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懷州守將,便是安慶緒部下的安太清。慶緒被思明殺斃,他乃投降思明,思明令為
河南節度使。光弼督兵攻懷州,途次接得詔敕,進光弼為太尉,兼中書令,光弼受詔,遣還
中使,仍進薄懷州城下。太清出戰敗退,告急思明。思明率眾來援,由光弼留兵圍城,自率
兵逆擊,至沁水旁,與思明相遇,麾軍奮鬥,殺賊三千餘人。思明遁去,轉襲河陽城,又為
光弼偵知,還兵截殺,斬賊首千五百余級。思明復遭一挫,只好退回洛陽。光弼乃得專攻懷
州。安太清系百戰余生,頗有能耐,拒守至三月有余,尚是無懈可擊。光弼決丹水灌城,仍
不能拔,再命郝廷玉潛挖地道,穿入城中,內應外合,方將懷州攻破,生擒太清,獻俘闕
下。肅宗祭告太廟,改乾元三年為上元元年,大赦天下。增光弼實封千五百戶,前敵各官,
進秩有差。一面奉上皇至大明宮,稱觴上壽,且邀上皇妹玉真公主,及上皇舊嬪如仙媛,一
並侍宴,並召梨園舊徒,奏樂承歡。哪知上皇反觸景生悲,暗暗墮淚,勉強飲了數杯,便即
托詞不適,返駕興慶宮。為這一事,遂令宮中又生出許多糾葛來了。文似看山不喜平。
先是上皇奔蜀,時常悼念楊妃,樂工張野狐隨駕同行,輒進言勸解。上皇淚眼相顧道:
「劍門一帶,鳥啼花落,水綠山青,無非助朕悲悼,叫朕如何排解呢?」及行斜谷口,適霖
雨兼旬,車上鈴聲,隔山相應,留神細聽,彷彿是三郎郎當,郎當郎當的聲音,玄宗特采仿
哀聲,作了一出《雨霖鈴曲》,聊寄悲思。後來自蜀東歸,道過馬嵬,至楊妃瘞葬處,親自
祭奠,流淚不止。既還居興慶宮,即命肅宗下敕改葬,偏李輔國從中阻撓,說是亡國婦人,
倖免戮屍,何足賜葬,乃遣李揆入奏上皇,但托稱龍武將士,深恨楊氏,今若改葬故妃,恐
反令將士反側不安。上皇乃止,惟密遣高力士往馬嵬坡,具棺改葬。力士就原坎覓屍,肌膚
俱已消盡,只剩了一副骷髏,兩語足喚醒世人癡夢。獨胸前所佩的錦香囊,尚屬完好,乃將
囊取留,拾骨置棺,另埋別所。又因當時有一驛卒,曾拾楊妃遺襪一只,歸付老母,老母嘗
出襪示人,借此索錢,已賺得好幾千緡。力士聞知,也向她贖出,攜襪與囊,一並歸獻。上
皇得此兩物,越加唏噓,特命畫工繪楊妃肖像,懸置寢室,朝夕相對,終日咨嗟。嗣又憶及
梅妃江采蘋,飭內外一體訪查,且特懸賞格,如覓得梅妃,授官三秩,賜錢百萬,不意亦竟
無下落。有內侍進梅妃肖像,上皇即題詩像上:「憶昔嬌妃在紫宸,鉛華不御得天真。霜綃
雖似當時態,爭奈嬌波不顧人。」題畢,命模像刊石。嗣因暑月晝寢,彷彿見梅妃到來,含
涕語道:「昔陛下蒙塵,妾死亂軍中,有人哀妾慘死,埋骨池東梅株旁。」語尚未畢,突被
外面一陣風聲,驚醒夢魔,便起床往太液池邊,令高力士等檢尋屍骨,終無所得。繼思梅亭
