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患未平,內憂又生,就連後宮也接二連三地鬧起了亂子。道光冥思苦想,終於醒
悟:這一切禍殃,怕不是由於多年前朕丟失了鎮朝寶珠才引起的吧……密殿受命的新科
探花曾國藩,是盡九牛二虎之力,總算從一個當時叫蘭兒後來叫慈禧的女孩兒手裡騙回
了寶珠。可是,一顆小小的珠兒當真能讓大清國起死回生麼……
迷迷離離的雨絲像一層綿密的網罩著大地,霏霏春雨已半月不停,不大也不小,不
緊也不慢。
「他鬼奶奶,這狗日的雨怎麼不停!」
一個衣衫破舊但還算整潔的青年站在房簷下,愁眉苦臉地望著這沒完沒了的春雨罵
著,肚裡咕咕直叫,他緊了緊褲帶,委瑣地抱著雙臂,愣愣地瞅著這沙沙春雨。
「玕弟,水,水,我渴,我渴!」
屋內硬板床上,一個面黃肌瘦的青年在夢中迷迷糊糊喊著。
站在門外的青年聽見喊聲,急忙跑進屋,搖醒昏睡的青年,遞過一碗水說:
「火秀哥,你醒醒,喝點水吧?」
「哦,哦。」
躺在床上的人顯然病得不輕,微閉著雙眼,邊喝水邊吃語著。
「火秀哥,你已病倒三天,我出去請郎中,你先躺著。」
「玕弟,不用,不用!慢慢就會好的,我們的盤纏不多了,還要繳房租,再拿藥,
就不夠等到揭榜了。」
那被稱為玕弟的人也知道銀兩短缺,但又不忍心看著自己的火秀哥病下去,萬一有
個三長兩短,自己的大爺大娘早逝,就留下這麼一個火秀哥傳宗接代。不行,我得瞞著
火秀哥,自己去找郎中。
「火秀哥,你好好躺著,我出去拉泡屎就來。」
「我能行,你去吧!」
這叫玕弟的青年技件蓑衣,一頭紮進雨簾中。
「光————」
青年和一個人一頭撞個滿懷,那人一個趔趄,跌坐在雨地裡。青年唯恐招惹是非,
急忙道歉道:
「請多多包涵,多多包涵!我不是故意的,我有急事要辦。」
那人從頭上扯下雨衣,衝著青年人說道:
「青年人,做事要穩重,別莽莽撞撞。你要是把我撞傷怎麼辦?」
青年一看是個懂漢語的外國長毛,心中更慌,結結巴巴地說:
「洋,洋大人,我,我哥哥病得快要死了,我去請郎中,請多多包涵!」
那洋人一聽,氣也消了大半,站了起來,緩了緩說:「我是來自英國的傳教士,懂
醫術,可以給你哥哥看病。你帶我雲看看?」
青年一聽,將信將疑,心想,行不行試試看。便道一聲謝,和這洋教士往回走,他
們邊走邊談。
「你叫什麼名字,來廣州做什麼?哥哥怎麼病了?」
「我叫洪仁玕,哥哥叫洪秀全,我們來廣州參加應試。你呢?」
「我是牧師,來中國宣傳基督教義。」
「牧師?做什麼的?」
「宣揚聖子耶穌的聖意,拯救下界受苦受難的耶穌的孩子就像你們這樣的人。」
「我們?」洪仁玕有點困惑。
「對,就是你們。你們是哪裡人?」
「廣東花縣金田村人。」
「你們參加應試,想做大官,如果不能考取該怎麼辦?」
「這……」洪仁玕心頭一陣辛酸,他從來沒有考慮過這事整日想的是讀書做官。對,
萬一再次落榜那該怎麼辦?他和少秀已經第六次應試落榜。今年,今年又會怎樣?
