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林則徐進京陛見 穆彰阿暗耍陰謀
    
  可恨清廷腐敗,
    空有天朝虛名。
    鴉片毒害任縱橫,
    苦了黎民百姓。
    神州豈無英雄,
    試看則徐林公。
    禁煙毅然赴廣東,
    千古留下美名。

    道光十八年冬,北京的氣候異常寒冷,吐口唾沫能摔成八瓣兒,剛淌出來的眼淚會
凍出冰條,真是滴水成冰,冷得透骨。
    這天晚上下了一場大雪,到天亮也沒停。北風呼呼吼叫,雪花漫天飛舞,直刮得眼
睛睜不開,對面不見人。倘若要上街,一不小心就會踩上一個「路倒」。天壇、前門、
大柵欄、九城根下,都躺著不少乞丐屍體,一個個齜牙咧嘴,身體蜷縮。成群的野狗在
街上躥來躥去,尋覓合適的「早點」。據說,這一天就凍死了七百多個無家可歸的饑民,
北京城簡直成了陰森森的恐怖世界!
    此刻,皇宮之內的養心殿卻溫暖如春。道光帝披著杏黃緞子斗篷,正坐在東暖閣裡,
聚精會神地看著湖廣總督林則徐的奏折。他時而皺眉,時而歎息,時而搖頭,時而以拳
擊案,時而站起來背著手來回踱步。
    值班的太監、宮女,低頭垂手,侍立左右。一個個提心吊膽,生怕有什麼意外的災
難降臨到自己頭上。
    道光帝名叫旻寧,是滿清入關後的第六代皇帝。這個人的虛榮心很強,總想做一位
萬世英主,與唐宗宋祖並駕齊驅,流芳百代。所以,他有時腦袋一熱,也做點好事兒。
    道光下地轉了幾圈兒,回到座位上,拿起林則徐的奏折重新看了起來。他低聲念道:
「鴉片毒害日甚一日,若猶洩洩視之,數年後,中原將無御敵之兵,將無充餉之銀……」
他念到這裡,點了點頭,提起筆來,在這幾句話上加了圈兒。暗想道:林則徐說得對啊!
軍隊和糧餉,都是坐天下的根基。倘若根基不牢,後果不堪設想啊!
    當他看到林則徐在奏折裡記錄的那首民謠的時候,竟情不自禁地又輕聲念了起來:
    
  大清國,大清年,
    清明兩朝不一般。
    大明朝講的是吃喝玩樂,
    大清國時髦抽大煙。
    洋鬼子送來慢性毒藥,
    它比虎狼更兇殘!
    白銀嘩嘩往外淌,
    國破家亡在眼前。
    天也愁來人也怨,
    何時霧散見晴天?
    「說得
好,說得好!」道光帝自言自語,情緒非常激動。可是,片刻工夫,他的情緒又緩和下
來了。心裡說:鴉片的毒害真這麼大?它是從什麼時候傳進來的呢?為了把這些事情弄
清楚,他決定找一個有學問的近臣問一問。想到這裡,高聲喊道:「來呀!」「庶!」
總管太監陳勝文趕緊跪在地上:「奴才伺候皇上。」「去把杜受田找來,朕要問話。」
「奴才遵旨。」陳勝文轉身去了。
    時過片刻,陳勝文回到東暖閣跪奏道:「杜大人到了。」說罷回身,把暖簾掀起。
一個身材瘦小的官員,哈著腰走到道光帝面前,放下馬蹄袖,免冠叩首道:「臣杜受田
給陛下問安,萬歲,萬萬歲!」
    道光一伸手:「愛卿免禮,賜坐!」「謝皇上。」杜受田把大帽子戴上,側身坐在
一只烏木雕花矮凳上。
    杜受田是山東濱州人,字芝農,道光進士,官拜侍讀學士,還兼皇儲奕嚀的老師。
此人博學多才,道光帝對他很器重,經常找他聊天,所以,他在皇上面前,並不十分拘
