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弩親征
    夜色已經籠罩四川天府之國的大地。在茫茫暮靄下,四周高高的群山寧靜安謐,黑
油油的樹木蒸騰著積聚一天的熱量,雲遮霧罩。蒸氣流動著,翻流著,充滿著整片樹木,
從地表一直往上,竄出樹頂,徘徊一刻,便悄然散去,牽持起如煙的一縷,像只驅遣不
去的愁思留下來。
    平整的土地,阡陌交通,亮閃閃的溝渠在夜色下僅射出淒涼的寒光,一跳一跳,田
裡的莊稼齊膝高,在輕風吹拂下,搖晃著發出微弱的沙沙聲響。
    山巒、樹林、田野儼儼欲睡。
    在吳三桂的宮苑裡,此時卻是華燈初上;絲竹甫響。
    宮中人們提著燈籠,手托食具、果盤,來往穿行,認識不認識的微微道個萬福,就
又走向通往勾欄畫棟的廊院。
    這是一座巨大的王府,庭院深深,飛簷斗拱的建築層層疊疊,被迂迴曲折的長廊連
通著,被曲徑通幽的石子或方磚的甬道連接著,點綴著假山、花草、樹木。
    座落在中後部的大殿上。吳三桂手捧小圓蓋碗,品嚐著從雲南運來的普洱名茶。大
廳裡燈火通明,燭光跳躍,時而「啪」地打出個火花,巨大的紅木雕花嵌寶的公案上,
摞疊著文書,這是全國各地來的,有前線的戰報,私人的信札,同夥的盟約……諾大的
廳堂裡,只有吳三桂一個人,那個勤快的童僕在門外候著,毫無表情的臉上,一雙靈慧
的眼睛在稍稍轉動,有意無意的看著院中的一座假山。要是在白天,常有一只紅嘴、黑
爪、黃色羽毛的小鳥到這來飲兩口水,可是現在沒有,現在是晚上,它肯定回到了巢穴
中。他在這站了一個多時辰了,除了一名小丫環送進去一杯茶,屋裡再沒有發生任何動
靜,整個院裡靜得可怕,靜得疾人。
    他沒有聽到任何聲響。其實,屋子裡的確沒有一點響動。
    此時的吳三桂正坐在公案後的椅子裡,把頭靠在柔軟的虎皮墊子上,微閉兩眼,一
臉的表情陰沉似水,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那一杯茶,早已喝完,只剩下茶杯和杯底裡的一泓茶底。
    吳三桂抬起頭,直起身子,低頭看著桌上的一件文函,這是從長沙發來的緊急戰報,
這是夏國相、胡國柱和馬寶派輕騎,馬不停蹄、晝夜兼程送來的。
    上面說:清軍大兵壓境,舖天蓋地,我們幾人,都聚在湖南,因此敵人無後顧之憂,
全力撲向湖湘之地,……敵眾我寡,我軍難以靠兵力爭先……,徒守長沙沒有什麼益處,
我等惟盼周王力解長沙危險。如果周王能用大兵,直趨汴梁(今開封),必能解長沙於
危難之中,望周王守奪。
    吳三桂把雙眼離開書案,把目光移向香爐。爐中的熏香燃燒著,散放出香艾芬芳的
氣息。氣味清淡可人,隨著裊裊上升的青煙,彌散到整個房間,吳三桂的目光正追逐著
冉冉上升的如龍似蛇的煙縷。青煙隨意變幻著神秘莫測的身姿,飄向窗欞,飄出窗外,
同時也把吳三桂的目光牽扯到外面無邊的夜幕當中。
    外面夜色被挑掛在門口的大燈籠發出的光稀釋了,把院中的樹木掩映的影影綽綽。
    天空中,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漆黑一片。
    吳三桂從椅子上站起來,繞過桌案,走向廳門。薄底的輕便快靴,踏上從門口一直
舖到桌前的薄厚適中的腥紅地毯,柔軟、舒適,腳感很好,既可以給人以腳踏實地的感
覺,又獲得心理上快意的享受。
    吳三桂不知在這條「路」上走了多少次,每次的感覺他都了然於心。然而今天,感
覺卻全然不同,失去了以往的心滿意足,給他帶來了冗沓之感。
    他分明覺得雙腳在往下陷,這腥紅的地毯並沒有舖在堅實的磚石地面上,而是放在
了泥沼之上。他進而覺得,這腥紅的地毯分明變化成了深不可測的沼澤,正張著烏黑大
口,等待著一嘴把他的腳咬掉,再一下吞進去,讓他動彈不得,慢慢收抬他!