洋教士隨洪仁玕走進房內,給洪秀全聽聽心肺,量量體溫,又詢問幾句,便開個藥
方送給他們一些藥,讓洪秀玕吃下。洪秀玕不敢吃下,洪仁玕也不知如何是好。從剛才
的談話中,他感覺到這位洋先生不像惡人,但對他這種看病方式卻聞聽未聞,見所未見。
又常聽講洋人偷偷向大清朝偷運大煙,讓中國人吸食後渾身無力,發作起來似顛如狂。
最近又聽說朝廷派官林則徐來廣州懲治吸煙人,如果這是洋人的大煙藥,豈不要糟。
吃與不吃,正在猶豫間,洪秀玕說道:「洋教士大人,我兄弟二人已無盤費,銀兩
花光,買不起你這藥,你收回吧。」
洋教士一聽,笑了笑說:「小兄弟,我不要錢。給你們治病是上帝的旨意,我是代
表上帝來拯救你們的。」
洪仁玕一看,實在沒辦法,心一橫,說道:「火秀哥,你吃吧?」
「玕弟你……」
「沒事,他不像惡人!你先吃一次看看,不管用,就不再吃。」
洪秀玕遲疑一下,終於鼓足勇氣吃下那藥。洋教士看了看,搖搖頭,歎口氣說:
「你們中國人太落後、守舊,將來要吃虧的!」
洪秀全和洪仁玕更加不解,「我們中國人守舊?落後?我們是天朝大國!」
「天朝大國?」洋教士重複一下,又搖搖頭,不知如何說下去,便掏出一本書遞給
洪秀全說:「你們兄弟看一看,這書可以拯救你們。」
洪秀全接過一看,是本《勸世良言》,自己從沒看過,也沒聽說過。疑惑不解地問:
「這書與《論語》相比怎樣?」
洋教士一聽,笑得無可奈何,「《論語》只會把你們帶上死路,越讀越痛苦。而這
本《勸世良言》卻能解救你們的苦難。」
洪秀全和洪仁玕更困惑了,他們飽讀五經四書,從沒有人發過這樣的議論,敢於貶
低聖人的言論。《論語》是多麼神聖,半部論語打天下,半部論語治天下,怎會越讀越
痛苦呢?真是荒謬。
送走洋教士,洪秀全果然覺得病好多了,能勉強坐起來,他開始相信洋教士的話是
有道理的,至少沒騙他們,便和玕弟一起閱讀這《勸世良言》。
雨住了,洪秀全的病也痊癒了。他們終於等到揭榜這天,洪秀全和洪仁玕急急忙忙
跑到廣州府衙門外大牆前觀看應試錄取名單。他倆從榜首看到榜尾,又從榜尾再看到榜
首,只要姓洪的就仔細觀看。但失望了,沒有他們的名字,那悲傷的心情就不用說,到
底是如何回到旅店的,他們自己也不知道。
剛回到旅店,店老闆就來催賬,也難怪,自己已欠人住店房錢十多天了。欠錢還錢,
本也無可非議,可這李老闆一向多嘴好說,今天又多說幾句,話中含有諷刺,說他們那
窮酸相根本不配考取,只配好好呆在家裡種地。本來洪秀全和洪仁玕就一肚子火氣,沒
處發洩,見店主李老闆如此譏笑他們,這還得了,一向倔□不屈的洪仁玕破口大罵:
「姓李的,你狗眼看人低,欠你房錢又沒說不給,你怎說大爺酸相不配考取?」
李老闆一聽,也是氣不打一處來:「好,你兩個姓洪的龜孫兒子,不給房錢還敢罵
人,可沒有王法了。」
「你敢辱沒我兄弟,老子就敢罵你,看你怎樣?」
「我能怎樣?不知死活的小子,我把你們砸死在這裡,看誰給你喊冤。兄弟們給我
上!」
李老闆急忙扯著公鴨嗓子大喊,吆喝他的幾個家人上前助戰。這樣一打,洪氏弟兄
必然吃虧。恰在這時,他們的爭吵驚動樓上正房一位剛住下來的官爺,名叫魏源,湖南
邵陽人,本是兩江總督裕謙的幕府上賓,這次來廣州是為裕謙辦點私事。此人雖為官不
大,卻正直不阿,體恤民情,頭腦靈活,面對周圍世界變化善於勤心思考,提出自己的
見解,深得裕謙信任。
魏源從樓上往下一看,知道這場面,自己不發話,這洪氏兄弟必然吃虧。心想,身
