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上次林則徐派伍浩官傳達諭帖後,十三行街的洋商們一直沒有交出鴉片的意思。
伍浩官回報林則徐時,竟聽說那些洋商們把他這位欽差的決定視同兒戲,組織了一個由
英國商人威特摩爾任主席的商會會議,成立專門的什麼會來考慮局勢並盡早向商會報告,
然後由商會決定如何答覆中國欽差。其結果是以二十五票對二十一票通過的決議案中還
含糊其詞地表示:「外商公眾幾乎一致感覺到,有絕對必要使在廣東的外人與鴉片貿易
割斷關係。」
林則徐當時聽說大為震怒,心想:「本大人讓你等交出鴉片,卻推三阻四,還成立
什麼商事會議,用小孩玩的舉手錶決來糊弄本大人,這還了得!如果不是因為我大清乃
禮儀之邦,就早已把你們這些洋商們一個個捉拿歸案。」林則徐擊案有聲,嚴厲地對伍
浩官說:
「這分明是規避的遁詞。如不繳煙,本大人將於二十二日晨十一時親至公所,措辦
一切!至於你,也該讓你知道本大人的厲害,到時定斬不饒!」
伍浩官走後,林則徐立即命海關監督豫厚庵發出告示:「當欽差大臣駐粵期間,禁
止一切洋人前往澳門。」
林則徐到廣州後,梁廷告訴他,英國駐華商務監督義律和多年來在中國從事鴉片生
意而發橫財的首富查頓因為聽說他的到來,嚇得逃到澳門去了。為了防止再出現這種情
況,阻止鴉片商人外逃而作出這樣告示。
可笑的卻是查頓的言行。查頓是英國的鴉片商,原是英國的醫生,英國東印度公司
的僱員,來往於英國、印度、廣州,十分熟悉清朝國情。道光十二年,他與人合夥組織
恰和洋行,成為廣州最大的販毒組織,人稱為「鐵頭老鼠」。這只鐵頭老鼠嗅覺靈敏,
聞知林則徐南下禁煙,嚇破了膽,就在林則徐抵達廣州的前幾天,悄悄溜回澳門。而他
走之前,還在商館上百人的聚會上洋洋得意地說:
「先生們!我們不是走私犯,中國政府、中國官吏才是走私。他們縱容走私,鼓勵
走私,而不是我們。」
說完後自己卻偷偷地上了船離開了廣州。
到現在已是二十二日了,仍不見洋人交出鴉片,林則徐自己也著急了。他不是怕開
罪洋人,而是他始終沒有忘記道光皇帝曾對他所說的話:「如果洋人交出鴉片,那麼就
萬事大吉,對洋人也要以禮相待;如果洋人不願交出,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刻,且勿動用
武力,以防引起洋人的武裝挑釁……」
既然道光皇帝這樣說了,說明他也擔心引起戰火,林則徐也不得不小心對待,來不
得半點馬虎。雖然早在二天前他就命數千兵勇在廣州城郊集中,又在昨日讓滿載兵士的
船隻在商館門前的江面上成群地停靠待命。
現在洋人那方面一直沒有動靜,遲遲不願交出鴉片。這時林則徐要深思熟慮了,要
不要動用武力呢?