束。
    杜受田拱手問道:「陛下把臣喚來,有何訓示?」道光皇帝口打唉聲:「據說,近
年來,抽鴉片的與日俱增,又說它的毒害很大。朕要問問你,這鴉片產於何地,何時傳
到我們中國,它的害處究竟多大?」杜受田躬身答道:「臣才淺學疏,不敢在皇上面前
妄談。」道光笑道:「你不要害怕,但講無妨。」
    「臣遵旨。」杜受田坐直身子,清清嗓音,朗聲說道:「鴉片俗名大煙,是罌粟的
漿汁提煉而成的。它是一種毒品,有鎮靜、麻醉功效,可做藥物使用。可是,人要經常
吸食,就會上癮。上癮後,半天不吸,就涕淚橫流,骨節疼痛,手足無措,痛苦難當;
吸食之後痛苦即止,精力充沛,判若兩人。這都是鴉片麻痺人的經絡所致。常年吸之,
會使人的體力衰退,意志減弱,造成慢性中毒。臣把鴉片比做一條毒蛇,纏得人面黃肌
瘦,皮裡包骨,血液凝固,直到死掉!」
    道光帝靜靜地聽著,面色陰沉,雙眉緊鎖。杜受田接著說:「咱們中國本不產罌粟。
據說它產在萬裡之外的印度和阿拉伯等國。遠在遼金兩朝,鴉片就傳進來了。不過,那
時只做藥物使用,數量極少。到了明朝,進得數量逐漸多了,有的人開始吸食了。明神
宗就是個大煙鬼,他還給鴉片賜了個美名,叫『福壽膏』」
    「糊塗,真是個昏君!」道光帝忿忿地說,「貴為天子,人之師表,怎能做出這種
蠢事?國家焉有不亂之理!」您聽,就像他比誰都明白似的!其實,他比明神宗也強不
了多少,只是沒抽大煙而已。
    「後來呢?」道光問杜受田。「回皇上的話。」杜受田接著說,「物以稀為貴,那
時候,鴉片還是『珍品』,一般百姓是沾不著邊的。直到本朝開國一百多年,鴉片的危
害也還不太明顯。可是,近年來就不同了,鴉片氾濫,日甚一日……」
    道光皇帝的臉漲紅了,心裡很不是滋味。杜受田卻沒有注意這點,他還是侃侃而談:
「臣聽知,歐羅巴洲有一個英吉利國,商業繁榮,專靠與他國通商維持國計民生。英夷
深知我天朝地大物博,資源豐富,早已垂涎三尺。在一百六十多年前,就派人出使天朝,
欲與我國通商。後經康熙聖主恩准,允其在我國廣州貿易。然而,英夷在與我國通商的
一百多年中,並未獲利。英夷居心叵測,生出詭計,以商品貿易為名,行販運鴉片之實,
把這種害人的毒品偷偷運到廣州。英夷還極力蠱惑、蒙蔽我天朝百姓,說什麼鴉片是仙
丹妙藥,能醫百病,還有延年益壽之功,可以先嘗後買。可歎我國臣民愚昧無知,上了
人家的當,圖小利而吃了大虧。十幾年來,吸食鴉片之人多達數百萬,遍及仕農工商、
三教九流。多少人傾家蕩產,多少人喪失生命!可是,還真有不少人在鴉片上發了橫
財……」
    杜受田說到這兒,不往下說了。他本想說琦善、穆彰阿之流和八旗中的皇親顯貴,
包庇縱容鴉片走私,大發國難之財。可是,杜受田得罪不起他們,怕說出來惹皇上生氣。
    道光帝一拳擂到龍書案上,狠狠地說:「英夷欺我太甚!」氣得呼呼直喘。他背著
手轉了幾圈兒,把林則徐的奏折遞給杜受田,說:「你看看這個!」杜受田雙手接過來,
一頁一頁看下去,看完又放到桌子上。
    道光問道:「你看他說得對嗎?」杜受田躬身道:「林則徐奏得都是實情,也指明
了利弊,言出肺腑,可欽可敬。」「你對林則徐這個人熟悉嗎?」道光問。
