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總管內務府大臣裕誠和禮部尚書奎照被惠親王綿愉召到翊坤宮,商討如何擬定文書,
告祭天地、太廟、社稷,同時頒詔天下,皇後駕令萬民祭孝。這等文告非同小可,措辭
用語必須極為得體,稍有不慎,觸怒皇上,輕則罷官,重則丟了身家性命,乃至全家受
連。這是件出力卻又很難討好之事,所以很少有人願意主動去做。大家推諉一下,最後,
禮部尚書奎照靈機一動,急忙說道:
    「卑職忽然想起一人,再合適不過,此人才華橫溢,文采飛揚,在滿朝官員中雖職
位不高,但名氣極響,由他來擬定詔告天下文書一定勝任!」
    「奎大人,這是什麼時候,你別賣關子了!快說出此人,讓我等聽聽。」裕誠有點
不耐煩。
    「這人就是我禮部祠祭司行走、主客司主事龔自珍。」
    惠親王綿愉一聽,也不住點頭,「嗯,此人是我朝一代大文豪,才學自然沒說的,
只是此人過於剛直,剛正有余而靈活不足,寫這種詔告文書能否用語得體?」綿愉不免
提出疑問。
    「惠親王,您放心!他再剛正放肆,這等詔告天下文書,他龔自珍縱有十個腦袋也
不敢胡來。」
    眾人一聽奎照說得有理,便派人去請龔自珍。
    龔自珍來到翊坤宮,與惠親王等人見過禮,聽說讓他來擬定孝全成皇後喪禮中詔告
天下文書。抬頭見奎照在那裡似笑非笑,好不得意,心中已明白八九分。如果自己拒不
接受就落個抗旨不遵的罪名;接受下來,寫得好尚可,寫不好自然讓皇上生氣,輕則趕
回老家,重則罷官充軍或掉腦袋。當年道光皇上登基之初,因遺詔擬定有誤一案,幾名
軍機大臣都差點丟官掉腦袋,更何況自己這個小人物。
    視功名利祿得失榮辱形同糞土的龔自珍一昂頭,傲然地看一眼坐在旁邊的奎照,爽
快地答應下來。
    詔書擬定完畢,總管內務府大臣裕誠呈緒皇上過目,皇上仔細審閱一遍也沒發現什
麼問題,就交給禮部,準備頒告天下。
    第二天早朝後,禮部尚書奎照一個人悄悄來御書房面見皇上,將龔自珍擬定的頒告
天下文告再次呈給皇上看。
    「皇上,這詔告文告,臣回去後認認真真審讀一遍,覺得有一句話說得不十分妥當,
特來叩見皇上,請皇上審議。」
    「唔,朕僅匆匆瀏覽一遍,沒有細看,是哪句話,讓朕再細看一下。」
    奎照指著文告上的一句話說:「皇上,你看這句:『溫成貴寵盤水傷,無語享褒緬
孝全』中『盤水』一詞比喻不當,易讓天下人誤解,是把皇後娘娘比作『盤水』,還是
皇後娘娘因『盤水』而死?」
    道光經奎照這麼一說,也覺「盤水」一詞用得不妥,沉吟片刻,面露不悅之色,這
才說道:「你們禮部做事,一向敷衍塞責,這頒告天下的文告是誰擬定的?」
    奎照急忙討好地說:「是龔自珍所書。」
    「嗯,此人文采雖華美,但桀驁不馴,怎適宜擬定這等重要文書。」道光停一下又
接著說:「這人只可寫詩填詞,不可重用,任用這等人做事一定誤國,只可留在部裡做
個閒職。」
    「是!是!老臣一時糊塗,老臣一時糊塗!」奎照急忙叩頭謝罪。
    「應將『盤水』二字刪去,改成『溫成貴寵懷傷』即可,其余各處是否還有不妥之
處?」
    「沒有了,沒有了!」
    奎照退出,道光在御書房裡思考「盤水」二字。其實這「盤水」二字本也沒有什麼
不妥,但奎照這麼一提醒觸動道光心中的痛處。對外宣佈孝全成皇後因病突然發作而死,
但誰又知道孝全成皇後之死的背後,卻隱藏著一段驚心動魄的宮廷鬥爭。