兩廣總督鄧廷楨在廣東幾年,經驗豐富,一猜就知林則徐心中所顧忌的。鄧廷楨畢
竟城府深,雖然知道卻又不主動提出來,只是等待著林則徐向他詢問。
林則徐這一問,鄧廷楨想是時候了,盯住林則徐平靜地看了一下,緩緩地說:
「林老弟這一問,想必在心中已打定了主意?」鄧廷楨並不急於正面回答林則徐,
反問一句。
林則徐聽他這樣問,又聯想到方纔他那平靜的目光,知自己心中所想被他猜中了,
因此也就不加掩飾,道:
「鄧兄果然高明,看樣子小弟找你幫忙並沒找錯人。」
「林老弟現在所顧慮的可是皇上那一方面?」
「鄧兄所言正是。」
「既然洋商不願交出鴉片,那就按你心中的計劃做也算是在萬不得已之時呀!再說
你已在兩天前向他們警告過,想來皇上也不會責怪你的。」
林則徐正待說話,伍浩官跑了進來。
「卑職叩見欽差大人,那些洋商答應交出鴉片了。」
林則徐和鄧廷楨一聽,又驚又喜,同時問伍浩官:
「共交出多少鴉片?現在何處?」
伍浩官猶猶豫豫地說:「總共交出一千箱鴉片,現在——」
伍浩官話還沒說,林則徐已氣得七竅生煙,怒氣沖沖地說:
「大膽伍浩官,本大人讓你勸洋人交出鴉片,如今竟想用一千箱鴉片搪塞本大人,
難道你真的不知外洋洋面停留的二十多只鴉片船隻麼?不是不知,而是你已與洋人串通
一氣,今日定要你知道本大人的厲害!來人!把伍浩官推出去斬首示眾,」
話音剛落,進來幾名刀斧手連拖帶拉地把伍浩官拖了出去,只聽見伍浩官大聲喊著:
「大人饒命哪!大人饒命哪!」
林則徐毫不猶豫地說:「斬——」
林則徐斬過伍浩官,又把盧茂官找來,命他向十三行的洋人商館再下通碟,如若在
天黑以前再不把鴉片悉數交清,本大人將嚴懲不殆。
盧茂官哪裡敢不遵從,伍浩官因辦事不牢已被林則徐處理,他又怎能夠不顧自己的
性命,因此盧茂官又慌慌張張地到英人商館裡去了。
盧茂官也有自己的難處。在廣東由於和洋商們私運鴉片也積累許多銀子,成了富家,
可在做官的面前仍然抬不起頭來,更何況現在又是在欽差大臣林則徐面前;再者在洋人
面前他還得恭恭敬敬客客氣氣,否則他又如何弄來許多銀子。長期以來,行商們雖賺足
了錢,口袋肥大了,可是不僅當官的壓著他們,就連洋商們也騎在了他們的頭上。
盧茂官雖然這樣想,卻也只能無可奈何地搖著頭,向十三行街的方向而去。
林則徐、鄧廷楨以及梁廷一直到日落的時候,才見到盧茂官的身影。
「大人,不好了,顛地逃跑了。」盧茂官進來後結結巴巴地說。
原來,伍浩官被處斬後,顛地憑著自己的關係網馬上就知道了此事,他害怕極了。
一開始,林則徐到廣州後,他心裡雖然有些緊張,可馬上就鎮靜了下來。後來林則徐派
伍浩官前來要求交出鴉片,他也認為那不過是嚇唬人的,現在伍浩官真的被處以斬刑,
他才意識到這件事情嚴重,知道林則徐並非平庸之輩。可是又怎麼辦呢,不到萬不得已
顛地又不捨得交出自己的鴉片,無奈,三十六計走為上策,顛地就憑著自己熟悉廣州的
地形,趁著夜幕降臨之前偷偷摸摸地從商館的一個側門出去,擦著牆角溜走了。
為了防止被人認出,顛地從商館溜出後,又鑽進一家農捨偷了幾件衣服,把自己化
裝成老百姓。夜幕降臨了,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黑夜沉沉,顛地穿過幾條小胡同,站
住了,等辨別出他的商船停泊的方向,又趁清兵替換哨卡的機會,溜到了江邊。
他正在尋找自己的商船,猛然聽到身後有聲響,嚇了一跳,慌忙躲在一棵大樹的後
面,探出肥大的圓腦袋仔細察,原來是海風吹動樹葉的聲音,樹葉顫動幾下不動了。顛
