喜,召見子昂,慰撫交至,即敕封思明為歸義王,仍
兼范陽節度使,子七人皆除顯官。封賞太急。授秀巖雲中太守,諸子亦得列職。且遣內侍李
思敬,與前信都太守烏承恩,馳往宣慰,使率部眾討慶緒。思明受了冊封,立斬安守忠李立
節兩人,表明誠意。只阿史那承慶與有舊交,釋置不問。承恩遍歷河北,宣佈詔旨。滄瀛安
深德棣等州皆降,惟相州尚屬安氏,河北大勢,也統算平復了。
未幾為至德三載,上皇加肅宗尊號,稱為光天文武大聖孝感皇帝。肅宗也加奉上皇尊
號,稱為聖皇天帝。父子天性相關,何必虛名施報。大赦改元,仍以載為年,稱至德三載為
乾元元年。立淑妃張氏為皇後,命李輔國兼太僕卿,兩人內外勾結,勢傾朝野,且屢引子以
母貴的成語,諷示肅宗。肅宗以興王召雖為後出,究竟年幼序卑,不便立儲,嘗語考功郎中
李揆道:「朕意欲立俶為太子,卿意何如?」揆再拜稱賀道:「這是社稷幸福,臣不勝大慶
呢。」肅宗乃改封楚王俶為成王,越數日即立為太子,更名為豫。
同平章事張鎬,素性簡澹,不事中要,後與輔國,皆不喜鎬,嘗有讒言。會鎬上言:
「史思明因亂竊位,人面獸心,萬不可恃。新任滑州刺史許叔冀,狡猾多詐,臨難必變。」
肅宗以為過慮,不切事機,遂罷為荊州防御使,所有兼任河南節度使一缺,易委崔光遠接
任。崔曾將西京獻賊,奈何不誅,反加重任?不到半年,史思明逆跡昭著,竟復叛唐自主,
且稱起大聖燕王來了。自張鎬罷去後,接連是李光弼奏請,謂:「思明兇狡,必將叛亂,應
令烏承恩就便預防。」肅宗還是未信。光弼又上第二次密奏,勸肅宗用承恩為范陽副使,且
賜阿史那承慶鐵券,令圖思明。肅宗乃依計照行。看官!你道光弼何故要重用承恩?原來承
恩父名知義,曾任平盧節度使,思明嘗居知義麾下,感他厚待,因此承恩守信都,城為思明
所陷,承恩陷入賊中,思明待以客禮,縱令南還。及承恩奉敕宣慰,思明格外恭敬,視若上
賓。承恩有所陳請,思明多曲意相從。光弼偵知情事,因欲就承恩身上,誘取思明。肅宗從
光弼言,授承恩為范陽節度副使,且令轉賜阿史那承慶鐵券。
承恩秘而未發,但出私財聯絡部曲,且數著婦人衣,詣諸將營,勸令效忠唐室。諸將或
轉告思明,思明當然生疑,遂延承恩入宴,留宿府中,陰令心腹二人,伏住床下,一面命承
恩少子,夜入省父,承恩私語少子道:「我受命除此逆胡,當授我為節度使。」語尚未畢,
那床下即沖出兩人,大呼而去,承恩自知謀洩,慌得腳忙手亂,門外已有胡兵擁入,立將承
恩父子拿下,並搜承恩行囊,得鐵券及光弼文牒,一並獻與思明。思明責承恩道:「我有何
負汝,乃欲害我?」承恩無詞可答,只好說是李光弼主謀。思明乃集將佐吏民,西向大哭
道:「臣率十三萬眾歸降朝廷,何事負陛下,乃欲殺臣?」隨即喝令左右,榜殺承恩父子,
並索得承恩黨與二百余人,盡行殺死。獨承恩弟承玭,為思明部下裨將,得脫身走太原,思
明遂囚住中使李思敬,且令狄仁智張不矜草表,請誅光弼。表既草就,不矜持示思明,及將
入函,復由仁智削去。不料事又被洩,由思明召入二人,詰問罪狀,且顧語仁智道:「我用
汝垂三十年,今日罪當斬首,乃汝負我,非我負汝。」仁智厲聲道:「人生總有一死,得盡
忠義,死也值得。若從大夫造反,不過虛延歲月,將來死且遺臭,何如速死為愈呢!」久居
賊中,不染賊習,卻是個好男兒。思明怒起,喝令侍從將仁智捶死,不矜亦隨斃杖下,另遣
他人草表,傳達唐廷。肅宗乃頒敕慰諭,統推在承恩一人身上,謂非朝廷與光弼意。看官!
