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覺得自己很難控制自己,而對自己意志力的信心又對他是至關重要的。他的意
志力以往從來都是得心應手的工具,而現在它卻有點不聽他使喚了。摩西的真名叫做勃
拉德﹒尼古拉斯。結果證明這人是很難對付。這樣的審訊對手,威廉起先想,光用語言
就足以說服他。但他根本不吃這一套。他精心設計的第二套審訊方案又落了空,摩西又
贏了這一局智力游戲。第三局已經是舊瓶裝新酒,酷刑折磨。但折磨的技術卻是新的。
威廉對此的期望太高,結果他覺得甚至有些沮喪。儘管摩西非常堅強,但也最終忍不住
放聲喊叫起來。但他還是不肯提供任何有用的情報。當受刑太痛苦時,他老是念這麼一
句:耶和華是我的亮光,我的拯救,我還怕誰呢?耶和華是我生命的拯救,我還懼誰呢?
(後來斯奈特查出來了,那是《聖經﹒詩篇》裡的第27篇第1節)六個小時過去了。威
廉已經失去了耐性,而耐性卻是他最耗不起的,結果他弄得懊惱極了。失去自制能力便
意味著他一任感情的支配。而情感對於一個訓練有素的拷問者說來,是不該逾入的禁區。
那已經意味著失敗了。
「你認為人從根本上說是善的還是惡的?」摩西問他。他的聲音因為剛才還在拚命
地嘶叫而聽上去很沙啞。他的憔悴的臉因為流汗而弄得非常污穢。房間裡是一股是血腥
味和肉體的汗味,或者是兩種氣味的混和。
「我現在問你,」威廉問他,一邊在洗著他的兩隻手。他正站在審訊室另一端的盥
洗池跟前。
「我知道,」摩西呻吟著,「你們是不可以同我說話的,談話便把我當作人了,而
一旦你想到我是人,你就下不了手。從你內心的人性出發,你就不能幹這樣的事。」
「你不過是一只蟑螂。」威廉一邊擦手,一邊又撳一下控制板上的一個按鈕,一股
電流便順著電線傳到貼在囚犯臉頰兩邊的電極了。一股劇痛像刀一樣直接進入他門齒的
神經。摩西痛得失聲大喊……「我已經說了,我會問你的問題,要求你回答我。」威廉
輕聲細語地說。
摩西在喘氣,「主是我的磐石……我的城堡……我的拯救。」
威廉將上面緊縛著摩西的金屬桌旋轉過來。我要理清你們的整個偷運組織。
「上帝這樣愛這個世界,他把他的兒子——」
「告訴我那些司機的名字,他們的卡車的型號——」
「因此一切信他的人都不會消滅——」
「你們的那些接頭點、轉運點,你們的接頭人——」
「而會有永久的生命。」
「約翰,3:16!」斯奈特走進屋來,一邊高興地說。「知道這我會得一枚金星
嗎?」摩西忍住那讓人窒息的疼痛,說「如果你記住它,你會得到比金星還多的。」
「但我寧願得金星獎,」他轉過身對威廉說:「這傢伙不好對付吧?真正的殉道者
總是有的。他表現得如何?」
威廉搖搖頭,「39歲的人體力會這麼驚人。我在想即令他的精神都挺不住了,他的
身體還能忍受。」他們兩人的談話好像根本不在乎他是不是在場,好像他知道不知道這
些都無所謂了。
「精神雖然願意,但身體卻很弱,」斯奈特說道。
「我的鍛煉還不夠,」摩西費勁地咽口水,但嘴裡太干,「上尉,我想提出要一口
水不會不行吧?」
「要吧,」斯奈特說。
「請給我一口水,行嗎?」
斯奈特走到盥洗池跟前,用玻璃杯接了一點水。他轉身回到桌子跟前,把杯子放在
摩西面前的桌上,離他的嘴只有半尺距離。但他因為是緊縛著的,頭並不能往前,夠不
著那杯子。「把你那些合夥犯罪的都供出來吧。」
摩西眼睜睜地看著那杯水,用麻木的舌頭舔一舔已經開裂的嘴唇。從眼角滲出一滴
眼淚來。斯奈特又把杯子推近一點。「告訴我們以利亞的事。」
「啊,」摩西說,「那是不能告訴人的。」
「是嗎?」
摩西的眼睛從那杯水前移開去。「他已經消失了,如果你們都抓不住他,我還能告
訴你們他在哪兒呢?他只是消失了,不見了。」
「你別想讓我們相信你的話,」斯奈特冷笑著對他說。
「你相信什麼是你的事,但我說的是真的。我們認為你已經把他關在什麼地方了。」
「我們抓住了他。但他又跑了。」
摩西咳嗽。「從感化營跑了,是了。但從那以後,我們也不知道他在哪裡。他沒有
到任何一個接頭地點去見面。」
「嗯?可那些接頭地方都在哪兒呢?」威廉問道。
「上帝是我的避難所,我的力量。」
「這很令人厭煩,是不是?」斯奈特問威廉。
威廉點點頭,「蟑螂死死咬住麵包屑的那種狠勁。」
「摩西,」斯奈特一邊說著,在桌子頭上那端坐了下來。「你認為以利亞為什麼遇
見什麼情況呢?」
「像他的名字一樣,他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他獨自面對亞哈王和耶洗別ヾ的黑暗
和暴虐會感到孤立無援,會覺得絕望。但不要緊,上帝最終會幫助他,讓他采取堅決的