    一股寒氣從腳底下的地毯透過馬靴,直觸吳三桂的腳掌,又穿過腳掌滲進了大腿,
進入了肌肉,溶進了血液,又隨著脈管擴張一直衝到了頭頂,並在此嘎然而止。
    吳三桂一個哆嗦。
    他大叫一聲跳到近旁的地面。
    「啊?」
    隨著這一聲叫喊,門外的童僕吳忠早已跑了進來,雙手垂立著,一副驚慌失措,語
無倫次。
    「你,王爺……王爺!」
    「快,快,拿掉它!拿掉它!拿掉它……快……快……。」吳三桂用衣袖揩著腦門
上的冷汗,「扶我回房!」
    吳三桂不願在一個下等的童僕面前表現出他的心虛、害怕,又恢復了以往的嚴厲狀
態,雖然吳忠是他最可信賴的奴僕。
    吳三桂的臥房就在這座大堂的後面不遠。他也像皇帝一樣,不把自己置身在眾多嬪
妃當中,而是寵幸和詔選。同時還有一個原因是有了緊急事件,也可以盡快的到充當議
事廳的大堂,那才是他惟一的中心。
    吳忠小心翼翼地攙扶著吳三桂順著大堂的廊簷,轉向位於牆角的小路,一拐彎走向
了通往臥房的路徑。
    這是一條不長的石板路,平坦、光滑,兩邊鑲砌著道牙。兩邊開得很盛的鮮花在夜
間依然發出沁人心脾的香氣,周圍的空氣也在它們的作用下改變了性質,含著令人心醉,
令人迷蕩的氣味,吳三桂慢慢地走,沉浸在平常並未知覺的香氣中。
    這種香氣撲入他的鼻孔,吳三桂打了個嚏噴,把在旁邊小心翼翼扶著他,正提心吊
膽的吳忠嚇了一跳。
    吳忠的顫抖,吳三桂感覺到了,他也在一個顫抖和那個嚏噴中清醒過來,卻莫名其
妙於剛才發生的情況。
    「吳忠,我剛才怎麼了?」他想從忠誠的奴僕口中得到事情的經過。
    「王爺,您累了,我正扶你去歇息。」吳忠低聲、低語,似乎還怕驚動了他的王爺,
況且他對發生的一切並不了解,他只是做了一個僕人應該做的份內事,他早被吳三桂的
瞬間驟變弄得神魂顛倒。吳忠眼裡的王爺永遠是鎮定自若,充滿自信的,他不明白今天
的王爺倒底發生了什麼事,只是再補充道:「王爺,快到了,您吩咐的。」
    吳三桂噢了一聲,吩咐道:「你下去吧。」
    吳忠說:「小的不敢,小的要侍候王爺。」
    「下去吧,我自己清靜一會兒。」吳三桂說道,兩眼不由自主地向兩邊看了看,四
周並沒有異常,和白天沒有什麼區別。
    「是」。吳忠答應著,弓身退了兩步,轉過身.頭也不回地匆匆去了。
    清風又送來鮮花的芳香。
    這香氣讓吳三桂陶醉,讓他留戀忘返,他竟走過去,低下頭,像撲向母乳的嬰兒,