外面,曾有湯池,莫非瘞在此處,乃移駕過視,尚存梅花十余株,命中使啟視,果然得屍,
裹以錦裀,盛以酒糟,附土三尺許,屍骨脅下,刀痕尚在。上皇忍不住大慟,左右亦莫能仰
視,當下命以妃禮易葬,由上皇自制誄文,哭奠一番,方才回宮。美人薄命,江楊同轍,事
俱依曹鄴《梅妃傳》中,嘗見《隋唐演義》,謂梅妃復會上皇,意欲為美人洩忿,反至荒謬
不經。
嗣是上皇閒居宮中,不是追悼梅妃,就是追念楊妃,肅宗頗曲體親心,時往省視,凡從
前扈從諸人,仍令隨侍,就是歌場散吏,曲部遺伶,也一律召還,供奉上皇,俾娛老境。怎
奈上皇只是不樂,即如大明宮中的慶宴,一場喜事,變作愁城,肅宗亦未免介意。張惶後與
李輔國,平素不為上皇所喜,遂乘此互進蜚言,謂上皇別有隱衷,不可不防,惹得肅宗亦將
信將疑。會張後子興王召病歿,後因悲生怨,反歸咎上皇,說他老而不死,無故哀泣,遂致
殃及我兒,彷彿村婦口角,虧作者摹仿出來。如是與輔國日夜籌商,嘗欲設法洩恨。可巧上
皇御長慶樓,父老經過樓下,仰見上皇,都拜伏呼萬歲,上皇命賜酒食,且召將軍郭英乂
等,上樓賜宴。李輔國借端發難,遂入白肅宗道:「上皇居興慶宮,日與外人交通,陳玄禮
高力士等,謀不利陛下,今六軍將士,皆靈武功臣,均因是生疑,臣多方曉諭,彼皆未釋,
不敢不據實奏聞。」肅宗沈吟良久,萬道:「上皇慈仁,不應有此。」輔國又道:「上皇原
無此意,恐群小蒙蔽上皇,或致生事,陛下為天下主,當思為社稷計,防患未萌,豈可徒徇
匹夫愚孝?且興慶宮逼近民居,垣牆淺露,亦非至尊所宜安養,不若大內深嚴,奉居上皇,
既可遠避塵囂,尤足杜絕小人,熒惑聖聽。」自己是小人,反說人家是小人,想是以己之
腹,度人之心。肅宗不禁淚下,且徐徐道:「上皇愛居興慶宮,奈何遽請遷居?」言未已,
突見張後出來,即從旁接口道:「妾為陛下計,亦是奏遷上皇,可免後慮,願陛下采納良
言!」肅宗仍然搖首。尚有父子情,但不能正言折服,終太優柔。張後忿然道:「今日不聽
良言,他日不要後悔。」潑悍之至。說罷,即返身入內,肅宗依然未決。輔國退出,遍嗾六
軍將士,令他伏闕吁請,乞迎上皇居西內。肅宗只是下淚,不答一詞。堂堂天子,反效兒女
子態,專知哭泣,是何意思?輔國反出語將士道:「聖上自知從眾,汝等且退。」將士等乃
起身散去。
肅宗為了此事,乃憂悶成疾。輔國竟詐傳詔敕,把興慶宮的廄馬三百匹,取了二百九十
匹,只剩十匹,然後令鐵騎五百人,待著睿武門外,自趨入興慶宮,矯稱上語,迎上皇游西
內。上皇馳馬出宮,高力士後隨,至睿武門,忽見鐵騎滿佈,露刃而立,上皇驚問何事?那
騎士卻應聲道:「皇上以興慶宮湫隘,特迎上皇遷居西內。」上皇尚未及答,輔國即走近上