你道史思明是個小兒,肯聽唐朝皇帝的誑言嗎?益使悍賊輕視?更可笑的,是命九節度出討
安慶緒,反差一個宦官魚朝恩,去做觀軍容使,監製這九節度,這真是越弄越錯了。一折便
下,筆如潮流。
九節度使為誰?就是朔方節度郭子儀,河東節度李光弼,澤潞節度王思禮,淮西節度魯
炅,興平節度李奐,滑濮節度許叔冀,鎮西兼北庭節度李嗣業,鄭蔡節度季光琛,河南節度
崔光遠,這九節度麾下的馬兵步兵,合將攏來,差不多有五六十萬。肅宗本擬令子儀為統
帥,只因光弼與子儀,功業相等,難相統屬,所以不置元帥,特刱一個觀軍容使的名目,令
宦官魚朝恩充職。朝恩曉得甚麼兵法,不知他如何運動,得此美差,赫赫威靈的九節度使,
竟要這閹奴前來監督,叫他們如何服氣呢?評論得當。子儀先引兵至河東,至獲嘉縣,破賊
將安太清,太清走保衛州,安慶緒盡發鄴中部眾,親自帶領,往救太清。子儀用埋伏計,誘
賊近壘,呼起伏兵,一陣攢射,頓將慶緒擊走,遂拔衛州。慶緒奔還鄴城,子儀乃會集九節
度兵馬,陸續圍鄴,慶緒大懼,急向思明處求援,情願把位置讓與思明。思明遂自稱大聖燕
王,出兵陷魏郡,留駐觀變。光弼在軍中倡議道:「思明既得魏郡,尚按兵不進,明明是待
我懈弛,恰好來掩我不備呢。為今日計,且由我軍與朔方軍,同逼魏城,與他一戰,我料他
鑒嘉山覆轍,必不敢輕出。嘉山事見五十一回。這邊尚有七路大軍,足下鄴城,鄴城拔,慶
緒死,再合全師攻思明,思明雖狡,也無能為了。」確是萬全計策。偏魚朝恩硬來作梗,定
要他同攻鄴城,說是兵多易下,再擊思明不遲。各節度又多模稜兩可,沒一個出來作主,徒
落得你推我諉,勢若散沙。自乾元元年十月圍鄴,直至二年正月,尚未得手。鎮西節度李嗣
業,忍不住一腔煩惱,遂親自撲城,城上箭如雨下,突將嗣業臂上,射中一箭。嗣業不以為
意,把箭拔去,哪知箭鏃有毒,侵入肌骨,霎時間暴腫起來,痛不可忍,乃收兵回營,越宿
竟致謝世。
兵馬使荔非元禮,代統士卒,仍然留軍圍城,郭子儀等築壘再重,穿塹三重,且決漳水
灌入城中,城中井泉皆溢。賊兵多遷居高處,更因糧食已盡,一鼠且值錢四千,並淘馬矢以
食馬,急得慶緒不知所措,但日望思明進援。思明煞是厲害,聞鄴城危急萬分,乃引兵趨
救,卻又一時不到城下,但遣輕騎挑戰,官軍出擊,便即散歸,官軍回營,又復趨集,鬧得
官軍日夜不安。思明更選壯士數隊,扮作官軍模樣,四處攔截官軍糧運,每見舟車運至,即
上前焚掠,官軍防不勝防,遂致各營乏食,均有歸志。實是號令不專之弊。思明乃引眾直抵
城下,與官軍決戰。李光弼王思禮許叔冀魯炅四路兵馬,先出交鋒,鏖戰了兩三時,殺傷相
當。魯炅中流矢退還,子儀等乃出兵繼進,甫經佈陣,忽覺大風捲至,拔木揚沙,霎時天昏
地暗,咫尺不辨,兩軍互相驚詫,彼此駭散,賊兵北潰,官軍南奔,甲仗輜重,拋棄無算。
