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文白綾,送走了紅菱姑娘的香魂,也徹底割斷了綿寧在紅山與美人之間的最後一
絲猶疑。在伴駕前往熱河行宮的路上,他已經把紅菱忘得一乾二淨,心中想的,只是怎
樣早一天把御輦中的那個人送上西天……父皇臨死前那恐怖的叫聲,與電閃雷鳴交織在
一起,任誰聽了也只會毛骨悚然,而對於綿寧來說,卻不啻於世上最動聽的音樂,那簡
直就是迎接自己龍登九五的鼓樂之聲啊……
嘉慶帝接到綿寧連夜遣使送來的奏章,得知宮中發生了逆匪闖宮的重大事變,萬分
震驚,所幸綿寧處變不驚,臨危不亂,迅速平息了事變,嘉慶稍感欣慰,當即降旨加恩
封綿寧為智親王,增俸一萬二千兩。命吏部尚書英和先行回京,處理善後事宜,嘉慶也
隨後起駕回鑾。
英和當日趕回京師,便往養正書屋詢問二阿哥詳情。剛到門口,那玲兒帶著紅月迎
了出來,英和急忙跪倒施禮道:「奴才求見二阿哥。」玲兒面似凝霜道:「二阿哥貴體
有恙,不見任何人。」看著英和跪地不起又道:「二阿哥已接到皇上諭旨,已知道大人
回京。特命妾身轉告大人那被擒賊逆已關押在刑部,大人速去詳加審問再作道理。」英
和只得起身離去。
英和立即趕到刑部,連夜提審人犯。那太監劉得財早已嚇酥了骨頭,當堂就指認了
陳文魁等人。英和立即審訊陳文魁,那陳文魁先是緊咬牙關,拒不開口。英和便命人先
割去他的耳鼻。陳文魁看著眼前閃著寒光的尖刀,嚇得大叫道:「我招,我招……」當
即供出林清是這次起義的首領。英和見他招供,便道:「你既已招供,天理教便不能容
你。不如再助朝廷拿住那林清,將功贖罪,本官可請求皇上饒你不死。」陳文魁見事已
至此,只得答應。
林清率眾教徒正在大興縣黃村接應山東、河南義軍,一面等候京師的回音,可是直
到第二天晚上卻沒見到山東、河南義軍的影子,也沒得到京師方面的音訊。林清感到事
情不妙,急忙命人連夜去京師打探。那去探訊的教徒剛到城外,正與陳文魁領著幾十騎
義軍打扮的人相遇。陳文魁忙道:「林寶兒堂主已攻佔清宮,特命我等去請林教主入宮
主政。」那幾名教徒聞聽毫不懷疑,便同陳文魁一起折回黃村。
林清得知陳文魁來到,急叫人請進,問道:「京中之事如何?」陳文魁道:「小人
和陳、林二位堂主攻入宮內,生擒了宮內的皇子皇孫、王公大臣,京師清兵盡已歸降,
只是局勢尚不穩定,特請教主入京主持大局。」林清遲疑:「因何至今才有回音?」陳
文魁不慌不忙道:「清兵先是拚死抵抗,不願歸降。直待林堂主攻佔大內,挾持著王公
大臣,清兵才降,是以遲到今日。」林清覺得有理,不再懷疑,卻又道:「只是本教主
還要在此接應各地義軍,暫不能進京。」陳文魁獻計道:「京師局勢非同尋常,不如小
人暫代教主在此接應義軍,教主便可入京。」林清點頭同意。陳文魁便叫隨他來的幾十
名教徒領路,林清便出了黃村往京師馳去。
林清打馬如飛,一路緊跑,那幾十名教徒一步不拉,緊跟其後。看看快到京師,林
清忽生疑竇:這幾十名教徒竟有如此功力,任他拚命奔馳,卻一步不落。他猛然衝到一
個教徒跟前,厲聲喝道:「京師到底怎樣?」那人被他乍然一問,慌張回答:「很……
好。」林清陡然醒悟,驟然出刀,將那人砍落馬下。那幾十名教徒裝扮的大內侍衛見已
敗露,各舉腰刀,一擁而上。林清喝道:「來得好。」躍馬揮刀,一陣猛殺,登時被他
砍倒十幾。其余看抵擋不過,急忙吹響口哨。霎時四周伏兵四起。林清知道已被清兵包
圍,不敢戀戰,猛攻幾招殺退侍衛,撥轉馬頭,往回就跑。清兵見他要逃,急忙一陣亂
