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兩人相視一愣,繼而齊聲大笑起來。
    「林老弟,今天怎麼偷偷摸摸地來了?」鄧廷楨開玩笑地說。
    林則徐不大好意思地說:「抱歉,抱歉,小弟本想和鄧兄開個小玩笑,不想鄧兄識
破了,慚愧慚愧。」
    鄧廷楨握住林則徐的手,把他讓進房間裡,「我還以為我的府裡也來了刺容呢。不
過我又一想,我的腦袋似乎沒有林老弟的腦袋值錢,豈會有人要我的腦袋?」
    林則徐見鄧廷楨繼續和他開玩笑,也同樣興奮地說:「鄧兄的腦袋雖不如小弟的,
但裝得學識卻比小弟多喲!」
    「林老弟,過獎了。不過,看老弟今日氣色卻好得很呢,難道——又有喜事兒碰頭
了?」
    「喜事兒倒沒有,不過卻有一件令人振奮令人高興的事兒。鄧兄,你猜猜看?」
    鄧廷柄推辭道:「不用清了吧!林老弟你直接說出來不就行了嗎?」
    林則徐這時興奮得像剛撿到一塊糖的小孩子似地說:
    「鄧兄,一定要請,而且你一定能猜中。」
    鄧廷楨聽他這樣說,馬上醒悟過來,大聲地說:「難道是那個什麼義律到廣州了。」
    林則徐一拍大腿,高興地說:「鄧兄果然頭腦敏捷,所說極是,所以剛才小弟才悄
悄進來,想給鄧兄一個驚喜。」
    「林老弟,你猜得更加準確。如你所願,義律果然不能不顧顛地,所以從澳門回來
了。——老弟,你可以稱為『小諸葛』了。」
    林則徐興奮得不知如何是好,這時就深深朝鄧廷楨鞠躬,用變了調的嗓子回答:
    「鄧兄,過獎了——」
    那日林則徐派人把顛地抓住關押起來後,很快就有漢奸跑到英人商館通知洋商。洋
商威特摩爾一邊派人去行刺林則徐,另一邊就寫信準備把顛地被捕的消息告訴在澳門的
義律。
    威特摩爾派草上飛去了以後,卻遲遲不見他回來,知道他可能失手了,於是就派人
把消息送了出去。
    義律在林則徐來到廣州以前,就已經嚇得逃到澳門去,臨走就是讓威特摩爾打點一
下並隨時向他傳送消息,所以廣州城裡發生的一切,他一清二楚。
    等到義律收到信時,他感到有點驚異,在他的印象裡至今還沒有見過天朝的官員竟
然敢隨意扣押外國商人,特別是對英國的商人一向是唯唯諾諾言聽計從。這個林則徐膽
子真不小,竟然把他向來都比較看重的顛地關押起來。
    「這件事非得我走一趟不可,否則要是讓外交大臣巴麥尊知道,那可不是好事。將
直接影響我的地位,畢竟是駐華商務監督啊!」
    義律這樣想著,可是這件事也不可魯莽行事,到了廣州後要認真對待才行。他仔仔
細細把事情的經過回顧一遍,打定主意,匆匆動身朝廣州趕來。
    義律一到廣州,立即就有士兵通知林則徐這個消息。林則徐一聽,正合他所願,二
話沒說,就忙著趕來找鄧廷楨,想讓他也高興。
    鄧廷楨聽完林則徐的敘說,當然也高興。這十幾天來,鴉片早已經把他兩人的心系
在一起,願為斷絕鴉片而努力,只要聽到事情有進展,對他來說,這就是最令人開心的
事。
    林則徐到了鄧廷楨的書房,開了幾句玩笑,便言歸正傳:
    「這次定要義律答應交出全部鴉片才可以,否則的話,那只有走下策,派兵去強迫
他交出鴉片。」
    「這是一次機會,不可錯過,至於用兵去迫使他交出鴉片,卻是切莫采用為妙。」
    林則徐感到有些疑惑,難道他是擔心皇上的責怪麼?他把身體往鄧廷楨身邊靠近些,
問道:
    「鄧兄,難道是擔心小弟為此而丟了烏紗帽?——這個無須鄧兄牽掛。小弟此次來
廣州已下必死的決心,如果能把鴉片斷絕,人民少受煙害,堵塞白銀流失的通道,那麼
即使引起邊釁,發生戰亂,惹怒了皇上,因而被罷黜或是殺頭,那又有何足惜;既來之,
則安之,廣州向來是鴉片輸入的主要通道,一直以來,鴉片在此已根深蒂固,要想連根
拔起,又何其艱難,道阻且長,只憑林某一人之力實為其難,不過此時有鄧兄與小弟齊
心協力,同舟共濟,那麼即使因事不成而身敗名裂,只因能交識鄧兄,林某也就死而無