    「回皇上的話,臣與此人同殿稱臣,我對他略曉一二。林則徐字少穆,福建侯官
(今閩侯)人,自幼家貧,苦讀詩書。二十歲中舉人,二十七歲中進士,擢庶吉士、翰
林院編修,後來做了浙江道台、江蘇巡撫、湖廣總督等職。林則徐愛民如子,兩袖清風,
執法如山,鐵面無私。朝野上下,頗有聲望。依我看,他是陛下駕前難得的忠良啊!」
    道光聽罷,點點頭:「你跪安吧!」跪安就是攆他走。這麼說不是好聽嘛!杜受田
又給皇上磕了三個頭,退出東暖閣。
    道光提起筆,傳下一道聖旨,命軍機處轉發出去,叫林則徐進京陛見。
    且說湖廣總督林則徐接旨之後,急命家人打點行裝,準備進京。消息傳出,湖廣文
官武將都為他餞行,林則徐一律擋駕。他把總督府的公事移交完畢、在一八三九年十一
月上旬從武昌動身,直奔北京。
    林則徐一路上曉行夜宿,於十二月初到了北京城。禮部早派人在京等候,把林則徐
安排在官邸中休息。第二天,又有不少文武官員前來問候。在這些人中,有的是走過場,
有的是關心禁煙的事,前來探聽口氣。不管是誰,林則徐都一一熱情接待。
    幾日後,林則徐接到通知,明日卯時到乾清宮陛見。這可忙壞了這位林大人,又沐
浴更衣,又準備朝服,又寫手本,好隨時答覆皇上的問話。次日天不亮就起床了,梳洗
完畢,用了早點,然後上轎入朝。
    且說在一八三八年十二月三十一日這天,道光皇帝旻寧,在一大群內侍的護衛下,
來到乾清宮,升了龍位。軍機處、內閣、六部堂官等文武官員在偏殿伺候著。御林軍排
列東西,站了兩大溜,一個個盔明甲亮,氣勢莊嚴,手中的刀斧閃著寒光。道光皇帝坐
穩以後,兩片嘴唇微微一碰:「召林則徐上殿。」值日的殿頭官領口旨,對著外面高聲
喊道:「皇上有旨,宣湖廣總督林則徐上殿哪!」林則徐早就等著呢,聽到宣召,趕緊
整官帽,抖朝服,順著漢白玉石階走進乾清宮,放下馬蹄袖,規規矩矩跪在拜墊之上,
行完叩拜禮,口中說道:「臣林則徐恭請聖安。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道光皇帝往下瞧著,不住地點頭:「林則徐!」「臣在。」「你的奏章朕看過了,
你說得很有道理。鴉片之害,由來已久,誤國病民,實在是為禍不淺哪!朕身為天子,
一統中華,豈能容忍鴉片氾濫?朕把愛卿找來,就是要你談談禁煙的辦法,你可詳細奏
來!」林則徐叩罷頭,說道:「皇上聖明,恕臣直言。正如皇上說的那樣,鴉片之害,
由來已久。據臣所知,自朝廷允許英夷和我廣州通商以來,英商就在貨船中夾帶鴉片運
進口岸。因查禁不嚴,運數與舊俱增,致使大量白銀流到國外。自道光十一年至道光十
四年,每歲漏銀兩千多萬兩;自道光十四年至今,每歲漏銀三千多萬兩。此外,在天津、
福建、浙江、山東各口岸,也漏銀數千萬兩。陛下請想,以中國有用之財,填海外無窮
之壑;以此害人之物,漸成病國之憂,年復一年,不知要到何種地步?」道光皇帝一邊
聽著,一邊點頭。林則徐接著說:「臣以為,禁絕鴉片乃當務之急,勢在必行。要禁絕
鴉片,首先要切斷鴉片來源,嚴懲那些買辦和走私販,重治吸毒犯。嚴懲者,就地正法,
處以斬絞;重治者,限期一年戒絕,逾期的處死,官吏犯法,加等治罪。與此同時,還
要對官民反覆講清鴉片的危害。只要家喻戶曉,人人知其利弊,何愁此害不除!」「嗯!