箭射去,林清揮舞鋼刀,撥打雕翎箭,護住人和馬,一邊往外沖。眼見弓箭無效,清兵
忽拉往兩旁一退,閃出一隊槍兵。只見鎮國公奕灝跨馬立在隊前高聲喝道:「放。」霎
時槍彈齊發。可歎林清戎馬一生,如今竟死在清兵火槍之下。
再說,陳文魁見林清中計而去,才放下心來,便升坐聚事廳命教徒迅速往黃村集中。
不多時,教徒集合完畢。陳文魁暗暗歡喜,只待清兵合圍。
忽然一名教徒飛跑而進道:「堂主,滑縣方面來人了。」陳文魁大吃一驚道:「有
多少人馬?」那教徒道:「只有一名女子。」陳文魁一聽放心了,便道:「叫她進來。」
不多時,教徒帶一中年女子進來,正是紅菱。紅菱進了聚事廳,不見林清和寶兒,急忙
問道:「林教主在哪兒?」陳文魁不緊不慢地道:「林教主已被請去京師主持政務。」
紅菱一驚道:「是誰來請的?」陳文魁道:「正是在下。」紅菱聞聽,突然搶上前去,
一把將陳文魁從教主座位上拉下來,寶劍架在他脖子上,怒斥道:「快說,京師到底怎
樣,林教主和寶兒怎樣?」眾教徒見一女子擒了堂主,急忙抽刀上前。紅菱轉臉大聲道:
「弟兄們,你們被這個軟骨頭的畜生出賣了。攻打皇宮的計劃已經失敗了。」教徒們一
聽,停住了。有人問道:「女英雄是什麼人?從何得知?」紅菱騰出一只手掏出一封信
道:「這是李文成教主的親筆信。我就是滑縣的江紅菱教主。」教徒們看了書信,這才
相信。一齊用刀指著陳文魁怒吼道:「快說,京師的弟兄們怎樣?」陳文魁此時癱軟在
地,打著自己的嘴巴,連聲道:「我該死,我對不起教主。」隨後,便把進攻大內的情
形和被逼騙林清入宮的經過說了一遍。
紅菱還沒聽完,「啊」地一聲昏倒過去。眾教徒急忙將她扶起,連聲呼叫。紅菱好
半天才甦醒過來,手腳冰涼,失聲痛哭:「兒啊!娘來遲一步。」
紅菱掛念著遠在直隸的師兄和兒子,一路躲避清兵搜捕,行走緩慢。她更擔心清廷
已有防備,林清如按原計劃行動,必遭慘敗。待她趕到黃村,得知林清已被人請出京師,
兒子林寶兒闖宮未回,她一眼識破陳文魁的詭計,用劍逼著他說出京師真正情形。
紅菱在教徒們的勸慰下清醒過來,此地已不能久留,必須率眾教徒馬上離開。正要
起身,一名教徒飛奔而進,上氣不接下氣地道:「不好了,我們已被清兵包圍了。」眾
人聽了,大驚失色。紅菱反倒出奇得平靜,她站起身來,神情莊重地道:「弟兄們,不
要驚慌,現在,我就是你們的教主,聽我號令,殺出重圍,投奔李教主。」教徒們被她
一番話激勵得群情高昂,齊聲喊道:「願聽汪教主號令。」
紅菱命道:「把陳文魁押過來。」兩名教徒忙把五花大綁的陳文魁推到紅菱面前,
往地上一摔。紅菱忙把他扶起,解開繩子,在他耳邊低語幾句,用劍抵住他的後背道:
「看我眼色行事,如不老實我先一劍殺了你。」陳文魁慌忙道:「小人有罪,願拚死救
弟兄們出去。」
紅菱趕緊換上教徒衣服,緊隨陳文魁走出門外,登上一個高坡,往四下觀看,只見
清兵舖天蓋地,沖殺上來。眼看著越來越近,陳文魁不由雙腿打顫。紅菱用劍一抵他的
後背低聲喝道:「鎮靜點準備喊話。」陳文魁忙強自鎮定,打著手勢向清兵大聲喊:
「官……官兵弟兄們,我是陳文魁,已說服手下弟兄投降了。請你們帶兵長官上前說
話。」清兵聽他一喊,立即停止沖鋒,一名將住騎在馬上喊道:「既已投降,為何不放
下兵器?」陳文魁怔了一下,紅菱低聲命道:「快接著。」陳文魁大聲喊道:「我要和
你們長官談妥,保證我們的生命安全,才能投降。不然,誓死不降。」那將住一聽罵道:
「他媽的,投降就投降唄,還這麼囉嗦。別是耍什麼花招吧!」陳文魁忙大聲道:「將
軍如不放心,我們可單獨在中間空地商談。」那將位聽他說得有理,便大聲道:「好吧!