    一天,兵部尚書頤齡來到翊坤宮,來見女兒——孝全成皇後。坐定之後,頤齡讓全
皇後斥退宮女,才將來意說明。
    「皇後,如今皇上年齡近六十,應該考慮立儲之事了,不知娘娘對此事是否有所留
意?」
    「這,女兒也多次旁敲側擊,但皇上一直守口如瓶,把話題叉開,我也不好再提,
以免引起皇上猜忌。」
    「據為父了解朝中諸臣的看法,當今皇上雖多子,但如今存活下來僅皇四子,皇五
子、六子和皇七子、八子、九子。這六位皇子中,皇五於奕宗已過繼給惇親王綿愉,他
已沒有資格爭奪皇位。而皇七子、皇八子、皇九子年齡均幼,希望也不大,唯一有競爭
力的當推皇六子奕沂。」
    「父親,你推測一下皇上在奕嚀和奕沂之間最終會選定誰?」
    「從尊卑角度看,你為皇後,所生奕濘當然優於靜皇貴妃所生的奕沂;從年齡角度
看,奕嚀和奕沂也僅有一歲之差,奕嚀稍長,難說是什麼優勢;從個人素質考慮,奕濘
以溫厚仁慈見長,在性情上近似於皇上,而奕沂則以才思敏捷,口齒伶俐,學識豐富占
優勢。」
    「綜合這幾點,皇上會怎樣考慮?」
    「從皇上對這兩位皇子的態度看,皇上目前尚處於觀望態度,一直難於決定。而我
大清帝造儲多不考慮皇子出身,而注重個人素質,如果這樣下去,奕嚀將處於劣勢。女
兒,你不能不多個心眼,母以子榮,奕嚀將來承繼大統你是正宗皇太后,如果奕沂承繼
大統,那你將會如何?」
    「父親,母以子貴,父也應以女榮嘛!我這個當女兒的皇後位置受到威脅,你當父
親的位置又將怎樣?不是女兒立為皇後,父親怎會從蘇州知府升遷兵部尚書,你不給女
兒著想,也該為自己考慮考慮?」
    全皇後嬌滴滴地在父親面前撒嬌,頤齡聽後哈哈大笑,捋著胡須說道:
    「為父不為女兒考慮也不會這麼深更半夜入宮來見女兒了。」
    「到底有何妙計,你快說說,讓女兒聽聽是否可行?」
    頤齡又向四周看了看,以防有人偷聽。
    「你就放心說吧,這裡不會有人。」
    「要想成大事,必須心狠,無毒不丈夫嘛!做女人的也應如此!」
    「古語說:最狠莫過女人心,做女兒的也不是吃素的。如果不是女兒心狠,怎會有
今天的皇後之位?但不知如何狠?」全皇後放小了聲音。
    「新春快要來臨,你可在歡度新年之際,召集諸皇子來宮宴飲,暗中在一道菜中放
入毒藥,到時告戒四皇子別吃那菜,引誘六皇子奕沂吃那菜,或用其他辦法害死六皇子
也可。」
    「皇子一死,皇上怪罪下來將如何是好?」全皇後還有點擔心。
    「只要留心,機會是可以找到的。皇六子一死,皇上怪罪下來,找一個替死鬼就是
了。人死不能復活,皇上也不會怎樣。況且,歷朝歷代,為爭奪皇位,相互殘殺之事實
屬正常,就我大清朝內部,這事也屢見不鮮。」
    「好!女兒一定留心,不過,父親在朝中也要多個心眼,事事多留心,有個風吹草
動,及時報到這裡來。」
    「那當然,為父怎能不偏向女兒呢?」
    新年剛過不久,忽一天,從翊坤宮傳下皇後懿旨,初六日將在翊坤宮設宴召請諸位
皇子。
    皇後懿旨傳到儲秀宮靜妃居處,這靜妃也非善茬。靜妃將全後的懿旨看了又看,仔
細思量這多日來偵探得的全皇後的各種活動,心中不免冷笑,提高了警惕,決不能再次
栽在全皇後手中。特別是當今皇上年紀已老,自己這等風流貌美,正被寵著,必須以己
之長,攻敵所短,讓皇上立自己所生的皇六子奕沂為儲,將來皇上駕崩,自己也有個靠
山。但靜妃也知道兒子的對手是奕嚀,自己爭奪的對手是全皇後,奕嚀、奕沂尚幼,不