子儀走回河陽,忙將橋樑拆斷,保住東京,哪知東京留守崔圓,河南尹蘇震等,已經遁去。
士民駭奔山谷,途中如織,那諸節度的潰兵,反乘勢剽掠,吏不能止,惟李光弼王思禮整軍
退歸,沿途無犯,但百姓已吃苦得夠了。子儀入東京,已剩了一座空城,幸諸將繼至,得數
萬人,大眾以東京空虛,必不可守,不如退保蒲陝。獨都虞侯張用濟道:「蒲陝荐饑,不若
守河陽,河陽得守,東京自無虞了。」子儀乃使都游奕使韓游環,率五百騎趨河陽,用濟以
步卒五千繼進,協同守禦,果然思明遣偽行軍司馬周摯,來奪河陽,被用濟率兵殺退。更築
南北兩城,分兵戍守,賊兵始不敢進窺了。九節度上表請罪,肅宗一律赦免,惟削奪崔圓蘇
震官階,且令子儀為東畿山東河東諸道元帥,權知東京留守,主持戰守事宜。
子儀因新遭敗衄,未敢急進,那史思明得收整士卒,駐紮鄴南,安慶緒因官軍潰去,遣
將出搜官軍各營,得余粟六七萬石,遂與孫孝哲崔乾祐等,謀拒思明。偏張通儒等以慶緒負
義,各有違言。思明復遣使責慶緒,慶緒窘蹙,只好向思明乞和,甚至上表稱臣。思明封還
表文,願各略去君臣禮節,改稱兄弟。慶緒大悅,因請歃血同盟。思明狡黠得很,陽為允
許,即邀慶緒至營設誓。慶緒便冒冒失失的帶著四弟,及騎兵三百,出城詣思明營。思明盛
張軍備,高踞胡床,傳慶緒入見。慶緒才知有變,奈已不能退回,只好低首趨入,屈膝下拜
道:「臣不能負荷先業,棄兩都,陷重圍,幸蒙大王憶念上皇,遠垂救援,使臣應死復生,
臣雖摩頂至踵,尚難報德。」說至此,驀聽案上猛拍一聲,且厲叱道:「失去兩都,還是小
事,爾為人子,敢殺父奪位,神人共憤,天地不容,我為太上皇討賊,豈受爾諂媚麼?」強
盜也講正理麼?但祿山之死,假手於子,慶緒之死,假手於臣,逆報昭彰,千古不爽。慶緒
聽著,魂已出彀,又聞思明一聲呼叱,即有數壯士走近身前,把自己抓了出去。俄見四個阿
弟,也被他陸續牽至,還有孫孝哲崔乾祐高尚諸人,一古腦兒綁縛起來,正是懊悔不及。忽
又有人傳出號令,慶緒兄弟賜死,孫孝哲崔乾祐高尚處斬,當由似虎似狼的兵役,應聲動
手,一面用繩勒項,一面開刀梟首,不到一刻,那慶緒以下的逆魂兇魄,仍做了同幫,向森
羅殿上對簿去了。全力寫照,為大逆不道者戒。統計祿山父子僭位,三年而滅。
思明即勒兵入鄴城,授張通儒等官階,收降安氏遺眾,留子朝義統兵居守,自率眾還至
范陽,僭稱大燕皇帝,建元順天,立妻辛氏為皇後,子朝義為懷王,周摯為相,李歸仁為
將,改范陽為燕京,稱州為郡。郊天遇暴風,不得成禮,鑄順天通寶錢,僅得一文,余皆無
成。思明不肯罷休,復分軍四出,渡河南下。這時候的唐肅宗,方寵暱張惶後,信任李輔
國,輔國入司符寶,出掌禁兵,所有制敕,必經輔國押署,然後施行。宰相百司,有事陳
請,必須先白輔國,後達肅宗。輔國驕橫專恣,無人敢違。苗晉卿王璵李麟等,皆不合輔國