皇駕前,來持御馬。惹得上皇大駭,險些兒墜下馬來。高力士趕前一步,向輔國搖手道:
「今日即有他變,亦須顧全禮義,怎得驚動上皇?」輔國回叱道:「老翁太不解事。」力士
不禁大怒道:「李輔國休得無禮!五十年太平天子,輔國意欲何為?」這三語駁斥輔國,那
輔國才覺禁受不起,慢慢兒的走開。力士又代上皇宣誥道:「太上皇勞問將士,無事且退,
不必護駕。」各騎士見輔國氣餒,也不敢倔強,便各納刃下拜,三呼萬歲而退。力士復叱輔
國道:「輔國可為太上皇引馬!」輔國只好上前,與力士相對執轡,導上皇入西內,居甘露
殿中,輔國乃退。殿中蕭瑟得很,但剩老太監數人,器具食物,都不甚完備,塵封戶牖,草
滿庭除。比華清宮何如?上皇不覺唏噓,執力士手道:「今日若非將軍,朕且為兵死鬼
了。」力士從旁勸慰,上皇覆道:「我兒為輔國所惑,恐不得終全孝道,但興慶宮是我王
地,我本欲讓與皇帝,皇帝不受,我乃暫住,今日徙居,還是我初志呢。」無聊語,聊以自
慰。待至午餐,膳人進食,多是冷胾殘羹,不堪下箸。上皇命膳人撤肉,且囑:「自今日
始,不必進肉食,我當茹素終身。」憤極。草草食罷,直至酉刻,始有老宮婢數人,撥來侍
奉,且將上皇隨身衣物,搬取了來,既見上皇,相向號泣。上皇亦流涕道:「不必如此,我
聞皇帝有疾,想此事非他主使哩。」嗣是與高力士閒步庭中,看侍婢掃除塵穢,芟薙草木,
粗粗整理,才得少安。
輔國因矯旨移徙上皇,也恐肅宗見責,先托張後奏聞,再率六軍將士,趨入內殿,素服
請罪。肅宗被他挾迫,反用好言撫慰道:「卿等為社稷計,防微杜漸,亦何必疑懼。」上皇
處尚可任權閹矯制,對諸他人將如何?輔國等歡躍而出。時顏真卿已入任刑部尚書,卻不忍
坐視無言,遂率百僚上表,請問上皇起居。輔國竟誣為朋黨,奏貶為蓬州長史,且把高力士
陳玄禮等,一齊劾奏,說他潛謀叛逆,私引兇徒。裡面又有張惶後浸潤,竟勒令陳玄禮致
仕,流力士至巫州,遣如仙媛至歸州安置,迫玉真公主出居玉真觀,另選後宮百余人,侍奉
西內,令萬安鹹宜二公主,皆上皇女。入視服膳。看官!你想上皇至此,安心不安心呢?肅
宗為張後輔國所制,竟不向西內問安,但遣人侍候上皇起居,只傳言上疾未愈,就是對外事
件,本令郭子儀出統諸道兵馬,北攻范陽,又被魚朝恩阻撓,事不果行。
到了仲冬時候,淮西節度副使劉展,竟造起反來,大擾江淮。江淮一帶,雖經永王璘變
亂,不久即平,尚無大害。乾元二年,襄州將康楚元張嘉延,及張維瑾曹玠等先後作亂,影
響延及江淮,但也迭起迭亡,無礙大局。至劉展一反,竟橫行江淮間,所過殘破,蹂躪數
州。溯源竟委。展初為宋州刺史,與御史中丞王銑,同領淮西節度副使。銑貪暴不法,展剛
愎自用,節度使王仲銑,奏銑不法,將他誅死,並使監軍邢延恩入陳展罪,亦請捕誅。延恩