懂爭奪皇位繼承權之事,但這全皇後卻很棘手。自從孝慎皇後與奕詮皇子之死,靜妃就
一直懷疑這是全皇後從中作梗,但就是抓不到證據,而如今全皇後讓諸皇子入翊坤宮宴
飲,是否仍有圖謀,尚不可得知。
    靜妃派出心腹之人到翊坤宮暗中查訪,同時,暗暗告戒皇兒奕沂,今天到上書房學
習時,一定要悄悄詢問四皇子奕嚀,皇後宴飲席是否戒他不要吃什麼東西。
    人常說小孩口裡討實話,這奕嚀一向為人坦誠厚道,不同於奕沂聰明機靈而又心眼
兒靈活。
    這天下午,上書房攻讀結束,其他皇子親王都回去了,六皇子奕沂要和四阿哥一同
到御花園內放風箏。他們來到御花園,邊放風箏邊說笑著,不知不覺中,奕沂提到初六
到翊坤宮皇後那裡宴飲之事,就問道:
    「四阿哥,你愛吃什麼菜?」
    「我喜歡吃螃蟹,你呢?」
    「我喜歡吃鱔,但不知額娘是否讓吃?每次宴請,你額娘是否囑咐你不讓你吃什麼
菜?」
    「以前倒沒有,這次,母后不讓我吃魚,不知為何?還不讓我亂說,否則,太后祖
母會不高興的。」
    奕沂一聽奕嚀說出他母后不讓他叫魚,暗暗記在心中,回去後便告訴了額娘靜妃。
    初六宴請這日,諸皇子從上書房或其他各宮來到翊坤宮參加筵席,剛要開宴,靜妃
和孝和太后趕到。孝和太后說了一些關懷和勉勵的話語後,便命令諸皇孫開宴。這時,
靜妃發話了。
    「母后,這諸多皇子在此宴飲,酒宴是宮中下人所做,萬一有人從中作梗,這豈不
壞了我大清江山。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多個心眼總不是壞事,母后,你說呢?」
    孝和太后經靜妃這麼一說,點了點頭,「唔,有理,有理!」說著使命人驗菜。
    這一驗不大要緊,靜妃是有目的而來,當驗魚時,命人特別細心,整個銀針變黑,
太后一見勃然大怒,便讓把魚給狗吃,狗剛吃完魚便發瘋似的亂叫亂咬,不久,掙扎幾
下,躺地而死。靜妃一見,更是添油加醋。
    「母后,這事可不能馬虎,應派人立刻查處,不知誰心這麼恨,竟想讓諸皇子全部
毒死,這居心是何等陰險,宮中竟然混人這樣的人,那以後皇上、太后還怎敢吃飯!」
    太后也明白,這宴請是全皇後所為,酒宴也是設在翊坤宮,飯菜又是翊坤富廚師所
做,這事一定與全皇後有關。
    孝和太后一面派人將此事報知道光皇上,一面派人到宗人府去請應親王綿深來查此
事。
    道光皇上聞聽此事也很生氣,但一想到此事必定與全皇後有關,況且又沒發生命案,
也就不再嚴究。儘管靜妃在皇上面前吹風點火,道光就是無動於衷,先安慰一下靜妃,
然後打發她回儲秀宮。表面上雖然沒有說什麼,但內心還是對全皇後很惱怒,認為她太
過狠毒。
    靜妃離開皇上,又找到莊親王,讓莊親王一定嚴查,找出真正的主謀兇手。
    沒有不透風的牆,全皇後得知設筵鴆殺奕沂等皇子的事敗露,也很害怕,想推脫責
任,找一個替死鬼。但莊親王綿深向來辦事果斷,沒容全皇後將指使的人處死,便率先
一步抓住證人和施毒者。這一追查,便引出全皇後。
    靜妃得知全皇後設毒之事已經被查出,便趁機多方面活動,吹風點火,要將全皇後
拉倒。她根據親信多方面探得的消息,先到太后那裡提供質疑。
    「母后,兒妃忽然想起一事,特來稟奏母后。」
    「噢!想起何事?快快說來。」
    「許多年前,皇上到民間私訪,但不久,宮中發生一件大事,不知皇後是否記起?」
    「皇上私訪那年?」