你們先等著。」回頭命一名清兵道:「速去請安國公前來。」
不多時,那安國公和世泰由幾十名親兵簇擁著來到陣前。那將往急忙向安國公稟明
陳文魁的話,和世泰冷笑道:「陳文魁這小子心計不少,別是有什麼詭計吧。」那將位
獻計道:「不如末將保護王爺就在陣前和他商談。」和世泰點頭道:「好吧!」那將住
便大聲喊道:「陳文魁,為了我們王爺的安全,由末將保護在陣前跟你商談。」紅菱忙
低聲道:「帶上我,同意。」陳文魁忙大聲喊道:「我同意,我也要帶一名護衛。」那
將佐看看身體瘦削的紅菱,對和世泰道:「王爺,讓那小子帶著也無妨。」和世泰點點
頭,清將大聲道:「可以帶上。」
紅菱跟在陳文魁身後慢慢向清兵陣前走去。那清將手執鋼刀護住和世泰也緩緩離開
本隊,清兵火器營立即舉槍瞄準陳文魁兩人。
雙方越走越近,相距五步遠時停住,那清將傲然道:「陳文魁,有話快說!」陳文
魁雙股戰戰,正要開口。紅菱突然搶先說道:「我們堂主已將投降條件開列出來,請大
人過目。」說完慢慢伸手往腰間掏去,和世泰一聽,高興地往前走出兩步,準備去看開
列的條件。紅菱瞅准他和清將走到並肩時,左手突然一揚,一道寒光直射清將,右手推
著陳文魁往前就闖。那清將慘叫一聲摔倒。火器營清兵一看有變,立即開槍。可憐那陳
文魁被紅菱做了擋箭牌,霎時變成了馬蜂窩。和世泰聞變,轉身要跑。紅菱已搶到他跟
前,甩開陳文魁,左手一把揪住他的長辮子,右手寶劍「刷」地架在脖子上。清兵一見,
嚇得再不敢開槍。紅菱厲聲喝道:「快命清兵閃開。」那和世泰方知中計,又怒又羞。
臉色鐵青大聲喊道:「別管我,快開槍!」紅菱不待他喊完,突然一掌擊去,和世泰立
時昏死過去。紅菱寶劍一揚,向清兵命道:「快閃條道,不然我先殺了他。」清兵一時
面面相覷,不知所措。和世泰的一名親兵急忙站出來大聲喊道:「先救王爺要緊,快閃
開一條道。」清兵一聽,忽拉一下往兩邊一閃,讓出一條道來。這時村裡的教徒見紅菱
得手,一齊奔湧過來,紅菱向清兵大聲道:「只要你們老實呆著,我說話算話,不傷你
們王爺性命,等我們走後,你們到二十裡外的地方接你們王爺。」說完轉身向眾教徒大
聲道:「快走。」眾教徒立即簇擁著往外沖去。
嘉慶帝命英和先行回京,即刻起駕回鑾。這時,忽有驛使送來直隸總督溫錄惠的告
急文書:河南滑縣教匪李文成聚眾謀逆,官軍屢剿失利,今賊勢大張,已據河南山東之
滑縣、長垣、曹縣、定陶等地。嘉慶閱畢,龍顏失色。幾天前,他就接到河南巡撫高杞
的奏章,聞知李文成謀逆。當時當作一般的賊匪作亂,也指令高花督兵進剿。沒想到竟
釀成大亂。結合到京師剛剛發生的禁門之變,嘉慶才驚慌起來。當即召集隨駕重臣戴均
元、托津、禧恩等人商議對策。傳旨命陝甘總督那彥成代替溫錄惠為直隸總督,並委以
欽差大臣關防,節制河南山東所有清兵。命工部侍郎,護軍統領慶祥等率火器、健銳二
營清兵,又命陝甘提督楊遇春及楊芳和西安將軍穆克登布督兵數萬協同圍剿,力圖以最
快速度撲滅剛剛燃起的起義烈火。嘉慶部署完畢,更加擔心京師局勢,遂率大隊人馬,
浩浩蕩蕩,班師回朝。
嘉慶回到宮中,立即御臨太和殿,召見群臣,訊問京中情形。英和便把誘殺林清及
其教徒的經過詳細奏明。這時安國公和世泰剛好回京,立即入宮覲見皇上。他哪敢說出