為讀書人,應試落榜,路費花光,弄到這地步也夠慘的,自己何不救人燃眉之急。想至
此,便發話道,
「喂!兩邊都住手,有話慢慢協商,何必大動干戈。這裡距府衙門是如此之近,萬
一鬧出人命,何人擔當得起?」
李老闆一聽有人勸阻,抬頭一看是新來的客官,聽手下人說,這新來的客官是兩江
總督府下官員,也不敢撐硬,忙賠笑著說:
「這兩人住店欠錢,不給錢反而罵人,你說氣不氣?」
「不用爭吵了,情況我都聽到,他們欠你多少銀兩?」
店主一聽,知道有人想給付錢,心頭一喜便多說一倍,「客官爺,不多,就六兩銀
子。」
洪仁玕一聽就火了。「哪是六兩,僅僅三兩,怎能多要?」
洪秀全也不同意,大聲爭辯。
「好了,好了,別爭了,這六兩銀子我給你付上。」魏源走了下來,並命手下人把
銀子遞給店主。
店主一見有人給錢,也不爭了,接過銀子,一鞠躬,說聲多謝,回身去了。洪氏兄
弟雖不想讓別人給自己付錢,但畢竟身無分文,只好紅著臉,施禮致謝:
「多謝客官解囊相助,請問客官尊姓大名,家居何處,他日一定親自登門致謝,將
銀兩送還。」
魏源隨他們走進房內,微笑著說:「有緣千里一相逢,何必那麼客氣。救他人之危,
是讀書人的本份,我今天資助你們,並不是要你們日後的回報。」
「客官,既然同是天涯人,彼此同為讀書人,能夠芸芸眾生一相逢,便是有緣。請
客官相告,也好結識一下這位尊長莫非晚生高攀不上?」
「好吧,既然兩位小兄弟如此說來,我也就不客氣了。」
「最好如此!」
「你們就叫我魏源即可。如果再有緣,將來自然相逢,到時再相識吧!」
「謝魏尊長,晚生姓洪名秀全,這是我的族弟洪仁玕。我兄弟來廣州府應試,不幸
雙雙落榜。」洪秀全不無傷感地說。
「年輕人,不可如此悲傷,讀書做官是人生一條路,如果此路不通,走其他路也可
以嘛!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就是讀書做官,也不可讀死書,死讀書。如今我大清
帝國長期鎖閉國門,對天朝以外之事,概不知曉,這實是國民富強之大忌,我這次來廣
州就是想多搜集一些海外地理方面的知識,寫一部地理方面的書介紹域外情況,幫助國
民了解其他國家地理物產,有益於民。」
「不知魏先生的書名叫什麼,將來我兄弟也有幸拜讀一下,以增長遠識。」
「書名暫定為《海國圖志》,能否寫成尚難說。如果你兄弟二人有這方面的資料,
也可提供給我。」
「一定,一定!」
「如今廣州一地,吸食鴉片成風,甚害我大清國民。你兄弟二人千萬別沾染上此惡
習,這等害人之物是洋人所為,一定要嚴禁,不可放鬆。」
道光皇上心裡頗不寧靜,他為孝全皇後突然去世而悲傷。一個人坐在養心殿裡思前
想後,一晃大半個人生過去了,雖為一國之君,位居萬人之上,擁有中華廣袤的土地和
億萬臣民。對於女人,三宮六院,妃嬪宮女,從容貌而言,貌美者實在甚多,但能真正
動人心、動人情者能有幾人?紅菱彷彿成為遙遠的記憶,或者叫做初戀時的情人,但畢
竟愛過,恨過,為情也動過真情。後來的綺兒,也就是綺妃,不能說不愛她,但這種愛
總是一種對紅菱愛的轉移,想從綺兒身上尋找到往昔戀人的影子。
如果從福晉的角度看,算上剛剛仙逝的孝全皇後,道光已有三位正宮皇後。當然,
孝穆成皇後(玲兒)是做皇子時被父皇冊封的嫡福晉,雖是福晉,感情卻無從說起,是
父皇和母后想讓道光轉移對紅菱的愛而導演出的一出悲劇,在這婚姻的悲劇中,道光沒
有忘記紅菱,卻傷透福晉的心,這又能埋怨誰呢?「父皇是從大清江山的承傳繼統角度