行動。他的工作還沒有完成。」
ヾ可參見《舊約﹒聖經》中的《列王記上》中的第18—22章,上面有先知以利亞在
以色列的亞哈王和耶洗別時代的活動。
「你認為他還活著,是嗎?』嘶奈特提示他。
「他活著,我覺得他還活著。」摩西透過他半睜著的眼睛盯著斯奈特。威廉在旁邊
猜測他的眼神,他走到桌子的對面,好湊近一些。
「那他會在哪兒呢?」
「在鯨魚的肚腹裡。」
「什麼?」
「你們相信夢或是顯像嗎?」摩西問道。
斯奈特笑了。「我夢見的是,有那麼一天,這世界完全剷除了你們這些蟑螂。」
「那些人在哀悼他們的孩子死了——拿槍的人走近了——他就藏在附近什麼地方。
雅各同天使角力戰勝了他,如同我們與光明和黑暗的力量也在角力。上帝使一切湊在一
起發生作用,造福於那些愛他的人、那些按他的意思去做的人……」他的聲音弱了下去,
他閉上了眼睛。
「他說什麼什威廉問他的上司斯奈特,好像摩西說的這一切需要翻譯似的。
「胡言亂語,』嘶奈特說道,「他昏迷了嗎?」
「我想是的。」
「得弄醒他,還有好多情況我們並不知道。」斯奈特站起來,抓起那杯水往摩西的
臉上澆去。但囚犯沒有有一點反應。
威廉往門邊走去,「我去找個醫生來。」
「等等——不用,他醒過來了。」
摩西慢慢地睜開眼睛。「上尉,你這一局還沒有開始便輸掉了。」
「我才是裁判呢?」斯奈特咯咯一笑。
「你裁判不了任何事,」摩西在喃喃低語。「因為只有主耶穌才能坐在那審判的寶
座上,才能憐憫。趁還不太晚,接受他的憐憫吧。」
「作為並不存在的東西,他也就沒有力量審判或是憐憫。讓我們還是回到以利亞上
來吧,好嗎?」
摩西抬起他的頭,像是一顆顫抖的木樁上的保齡球。「上帝把他的兒子派到這世上
來不是為了指責,而是為了拯救。那些信賴他的,就不會有審判了。那些不信他的,已
經受了審判。你便是一個被譴責的,上尉。你已經因為傷天害理的罪死了。」
「這解決不了問題,」斯奈特對威廉說。「我想我們是不是讓他輕松了一點。」
威廉看著他的和長官往桌子那邊的控制板走去。「長官——」
「什麼?」斯奈特不耐煩地扔給他半句話,一邊仔細地研究控制盤上的按鈕。
「還是讓我來吧。」
「你幹得了這個活嗎?你已經伺候他六個鐘頭了,你對付不了這件事。」
「耐心點。也許我們應該到外面的大廳裡去呆一分鐘。」
「你要想去你就去吧,我只想要這只蟑螂現在開口。真不知道他們在學院裡是怎樣
教你的,你會幹這工作嗎?」
威廉現在心裡清楚,除非他把自己的上司拖出去,否則他就別想再干什麼了。斯奈
特簡直就是一只在玩弄老鼠的貓,他心懷惡意地要這麼做,只因為他的心裡長久以來就
想捕殺它。
摩西的頭沉重地垂下去,碰在桌面上。他無力地說,「斯奈特上尉,你的靈魂在煎
熬你了。你知道,我認識你的父親。我還是孩子的時候,他來過我們家做客——」
「閉嘴!」
「你父親是有信仰心的,他是一個正直的軍人——」
「夠了!」
威廉走到上司面前,「他在戲弄你,別理他。」
「你的父親一直是我的榜樣。我的整個地下組織的成立就是——」
「閉嘴!閉嘴!」斯奈特大聲咆哮,狠命地用手指揪按鈕。
威廉朝控制板那面撲過去,「不!」
摩西的身體猛地一陣顫抖,同時發出淒厲的喊聲,然後像散了架的木偶癱在那兒了。
只是因為繩子還將他捆在桌子邊上,身體才沒有倒在地上。強大的電流撞擊力差不多要
將他擊碎了,而電極是貼在他的神經纖維最敏感的部位的。他已經沒有氣息了。
「去找醫生。」斯奈特命令道,一下子也癱在椅子裡。那樣子好像同時撤下幾個按
鈕是特別累人的事。
威廉瞥一眼他的上司。
「去找醫生來,我們重新開始,」斯奈特更加堅定地說道。「他可不會忘記剛才的
這一下的,等他醒過來,他巴不得告訴我們他知道的一切。」
威廉的每一個動作都透露出抗議的意思,他大步地走到桌子跟前,抓住摩西的手,
摸他的脈搏。
門砰地一下開了,軍官納斯比沖了進來,他是負責審訊室的監控器的,「這裡出了
什麼事?你們怎麼了?他已經沒有生命征相了。」
威廉放下那只已經沒有脈搏的手臂。「請找肯尼迪醫生來。」
「他剛去取咖啡,」納斯比回答,話音未落,一下子奔出屋去,「我去叫他。」
斯奈特站起來,氣急敗壞地說,「你幹嗎對他們說他死了?」
「差不多死了,」威廉回答他,一面在摩西身上做搶救處理。但這已經是做樣子了,
他知道摩西已經不可能在那嚴重的傷害後醒過來了。
「這是個什麼樣的人呢?」斯奈特在嘀咕。
「是個靠心髒生存的人,」威廉說,然後做口對口的人工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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