地嚇得長長舒了一口氣!勸慰自己:「不要慌,不要慌,要鎮定。一切都會好的,只要
能離開廣州,就一路順風了。」這一陣子,顛地也跑累了,見四下無人,一時還看不見
自己的商船,他扭了扭腰,解開長袍的領扣,靠在樹後歇起腳來。
林則徐聽說顛地跑了,反倒高興起來,他得意地對鄧廷楨說:「真是天助我也,我
正愁不知從何處對這些可惡的洋商開刀呢,現在上天卻給我一個機會。」
鄧廷楨也笑著點了點頭。緊接著,林則徐轉身把李大綱召來對他說:
「傳我命令,水師兵勇立即行動,把顛地抓回來!」
顛地歇了一會兒,站了起來,往前走了一段路,尋找自己事先備好的商船。走著走
著,他忽然覺得不對勁兒了,巡邏的人增多了,不僅有士兵,還有百姓,敲著鑼,打著
鼓,奔跑著,呼喊著,來來往往,一個個哨卡都被堵死了。正在他進退兩難之際,猛地
背後有人喝道:「站住,你是干什麼的?」顛地一哆嗦,剛想張嘴說話,轉念一想又趕
忙閉上嘴,他那半洋半中變了調兒的中國話一旦說出口,豈不就漏了餡兒了。
這時在他前面又走過來幾個人,這下顛地急壞了,低頭一眼看見腳邊那滾滾的江水,
他不假思索地就往下跳,撲通一聲,進水裡去了,這時顛地才想起自己不識水性,不得
不開口了,喊著:「救命哪!救命哪!」連喊帶叫,就聽「咕咚咕咚」喝了幾口帶腥味
兒的江水。
聽到喊聲,岸上的人越來越多,顛地在冰涼的江水裡渾身發抖,不知如何是好,只
見無數人等,向他撲來,他暈了過去,接下來發生的事就不記得了。
等到顛地醒來時,他已被帶到了越華書院的臨時大堂。
林則徐坐在前面,鄧廷楨陪坐一邊,幕僚梁廷立在後面一側。
林則徐定睛看了看跪在下面的那個洋人。對顛地,林則徐沒有見過,卻早有耳聞,
素知他和逃走的查頓為英國最大的鴉片商人。查頓嚇跑了,他卻賊心不死,千方百計地
破壞禁煙。
跪在堂下的顛地是個矮胖子,這時鬚髮零亂,滿面晦氣,渾身上下濕淋淋的,活像
一只落湯雞。林則徐看在眼裡,笑在心裡,這就是你逃跑的結果。然而更多的是恨之入
骨,正是像他一類的洋商才害得中國民不聊生,生靈塗炭。
林則徐氣得一拍驚堂木,顛地跪在冰涼的磚頭地上猛地打了一個激靈。他心裡也很
清楚,林則徐這次廣州禁煙看形勢是志在必得,自己的這次出逃被捉,也只能自歎倒霉
了。
「大膽奸賊,深夜到處亂跑,你是何人,所為何事?」林則徐故作不知地間。
顛地當然心裡也很清楚,林則徐這是明知故問,可現在自己的性命就在此人手裡,
又哪裡有膽量說個不字,只得如實地回答:
「我是大英帝國的商人顛地,至於這次外逃,實因我不想交出鴉片。——不過如若
大人能把我放回去,我一定把鴉片送上。」
這時顛地就在林則徐手上,不愁他不交出鴉片,也就不急於談論此事。於是林則徐
皺了皺眉頭又問:
「本大人幾次派人去叫你們交出鴉片,你們難道沒見到,交給你們的諭帖收到沒
有?」
「收到了。」
「既已收到,可曾認真地看過。」
顛地這下回答不出來了。他現在才想起伍浩官第一次去見他交給他的那張紙,當時
他連瞅也沒瞅上一眼,隨手就扔給別的洋商了,現在林則徐問了,顛地支支吾吾回答不
上來。
林則徐見顛地跪在下面膽怯的樣子,也覺得自己的目的在於鴉片,沒有必要與洋商
把關係弄得太僵。這時他緩緩地說:
「顛地,你在中國做生意已久,也該對我朝的政規略知一二。我天朝對你們向來報
以恩賜之心,你們外洋的船到廣東通商獲利甚厚,不論帶什麼貨來,都容許銷售;想買
什麼貨物,無不立即辦理,因此以前每年來船不過數十艘,近年已達上百艘之多。我大