憾了!更何況有鄧兄來輔助小弟,那又何事不成?」
    鄧廷楨聽著聽著,眼眶一熱,一行熱淚滾了下來。
    他深情地望著林則徐,緊緊地抓住林則徐的手,林則徐馬上感到鄧廷楨手上的熱流
傳到自己的身上,奔流到全身各個部位,說不出的舒服,動情地喊了聲:
    「鄧兄——」
    鄧廷楨聽到林則徐這句發自肺腑的喊聲,心裡更是激動,緩緩地說:
    「林老弟,鄧某活了六十多年,做官也三四十年,在眾多與我交好的人中,能與我
交心相處的,寥寥可數。而這幾位屈指可數的朋友也已又先後故去,只留下鄧某還一人
孤零零地活在這個世上,因此雖身為兩廣總督,卻對仕途早已心灰意冷,再說年歲也大
了,有些事深感力不從心,也不太想去過問。致使鴉片依然氾濫,這與鄧某有不可分斷
的關聯,鴉片到處,都是鄧某的過錯,自從老弟到了這裡後,老兄我無不羞愧於心。無
論見識還是能力,都遠非老兄我所能匹比。而且老弟對鄧某還有恩,鄧某雖才疏學淺,
也定當助老弟完成鴉片之禁,這一點就請老弟你放心吧!」
    林則徐激動得一下子站了起來,把鄧廷楨也拉了起來。
    「好,就憑鄧兄這句話,林則徐也定然不會令皇上失望。」
    「林老弟,可做好打算沒有?」
    「如何對待那個商務監督,老弟我早已胸有成竹了。」
    林則徐充滿自信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哦,真的麼?不過,老弟可不能大意呀!我在此雖然才三四年卻對義律也略知一
二。此人狡詐刁鑽,不可小視,你還是小心為妙。而且他此次來可不是衝著鴉片,而是
衝著你,衝著顛地而來的,你若是不交出顛地,恐怕他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鄧廷楨雖然深知林則徐的能力,但對義律也知之不少,素知那些洋人的品性。特別
有一件事令鄧廷楨不能忘記。
    道光十七年十月,鄧廷楨到廣州任兩廣總督不過兩年,為了禁煙,他曾奏請皇上准
其驅逐英吉利商船及拿辦窯口鴉片走私。當時就是英商義律任駐華商務監督,這個義律
在廣州竟然妄圖派遣特使,在艦隊保護下前往舟山打算與清政府直接交涉,爭取鴉片貿
易的合法化。
    鄧廷楨知道後,怎能容忍他如此猖狂,所以才上了奏折,道光批准鄧廷楨所奏,不
過卻要求鄧廷楨對洋人要禮儀周到些。鄧廷楨處理此事時當然不敢有違聖命。誰料麻煩
正出在這方面,事後那義律卻偽造證據,強硬地說鄧廷楨侮辱他的人格尊嚴。不知義律
通過什麼渠道,此事竟被道光悉知,以鄧廷楨侮辱洋人有失國體,把鄧廷楨重重地責罵
一頓。鄧廷楨雖然被冤枉卻只能是敢怒而不敢言。
    現在鄧廷楨聽到林則徐說要對付義律,真是又擔心又疑惑,卻也不能不提醒林則徐。
    「鄧兄的關心小弟定當銘記於心。不過這無須鄧兄你親自出馬,小弟一人對義律已
是足足有余,只要把那兵權借我一用,就可以了。」
    「林老弟,你總不至於現在就要對他們動用武力吧!剛才,你可並無此意,這……」
    「鄧兄放心,小弟還不是魯莽的漢子,兩句話合不來就拳腳相向。」
    「那麼如果向你要人,你怎麼辦?」
    「義律要我交還顛地,我給他就是,現在這個顛地對我已經不重要了。」
    「以前老弟不是還把他當作一張王牌,現在為何……」
    鄧廷楨如在霧中,前面迷蒙蒙一片,什麼也看不清弄不透,於是詢問著。
    「顛地不過是個魚餌,義律才是大魚,我所要的非魚餌,乃大魚也。」
    說完捋了招胡須,充滿著自信,大笑起來。
    鄧廷楨彷彿心有所悟,卻仍然緊皺雙眉,接著問下去:
    「那麼用兵卻是為何,難道是用來捉義律麼?不過,似乎並無用兵的必要啊!」
    「老兄言之差矣,我不忙著說,你先看一看這個……」
    林則徐邊說邊伸手從袖子裡取出一紙,遞給鄧廷楨。
    鄧廷楨奇怪地望了林則徐一眼,接住那張紙,打開一看,只見上面大書著:
    諭知駐華商務監督義律閣下