    「對!」
    「母后年老多忘事,已記不清楚了,有什麼事你就直說,別難為母后了!」
    「皇上那年私訪,出宮不久,宮中發生兩起摔死之案,就是皇子奕詮和孝慎成皇後
兩人突然一前一後死去。」
    「噢!不錯。當時,我也覺得這兩人死得太過突然,派人查處,結果不了了之。時
間一長,也就無人提起,把這事給忘了,如今你重提這事,是為啥道理?」
    「由昨日翊坤宮全皇後設筵鳩殺諸皇子一事,兒妃回宮反覆思考,將此事聯想到多
年前孝慎皇後與皇子奕詮之死,兒妃似乎覺得此中有某種聯繫,愈想愈覺得孝慎成皇後
和奕詮之死大有文章。」
    「唔,到底有何文章,你且說與母后聽聽?」
    「母后,您是否記得奕詮死時的情景?」
    「奕詮死時?」孝和太后努力回想著,「當時母后正在慈寧宮聽女倌唱京戲,忽然
有人來報,說奕詮皇孫在筒子河落水溺死,待母后趕到,宮中大內侍衛已將屍首撈起,
我只顧悲傷,哪細看那皇孫死時的情景,你是否發現什麼?」
    「奕詮落水而死倒是事實。只是這奕詮落水的背後倒存在一些可疑之處,當時奴婢
只是感到傷心,不曾留心,現在細細想來方覺奕詮溺死是受人哄騙所致。」
    「噢?受騙而溺水死去!」孝和太后一驚,「誰這麼大膽,竟敢騙我皇孫!」
    「老佛爺,還能有誰?」靜妃說著,用手向翊坤官方向指了指。
    「你說是她?」
    「不是她還有誰?」
    「雖然全皇後昨日有毒害諸皇子的舉動,但也不能推測說奕詮之死也與全皇後有
關。」
    「喲,老佛爺就是偏心,只許別人下毒,不許奴婢指責,況且我說的是有根有據,
也不是胡言亂語,陷害他人。」
    靜妃又是撒嬌,又是以理強爭,孝和太后不好再說什麼,只好說道:
    「你且說說有啥根據?讓母后聽聽,也好有個了斷,決不冤枉一個好人,也決不放
過一個歹毒之人。」
    「奕詮死後多日,奴婢私下曾聽到翊坤宮的兩個宮女閒談,其中一個宮女這樣說:
大阿哥奕詮聰明伶俐又活潑好學,這麼好的人兒,可惜好人不長壽。另一個宮女接道:
就是嘛,大阿哥昨天還來咱翊坤宮裡玩,咱全妃娘娘還和他逗笑,說他想來咱宮找小宮
女柳兒陪他洗澡呢!想不到下午他果然到筒子河裡洗澡。老佛爺,奴婢當時隨便聽聽,
也沒多個心眼,如今想來,大阿哥到筒子河裡洗澡一定是全皇後故意提醒的。而第一個
發現大阿哥落水的大內侍衛陳祥事發後也回憶說,他在筒子河這邊洗澡,剛想上岸,看
到翊坤宮的小宮女柳兒從旁邊過來,自己赤身裸體不好意思上岸,這才又向那邊游了一
會兒,無意間發現岸邊有一堆衣服,仔細辨認,這不是大阿哥的嗎?這一驚,急忙呼喚,
不見人答應,忙喊人尋找,待打撈出大阿哥,早已死去。」
    孝和太后聽靜妃這麼一說,許久沒有說話,沉默半晌之後,這才問道:
    「這麼說,大阿哥之死與那小宮女柳兒有關?」
    「極有可能!」靜妃立刻加以肯定。
    「那麼,這個小宮女柳兒在哪裡?找人抓來審問一下!」
    「不是這個宮女,奴婢還不會懷疑全皇後有謀害大阿哥之心呢!」
    「怎麼?」太后又是一驚。
    「這小宮女柳兒後來就再也沒人見到,奴婢曾問過翊坤宮的人,都說那年秋天病死
了。」
    「嗯!」孝和太后點點頭,似有所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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