被紅菱挾持的真情,便奏稱剿滅賊匪萬余,蒙騙過關。嘉慶聞奏,龍心稍安。忽然道:
「怎不見二皇子來見朕。」英和忙奏道:「智親王近日身體不爽,很少出宮。想必不知
道皇上回京。」嘉慶頓覺疑惑問道:「智親王幾天前,還親自平滅禁門之變,怎會突然
生病?」英和回道:「奴才也不太清楚。據說,事變當晚,智親王正在上書房草擬奏章,
有一受傷的賊匪藏匿房中,突然躍出殺死兩名侍衛,那賊匪也知難逃活命,自盡而死。
智親王可能受了驚嚇,第二天就病倒了。」嘉慶聽見,勃然大怒:「一派胡言,智親王
既能處變不驚,臨危不亂,平火事變,豈是區區賊逆能嚇病的。」英和嚇得趕緊跪下道:
「奴才該死。奴才也是胡亂猜測。」嘉慶一揮手道:「算了。既是智親王生病了,就不
必宣召了。」英和急忙謝恩退下。
嘉慶環視眾臣,眼含悲憤道:「想我大清當初威服四夷,何等強盛,不想竟會在宮
中發生這種漢唐宋明未有的事變,讓朕如何面對列祖列宗。固然是朕薄德寡能,導致禍
端,朕也當告罪天下。」遂命宣旨官:「特頒『罪己昭』。」
《罪己詔》尚未讀完,諸臣早已忽啦啦跪倒在地一片,惶惶匍伏於地,嗚咽痛哭,
叩首請罪。
嘉慶絲毫不為所動,憤而立起,手指群臣怒道:「朕雖無能,卻不曾有過害民之事。
可是你們身為朝臣,平時受朕之恩寵,食國家俸祿,都干些什麼?為何每次逆匪起事,
總以官逼民反為號,而趨之之民若騖。大內之變,逆匪直入禁門,步軍統領吉綸、左翼
總督玉麟,竟毫無覺察,著即拿下。」吉倫。玉麟嚇成一團軟泥,兩邊侍衛立即拿下兩
人頂戴、官袍。嘉慶喝道:「推出午門,斬立決。」二人嚇得哭喊道:「萬歲饒命……」
侍衛們不由分說,立即將二人拖出宮外。
嘉慶看著階下嚇呆的諸臣,不緩不緊地道:「吉倫遺缺由吏部尚書英和兼署。」英
和急忙往前跪爬兩步,叩首道:「奴才遵旨。」正要退下,嘉慶道:「慢,朕命你立即
去拿下東華門、西華門守門將卒,統統革職,充作苦役。另外會同刑部,將累年所查貪
瀆之吏,一律從重治罪。凡留京官員,除朕表功之外,一律罰俸一年。」英和叩頭接旨
退下。
嘉慶緩和一下口氣道:「朕於在廷臣王,有功必賞,皇二子綿寧在上書房讀書,一
聞有警,便親自用火槍擊斃二賊,余賊紛紛藏匿,不敢上牆,實屬有膽有識。宮廷內地,
奉有祖宗神位,皇後也在宮中。綿寧身先抵敵,保證安全實屬忠孝兼備,賜其所用火槍
『威烈』之名,以示優獎。皇三子綿愷、皇四子綿忻隨同捕賊,亦屬可嘉,從優敘功。
安國公和世泰剿匪有功,著即內務府大臣,遺缺由鎮國公奕灝兼署,莊親王綿梁交部從
優敘功。」綿愷和一班被褒獎之臣趕緊叩頭謝恩。
散罷朝,嘉慶帶著內務府扈從大臣禧恩和幾名內監往養正書屋探視綿寧。孝和皇後
正在綿寧屋裡,聞聽聖駕來到,忙叫紅月、紅桃扶起綿寧,隨同玲兒出來迎駕。嘉慶一
看綿寧臉色蒼白,眼窩深陷,大吃一驚:「皇兒怎會病成這樣。」綿寧故作輕松道:
「父皇不必擔心,兒臣只是偶感風寒而已。」忙陪嘉慶進了屋裡。嘉慶問道:「皇兒真
是受了驚嚇?」綿寧謙恭道:「兒臣長在宮中,生性柔弱。偶遇急變,受些驚嚇,也是
可能的。」孝和皇後卻搖頭道:「二阿哥在父皇面前還要謙恭嗎!當時二阿哥面臨巨變,
何等沉穩從容。怎麼會是受了驚嚇。」嘉慶贊許道:「你母后說得有道理,必是左右侍