以展有威名,恐不受命,特向肅宗獻策,請除展江淮都統,俟他釋兵赴鎮,中道逮捕雲雲。
肅宗乃命延恩賚敕授展,哪知展已瞧破機關,謂須先得印節,然後啟程。延恩沒法,馳至江
淮都統李峘處,說明原委,令峘暫交印信,轉給與展。展乃上表謝恩,即帶宋州兵七千,馳
赴廣陵。延恩無從下手,計劃全然失敗,天子無戲言,怎得為欺人計?延恩固誤,肅宗尤
誤。急忙奔回廣陵,聯絡李峘,並約淮東節度使鄧景山,發兵拒展。展說峘反,峘說展反,
彼此移檄州縣,弄得大眾疑惑,無所適從。但江淮都統的符節,已入展手,反似展奉敕赴
任,理直氣壯。兵民多不直李峘,未曾與展接仗,先已潰奔。峘奔宣城,延恩奔壽州,展長
驅入廣陵,遣將攻鄧景山。景山覆敗,部兵亦潰。展乃連陷升潤蘇湖濠楚等州,江淮幾無乾
淨土。景山與延恩,惶急得很,一面奏請調平盧兵援淮南,一面遣使促平盧節度田神功,願
以淮南子女玉帛,作為酬勞。神功正屯兵任城,立選精騎南下,到了彭城,才接詔敕,令他
討展,他卻名正言順,與展開仗。展連戰皆敗,棄城東走,神功得入廣陵及楚州,縱兵大
掠,復遣將分道追展,且約景山延恩等三面夾攻。展窮蹙至金山,為神功部將賈隱林追及,
一箭中目,趁手殺死。三路兵搜剿余黨,依次蕩平。只平盧軍沿途擄掠,計十余日,飽載而
歸。兵亦與強盜相等,苦哉南人!當時北方糜爛,南方本尚寧謐,至此百姓始受荼毒,前遭
劉展,後遇神功,兩次掠劫,當然十室九空了。劉展亂事,貽害不小,故敘述特詳。還有陰
忮貪賊的魚朝恩,與李輔國狼狽為奸,鎮日裡盅惑肅宗,范陽當攻不攻,是為朝廷所誤,東
京尚不可攻,偏朝恩定要肅宗下敕,催李光弼即速進兵。光弼上言賊鋒尚銳,未可輕進,偏
魚朝恩責他逗撓,日遣中使督促。光弼不得已,會集朝恩等攻東京,擇險列營。僕固懷恩自
恃功高,因光弼屢加裁抑,有不滿意,獨引部下出陣平原,光弼使語懷恩道:「依險列陣,
可進可退,若列陣平原,敗且立盡,思明未可輕視哩。」懷恩不從,正齟齬間,史思明驟馬
出城,悉眾來犯,懷恩立足不住,便即退後。頓時牽動後軍,連光弼也支持不住,只好返
奔。思明乘勢進擊,殺死官軍數千人,軍資器械,多被奪去。光弼渡河,走保聞喜,河陽懷
州,復為賊陷,唐廷聞得敗狀,上下震驚,忙增兵屯陝。神策節度使衛伯玉,自東京敗還,
到了陝城,急收集潰卒,與新軍協力固守,不到數日,即有賊兵進攻,統將就是史朝義。伯
玉引軍出擊,大破賊兵,朝義再卻再進,伯玉三戰三勝。思明聞朝義屢敗,不禁憤憤道:
「豎子何足成大事?不如令他速死!」當下命朝義築三角城,欲貯軍糧,限一日告畢。到了
傍晚,思明親往按視,見城雖築就,尚未泥堊,更痛詈朝義,叱他延緩,並令工役立刻加
泥,須臾竣事,思明乃返,還是怒氣勃勃,且行且語道:「俟克陝州,定斬此賊。」看官!