清皇帝一視同仁,准許你們貿易,才得沾此利惠,如果封港,各國有什麼利惠可圖?況
且大黃茶葉這些東西,仍由你們年年販運出洋,一點也不吝惜,那真是恩莫大焉!」
林則徐見顛地並不言語,又接著往下說:
「我天朝對你們這些洋商如此厚恩,你們就應當感恩才是,感恩則當畏法,利己而
不可害人。怎麼能將你們國家不吸食的鴉片煙帶來我國,騙人錢財害人性命?幾十年來,
你們以鴉片蠱惑華民,所得不義之財不可勝計,於此人心所共憤,天理所難容!」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至於你們在伶什洋面上的鴉片,本大人無一不曉。存
貯這麼多鴉片,無非是要私行售賣。但現在海關如此嚴拿,還會有什麼人敢為護送?各
省亦皆嚴拿,還有什麼地方敢為銷售?此時鴉片已遭嚴禁,人人知是鴆毒,何苦還要存
貯是船久碇大洋,即枉費工資,又恐懼不測風火,豈不是自找苦吃?」林則徐剛才見顛
地似被說動,接著循循善誘地說。
最後林則徐又嚴厲地說:
「如果遵從諭示,已來的盡數呈繳,未來者斷絕不來,那麼本大人將奏明皇上格外
施恩,酌予犒賞,獎其悔恨之心,此後照常貿易,仍不失為良商;如執迷不悟,還圖設
法私售,搪塞不繳,即是存心違抗的奸商,估惡不悛,必遵照新例一體從重懲罰。顛地,
至於你,本大人照理應該放你回去,只是鴉片還未交出,因此本大人決定,伶什洋上的
鴉片什麼時候交清,就什麼時候放你回商館。」
林則徐說著,站了起來,眾人一看林則徐的表情和動作,知道他決定退堂了,於是
把顛地暫時關押起來,其余的人也都紛紛散去。
從顛地被捉回來的那一刻,又一個新的念頭在林則徐的心中產生了。
通過得到的消息和查訪的結果,林則徐知道在洋商裡面有一些想要交出鴉片,只是
見大多數人反對才沒敢表白出來。而關鍵的問題在於自從支持鴉片走私的英國駐華商務
監督義律逃到澳門後,他下面的這些英國商人群鳥無頭,沒有一人敢自做主張,因此致
使林則徐所發交出鴉片的命令被他們一再地拖拉下去,不願交出鴉片。
不過,顛地這一逃一捉幫了林則徐一個忙,現在把顛地關押在牢裡,不放回商館,
那麼一旦那位查理﹒義律知道,他作為駐華商務監督不能不對英國子民的安全負責任。
因此,林則徐料定過不了幾天,義律一定會來廣州,甚至還要親自上門拜訪他。如
果一切順利的話,就省去林則徐的許多麻煩,只要迫使義律同意交出鴉片,那一切就方
便多了。想到這裡,林則徐興奮起來,眾人走後,大堂空蕩蕩的,只有林則徐和梁廷兩
人。
林則徐在大堂上坐了好一陣子,感到腰有些酸痛,他徐徐走下大堂,出了大廳,來
到庭院,長長舒了一口氣。這時天空中月亮也出來了,圓盤樣的月亮撒下銀白色的光輝,
投下兩人的身影,他一轉身始發現梁廷也跟著來到院子裡面。
林則徐對梁廷微微一笑,梁廷上前一步也笑了,然後說:「大人,有心事?」
「沒有,只是在想剛才的事。」林則徐幽幽地說。
「大人明鑒,否則何以捉到顛地。只是卑職有一事不明,還望大人賜教。」梁廷深
深鞠了一躬問道。
林則徐誠懇地望著粱延說:「請講。」
「剛才大人為何把顛地扣押起來,依我看來,似乎並無必要。」
林則徐笑了笑,仔細地打量著梁廷,並不立即回答。
林則徐與梁廷短短十幾天的接觸,對他的學識甚是佩服,以為平生所罕見。不過官
場上的經驗,他還是差一點,畢竟梁廷從未做過官,和官場上的人交往也少,特別是他
方才一問,林則徐更能深深感觸到,他考慮問題並沒有自己周全。這卻不影響林則徐對