意,相繼罷去,改用京兆尹李峴,中書捨人李揆,戶部侍郎第五琦,同平章事。揆見輔國,
執子弟禮,尊為五父。輔國排行第五。惟李峴入白肅宗謂制敕應由中書頒行,且劾輔國專權
亂政,須加裁抑。肅宗疑信參半,但令制敕歸中書掌管,已是得罪輔國。峴入相才經匝月,
即被輔國誣害,貶為蜀州刺史。魚朝恩與李輔國,本是同黨,自鄴還京,屢譖郭子儀,輔國
也從旁慫恿,不由肅宗不信,因將子儀召還,改任李光弼為朔方節度使兵馬元帥。子儀待
下,寬而有恩,光弼卻務從嚴整,接任後整肅軍紀,壁壘一新。寬嚴各有利弊,但不能用
寬,毋寧尚嚴。當下持節出巡,遍閱河上諸營,尚未告畢,接到河北賊警,史思明留子朝清
守范陽,自率眾從濮陽入寇,思明子朝義出白皋,偽相周摯出胡良,賊將令狐彰出黎陽,四
路渡河,擬會集汴州。光弼急馳至汴,語節度使許叔冀道:「大夫守住此城,以十五日為
期,我當調兵急救,幸勿有誤。」叔冀許諾,光弼即去。
及思明進攻汴州,叔冀與戰不利,竟豎起降旗,投順思明。也不出張鎬所料。思明乘勝
西進,直抵鄭州。光弼正在東京調兵,迭接警耗,便與留守韋陟商議。陟請暫棄東京,退守
潼關。光弼道:「賊乘勝前來,勢必甚銳,東京原不易守,但無故棄地五百裡,賊勢不益張
麼?不若移軍河陽,北連澤潞,可進可退,表裡相應,使賊不敢西侵,這便是猿臂的形勢
哩。公好辨禮,我好談兵,今日為拒賊計,公卻遜我一籌,直言莫怪。」陟不能答,乃令陟
率東京官屬,西行入關,牒河南尹李若幽,使率吏民出城,至陝避賊,自領軍士運油鐵諸
物,逕詣河陽。道經石橋,天已昏暮,望見前面已有賊騎游弋,光弼步步為營,秉炬前進,
賊騎不敢馳突,便即引去。夜半入河陽城,有眾二萬,芻粟僅支十日,經光弼按閱守備,部
分士卒,才及天曉,均已辦就。即此已見長才。思明陷鄭州逾滑州,逕抵東京城,城內虛無
一人,遂引兵攻河陽,令驍將劉龍仙,至城下挑戰。光弼登城俯視,見龍仙坐在馬上,舉足
加鬣,滿口嫚罵,乃旁顧諸將道:「何人敢取此賊?」僕固懷恩挺身請行,光弼道:「公系
大將,近且受封大寧郡王,區區草寇,何必勞公!」懷恩新近加封,即借此敘過。言未已,
有裨將白孝德應聲道:「末將願往!」光弼問須帶兵若干?孝德道:「何必帶兵,看孝德一
人一騎,即可往取賊首。」光弼道:「來賊雖是輕躁,卻頗勇悍,總須用兵為助。」孝德
道:「多兵轉不易取了。待孝德先出,大帥選精騎五十名為後應,且在城上鼓噪助威,管教
賊首取獻。」已有成算。光弼大喜,撫孝德背道:「好壯士!好壯士!」孝德搶步下城,躍
馬徑出,兩手持著兩矛,越濠而前。龍仙見只一人一騎,毫不在意,俟孝德將近,方欲動
手,孝德即搖手相示,龍仙疑非與敵,乃持刀不動,嫚罵如故。孝德復馳上數步,與龍仙相
距,不過十步左右,便即停住,瞋目問道:「來將可識我麼?」龍仙問是何人?孝德道:
「我乃大唐將官白孝德。」龍仙道:「是何狗彘?」道言未絕,孝德已躍馬突進,口中大呼