貪婪地吸吮乳汁似的花香,以至於鼻尖上沾滿了花粉而茫無所知。這朵花在吳三桂的鼻
下幻化成了圓圓,他要聞從圓圓身體上飄出來的誘人的帶著溫熱的氣味,這種氣味是獨
特的,只有圓圓的身上才有,這是吳三桂的經驗所得。在他懷裡滾過多少女人,他記不
清了,在他懷裡撒過嬌的女人他也淡忘了。可是圓圓卻總在他眼前,在他需要她的時候
會適時到來,來撫慰他的軀體,他的靈魂。而每一次,都在這種氣味中得到精神和肉體
的解脫!在吳三桂看來,圓圓天生就是為他而來,然而他正是憑著靈敏的嗅覺找到圓圓,
又有一種不可知的力量把圓圓送進他的紅羅圍帳,讓他成為她的主人,擁有了她的一切。
    可是圓圓走了,離開了他,連一個挽回的機會都沒有。當時他竟沒有意識到圓圓飄
然而去,不再回頭,不再回到他的身邊。他一直覺得圓圓只不過出了趟遠門,不久就會
回來,到如今,吳三桂依然抱著這個明晰而又模糊的念頭,雷打不動,水沖不絕,就像
先前他對康熙皇帝的那種念頭一樣。在吳三桂心中,康熙皇帝永遠只能是個小兒頑皮,
不入流之列,不可能與他抗衡。
    吳三桂別的念頭可以任意存在的話,無論這個想法是黑是白,對他來說都無所謂,
吳三桂有把黑變成白的本領,也有把鹿變成馬的技巧。因此,他有任何念頭都不過份,
誰讓他是偏安一地,勢力強大,可以翻雲覆雨呢,然而,他的康熙是豎子小兒的想法,
卻不應該有絲毫的改變,正是由於他這個念頭的原因,使他喪失了機會,貽誤了戰機,
直到今天,得到了這份十萬火急的長沙戰報。
    從後宮傳來的歌樂輕風,把吳三桂從醉夢中打入嚴酷的現實,眼前的局勢不允許他
徜徉在香風蜜雨中,急迫的場面等待著他作出決定。刻不容緩。
    吳三桂直起已經發酸的腰背,輕輕地捶打著,昂望蒼天,不由長長歎了口氣。
    天啊,我吳三桂到底怎麼了。
    吳三桂對著長空,祈禱上蒼能恩賜給他一個既確切又明了的答案,一個切實可行的
解決危機的辦法。
    他靜靜地仰天等待,可是良久沒有回音,也沒有顯示出他自認為能指出前程是兇是
吉的徵兆,僅有過耳的微風和入耳的歌樂。
    自從由湖南回到四川這一段時間,吳三桂深感力不從心。他不行鞍馬,只興荒唐,
縱情聲色,力求從聲色中獲得生的力量。以前圓圓就給了他這種力量,他想重新找回來。
    一想到圓圓,吳三桂雄心又起。
    「親征,一定要親征!」
    拿定了主意,吳三桂心情竟暢然起來,先前的愁雲像烏雲般在陽光的逼射下漸漸散
去,透出一片耀眼的光芒!