他的欽佩,反倒更能體現出他身上的那種特殊的氣概。於是林則徐把自己心中所想全都
告訴了他。
梁廷一聽,哈哈大笑,連連稱讚:「好,此法甚妙。料那個義律再不願來廣州,也
必須要跑一趟了。」
「所以說,現在所需考慮的是如何使義律交出鴉片。義律是正人君子,那麼就好辦;
如果他也如同鴉片商一樣奸詐,那就不能不曉之以理了。」
夜已深了,梁廷又和林則徐閒談幾句,就回去了。
林則徐邁開步子朝書房方向走去。書房在越華書院的後院,林則徐借著月色,踏在
通往書房的用青石板舖成的小徑上,好久沒走在這條小徑上了,撒下的月光和青石板構
成的只是冷清的氛圍。
書房抬頭可見,一個窗子朝前開著,熟知林則徐的老僕林升早已在裡麵點明了蠟燭。
林則徐正走著,就聽「忽」的一聲,轉臉一看,一個身影從院牆上跳下來。林則徐
大喝一聲:「誰,竟敢夜闖欽差行轅?」那人並不答話,一個箭步跨到林則徐跟前,林
則徐定睛看去那人穿著夜行衣,手裡握著一把鋼刀,他大吃一驚,「大膽歹徒,你竟敢
行刺本大人,沒有王法不成?」
林則徐正說著,那人就一刀砍了過來。林則徐眼見那刀帶著一道刺目的光芒直向自
己,他連忙就地一滾,大聲喊著:
「來人哪——」
那人一聽林則徐喊人,也慌了神,趁著林則徐還在地上,跨上去一步,揮刀就砍,
突然,一個雷霆般的聲音傳到耳朵裡:
「大膽惡徒,看你往哪裡逃!」
緊接著,那個喊的人已經朝那黑衣人奔了過來。那黑衣人被喊聲驚得猛的一愣,轉
身就跑。
剛才叫喊的那人是副將李大綱,他趕上那黑衣人舉刀就砍,黑衣人聽到背後有風聲,
忙轉身伸刀就擋。誰料李大綱這一下是虛招,他趁此機會,飛起一腳,把那黑衣人踢倒
在地。
其余的人這時也已經趕過來,圍住了黑衣人,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只好束手被
擒。李大綱上去一把把他的面罩扯了下來,立即認出那人。
林則徐走過來,問道:「李大綱,這個刺客是什麼人哪?」
「啟稟大人,此人名叫草上飛,乃廣州城一名飛賊,平時專門干一些偷雞摸狗的事,
不料他竟然行刺大人您。」
李大綱轉身又向草上飛問:「你為何行刺林大人,還不快快招來?免得受皮肉之
苦。」
草上飛剛才已經見識過李大綱的厲害,現在又見他認識自己,也不敢隱瞞,一五一
十地說了出來。
原來草上飛那次被洋人叫去就是為了此事。洋商中有一人叫威特摩爾,此人不但從
事販運鴉片,而且暗地裡還干一些偷偷摸摸的事,但他自己不動手,只是打聽到誰家有
奇珍異寶,然後再派人去偷。不知何時,草上飛就被他利用上了。自從林則徐來廣州後,
他就已經佈置好了,一旦出了什麼差錯,就派草上飛去行刺林則徐。現在鴉片販子顛地
被捉,威特摩爾也有如驚弓之鳥發發可危,因此就派人行刺林則徐。威特摩爾心想:
「只要行刺成功,林則徐一死,那麼顛地不但會被放出來,而且禁煙也就不攻自破了。」
不過行刺朝廷命官,連洋人威特摩爾也知此事非同小可,因此雖然早有準備,卻遲
遲等到顛地被捉才動手。
林則徐聽他講完,就命人把他先帶下去關押。現在他的心裡不能平靜下來,本來認
為一切事情就等義律到來後再行妥議,現在又出了這件事,怎麼不令人心煩呢?
這件事使林則徐大為生氣,他乃是皇上親命的欽差大臣,竟然有人敢來行刺,膽大
妄為極了。更何況大清天朝一向對洋人異邦禮恩有加,即使他們沒有一絲感激之情,也
總應該遵守天朝法律,可是他們不但不遵守,還派人來行刺,這還了得,不是明擺著向
大清天朝挑釁麼?對於此事,林則徐豈會甘心,又怎會寬容?