    本大臣奉皇命來此禁煙,前已命令將鴉片全部繳官,限三日內立下保證書,至今仍
無答覆。這分明是意在觀望,存心違抗。因此,即將停泊在黃埔貿易的各國夷船先行封
艙,停止貿易,一概不准上下貨物。各色工匠船隻、房屋,不許給夷人僱傭租借。如敢
違反,地方官立即嚴拿,照私通外國例治罪。所有夷人的小船,也不准攏靠夷人大船私
相交結。省城夷館買辦及僱用人員,一概撤出,不許僱傭,如有敢違抗者,本大臣即將
奏明請旨,永遠封港,斷其貿易……
    林則徐笑吟吟地望著鄧廷楨,等到他看完,不待鄧廷楨說話,就張口道:
    「鄧兄,以為如何?此乃是即將轉達給義律的諭帖,只是初稿,稍後還要加工處
理。」
    「這份諭帖文辭優美,言簡意盡無須更改,看來外人所傳不虛啊!」
    「鄧兄過獎了!」
    「只是鄧某遲鈍,還是不明林老弟用兵何用?」
    「這份帖子只為其一罷了。」林則徐手指著那張紙說。
    「那麼其二呢?」
    「其二麼……那就是用兵了。」
    接著林則徐又坐了下來,不緊不慢地敘說起來。
    鄧廷楨等林則徐說完,才恍然大悟。他用敬佩的目光又仔仔細細地把林則徐從上到
下打量了一番,連聲稱道:
    「林老弟果然高明,此計甚妙。這樣一來,那義律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了。」
    說過以後,鄧廷楨豎起大拇指,喜得連連說好。
    「到那時,那義律叫天不應叫地不靈,面天乏術,還不乖乖地交出鴉片。」
    面對鄧廷楨的稱讚,林則徐更加充滿信心,彷彿已經看見困在商館裡義律及那些鴉
片商的狼狽相,想著想著,又自信地笑了。
    鄧廷楨興盡之余,似乎又想起了什麼,道:
    「不過,你還是要小心。據我所知,朝中還有反對嚴禁鴉片的佞臣,林老弟可要注
意別為他們留下了話柄,告你一狀,那麼禁煙之事可就前功盡棄了。」
    「這事無妨,一旦禁煙成功,皇上高興還來不及,又怎麼會責怪我呢?至於那些搬
弄是非之人,為人素為我輩所不齒,可不予理睬。身正則清,還怕那些無恥小人不成?」
    「林老弟所做甚為鄧某欽佩,但是若能沒有任何差池,豈不更好?」
    「鄧兄的教誨小弟一定牢記於心,小弟這廂謝過了。」
    「還謝什麼,用一句不當的話說,誰讓我們是一條道上的呢?」
    說完,鄧廷楨和林則徐兩人四目相視,哈哈大笑,眼前似乎已經看見成千上萬件鴉
片被迫搬上岸,在碼頭邊堆得越來越高,越來越高……
    「林老弟,這招你真是高妙,看來這盤棋鄧某又得甘拜下風了。」
    鄧廷楨和林則徐談過煙禁的具體措施後,提出對弈幾局,因此兩人殺將起來。
    鄧廷楨提出下棋,實乃事出有因的。他嗜好下棋,可自從老友陳鴻墀因病過世後,
再也無人與他對弈。一則他棋藝不錯,少有敵手,二則老友之間下棋,更有一種情趣。
老友去了以後,他有高處不勝寒之感。然而對於林則徐,在其未到廣州之前,鄧廷楨就
已經打探清楚,知這位欽差也有幾個小小的嗜好,一為善飲,鄧廷楨還聽人提及在京城
有一宣南詩社,裡面多為林則徐好友,每次進京,林則徐總要去那兒與群友痛飲幾杯,
做詩取樂。可鄧廷楨不善飲,對此並不注意。他所留意的是林則徐另一嗜好,那就是喜
弈。古來世人皆如此,酒逢知己,棋逢對手,沒有對手的高手是孤獨寂寞的,試想哪有
嗜好下棋的人不關心對手的呢?所以現在林則徐和鄧廷楨離得這麼近,有一人提出,另
一人還不舉雙手贊同,一拍即合,兩人對弈起來。林則徐不僅才能過人,而下棋也不同
凡響,連下幾局,鄧廷楨都落下馬來,可是他年老卻不輕易認輸,現又下一局,結果鄧
廷楨又大敗而回,這時才自愧技不如人,只得遺憾地歎了口氣,甘心認輸了。
    「承讓,承讓,鄧兄棋藝很是不凡,小弟雖然僥倖贏了幾盤,那還得多謝鄧兄的承
讓。」
    「老弟棋高一籌,令為兄佩服,你就不要推辭了。鄧某以往自視甚高,誰料,世間
之大無奇不有,山外有山,強中更有強中手,這次為兄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了。」