    吳三桂深吸了兩口氣,又在石板路上走了兩來回。前宮傳來悠長而響亮的梆鑼:
「梆,梆,梆,光光,光。」
    天交三更了。
    吳三桂回轉身,走向寢宮。
    宮內的侍喚丫環都沒有睡,她們在王爺睡著後,才有可能去稍微閉一下眼,得到片
刻的喘息和休憩。在這期間,還要保持時刻警醒,以便能聽到王爺夜間的吩咐,如果睡
得太沉,沒有聽到傳喚,可是要嚴加管教的,因此她們不能有絲毫的殆慢,她們最盼望
的是吳三桂能到某個妃子或寵妾那裡去,使得整個身心都放鬆一下,和朋友姐妹們調笑
一番。
    侍女們見吳三桂來了,連忙問安的問安,服侍的服侍,早已亂成一團。她們服侍吳
三桂梳洗完畢,舖好錦被,放好羅帳,然後都輕手輕腳地退出,留下一兩個在旁邊。
    她們還沒有走出幾步,便聽吳三桂說:「給我把八面觀音叫來。」
    侍女們一聽,所有人心裡都叫開了娘,來一個八面觀音,她們都不會安生。八面觀
音的每次到來,都叫眾侍女不要遠離,要服侍左右等候差遣,而吳三桂則撫掌大笑,哈
哈稱好,然後二人喝酒,嬉鬧……全然不理眾人,而她們還得在最難受的時刻,顫抖著
侍候著。
    不知今天她們的命運如何。
    身在長沙的胡國柱、夏國相、馬寶卻是整夜未眠。
    他們商討著如何破敵,如何御敵。
    在吳三桂沒有做出決策之前,他們不能有絲毫的松懈。這是兩國交兵的戰場,是在
用百姓的軀體築成一道攻防兼備的人牆。每一個細如牛毛的疏忽,都可能要導致不可挽
回的損失。千里之堤,潰於蟻穴,這個淺顯的道理使得他們徹夜研究御敵之策。面對強
大如潮的清軍攻勢,能守住就算不錯了,還談什麼進攻呢?幾天來,胡國柱、夏國相、
馬寶統率各部人馬,憑一地之險,頑強禦敵。雖然,雙方都沒有大戰,但是看得出雙方
都在積聚力量,等待最侍佳時機,來個決出生死的大戰。
    清軍的兵馬從各地運來,輜重行滿官道。
    夏國相、胡國柱、馬寶著急呀!他們面前是日益強大的清軍,且鬥志旺盛,眾寡可
判。而且他們知道,清軍統領肯定也在眾多謀士、將領的謀劃下制定著破敵良策。
    當時,西北的戰事正在激烈地進行著,大將軍圖海和王屏藩鬥智,互有勝負,已成
鼎足之勢,他們根本分不出精力來照顧湖南戰局。
    胡、夏、馬只能望西北的王屏藩興歎。
    天色微明,暗淡的晨暉射進幔帳。
    吳三桂用腳喘了一下赤身裸體、屈身擁被的八面觀音,吼道:「起來!」
    八面觀音睜開睡意惺松的夢眼,忽的雙頰微紅,飛上兩朵桃花,卻夢囈般嬌音媚吐:
「再睡會兒,好累呀!」
    吳三桂忿忿地罵句:「你這條母狗!」同時打掉了八面觀音伸過來的胳膊。
    昨夜冷清的大堂如今人頭聚集,分文武兩旁站立。吳三桂坐在雕寶桌案的虎皮大椅
上。
    他們在討論用兵事宜。
    吳三桂望著兩班人,臉色莊嚴。略微沉思片刻,便開口說道:「今天請各位前來,
是商討湖南戰局。」
    話剛開個頭,下邊眾屬已經嗡嗡一片。雖然他們聽說湖南戰事緊迫,卻沒有料以來
得會如此之快,他們在歌舞升平中已鈍化了意志,他們自當不明白吳三桂說出此話的用
意,因此在下面竊竊私語。
    吳三桂臉一沉,用眼光一掃,大家都安靜下來,諦聽吳三桂的下言。
    吳三桂接著說:「昨天接到湖南胡國柱、夏國相、馬寶的馳函,說要放棄長沙,否
則就要本王親自出征,進攻開封以解長沙之圍,眾卿都有什麼看法?」
    吳三桂說完,用目光瞅著下面的眾屬。