說得對。」道光皇帝很滿意,又問:「如卿所奏,怎樣才能切斷鴉片的來源呢?」「回
皇上的活,現已查實,英吉利國是向我國輸入鴉片的罪魁禍首,用心極其險惡,一為掠
奪銀兩,二為摧殘國人健康,企圖滅我天朝。因此,我天朝應首先照會英吉利政府,揭
露其險惡用心,指出鴉片之害,並提出強烈抗議,使英夷生畏。再強令沿海之英商、洋
商,交出全部鴉片,讓他們俱皆認罪,保證今後不再運銷。對遵守法令的商人,保護、
獎勵;對違令不遵的洋商,貨即沒收,人即正法,決不寬貸!」「這個……」道光皇帝
聽到這兒,不由一怔!他那張刀條臉上的笑紋,一下子就沒了。為什麼?這位道光皇帝,
對中國人,膽子很大,從不懼怕;一提外國人,膽子立刻縮成豆粒了,惟恐把洋人得罪,
打起仗來不好收拾!他雖心裡懼怕洋人,表面上卻能極力控制,做到「談虎色不變」。
為什麼?在堂堂大清皇帝的臉上要露出懼怕洋人的顏色來,豈不有損尊嚴?因此,他裝
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樣子,只見他略一停頓,馬上拉著長音說道:「這些洋人,身居海外,
不通工化,重利而不重德,實屬可憎!不過,朕聽說英夷船堅炮利,極為野蠻,倘若因
禁鴉片,引起兵禍,豈不給百姓帶來災難?」林則徐早就看出皇上膽小來了,馬上叩頭
說道:「皇上乃曠世英主,愛民如子。正因為皇上愛惜百姓,對鴉片就非禁不可!英夷
船堅炮利,這是事實,一旦惱羞成怒,也可能與我朝開仗。若果真如此,英夷是自我苦
吃,有敗而無勝!」
    「噢?!」道光皇帝聽了這些話,很感興趣。因為林則徐對症下藥,點到他病根子
上了。道光繼續問道:「卿何以見得?」林則徐道:「英夷遠居海外,離我天朝萬裡之
途,軍械、糧餉等所用之物,全靠火輪船運載,接濟困難,乃必敗者一;英夷生在歐洲,
背井離鄉來到我國,不服水土,氣候、環境都不適應,乃必敗者二;用鴉片害人,又發
動戰爭,實屬不義之戰,出師無名,人心相背,乃敗者三;彼不知我國地理,不曉我國
風情,開戰之後,如盲似啞,必敗之四。我天朝地闊萬裡,軍民億兆,官兵一心,眾志
成城,何懼英人之船堅炮利乎?」林則徐這一席話,把道光皇帝說得心服口服,眉飛色
舞,說道:「難為你慮事這麼周全,與朕想到一處了,真乃不謀而合呀!朕意已決,非
禁鴉片不可。」道光皇帝說到此處,提高嗓音,說道:「林則徐聽封!」林則徐急忙叩
頭:「臣在!」「朕加封你為欽差大臣,節制廣東水師,全權處理禁煙事宜;並賜你尚
方劍一口,賞穿黃馬褂,火速起程,去廣州禁煙。」林則徐忙叩頭:「臣遵旨。謝萬歲,
萬歲,萬萬歲!」道光皇帝退殿回宮不提。
    話休絮煩。林則徐奉旨禁煙的消息,很快就在京城傳開了。林則徐回到臨時官邸不
久,在京的文武官員紛紛過府祝賀,把這位林大人忙得不可開交。次日定更已過,林則
徐剛要就寢,大總管林升前來稟報:「直隸總督琦善求見。」說罷,遞上拜帖。林則徐
看了一怔:琦善?這麼晚了,他來干什麼?難道也來祝賀?不能,我和他雖然同朝稱臣,
但是同床異夢,一向是水火不同爐啊!這一定是應了民間那句俗話,黃鼠狼給雞拜年—
—沒安好心哪!林則徐還真猜對了。琦善,字靜安,滿州正黃旗人,沾點皇親。其性情
很不平和,不僅對下屬好刁難挑剔,同僚也難以和他相處。他在皇上面前,很會辦事兒,
皇上愛聽什麼,他說什麼;皇上喜歡什麼,他定能投其所好。因此,成了道光皇帝的寵
臣。咱不提他雖有二十多個老婆,還要偷香竊玉那些醜聞,也不提他懸秤賣官,營私舞
弊等等壞事,單說他在鴉片這件事上,就犯下了滔天罪行——
    原來,琦善不但是一個大煙鬼,還是全國最大的鴉片走私販。因他與廣州海關有著
非常特殊的聯繫,便勾結首席軍機大臣穆彰阿,和他狼狽為奸,欺上瞞下,通過走私、
販賣鴉片,發了橫財。可以這麼說,鴉片之所以流毒全國,與琦善和穆彰阿有直接關係。
說他二人是包庇、縱容鴉片走私的罪魁禍首,這頂帽子並不算大。
    據說,琦善每年從走私鴉片上可以獲利幾十萬,甚至上百萬兩銀子。因此,他把鴉
片看得比命都重要。試想:像這種人還能支持禁煙嗎?穆彰阿和他乃是一丘之貉,也是
堅決反對禁煙的。因此,人們稱他們是「弛禁派」,也叫「反對派」。人們管力主禁煙
的林則徐、黃爵滋等,則叫「嚴禁派」。當時這兩大派,圍繞禁煙問題,明爭暗鬥,真
是水火不相容啊!