殺賊,手中雙矛並舉,向龍仙腦前刺入。龍仙急忙閃避,脅下已經受創,忍痛返奔。城上鼓
聲驟起,城下五十騎,亦渡濠繼進,龍仙越覺著忙,環走堤上,被孝德驟馬追上,用矛猛
刺,貫入龍仙胸中。龍仙墮落馬下,孝德即下馬梟取首級,復騰身上馬,舉首示賊道:「何
人再來受死!」賊眾辟易。孝德卻從容攬轡,與五十騎返入城中,獻上首級。光弼慰勞有
加,記上首功。
思明既失了龍仙,一時不敢攻城,但出良馬千餘匹,每日在河渚洗澡,循環不休。光弼
卻命索軍中牝馬,得五百匹,縱浴河旁,賊馬為牝馬所引,渡河而來,被官軍盡驅入城。思
明又失了千餘匹良馬,叫苦不迭。乃另生一計,移軍河清縣,斷截光弼糧道。光弼也出軍至
野水渡,抵制思明,相持一日,光弼夜還河陽,留兵千人,使部將雍希顥守柵,且囑道:
「賊將高庭暉李日越,皆萬人敵,今夜必來劫營,汝只守著,不必與戰,他若請降,汝可與
俱來。」語真奇突。言畢即行。希顥莫明其妙,只好遵令固守。往至天曉,果見一賊將縱馬
前來,帶著數百騎馳近柵前。希顥顧語左右道:「來將不是高庭暉,必是李日越,我等應奉
元帥令,從容待著,看他如何?」於是裹甲息兵,吟笑相視。來將到了柵下,瞧著官軍非常
整暇,不禁奇異起來,便喝問官軍道:「司空在否?」希顥答道:「昨夜已回城了。」來將
又問道:「留兵若干?統將何人?」希顥道:「留兵千人,統將是我雍希顥。」來將沈吟不
答。希顥卻問道:「汝系姓李,還是姓高?」來將答言李姓。希顥笑道:「想是李日越將軍
了。司空有命,知將軍夙抱忠心,不過暫為賊迫,今特令我待著,迎接將軍。」來將躊躇半
晌,顧語左右道:「今失李光弼,得雍希顥,我若回去,必死無疑,不如歸順唐朝罷。」從
騎均無異言。來將便即請降,希顥開柵相見,問明名號,正是李日越,當下引見光弼。光弼
喜甚,特別優待,任以心腹。日越甚是感激,願作書招降高庭暉。光弼道:「不必不必,他
自然會來投誠的。」又是奇語。諸將聞言,越覺驚疑。連日越亦暗暗稱奇,不知他葫蘆裡賣
甚麼藥。哪知過了數日,高庭暉果率部眾來降,光弼待遇甚優,與日越相同,俱為奏給官
階。諸將見光弼收降二人,概如所料,還道他與有密約,遂入帳問明光弼,欲釋所疑。光弼
道:「我與高李素不相識,何來密契?不過揆情度理,容易招降。我聞思明嘗囑部下,謂我
只能憑城,不能野戰,今我出野水渡,以為我已失計,必遣日越等襲我。日越不得與我戰,
勢不敢歸,自然請降。庭暉才勇,出日越上,聞日越得我寵任,也必前來投誠,謀占一席,
今果如我所料,也算是僥倖成功哩。」說來似無甚奇異,但非知彼知己,烏能得此?諸將統
是拜服。及問明高李二人,所言適符,自是諸將益敬服光弼,惟命是從。將帥能服眾心,全
仗才智。
思明憤激得很,復進攻河陽。光弼令鄭陳節度使李抱玉守南城,自屯中潬。偽相周摯攻