候不周才會病成這樣。」紅月、紅桃一聽,嚇得撲通跪下,連連道:「奴婢侍候不周,
罪該萬死。」玲兒站在旁邊,竟忍不住哭出聲來。綿寧忙低聲道:「不關他們的事。」
嘉慶看他面有慘淡之色,玲兒又哭得傷心,一時不知究裡只得道:「朕也是隨便說說,
並無責罰之意。」玲兒慢慢止住了哭聲。紅月紅桃起身謝恩。
屋裡幾人正在說話,禧恩和幾名內監等候在院裡。忽然四阿哥綿忻飛跑進來,喊道:
「二阿哥,我額娘來看你。」禧恩一聽,心中竊喜,迎上去,躬身道:「四阿哥,四阿
哥,果真是皇貴妃駕到?」綿忻聽他問得奇怪,惱怒道:「誰還騙你。」禧恩方知問得
唐突,忙掩飾道:「皇上正在智親王屋中。我是想問清楚,好讓他們通報。」綿忻歡喜
道:「原是我父皇也在這兒,太好了。」說完往裡就跑,禧恩也不攔他。這時那燕皇貴
妃帶著翠兒、巧兒兩個宮女走進來。禧恩看見,急忙趕到前去,納頭便拜:「奴才叩見
娘娘,」燕妃見是禧恩,立刻滿面春風,嬌聲罵道:「你這個狗奴才倒還認得我啊。」
禧恩笑道:「奴才可是時刻記掛娘娘。」燕妃突然正色道:「皇上也在智親王屋裡嗎?」
禧恩忙道:「皇上已來多時了。」燕妃不高興道:「皇上真是關心智親王啊。」禧恩卻
道:「娘娘不是也來看智親王嗎?」燕妃佯怒罵道:「就你鬼精。還不快叫他們通報。」
綿忻跑進門裡,高興地喊道:「父皇。」嘉慶看見,忙叫道:「快過來讓朕看看。」
綿忻卻突然站住,後退一步,雙膝跪倒,磕了一個頭道:「孩兒叩見父皇,父皇吉祥。」
眾人一看,大笑起來,嘉慶高興得流出眼淚,上前拉起他,連聲道:「四阿哥也長大了,
懂禮了。不過這是後宮,是咱們自己家裡,就不必多禮了。」孝和皇後從旁道:「別看
他是個孩子,可是有膽有識,宮中急變,無人不慌,他卻全然不懼,跟三阿哥一道守在
儲秀宮門外。」綿寧接著道:「母后還不知道,他還纏住我帶他去殺賊,虧得三弟抱住
她,我才走脫。」嘉慶聽了,更加歡喜,撫摸著綿忻的頭道:「真是我大清的福氣。」
這時內監來報:「燕皇貴妃娘娘來看視智親王。」孝和皇後笑道:「正巧都趕到一
塊兒了。萬歲還不宣她進來。」嘉慶道:「快宣進。」說話間那燕皇貴妃已到屋裡,忙
給主子和皇後施了禮,笑道:「我只說趕早來看視皇二子,不想讓皇上皇後搶了先。我
倒成了馬後炮了。」一句話說得屋裡人都笑了起來。」綿寧和玲兒忙施禮謝道:「多謝
貴妃娘娘關心。」燕妃走到綿寧跟前,親熱地詢問病好得怎樣了,每餐吃多少飯,如今
感覺怎樣。綿寧趕緊一一回答。嘉慶又和他們說了一會閒話,看看天色已晚,便道:
「你們在這兒多呆一會兒。朕還有國事,就先回宮了。」綿寧忙問道:「父皇,近來河
南、山東兩省賊情怎樣?」孝和皇後聽了忙道:「萬歲要談國政,我們就先迴避一下
吧。」嘉慶擺手道:「不必了。」又向綿寧道:「你只管安心養好身體。賊匪作亂自有
朕和諸卿商議督辦。」說完便命禧恩擺駕回宮。孝和皇後和燕皇貴妃又說了一會閒話,
也各自回宮去了。
掌燈時分,紅月紅桃傳來晚膳。綿寧今天心情好多了,用了兩碗蓮子湯一個饅頭。
玲兒看他幾天來第一次吃這麼多,臉上的笑容舒展開來。綿寧看她這麼高興,動情地道:
「玲兒,謝謝你的關心。」
玲兒笑道:「你還用跟我客套嗎。只要你能好起來,我就放心了。」
綿寧歎道:「你也瘦了很多,這幾天受苦了。」