    林則徐正待推辭,鄧廷楨的總管敲門走了起來。
    「鄧老爺,林大人的參將李大綱來找林大人。」
    「請了進來。」鄧廷楨吩咐說。
    那管家應聲而去,片刻功夫,李大綱跟在管家後面到了書房。
    「林大人,剛才那位駐華商務監督來越華書院要人去了。」
    林則徐看了鄧廷楨一眼,嘴角帶著一絲得意的神情說:
    「看樣子是急不可待了,來得倒還真夠快的。——李大綱,你先回去,照我原來的
吩咐,把那個顛地先放了讓他帶走,我隨後就到。鄧兄,小弟先告辭了,稍後就派人來
通知你。」
    如同遠在北方的京城,京城有內城和外城,廣州有舊城和新城之分。
    北方人自古以來視南方為蠻夷之地,只因其文化經濟等等方面落後於北方。到了清
朝,南方才不弱於北方,特別是幾任皇帝的南下,也使南方得到發展。再加上廣州一地
與外通商的許可,廣州城作為南方眾多城鎮的中心,率先發展起來,在舊城的基礎上又
建了新城。
    在舊城的西側,沿著珠江形成了細長的新城,面積大約只有舊城的四分之一。新城
和舊城合計起來,就成了廣州城。
    十三行街在城外即新城西郊。十三行街因十三行而得名。在西郊的這塊土地上,在
明王朝之時,曾經有一個由十三家巨商結成的行會,日子久了,無論多出幾家還是少了
幾家都管它叫十三行。對於這個商會,朝廷和督撫既不給它俸祿,也不睬它的盈虧,但
誰想踏進這個門檻,還必須有朝廷戶部的任命。
    到了道光當政時,十三行已是清政府指定的壟斷對外貿易的官商。直到道光十七年,
東昌、興泰二行,因濫保夷船,拖欠餉項被鄧廷楨以兩廣總督身份勒令關閉,因此到林
則徐召集十三行時,實際上只有十一行了。
    本來十三行為乾淨地之所在,自從與外通商,一些洋商租借十三行所屬的商館用來
貿易時,十三行在與之打交道的過程中已經逐漸腐敗了。
    英人租借了商館,在屋頂上豎起了本國國旗,從那之後,這塊幾萬平方米的臨時居
住地儼然是英國人的所在。
    林則徐到廣州禁煙,顛地被林則徐扣押後,商館裡的洋商們個個神色惶惶,唯恐如
同顛地一樣,商館也不敢再逍遙自在地飄舞著英國國旗,膽怯地收起來了。
    夕陽無限紅,照著十三行街,也映紅了街上來來往往行人的臉。
    一輛人力車,從東向西,不緊不緩地甩著步子朝英人商館而來,到了商館的院牆外
停了下來,車伕放下車把,一把扯下搭在肩頭上的長條毛巾,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與
此同時從車廂裡緩緩地走下兩人,個子矮、身子肥大的顛地,另一個肥肚高凸,是個大
個子。顛地從口袋裡拿出幾個銅板扔進車廂裡,然後同著義律進了大門,入了商館。
    商館裡的那些洋商都老老實實地坐在椅子上,一個個心神不寧,一張張臉上都掛著
焦慮的表情,只有威特摩爾表情似乎悠閒自在些,坐在椅子上晃悠悠地蕩著翹起的二郎
腿,嘴裡輕輕地吹著口哨。顫顫的口哨聲迴盪在這闊大而顯得空蕩的大廳內。
    「不要再吹了,威特摩爾先生,難道你不覺得我們現在所若惹麻煩夠多了嗎?」
    坐在牆角的一個黃卷髮的洋商氣憤地責怪著。
    威特摩爾並不動怒,他的話正如悠悠蕩著的二郎腿一樣,悠悠地從嘴中蕩了出來:
    「金先生,你不用急躁,既然義律先生來了,有他出面還怕有辦不成的事?」
    「誰知道他這次去找林則徐還能不能回來?去了這麼長的時間還沒見他回來,恐怕
也是兇多吉少吧!」
    威特摩爾這時答不上來,可又不能認可那洋商所說的話,因此就裝作未聽見,只顧
蕩著右腿。
    其實他心裡也等得急了。義律去越華書院要人,越華書院距此地,不過十來裡地,
來回不過一個時辰的事兒,為何到現在還不見他們的人影呢?已經幾個時辰過去了,難
道真如這個英國商人所說的那樣,也被林則徐扣留了?不會吧,那個林則徐不會不給身
為駐華商務監督的義律先生一個情面吧!
