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在這附近,」威廉對斯奈特小聲說道,「就藏在我們的鼻子底下。」
「你以為會看見什麼呢?」斯奈特問他,一邊把夜視望遠鏡放到眼睛跟前。他和威
廉正在離總部不到兩個街區的一條胡同裡,兩人站在一個磚徹的門洞裡面。遠處,在三
個街區之外,可以聽得見後半夜汽車經過的聲音。一只很大的黑耗子順著牆根溜出來,
警惕地聞著什麼,好像是看這兩個人在這裡是意味著什麼特別的東西,然後不慌不忙地
跑開去。「喂,」斯奈特問威廉,「你認為會有什麼出現呢?」
威廉乜斜著眼睛瞟一眼外面的毛毛雨,它有時候隨著冷風也刮進門洞裡來。街燈的
黃光有一種造成一種鬼幢幢的感覺,燈光在漆黑的汽車道上,車道一直通往他們正在監
視著的五金廠的那扇大門。「我希望我們的攝像頭能看得見他們。離我們的辦公室才兩
個街區呢。」他說話的聲音絲絲的,出氣很粗,那聲音好像是什麼人在門洞裡放汽哩。
「這是一幫蟑螂,」斯奈特說,「我早就講過。我們監視器的攝像頭遍佈這城中,
那怕郎蒙廣場上一個扒手,也不會漏掉的。不過這些蟑螂——跑不掉的。所以他們才敢
在離我們總部不到兩個街區的地方活動,才會甚至敢到我們那座大樓裡去活動,用我們
的電話,偷吃我們的中飯——你知道,上星期才有人從冰箱裡偷走了我的中飯……」
斯奈特和威廉的耳機裡面一陣吹話筒的氣流聲。「有人來了,」這是威爾森,他在
屋頂上監視。他們二人躲進陰影,盡量把背貼在冰冷的工廠的鐵門上。雖然隔著外面的
大衣,威廉還覺得那鉚釘硌得背疼。
腳步聲沿著小道走過來,腳跟著地噠噠地響。一下一下,就像節拍器那樣準確——
這是有意的。「這是一個警察,」威廉小聲低語,那個條子剛好走進他們的視線。「讓
我們看看他是否注意到我們了,」斯奈特心懷惡意地說。
那身著黑色制服的警官,一步步地走過去,他沒有看見門洞裡的這兩個人,甚至也
沒有注意到附近還有十來個布好的崗哨。「我要你們在他一走出這小巷便逮住他,」斯
奈特的嘴湊在話筒上低聲說,「弄清他的名字和警號。」
一個聲音問:「有什麼理由嗎?」
「有,」斯奈特說,「我要弄清楚為什麼他竟然看不見我們兩人在這裡。他算是什
麼警察,差不多一只部隊都把他圍住了,他竟沒有注意到?」
威廉在一邊嘀咕,「這才說明為什麼那些蟑螂竟然在離我們兩個街區的地方出沒。」
但那警官並沒有順著小巷走到另一端出口。他在半道上折往旁邊,走到五金廠汽車
庫的大門跟前。他往四周看了看,撳一下大門邊人口處的一個按鈕。大門嘩啦一聲打開
了。警官溜了進去,然後關上大門。
「也許我們現在得進去了,」威廉說。
斯奈特搖搖頭。「不,等他們再開大門。他們會再開門的,如果格林先生的話準確
的話。」
提到格林的名字,威廉便想到了審訊室裡那個留著海豹須一樣的八字鬍的大個子。
他坐在地板上毫不害羞地抽泣。很難說清楚這個格林先生為什麼這樣傷心——是因為想
到要去感化中心呢,還是因為出賣了他的「道友」。但威廉認為這兩種情況中,無論那
一種他都是在浪費眼淚,何況他兩小時以後便在關押他的小牢房內上吊自殺了。
斯奈特問「現在幾點?」
「九點半,」威廉回答他。
「檢查站就要換崗了,如果他們要走,現在就是時候了。」
斯奈特的話音剛落,就像咒語念過似的,工廠倉庫的大門一點點地往上提了起來。
「好吧,等45分時我們沖進去,」斯奈特對著話筒下命令,「聽清楚了,我要抓活的。」
門完全打開以後,可以看得見裡面有兩輛封閉貨車。車的引擎已經發動,威廉甚至
能夠看到其中一輛車的擋風玻璃後面坐著的那人。小巷裡突然活了過來。警察們從四面
八方圍上來,一點沒有聲音,手中端著的槍指向同一方向。人影在慘淡的黃色光霧下跳
舞。車庫裡面立馬有了反應。有幾個人一下子縮進貨車去了。然後車門砰地一響,一下
子洞開,人們跳了下來,一幅四散逃走的樣子——這當中不僅有男人,還有兒童和婦女。
這形勢就像是一場沒有規則的馬拉松,人們愛怎麼跑就怎麼跑。
「他們能在這貨車裡塞多少人呢?」斯奈特自己問自己。
警察部隊頗有效率,像牛仔趕牲口似的,很快就把這幫四散逃開的人重新趕到一起。
一聲槍響,一個男的重重地跌倒在地上。