你道思明欲殺朝義,果止為攻陝一事麼?說來也有一段隱情,差不多與祿山相似。
思明除夕生,祿山元日生,兩人生年,只隔一日,又是同種同鄉,同投軍伍。祿山漸
貴,思明尚未顯達,土豪有女辛氏,尚未字人,偶見思明面目魁梧,暗生羨慕,便請諸父
母,願嫁思明。不去私奔,還算貞女。父母以思明微賤,不欲相攸,偏該女拚生覓死,硬欲
嫁他,也只得聽女自便。思明既娶得辛女,當然歡愛,惟前時已有私遇,懷妊未產,未幾即
生一子,取名朝義。思明得祿山薦舉,積功至將軍,辛氏亦生子朝清,思明因自負道:「自
我得辛氏為妻,官得累擢,又慶添丁,想是我妻福命過人,所以有此幸遇哩。」嗣是益寵辛
氏,並愛朝清,漸漸的嫉視朝義。只朝義素性循謹,待士有恩,朝清淫酗好殺,士卒多樂附
朝義,怨恨朝清,所以思明僭稱帝號,已立辛氏為後,獨至建儲一事,始終未決。及朝義攻
陝屢敗,遂決議除去朝義,立朝清為太子。三角城竣,即於次日下令,再命朝義攻陝,閱日
未克,便當斬首,並在鹿橋驛待報,這令一下,朝義原是自危,就是朝義部下,亦皆恐懼。
部將駱悅蔡文景,密白朝義道:「陝城豈一日可下?悅等與王,明日就要駢首了。」朝義
道:「奈何奈何?」悅覆道:「主子欲廢長立幼,所以借此害王,今日只好強請主子,收回
成命,或可求生。」朝義俯首不答。悅與文景齊聲道:「王若不忍,我等將降唐去了。」好
似嚴莊之說慶緒,惟口吻卻是不同。朝義急得沒法,不得已語二人道:「君等須好好入請,
毋驚我父!」
悅等遂率部兵三百,待夜入驛,託言有要事稟報,逕入思明寢所,四顧不見思明,便叱
問寢前衛士。衛士已縮做一團,不敢遽答。悅與文景,立殺數人,才有人說他如廁,指示路
徑。悅等馳入廁所,仍然不見思明,忽聞牆後有馬鈴聲,亟登牆了望,見有一人牽馬出廄,
正在跨鞍。悅部下周子俊,彎弓發矢,正中那人左臂,墮落馬下。子俊即逾垣出視,悅等亦
相繼躍出,到了馬前,仔細一瞧,正是思明。當將他兩手反剪,捆綁起來。隨筆敘來,確是
夜景。思明受傷未死,便問由何人倡逆。悅大聲道:「奉懷王命!」思明道:「我早晨失
言,應有此事,但為子豈可弒父?為臣豈可弒君?爾等難道未知麼?」悅覆道:「安氏子為
何人所殺?況足下殺人甚多,豈無報應?」答語妙甚。思明太息道:「懷王懷王,乃敢殺我
麼?但可惜太早,使我不得至長安。」悅不與多言,竟牽思明至柳泉驛,令部兵守著,自還
報朝義道:「大事成了。」朝義道:「驚動我父否?」悅答言未曾,遂令許季常往告後軍。
季常即許叔冀子,叔冀正與周摯駐軍福昌,一聞季常入報,叔冀卻不以為意,既可叛唐,何
妨叛思明。摯驚僕地上,也是個沒用傢伙。季常馳還,悅即勸朝義道:「一不做,二不休,
大義滅親,自古有的。」弒父也足稱大義嗎?朝義已不知所為,支吾對答,悅遂至柳泉驛,
縊殺思明,借氈裹屍,用橐駝載還東京。路過福昌,托思明命,召周摯出見,摯還疑思明未
死,貿然出迎,甫至悅軍中,即由悅指麾部兵,把他拿下,一刀兩段。當下遣使奉迎朝義,
共至東京。朝義即日稱帝,改元顯聖,令部將向貢阿史那玉,率數百騎往范陽,令圖朝清。
朝清尚未知思明死耗,既見貢玉,便問及思明安否?貢偽說道:「聞主上將立王為太子,特
令貢等促王入侍,請王即日啟行!」朝清大喜,即命治裝。貢與玉退出後,密令步騎入牙