    他轉念一想,可是此事又不好說,誰又知道那個林則徐是什麼樣的人,如果真像傳
言中那樣公正無私,鐵面無情的話,那義律先生此次恐怕真的……
    威特摩爾不敢再想了,他轉動腦袋掃視了一下周圍的那些洋商們,只見他們每一個
人都哭喪著臉,垂著頭,搭拉著耳朵,大氣也不敢喘。
    這些無不映在他的眼中,威特摩爾呆呆地看著他們,似乎也被感染了,變得也有點
侷促不安了。
    看著看著,猛地一冷戰,他又恢復了清醒,趕緊把頭扭轉過來,又晃起腿來,把目
光移到一動一動的腳上。
    金先生見威特摩爾並未回話,卻扭頭朝四周看過來看過去,沒有禮貌,極為憤怒,
於是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朝那些哭喪著臉的洋商們大聲吼道:
    「早就對你們這群笨蛋說,那林則徐不好惹。他既然要我們交出鴉片,那麼我們交
出來不就得了,等到林則徐走了以後,我們不是還同樣可以運輸鴉片,同樣可以賺許多
的銀子。現在呢?如今好了,顛地先生被抓住了,你們呢?一個個都嚇成什麼樣子了。
如果早交鴉片,那一切不就得了,你們這幫混蛋偏不願交,以至弄成這樣的結局。——
你們怎麼不說話了,啞巴了?哼!」
    威特摩爾抬頭又看了看大廳裡的那些洋商們,他們一個個都不敢作聲。他這時覺得
大廳裡的氣氛也有點不妙,就收起了右腿,站起來走到金先生的身邊,伸出手拍了拍他
的肩頭,說:
    「不要動氣嘛,用不了多久一切都會好起來,現在只是暫時性的。中國有句諺語,
叫新官上任三把火,等到這三把火燒盡,不還是一個好的前景麼?」
    金先生氣得一把撩開威特摩爾搭在他肩上的手,說:
    「好!好個屁!不交出鴉片,那林則徐會給我們一個好的前景麼?」
    威特摩爾正待反駁,就聽大廳的前門被砰地一下推開了,那個大個子洋人同顛地出
現在眾人眼前。
    「女士們,先生們,大家好!」
    眾人先是一愣,繼而都歡呼起來。那洋人緩緩走下台階,踏在大廳的藍色地毯,眾
洋商們都趕緊站了起來,圍住那洋人,爭先恐後地向他詢問。
    義律優雅地伸出手來制止眾人七嘴八舌的詢問,開口說話了:「大家不要慌張,我
現在向大家正式宣佈,有我義律在此,你們都不用擔憂,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大家就隨
心所欲地唱吧跳吧!」
    洋商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無人有動靜,他們此時被義律的話驚住了,心情還沒
有從原來的狀態中擺脫出來。
    義律見眾人都不動,心裡馬上掠過一陣不快,正待發作,這時威特摩爾走上前去。
    「義律閣下,那林則徐放了顛地先生,可提出什麼要求沒有?」
    說著,又轉頭膘了一眼站在義律不遠地方的顛地。顛地被捉之後,感到受了極大的
侮辱,威特摩爾拿眼看他,他也只當作沒看見,正在欣賞掛在大廳裡的一幅幅油畫。
    「那個什麼欽差大臣沒敢出來見我,更不敢提什麼要求,也沒有聽人談起鴉片的事,
就把我這位可親可愛的顛地先生給放了。」
    顛地這時站在原地,雖裝著充耳不聞的樣子,可聽到他們二人顛過來倒過去,總提
到捉啦放啦的,感到自尊心越來越受到損害,可又不便對他二人發作,名義上說義律畢
竟還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他只能故意咳嗽一下,算是給義律二人提個醒,匆匆地走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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