    琦善早就反對禁煙,誰提「禁煙」二字,比罵他祖宗還厲害。由於他沒有摸透皇上
對禁煙的看法,所以一直不敢直說。他只能以「涉及洋人利益,應謹慎行事」「鴉片在
中國已經根深蒂固,一朝一夕難以清除」「鴉片雖是毒品,也是不可缺少的藥材」……
種種借口,千方百計進行阻撓。經他幾次試探,道光皇帝始終沒有明確可否。為此,琦
善特別提心吊膽,生怕皇上降旨禁煙。
    最近,琦善聽說林則徐和黃爵滋向道光皇帝上了禁煙的奏折,道光皇帝又召林則徐
進京陛見,就知道事情不妙。但他又存在一絲僥倖,盼望皇上轉變態度。因此,他急忙
從天津趕到北京,住在穆彰阿的府裡,探聽消息,以便采取對策。
    這天,穆彰阿回府來,衣服也沒顧上換,來到琦善住室,一屁股就坐在太師椅上:
「咳——」長長喘了一口粗氣。琦善見穆彰阿一反常態,心事重重,就猜了個八九不離
十,馬上問道:「相爺回到府來,為何悶悶不樂?」穆彰阿道:「這皇上太也糊塗了。」
接著,就把旻寧同意禁煙,並派林則徐為欽差大臣,去廣州查禁鴉片之事,對琦善說了
一遍。
    琦善好像當頭挨了一棒,當時就傻眼啦。接著,咬牙切齒地吼道:「皇上怎能做出
這等糊塗事!禁煙,禁煙,遲早非禁到你我頭上不可!有姓林的在,就沒有你我立足之
地了!」他轉臉問穆彰阿:「相爺,難道咱就認輸了不成?」他一看穆彰阿沒有回答,
馬上又追問了一句:「相爺,你倒是說話呀?」
    穆彰阿,字子樸,是滿洲鑲藍旗人,嘉慶進士出身,歷任過內務府大臣,步軍統領,
兵部、吏部尚書,大學士等職,因深得道光皇帝信任,在道光面前紅得發紫。他在任內
推行「撫夷媚外」政策,包庇走私煙販和受賄官吏,從中得到肥利,發了橫財。因他權
高位顯,為人陰險毒辣,滿朝文武對他又恨又怕。這個老傢伙現在六十多歲了,經的多,
見的廣,為人處事非常老練。
    書接前言,穆彰阿聽了琦善的問話,離開太師椅,躺在逍遙床上,微睜二目,慢吞
吞地說道:「你這是何苦來呢?皇上要禁煙,有何不對?你我作為臣子,理應唯命是從
才對。你身居中堂,實為天子之股肱,怎能說出這等目無君父的話來!」琦善一聽,氣
得差點兒斷了氣!心裡說:你這只老狐狸,跟我耍什麼花招?我就不信你能同意禁煙!
他瞪著眼睛盯著穆彰阿,活像一只因為貪食而噎住脖子的貓頭鷹。只見穆彰阿欠欠身子,
繼續說道:「你還年輕啊,一點也不穩重。千萬記住,不管遇上什麼事情,都要冷靜對
待,不可逞匹夫之勇。就拿這事來說,他林則徐有千條妙計,咱們有一定之規。俗話說: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何慮之有哇?再說,皇上的脾氣,你還沒摸透嗎?他從來是
喜怒無常,朝令夕改;此一時,彼一時呀。別看他現在聽了林則徐的讒言,依我看來,
他遲早會有反悔之日。就當前而言,我們應識時務,萬不可違抗聖命!否則,會吃大虧
的啊!」琦善說:「相爺說得雖然有理,可是我們總不能聽之任之吧!」穆彰阿斬釘截
鐵地說:「我們當然要采取對策僂!」琦善三步並做兩步,走到穆彰阿的跟前,把腰一
哈,好像要從他的身上探取什麼寶物:「相爺有何高見?」穆彰阿好像嚴師教徒一般:
「咱們要來個先禮後兵!你明日就到林則徐的官邸去一趟,以祝賀為名,探探他的口氣,
順便對他開導開導。倘若林則徐執迷不悟,非要跟咱較量,你放心,我定叫他有好戲
看!」琦善素知穆彰阿老謀深算,詭計多端,也就不往下問了,單等次日天黑,前去林
府。
    第二天,林則徐剛剛吃完晚飯,就聽家人林升稟報:「琦中堂來訪。」林則徐深知
琦善為人,本不願和他見面。但又一想,人已經來了,也只好敷衍一番:「有請。」
「是。」林升答應一聲走去。林則徐馬上整理衣服,來到前廳,與琦善相見。琦善一見