玲兒臉上笑容凝住:「比起王爺你的內心之痛,這點苦算什麼。可惜我不能為王爺
平復心靈之痛。」
綿寧忙安慰道:「玲兒,別這麼說。」
玲兒搖頭道:「不,我有好多話想說。」
綿寧走到她面前坐下,一手撫在肩上道:「我有很多對不住你的地方,你心裡有苦
處,就說出來吧!」
玲兒緩緩地說道:「剛入宮時,我並不愛王爺,可是現在玲兒深深愛上了你。是你
的癡情感動了我,是你的痛苦震撼了我。儘管我不是你所愛的人,你還對我這麼好。我
不忍看著你在痛苦中煎熬。王爺的失子之痛我理解。可歎我無能為王爺平復心理之痛。
入宮多年,沒能給王爺生下一男半女。」
一番話說得綿寧熱淚湧出,搖著玲兒雙肩道:「玲兒,你怎麼說這些傻話。」
玲兒按住他的手道:「玲兒有一事想求你答應。」
綿寧連忙道:「別說一件,十件八件我也答應。」
玲兒拭乾眼淚道:「王爺身為皇子,已三十多歲了。膝下卻無一子。玲兒以為不如
再娶二福晉……」
綿寧不等她說出,便攔住她道:「玲兒,你胡說些什麼。就是你不覺得委屈,我哪
有這種心情。」
玲兒道:「我理解王爺的心思。可是王爺也該為大清的將來考慮啊。」
綿寧不由得笑了:「還看不出,你倒是個有心人。」
玲兒不以為然地道:「這有啥稀奇,皇上對王爺這麼恩寵,宮中上下,誰看不出
來。」
綿寧忙道:「此話不可隨意往外說。」
玲兒不屑道:「你當我是傻瓜呀。可是我說的事你到底答應不答應。」
綿寧道:「你著什麼急,我們都還年輕,以後還怕沒有兒子嗎。」
玲兒嗔怪道:「說了半天,你還是不答應。我生氣了。」
綿寧忙道:「你先容我考慮考慮嘛。先安歇去吧。」說完,大聲喊道:「紅月,侍
候福晉安歇。」
門外答應一聲:「來啦。」走進一女子。綿寧道:「侍候福晉早點歇息吧!」背後
卻傳來一聲嬌叱:「綿寧!」綿寧吃了一驚,轉臉仔細一看,那女子穿著紅月的衣服,
卻不是紅月。綿寧看她十分面熟,不由得愣住了。那女子秀目圓睜,突然從身後抽出寶
劍,一指綿寧胸前,冷笑道:「二皇子,難道認不出了?」玲兒看見,嚇得張口要喊,
被綿寧一把摀住道:「她就是汪姑娘,快,不許讓任何人進來。」女子淚水汪汪咬牙道:
「你還認得我。是你殺了我的兒子,我今天就是來為我兒報仇的。」綿寧渾身一震,淚
如泉湧,哭道:「哼,你的兒子,難道不是我的兒子嗎,我親手殺了自己的兒子。」綿
寧一陣眩暈,差點摔倒,玲兒急忙上前扶住。哭道:「汪大姐,你冤枉他了。寶兒不是
他殺死的。」紅菱怒道:「少廢話。我不想妄殺無辜,快讓開。」綿寧漸漸清醒過來,
卻出奇的平靜,道:「恨只恨我不該生在帝王家,我若是一介百姓,也許正是夫妻恩愛,
安享天倫之時。今生無所求,蒙菱妹賞我一劍,心滿意足矣。」言畢雙目緊閉,引頸受
戮。玲兒一下跪倒在紅菱面前,求道:「汪大姐,我求求你,放過他一回吧。他其實活
著比死了還難受,我最清楚,他愛你有多深。失子之痛,也差點要了他的命。」
紅菱聽著,心如貓抓,她相信玲兒的話。她知道綿寧是個重情重義的人,可是他是
清廷皇子,他親手殺死了她的兒子,毀掉了她一生的希望,仇恨仍舊充滿她的全身。她
看著跪在面前的女子,低聲道:「你先起來吧。」玲兒看她放下寶劍,遲疑著站了起來,
眼睛死死地盯住那把閃著寒光的劍。紅菱淚眼看著綿寧,心裡道:「寧哥哥,對不住