不過,林則徐做官多年,什麼風浪沒見過,雖然緊張一陣子,但馬上就平靜了下來,
在心裡時刻警告自己,千萬不能感情用事,否則一招不當,全盤皆錯。他思考了片刻,
抬起頭對李大綱說:
「吩咐下來,此次行刺不得洩露,全當作沒有發生過,有敢違抗者斬。」
一縷夕陽透過窗簾斜斜映在書房裡,在地板上投射下一個方形的日影。望著日影在
地面上悄悄向東移動,望著它從亮黃變成金黃由金黃染上淡紅,鄧廷楨靜靜地陶醉在這
溫馨的日光裡。睜開眼,夕陽已快要接觸西邊的那座山頭了,時不可待,歲月荏苒,他
心裡掠過一陣寒顫:自己已經是六十四歲的人了!
人生短短幾十春秋,說快也真快,不知不覺便過去了。六十多年來,鄧廷楨像是在
夢裡,夢裡他又見到他幼年的身影,看到一步一步向前邁開步子的動作。自從上任做官
也已經有三十多年的時間了,路途坎坷啊!每行一步無不付出巨大的代價。不過還好,
憑著內心的正氣和經驗,還都挺過來了。
可歎是許乃濟的事件,他的被黜不能與廣東脫得了干系,若不是學海堂和以他為首
的廣東官員極力慫恿,許乃濟也不會拚死上諫要求弛禁煙片,以挽救天朝所面臨的危機。
雖然他與許乃濟從未謀過面,卻也聽說過他以往在京城裡的事跡,不失為正義敢言
之士,只可惜一失足成千古遺恨……
許乃濟被黜四川,學海堂被封,他鄧廷楨只是被摘去花翎,可就連廣東巡撫都被罷
職待審,這難道不是皇上的仁慈和恩賜麼。這其中也多虧了林則徐的勸諫,否則他即使
不落得許乃濟的下場,也不會再在兩廣總督之職上留用。皇恩浩蕩,他自己其實是罪莫
大也,身為兩廣之首卻無力治理鴉片的毒害,聽任其自流,而且連黎民百姓也管制不好,
以致使他們亂言亂語,影響嚴禁,這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的過失啊,可皇上卻以寬大的
態度對我。
受人滴水之恩,當以湧泉相報,皇上又多次來詔要他鼎力支持林則徐嚴禁煙片,雖
然也幫了不少忙,可他自己最清楚不過;自己並沒有竭盡全力,他心裡有時也覺得懊悔,
可過後又總是忘記,難道是因為年歲大的緣故?
年歲的確大了,已是六十幾歲的人,恐怕也沒有多大活頭,當官這麼多年似乎一直
都碌碌無為,自己以往總是報著當官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這種想法是不行的。林則徐不
也是已五十多歲近六十的人,卻依然是一腔熱血,埋頭苦幹,他不正是自己的表率麼?
自己不是應該多學習他人的長處完善自身麼,否則又怎麼能對得起自己來世一遭呢?
日影又紅了幾分,又移動幾許。鄧廷楨眼盯著那移動日影感慨萬分,今天又悄悄地
過去了,不知現在林則徐正在做什麼,估計他總不像自己現在這樣靜靜地坐在房間裡,
飽受陽光的洗禮吧。
在鄧廷楨的眼中,林則徐總是忙著,有著自己的規律,無論學識能力還是態度經驗,
鄧廷楨對此人都很欽服,林則徐做欽差大臣來此禁煙,皇上可沒有選錯人……
「嘎——吱——」堂屋的門輕輕響了。鄧廷楨一驚,他縮住身子細聽,有人躡手躡
腳地走向他的書房。
這是誰呢,須知每次有人到書房來,都先有人通告一聲,然後鄧廷楨再整理一下衣
裳或接見或躲避。
而現在這個進來的人,似乎並不想讓人知道他進來,或者是他不知道這裡面有人,
難道是三兒?鄧廷楨猜著,可又不大可能,自從知道他吸食鴉片後,就一直把他關在房
裡,勒令他戒絕鴉片,專心讀書。不是他又會是誰呢,莫非是——
鄧廷楨疑惑著,悄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同樣躡手躡腳地朝門前走去。到了門前他
停住腳步,定了定神,猛地一把掀開門簾,站在門外的那人,個子不高,相貌偉岸,三
寸胡須一身正氣,林則徐站在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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