林則徐,就滿臉堆笑地拱手:「恭喜,恭喜!哈哈哈哈,恭賀你老兄榮任欽差大臣,兄
弟特來祝賀!」林則徐還禮說:「不敢當,不敢當。中堂大人請坐。」二人寒暄已畢,
分賓主坐下後,僕人獻茶。
    琦善一邊喝茶,一邊說些恭維的話語。接著,他把茶杯一放,話鋒一轉,就談到正
題上來了:「請問林大人,何時起身呢?」「公務緊急,兄弟打算最近就走。」沒有告
訴他準時間。「噢!我斗膽再問一句,林大人將用何法禁絕鴉片?」「這個嗎……我暫
時還未想好,有待到廣州再定。」琦善又說:「禁絕鴉片,可是個苦差事喲,辦好了皆
大歡喜,辦糟了舉國譴責,實在是左右為難,兩頭受氣,有百弊而無一利啊!嘿嘿,就
看你老兄怎麼做了!」林則徐早就猜中,從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哼!」冷笑一聲說道,
「禁絕鴉片,乃勢在必行。林某受皇上知遇之恩,肩負重任,為國除害,是責無旁貸的。
差事再苦,事再難辦,我也要盡力而為之。只有這樣,才談得上上報皇恩,下慰百姓。
至於林某個人的榮辱功過,那只能置之度外了。中堂,您說對嗎?」「這個……對,對!
說得有理,有理!」
    林則徐一看琦善,臉色都變了。對琦善違背心意、裝腔作勢的尷尬樣子,感到實在
可笑。林則徐正顏厲色地說道:「兄弟此次奉旨禁煙,肯定會遇到重重困難,或許會把
我這條性命搭上。不過,鴉片一日不絕,林某決不會知難而退,貪生怕死!」琦善聽到
這裡,一切都明白了。乾脆,也別勸他了,說出龍叫喚來也沒有用,便假惺惺地奉承幾
句:「佩服,佩服。林大人真不愧受皇上信任啊!兄弟還有件事,需要對大人言講,穆
相爺本來也要過府祝賀,因偶染風寒,行動不便,特派兄弟代他前來。同時……同時嗎,
還叫兄弟捎來一份薄禮,請大人路上零用。」說話間,從腰裡取出一張二萬兩銀子的銀
票,哆嗦著雙手遞過來。
    林則徐馬上意識到,穆彰阿和琦善沒安好心。心裡說:這一對賣國賊,真是無恥透
頂!你倆想用銀子收買我嗎?哼,癡心妄想!林則徐也是個火性子人,腦袋一熱,就很
難控制自己。他「騰」地一聲,站起身來,把琦善拿著銀票的手,「啪!」往回一推,
厲聲說道:「多謝二位大人的盛情,林某不敢收受。再……」他「再」什麼呢?他原想
說:再這樣,我就不客氣了。但是他強壓怒火,又把這句話嚥回去了。他還想乘機大罵
琦善一頓,把他幹的那些壞事抖摟抖摟。又一想:不行啊!琦善和穆彰阿手眼通天,勢
力極大,罵他們一頓,不但無濟於事,還白落個出口傷人。再看琦善,他很是尷尬,拿
著銀票的手,都沒地方放了,咧著張嘴哀求:「林大人,你這就不對了。出手的禮物,
哪有往回收的道理?還是請您收下吧!」林則徐一拂衣袖:「請中堂轉告穆相,在禁煙
這件事上,還望二公鼎力相助,不要看林某的笑話!倘有觸犯二位大人之處,敬請諒解!
我林則徐,公忠體國,執法如山,向來不講私情。來呀,送客!」家人們也跟著齊聲高
喊:「送客!」琦善一聽,又羞又氣,幾乎摔倒。無奈把手一拱:「告辭!」琦善就這
樣被林則徐給端出來了。
    琦善怒氣沖沖回到穆相府,對穆彰阿把經過講了一遍。一邊說著,一邊咬牙。穆彰
阿聽完,冷笑道:「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何必生氣!他姓林的頑固不化,鋌而走險,
就休怪咱們不客氣了。馬上走第二步棋!」琦善急忙上前問道:「此話怎講?」穆彰阿
湊近琦善的耳邊,輕聲說道:「咱就給他在那兒選塊墳地!你必須如此如此!」琦善聽
完,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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