出發,今天看來,父皇與母后的做法是對的。那時自己太幼稚,愛上一個白蓮教匪,差
點遺恨終身。」每想到此,道光就感到自己愧對父皇在天之靈,母后也正是為自己操心
太多而染病早逝。
第二位皇後當然是孝慎成皇後,她是道光親自選定封立的,也是能為道光分憂解愁
的知己。特別是即位之初,宮內朝外,諸事紛紜,如果不是孝慎成皇後,自己也許很難
將那些傷透腦筋的事處理得那樣恰當好處。平定張格爾叛亂,慎後也出過不少可用的主
意,更多時候,陪伴自己度過多少個難眠之夜,這朝野上的政績也有她的一份心血。唉,
慎後,她既是好福晉,也是良知音,更是政務上的好幫手,可是早逝了,道光一陣心酸。
這位剛仙逝的孝全皇後呢?道光已記不清是如何同她產生真正感情的。隱約知道她
來自姑蘇的江南水鄉,帶江南水鄉女性特有的聰穎、賢慧和身材與容貌,特別是她那細
潤光澤的肌膚,恰如出水的嫩藕,那一汪水靈靈的眼睛,彷彿現在又在向著道光微笑。
儘管如此,她初進宮中,道光感覺自己並不特別喜歡她。
道光清楚地記得第一次臨幸孝全皇後時的情景。那時,她僅是一個宮中女嬪,自己
為興官海運之事痛斥兩江總督魏無煜,一肚子氣惱沒處發,這才離開養心殿四處走走。
忽聞一段美妙的歌聲:
情人送奴一把扇,
一面是水,一面是山。
畫的山,層層疊疊真好看。
畫的水,曲曲彎彎流不斷。
山靠水來水靠山,
山若要離別,除非山崩水流斷!
剛才,道光還是一臉怒容,一曲江南民歌小調過後,道光把剛才的不快全忘得一干
二淨,興沖沖來找唱歌的人。推門一看,荷!宮中竟有如此標致的人兒,自己平時怎會
沒發現。只見這女嬪天生麗質,妖冶動人,一對頻頻含情目、兩彎柳葉吊梢眉,豐潤的
鼻樑高挑、將女性的嫵媚全烘托出來,那粉腮上嵌著兩點小酒窩,笑容微露,儀態可掬,
朱唇紅潤如丹,嫩頸潔白如玉,烏雲似的鬢角上斜插兩朵小紅花,這紅白相映,格外妖
燒。那細腰豐臀,玉腕纖指如蔥根,更加誘人不是這初夏之秀,微明絲紗下鼓鼓欲出的
一對玉乳,讓人不勝遐想。
道光這麼一看,呆了,儘管平時也看過這女嬪幾次,怎麼今天看來竟如此之美。道
光感到口內一酸,似有口水要流,急忙合上張開的嘴。這女嬪見皇上來了,哪還敢有半
點閃失,急忙站起走到道光面前,輕擺楊柳腰,帶動裙裾給道光皇上下拜請安。
道光伸手捏著這女嬪的纖手將她扶起,這手就再也不願放下。就這樣,道光臨幸了
第一次,馬上封為全妃。但那時,道光純粹被其美貌所打動而並無什麼心靈上的勾通。
也許正是這外表的美才開啟他們二人之間心靈的橋樑。由此,道光想起,他被全妃的容
貌所打動時,寫下的詩句:
蔥質蘭心並世無,垂鬐曾記佳姑蘇。
譜成六合同春字,絕勝璇璣織錦圖。
道光與全妃產生真正的感情是在慎皇後病逝後,苦悶的道光把整個心投入到全妃身
上,並加封她為全皇後。
人生如夢,孝全成皇後僅僅三十來歲,就這麼突然去世,她和道光之間的愛也剛剛
成熟,就這麼快的結束了,怎能不令道光心中酸楚呢?道光起身在養心殿踱上幾步,覺
得心中悲傷寂寥之情難以排解,便來到琴前,輕輕坐下,彈上一曲,稍解一下心中的苦
衷。
只聽得這琴聲哀婉絕倫,如泣如訴,似大河中流水奔騰,又像暮秋鴻雁南行時劃過
黃昏長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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