城,專俟朝清出來,便好動手。偏朝清得微察密謀,竟擐甲登城樓,召貢詰問。貢潛伏隱
處,但遣玉陳兵樓下,與相辯答。朝清怒起,拈弓在手,射斃玉軍數人,玉返馬佯奔,那朝
清不識好歹,下樓出追,才經百余步,貢在朝清背後,驟馬發箭,立將朝清射倒。玉還馬再
戰,殺退朝清左右,便將朝清擒住,復與貢突入城中,揭示朝義檄文,一面搜獲朝清母辛
氏,與朝清一並殺訖。辛氏願嫁思明得為皇後,當時似具慧眼,哪知卻如是收場。朝清本不
得志,見了朝義榜示,及貢玉各軍,或俯首迎降,或袖手避去。獨張通儒聞變,召集部下,
前來拒戰,終因士卒離心,為亂軍所殺,范陽乃定。朝義遣部將李懷仙為幽州節度使,留守
燕京。但朝義所部節度使,多系祿山舊將,思明僭號時,已多是陽奉陰違,此次朝義嗣立,
更不願受命,眼見得勢處孤危,不久將滅了。
肅宗仍令各道節度使,進攻朝義,且加李輔國為兵部尚書,執掌全國軍務。看官!你想
國家軍政,何等重大?豈可為閹奴所玩弄嗎?那肅宗還是昏憒糊塗,在大明宮建設道場,諷
經禱福,號宮人為佛菩薩,北門武士為金剛神王,召大臣膜拜圍繞,一面去尊號及年號,以
建子月為歲首,子月朔日,受百官朝賀,如元日儀。會張後生一嬰女,肅宗非常鍾愛,暇輒
懷抱。山人李唐入見,肅宗正抱弄幼女,顧語唐道:「朕頗愛此女,願卿勿怪!」唐答道:
「太上皇思見陛下,想亦似陛下垂愛公主呢。」因機諷諫,唐頗懷忠。肅宗不覺泣下,但尚
憚著張後,不敢詣西內,直至殘臘相近,方往朝一次。越年,河東軍亂,殺死節度使鄧景
山,自推兵馬使辛雲京為節度使。未幾,絳州行營又亂,前鋒將王元振,又殺死都統李國
貞。鎮西北庭行營兵,復殺死節度使荔非元禮,自推裨將白孝德為統帥。警報絡繹不絕,肅
宗乃封郭子儀為汾陽王,知諸道節度行營,兼興平定國等副元帥。子儀奉命至絳州,召入王
元振,數罪正法。辛雲京聞風生畏,也查出亂首數十人,一並按誅,河東諸鎮始皆奉法。肅
宗得子儀奏報,心下稍慰,但為張後李輔國所使,反害得無權無柄,一切舉動,不得自由,
免不得抑鬱寡歡,時患不豫。上皇寂居西內,種種悵觸,尤覺得少樂多憂,淒然欲盡。曾記
上皇嘗自吟道:
刻木牽絲作老翁,雞皮鶴發與真同。
須臾舞罷寂無事,還似人生一世中。
是時上皇已七十八歲了,年力衰邁,禁不住憂病相侵。忽有一方士從西方來,自言能覓
楊太真,欲知他如何覓法,且至下回再表。 先聖有言,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此實千古不易之至論,試
證諸本回而益恍然矣。玄宗納子婦為妃,便生出許多禍亂,後來且受制於子婦,不能修身齊
家者,寧能治國平天下乎?肅宗嬖悍妻,任權閹,為子不孝,為夫不義,為君不明,是亦一
不能修齊,即不能平治之明證也。即如安史之亡,雖由逆報昭彰,萬不能避,然安祿山之
死,死於婦人,史思明之死,亦未始不死於婦人。廢長立幼之議起,而揕胸擊頸之禍作。身
不修,家不齊,必至殺身覆家而後止,遑問治國平天下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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