了。」閉著眼睛,突然一劍向綿寧當胸刺去,只聽「啊」地一聲慘叫,紅菱睜眼一看,
卻是一劍刺中玲兒,當即撲倒在地上。綿寧驚得抱住玲兒,叫道:「玲兒,玲兒。」紅
菱驚呆了,慌忙上前扶住玲兒,對綿寧道:「快去叫人。」綿寧慌忙起身。玲兒掙扎著
道:「別……別叫人。」綿寧停住。玲兒喘過一口氣道:「我……我有話說。」綿寧忙
問:「你說吧。」玲兒看著紅菱,斷斷續續道:「寶兒…不是……王爺殺死的。相……
信我。我們……都是女人,愛著……同……一個……男人,求……你們……別這麼……
殘酷……折磨對方。求你……放過……王爺。」紅菱懊悔道:「我答應你,我對不起妹
妹。」玲兒又看著綿寧道:「快,拿……紙筆來。」綿寧不解其意,急忙將筆墨拿來,
將宣紙舖在地上。玲兒右手哆嗦著提起筆,在紙上寫道:「奴婢入宮多年,未能為王爺
生養半子,愧對王爺恩寵,只有一死謝罪。」綿寧看著大驚道:「玲兒,你這是干什
麼?」玲兒慢慢松開筆,氣息微弱地道:「快,送……大姐……出宮。」紅菱哭道:
「我不走,妹妹你不能死。」玲兒突然往紅菱懷裡一歪,氣絕而亡。綿寧驚呼道:「玲
兒,玲兒……」紅菱慢慢放下玲兒,低聲道:「別喊了,沒用了。」綿寧怒吼道:「你
為什麼要殺死她?」紅菱無言以對,一任悔恨的淚水奔湧而下。綿寧低頭看見地上玲兒
的遺言,突然醒悟過來,一把拉起紅菱,指著她身上的衣服問道:「紅月在哪兒?」紅
菱怔了一下明白過來,忙道:「她被我點了穴道。」綿寧急忙往外奔去。
第二天,智親王福晉自殺而死的消息立即傳遍宮中。嘉慶正在太和殿早朝,與諸臣
商議那彥成從河南發來的奏折,原來那彥成兵抵河南衛輝,因見滑縣謝家莊、道口鎮一
帶義軍聲勢浩大,乃屯兵不速進,上書嘉慶帝要求增調山西兵、甘肅兵、索倫兵赴滑縣。
嘉慶求勝心切,見到那彥成的請求,十分惱怒,大罵他遲疑不進,逗留觀望。軍機大臣
戴均元、托津見主子發怒,忙出班奏道:「既是那彥成畏葸遷延,萬歲可派重臣往其營
中督促,一面嚴旨責其早日進兵剿滅逆匪。」嘉慶點頭道:「兩位愛卿言之有理。朕就
命托津為監軍,立即趕赴河南,督促那彥成進兵。」托津忙道:「臣遵旨。」嘉慶正要
散朝,禧恩匆匆而進,跪奏主子:「皇上,剛才,智親王派人來報,二皇子福晉昨晚自
盡而死。」嘉慶大吃一驚問道:「可知因何自盡中」禧恩道:「福晉留有遺言,說是入
宮多年,未能為智親王生育半子,羞愧而自盡。」嘉慶歎道:「真是糊塗,豈能因此輕
生。智親王現在怎樣?」禧恩道:「智親王自是悲痛欲絕。」嘉慶一揮手命道:「散朝,
待朕去看看。」
嘉慶由禧恩陪著,帶了幾名內監,直奔養正書屋綿寧寢宮。綿寧聞報,出來把父皇
迎入房內。嘉慶看他兩眼紅腫,面色慘然,不由心中發酸,道:「皇兒身體剛有好轉,
又遭此變,可受苦了。」綿寧歎息道:「謝父皇關心,兒臣該有此劫。」嘉慶道:「你
福晉也是心窄。你膝下無子朕也曾憂慮,她也不該因此輕生。」綿寧道:「昨晚用膳時,
福晉說起入宮多年未能生育半子,還勸兒臣多納幾個側福晉,誰料想她當晚就尋了短
見。」說完,掏出玲兒遺書呈上。嘉慶看過,眼中含淚道:「難為她一片心思。朕要厚
葬她。」轉臉向門外喊道:「禧恩。」禧恩趕緊跑進來,垂手而立道:「皇上有何吩
咐?」嘉慶道:「智親王福晉的喪儀就由你主辦,梓宮用金黃座罩。」禧恩心裡一驚,