    下班兩行人有的面帶喜色,有的心懷憂愁,有的不動聲色,又交頭接耳一番。
    從文班裡走出一人,說:「觀天下大局,形勢不利於我,不若放棄經營長沙,退兵
滇、黔、川以憑天險,再圖打算。」言罷退入行列之中,低頭不語。
    接著又站出一人,說:「依董兄之說,我大周王朝必敗不可了?」
    那一位趕緊站出來,說:「不敢,我的意思是以退為進,養精蓄銳,而後謀略。」
    「那麼,我們就要白白放棄經營數年的湖南,放棄長沙為敵所據。湖南一省,費多
少兵力,才支持到今日,一旦棄之,實為可惜!況且,我們一經放棄湖南,則岳州卻又
孤危,江西實亡,此為一;二者世人不知道放棄長沙的原因,還以為湖南又失守,必然
導致人心震動。到那時人心不附,大局則更加不可圖略了。」
    吳三桂聽了不由點點頭。
    他見下面無人再說,於是開口說道:「我同意鄭蛟麟愛卿之言,棄去湖南,深感痛
惜。本王決定,親征汴梁。想我起事之後,軍事一向得手,自從久居成都,今年不戰,
明年不征,使局勢破敗至此,惟本王親征,方可挽回上天懲罰!」
    眾人聽吳三桂這樣一說,都齊唰唰跪倒,叩地沉呼:「臣等為社稷,孝死以終!」
聲震梁宇,久久迴盪。
    吳三桂見眾人如此,心中高興,親征之事便定下來,立即派快馬把消息傳送給湖南,
以鼓舞士氣。
    大事既定,眾人接著散去,各自回到府地做出征的準備。
    吳三桂終於撥開心中的陰霾,透出一線摧目奪魂的光彩。雖然是細小的一隙光線,
也驟然在他陰暗的胸懷中閃亮起來,擴展起來。吳三桂此時的心中,激盪的完全是難以
言表的喜悅,振奮!
    「我還不老,我還有能力和康熙小兒一搏,勝負之數,尚未不能立即分清,福禍相
依,你打我的老巢,我占你的內地,無非說來是各有千秋」,想到此,他的心中又勃然
興起一股蕩然之氣,彷彿回到了二、三十年前的疆場。遼東鐵騎,縱橫馳聘,天下無敵,
所向披靡,那時的吳三桂全身都放射著耀眼的光輝,終日被盛譽和媚言包圍著,風風光
光的當上了平西王,而坐陣雲南,勢力遍及朝廷內外,遍及四野八荒!
    的確,那時的吳三桂無人堪敵!
    吳三桂的憂愁早已隨著對過去美麗時光的暢想拋向了二十年前。他哼著東北小調在
園中轉游,以調節一下一天多來緊張的精神。
    園中陽光明媚,鮮花爛漫。
    樹上的鳥兒在嘰嘰咕咕地叫,婉轉,明快,就像脆響地打擊樂器奏出的一串和諧音
符。
    池中的春水汲取了一冬的營養,隱然露出碧綠的波紋,池中魚兒快活地擺著尾巴,
閒適地吹著水泡,游來游去。
    一切都蘊含著不可遏制的生機!
    吳三桂邊走邊欣賞,越看心中越敞亮,卻不覺吟出了辛棄疾的《摸魚兒》,……
    吳三桂正在低頭沉吟,不想被一聲嬌笑打斷了思緒。他抬頭四下觀望,周圍卻是一
片寧靜,既消失了聲音,又沒有見到半點人影,只看到前方樹枝上一只小鳥兒瞪著圓溜
溜的眼珠歪著小腦袋看著他。
    吳三桂被這種奇妙的環境所感染,不由得心頭一蕩,捷步朝湖邊小亭走去。
    一條翠竹掩映的曲折小路通向湖邊。稀疏的細竹嫩枝初長,枝葉婆娑,在上投印著
斑剝的黑影。竹林並不大,但湖水,修竹相映成趣,與林中,湖堤上的風景相輔相成,
構成一幅清幽恬淡的水墨畫,顯得意境深遠,的確是個修身養性的好去處。湖邊小亭,
飛簷高挑,像輕盈的百靈展翅飛翔,紅漆四根圓柱,柱柱之間有樓花亭圍相連,亭小而
別緻,給頗為冷清的景物襯上一點生氣。亭中設有石桌、石凳,光亮鑒人。