「不!」斯奈特對著倉庫那邊大喝一聲。
剛才從他們面前溜過的那穿制服的男人,從車後跑出來,一面搖晃著他的手,「不
要開槍,不要開槍!」
「我說了不要開槍!」斯奈特一面跑上去,一面對話筒嚷道。
威廉拔出槍,跟著斯奈特沖出去,順著小巷一直衝進車庫的燈光裡。那些基督徒現
在給圍在警察中間,擠成一團。他們已經聽到命令扔掉了手裡的刀,現在都把雙手舉起
來抱到腦後。旁邊地下躺著一個男的在啜泣。
「他受傷了?」斯奈特喊道。
站在地上那人旁邊的警察報告說,他只是因為聽見槍聲害怕才站不起來的。
「誰開的槍?」斯奈特厲聲問道。
一個年輕的警員——這是新手——很不情願地舉起手行禮。「是我,長官。」
斯奈特走上前兩步。「為什麼開槍?」
「我以為他在拔槍,」那年輕的警員很緊張地說。
斯奈特走到地下半躺著的那男人跟前,一把抓住他的雙手。他抽了一下,然後又掙
扎一下。原來他手裡拿著一本黑皮的小開本聖經。斯奈特一把從他手裡把聖經搶過來,
朝那警察扔過去。「這就是你的槍,」他咆哮道,「你要因為違抗命令受審的。」
那年輕警察的臉拉得很長,「是,長官。」
斯奈特像演戲似地圍著這群索索發抖的人轉了一圈,然後像籠子裡的獅子一樣慢慢
地踱著步子。「把車裡的人都給我趕出來。」他大聲命令那幫警察。有幾個便把槍掖進
槍套,然後跳進車後的貨箱深處。一回兒便把背包、袋子、盒子和箱子都順了出來。斯
奈特一言不發。說到底,這不過是像難民營。威廉細細地審視這群基督徒,想找出他們
有什麼可疑的動機。他知道,通常這些人是非常溫和的,只有極其少數的人才會拔出刀
或槍自衛。但眼前的這幫人,沒有一個有這種熱情。他們都像是嚇呆了的羊。不僅如此,
威廉甚至為他們的普通吃驚,他們一個個都穿戴得非常樸素,那樣子就像是出門去購物
似的。他們的穿著與警察們森嚴的制服形成對比。後者正荷槍實彈地把他們圍在中間。
「這裡誰是領頭的?」斯奈特問道。貨車卸空以後,斯奈特沒有發現任何他感興趣
的東西。沒有人回答。所有的人的眼睛都盯著地下。
「告訴我你們誰領頭,免得皮肉受苦吧,」斯奈特有點不耐煩了。
還是那樣,一種就義似的沉默。
「喂,你們聽著,我沒有問你們密碼,也沒有問你們孩子的小狗的名字。你們中間
總有領頭的吧。是誰,我要你們說出來。」
見還是沒有人說話,斯奈特拔出槍,小心地用槍對著身邊的一個小孩晃動——這小
孩大約五歲,梳著一根小辮子,碧綠的大眼睛。「還要我再問一遍嗎?」
「我猜想,我算是負責人吧,」那穿警服的人說道。
「啊哈,當然是你了,警官,」斯奈特說,「順便說,裝備頗不錯嘛。我以後再來
聽你說一說,你究竟是如何搞到這些東西的。眼下嘛——」
斯奈特的話被一個警員打斷了,他正附過來在他耳邊說什麼,旁邊的威廉聽不到他
說什麼。斯奈特很感興趣地盯著他看。
威廉往他上司旁邊挪了挪腳步。
「你帶著文件夾嗎?」斯奈特問威廉。
威廉點點頭,伸手去夾克的內兜裡,掏出一個夾子來。這是一個上面寫著被追捕人
的情況和重要基督徒檔案的小夾子。威廉把它遞給斯奈特。
斯奈特一邊一頁一頁地翻著,一邊問道,「麥肯納警官認為,我們的這位警察朋友,
樣子看上去很熟悉。」威廉仔細地打量他們盤問的這人。他有一張瘦削的臉,頭髮和胡
須都是黑色的。那雙藍色的眼睛給人以非常深刻的印象。它們像手術刀一樣鋒利,一直
透徹地穿到被看的那人的心裡。
「這裡,」麥肯納警官說,指著夾子中的一頁。
斯奈特仔細看那一頁,然後眼光移到而前的這犯人臉上,又再看看手裡的文件夾。
「幹得不錯呀,麥肯納。」斯奈特把夾子給威廉。只再看這一眼,他便知道自己已經抓
到了要犯。眼前的那張人口身份照片就是他的。
「你就是勃拉德﹒尼古拉。」斯奈特面帶微笑。
勃拉德﹒尼古拉轉過身來用他銳利的眼光看著斯奈特,沒有說話。
斯奈特絲毫不為所動。「你用不著對我們再說什麼了。不過,在經歷這麼久的一段
時間之後,我們在這裡遇見你,實在太好了,摩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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