暗道:「只有皇太子才能用黃色,皇上是糊塗了嗎?」正在遲疑,又聽嘉慶道:「下去
吧!」禧恩忙道:「奴才遵旨。」慢慢退出房去。
綿寧看禧恩退出,忙屈膝跪下道:「謝父皇恩寵。」嘉慶眼含期望,道:「皇兒你
能明白朕的苦心嗎?」綿寧道:「兒臣明白。」嘉慶道:「明白就好,皇兒要節哀自重。
朕還有國事待辦,就此回宮了。」綿寧忙起身恭送聖駕。
禧恩出了綿寧寢宮,經涼風一吹,心中豁然明白。主子的意思是以皇後的喪儀厚葬
福晉。想至此,他不敢怠慢,急忙到前廳吩咐宮監僕隸們分頭忙活。直到天黑,禧恩便
向綿寧找了間房子住下。按說,宮內不留外官住宿,但禧恩是燕皇貴妃的本家族弟,又
是嘉慶皇帝特許的喪禮主辦人,特殊情況也就特殊對待了。那禧恩為著辦好喪禮,一直
謀劃到半夜也無睡意。便信步走出房門,外面一片寂靜,禧恩心裡忽然像長了草。看看
四下無人,悄悄出了大門,往益香園而去。
那益香園正是燕皇貴妃居住。燕妃自生下四阿哥綿忻,雖說在後宮頗有地位,怎耐
嘉慶每天忙於國政,極少臨幸她。她便難耐深宮寂寞,常找借口召她族弟禧恩來宮中陪
她,那禧恩當然是一拍即合。因為滿人自古就有本族通婚的習俗,他們也不以為意。今
天禧恩奉旨住在宮中,忽然想起她便往益香園而來。
禧恩來到門口,宮女太監都心裡明白,也不用通報,他便直奔燕妃寢宮,遠遠看見
還有燈光,知道燕妃還沒歇息,心中高興,悄悄走進門去。門內兩名宮女看禧恩進來,
識趣地走開,禧恩輕輕關上房門,走進內室。那燕妃正坐在書案前,手托香腮,凝眉深
思。禧恩走到跟前一躬身笑嘻嘻地道:「娘子,小生有禮。」燕妃不防有人進來,嚇了
一跳,一看是他,心中竊喜,面上卻一本正經地道:「深更半夜,來我寢宮,成何體
統。」禧恩不以為意,上前摟住她,調笑道:「姐姐難道不想小弟?」可那燕妃卻不像
以前那樣溫順,嘴裡怒喝道:「放開我。」用力推開禧恩,轉身伏在書案上,抽抽噎噎
哭泣起來。禧恩慌了手腳,陪笑道:「對不起,是奴才莽撞,惹姐姐生氣了。」燕妃突
然抬起淚眼,嬌叱道:「誰生你的氣。」禧恩一聽,放下心來,上前撫著她的秀髮道:
「姐姐有什麼事儘管說,我就是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燕妃歎息道:「也只是一些小
事,哪裡用你赴湯蹈火。我只是覺得我們母子活得淒苦,沒有人體貼照顧。」禧恩人極
聰明,一聽就明白了,便道:「姐姐是說皇上不到你這兒來了。」燕妃含笑道:「怎麼,
你吃醋?」禧恩趕緊道:「奴才再大膽,也不敢吃主子的醋。」燕妃嘖笑道:「還說呢,
皇上的綠頭巾你都給戴上了。」禧恩嘻笑道:「還不是蒙姐姐的錯愛,」又正色道:
「皇上可是一位勤政圖治的君主,每天忙於政務,實在無暇臨幸後妃們。奴才可不敢誘
惑主子貪戀女色,荒廢朝政。」燕妃冷笑道:「我只是說說而已,你就扣上個大帽子。
難道我就不孤獨寂寞了嗎。」禧恩忙陪笑道:「姐姐說得是,小弟一定勸皇上常來姐姐
宮中。」燕妃轉而嬌媚地一笑道:「今晚可不要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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