    此時,一個麗人坐在桌旁,笑顏可掬,然而卻用手把口兒輕掩。
    這個麗人見吳三桂走來,連忙起身,碎步急趨,走到吳三桂近前,纖纖素手相扣輕
握,置於左腰下部,裙裾微擺,款款下拜:「賤妾恭迎王爺。」乳鶯喁喁,婉柔清麗。
    只見她有二十六、七歲年紀,長得裊裊婷婷,白衣飄飄,青絲粉頸,柳眉皓鼻,妙
目輕翕,朱唇未啟而含笑,自是多情未露,卻帶有一派風流姿態。
    她,把個吳三桂看得呆若木雞,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賤妾恭迎聖上!」這女子見吳三桂一副癡呆模樣,便又說出了一句。
    吳三桂這時才登然醒悟過來,哈哈大笑,雙手一扶,便將麗人攬入懷中,笑瞇瞇地
說:「蓮兒,你真會戲弄本王,如今脫去華服,不飾珠寶,一身素衣,粉黛不施,卻是
這般清素引人,本王一時竟沒認出你來。」
    蓮兒就著吳三桂的一扶一攬,早已伸出玉臂勾住他的脖子,雙腮紅潤,含情的眼睛
看著吳三桂,亦嬌亦嗔地說:「賤妾在這兒等王爺多時了。」
    吳三桂不由一愣,問道:「你怎麼知道我會到這來?」
    蓮兒應聲道:「昨天賤妾未見王爺,今晨叫著人去向吳忠尋問,吳忠說王爺昨夜煩
悶,郁郁不樂,今兒一大早就召集人議事。賤妾想,既是王爺議事,遇事定奪必定巧媒
妙思,思謀必成。賤妾以為王爺昨日的憂愁今日得在解脫,一定會到此地散散心思。所
以,賤妾便準備些水果、點心、水酒、佳餚以慰王爺為國事的操勞之心!」
    吳三桂聽完不禁親了蓮兒一口,哈哈大笑:「我的蓮兒可真會體貼人,理解人啊!
來,來,你就陪本王高興高興。」
    說罷,擁著蓮兒到亭中喝酒享樂去了。
    這個蓮兒本是陳圓圓的一個侍女,從小由圓圓親手調教長成,長得美麗、秀氣、大
方,知情達意,深得圓圓的喜歡,也深得圓圓的信任,圓圓把她當作親生女兒一般看待。
因此,在整個王府中,蓮兒自是比別人高出一籌。自從圓圓走後,蓮兒便留了下來,卻
被吳三桂召來。當夜吳三桂就要蓮兒解衣侍寢,第二日便封為王妃,奉侍王側了。近兩
年來幫助吳三桂出謀劃策,又溫柔體貼,成了吳三桂枕邊的香艷軍師。
    吳三桂和蓮兒在亭中斟酒取樂,邊說邊賞,邊談邊笑,蒼渾的笑聲和清脆的笑聲交
合著沖向湖面、竹林,沖向湛藍的天空。
    今天,吳三桂由於心情暢快,又有知己相陪,不由多飲了幾杯,已顯示幾分醉意。
酒刺激下的大腦無比興奮,行為就不太聽指揮,話語也多起來。
    吳三桂摟著蓮兒,醉眼朦朧,搓、摸、揉、捏著蓮兒的玉體。現在的蓮兒也是春心
藏兔,粉面泛紅,口中吃語含混。蓮兒把吳三桂送往嘴邊的酒杯奪過來,掙脫吳三桂的
摟抱,拉著吳三桂的胳膊,說:「王爺,來,我扶您到後宮歇息。」
    吳三桂聞聽此言,把抄在手的酒杯隨手一扔。「好,好,我們要痛痛快快地歇息。」
酒杯撞到柱子上,復又落到地面上,發出兩聲金屬的脆響。
    蓮兒攙著吳三桂,二人歪歪斜斜,跌跌撞撞向後宮走去。
    蓮兒的住處青磚粉垣,進入正門,繞過蕭牆,便是一洞月亮門。院中種著幾叢湘妃
竹,有處籐架,現今已爬滿了蛇龍婉蜒的青籐,籐架下是圓木的桌凳,通過兩旁植滿奇
花異草甬道,就登堂入室了。說是後宮,但這卻是後宮之外的單獨院落。雖說這是成都,
但是主要建築卻像北京的四合院,北京人家住的四合院卻是無法和這個「四合院」相比,