南城,被抱玉用誘敵計,出奇兵擊退,改攻中潬。光弼令鎮西行營節度使荔非元禮,用勁卒
拒戰,元禮出守柵中,坐視賊眾填塹,按兵不動。光弼瞧著,即馳問元禮道:「賊兵已近,
奈何坐視?」元禮道:「司空欲戰呢,還是欲守呢?」光弼道:「自然欲戰。」元禮道:
「如果欲戰,賊已為我填濠,何必出去攔阻呢?」光弼不覺省悟道:「甚善甚善,我一時見
不到此,願公努力!」為將者能獨出己意,又能善用人謀,方為良將。言訖自去。元禮俟塹
已填就,即開柵縱兵,鼓噪奮擊,殺賊無數。周摯見不可敵,復改趨北城,思明又派兵益
摯,自攻南城,遙為聲援。光弼登城遙望,見賊眾如牆前進,旁顧左右道:「賊兵多而不
整,不足畏慮,待至日中,保為諸君破賊哩。」乃命諸將出戰,兩下裡搏擊多時,看日色已
將亭午,尚是勝負不分。光弼召問諸將道:「賊陣何方最堅?」諸將答稱西北隅。光弼即令
驍將郝廷玉往擊,又問次為何方?諸將答稱西南隅。光弼又令蕃將論廷貞往擊。兩將奉命前
去,光弼親出督陣,下令軍中道:「視我令旗進軍,我颭旗若緩,任爾擇利。否則有進無
退,違者立斬。又用短刀置靴中,語諸將道:「戰是危事,我為國三公,不可死諸賊手,萬
一不利,諸君死敵,我亦自剄,不令諸君獨死哩。」於是搖旗指麾,再出搏戰。忽見廷玉奔
還,即命左右往取廷玉首級,廷玉語使人道:「馬適中箭,非敢擅退。」使人返報,光弼即
命易馬再進。有頃,復見僕固懷恩父子,倒退下來。復飭使人往取首級,懷恩見使人提刀馳
來,乃與子瑒硬著頭皮,大呼向前。光弼把手中令旗,連颭不休,諸將拚命齊進,再接再
厲,十蕩十決。這一場鏖戰,有分教:
上將功成歌虎拜,賊軍膽落效狼奔。
賊眾大潰,周摯遁去。官軍斬得賊首千餘級,俘虜五百人,驅示南城,思明亦倉皇竄
走。光弼再進攻懷州,究竟懷州能否得手,請看官再閱下回。 祿山思明,狡黠相等,祿山且負唐廷,何論思明?叛而來歸,萬不足恃,為肅宗計,亟
宜召他入朝,誘離巢穴,思明來則姑留京以羈縻之,否則責其抗命,仍加撻伐可也,九節度
中,郭李最為忠智,若令郭功鄴城,李攻范陽,余七節度分隸兩人,則號令既專,責成有
自,安慶緒似釜底游魚,不亡何待?史思明雖較強盛,以光弼制之,亦覺有余,何致有相州
之潰耶?乃內寵李輔國,外任魚朝恩,輿屍失律,理有固然。藉非然者,河陽一役,光弼僅
有眾二萬人,糧食亦第支十日,卒之擊退賊軍,大獲勝仗,是可知分聽生亂,專任有成,何
肅宗之始終不悟也?本回敘九節度之潰,及史思明之敗,兩兩相對,余蘊曲包,而安慶緒之
見殺於思明,尤為形容盡致,賊黨相殘,逆報不爽,作者之寓意,固深且遠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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