它只保持了「四合院」的勢,卻少了普通四合院的韻——樸質。這裡當然是富麗堂皇。
    蓮兒一進門就吩咐丫環們洗漱更衣,這一切又都是佈置好了的,沒用一會,吳三桂
就躺在了蓮兒的香幃之中。
    蓮兒示意丫環們退下,屋裡只剩下吳三桂和蓮兒。蓮兒端來一杯醒酒茶,吳三桂一
口喝下,把杯子一扔,一把摟過蓮兒,兩人便滾倒在床上。……
    吳三桂一覺醒來,卻不見了蓮兒。於是,他大叫:「蓮兒,蓮兒。」
    蓮兒應聲跑進來:「賤妾在。」
    吳三桂喚過蓮兒,叫到床邊坐下,正色說道:「蓮兒,我要帶你出征,去攻打汴梁,
去打康熙的屁股,你說好不好?」
    蓮兒面露難色,這點卻出乎吳三桂的意料。吳三桂臉色一變:「不願陪伴本王嗎?」
    蓮兒一見吳三桂如此情態,嚇得趕忙跪倒在地:「賤妾並非不想侍候王爺.我只是
擔心王爺鞍馬勞頓;那種吃風飲塵的戰爭生活恐怕對王爺不利。我也並非是貪生怕死之
人,的確是出於王爺您身體考慮……」言事未罷,就嚶嚶抽泣起來。
    吳三桂一聽錯怪了蓮兒,顧不得穿衣,下地扶起蓮兒,復拉她上床,撫慰道:「寶
貝兒,本王錯怪你了,我出征也是出於無耐,現在長沙被阻,形勢吃緊,本王又不願放
棄苦心經營幾年的湖南,只好親征去討汴梁,以解長沙之圍,這是『圍魏救趙』啊!」
    蓮兒聽吳三桂之說,長長歎了口氣。
    吳三桂接著說:「憑借著我的龍威,不用擔心不勝,本王出征,不僅湖南得以保全,
而且可以直搗京城,大事可成,出頭之機,在此一舉!」
    蓮兒見事以至此,只好同意。
    吳三桂一見蓮兒願意偕行,異常高興:「本王出征,長途跋涉,兵士交鋒,必然艱
苦難堪,如此.我身邊便不能沒有你伴駕。今能與愛妃同行出征,本王必會大獲全勝,
直搗黃龍,擒王納位!」
    兩天後,吳三桂凋遣的兵將基本匯聚完畢,整裝待發。大批糧草,隨隊而行。這一
年,吳三桂六十六歲。
    軍營大帳,吳三桂進行出征佈置。
    「本王和諸位將軍,共統領十萬大軍,直指勳陽,行軍過程中,一面派信使持令箭,
調集漢中人馬,分別攻佔扶風,武功一帶,一面調王會、洪福各統領五千人,從小路先
進攻襄陽,用來分散敵人兵力。第三,等到大兵到河南,然後王會、洪福帶領襄陽之兵,
都到樊城會合,再決計北伐。」
    各路將領,領命回歸,再行佈置。各部氣勢高昂,奮勇前進。
    吳三桂的這次親征,可謂是激情百倍。雖然是匆忙之中決定親征,但是作好了細緻
的準備,常年的爭戰的歷經事情的廣博,又加之年紀的原因,因而凡事都不肯冒險而行。
他以成都為根本,任用降將羅森鎮守成都,又讓親屬吳永年、吳炳光駐守四川及雲貴的
富遼地域。
    吳三桂這次出征,鄭蛟麒為先鋒,隨軍大將有王會、洪福、林天柱、譚延衽等數十
員,出征後,羅森負責照運軍糧、軍餉。真是萬事具細,一絲不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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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鳴掃描,雪兒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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