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總聽到人問我——這個問題不斷地在我的心中回響——「為什麼這
要發生在我的身上呢?我是基督徒——為什麼所有這些不幸都發生在我的
身上呢?」可我每一次又都會回到另一個問題上:「不什麼不呢?」想一
想這個世界的不斷墮落,我不能不覺得奇怪,為什麼這些可怕的事不是常
常發生在我們的身上呢?
——摘自《寒繆爾﹒T﹒約翰遜的遺稿》
山姆一直在想,為什麼上帝要說的話,好像總是只通過美麗和痛苦二者呢。從那些
釘在窗戶上的木板裂紋之間,他可以看到外面的巡邏哨兵,看到他們後邊的更遠處的山
脊——籠罩著一切的積雪,那些高大威嚴的松樹,那些陡峭的山峰,像是大地的脊柱。
雲縫的深蘭色就像是天上的湖泊。這些以前他並沒有看見過,他覺得奇怪,怎麼現在反
而有時間來觀察呢。這種感覺就像是上帝輕輕敲一下他的肩,然後在他的耳邊低語。
但是,上帝並沒有用美來觸動他的心,在他成為基督徒之前或之後都沒有。上帝讓
他的心顫動是通過痛苦——十字架上的痛苦,分別的痛苦,他們在教堂裡感受到的痛苦,
還有現在迫在眼前的痛苦。痛苦意味著一個復活的生命,一顆復活的心。山姆說不出為
什麼是這樣,但肯定是這樣的。如果上帝的兒子必須履行這麼一條規則,那麼就不會再
有例外。
有兩個人影從遠處的林中穿過,但山姆看不清楚是什麼人。肯定不是當兵的,他們
不是那樣的穿著。他還沒有來得及琢磨出這是怎麼回事,身後的門便打開了。他轉過身
來,面前站著威廉,這並不使他意外。
「我想你當然不是來找我玩紙牌的,」山姆說道。
威廉的嘴角現出了一種扭曲的微笑。山姆隨他走出房門,來到門廳裡。等走近禮拜
堂時,他聽到了斯奈特的聲音。
「你的心現在肯定都要碎了,」斯奈特在說話,一邊神氣活現地在史密斯的身邊轉
悠,像一頭獅子守定了獵物,「它當然不能隨這麼大的壓力。沒有人的心能夠這樣。那
就來一個了斷吧。」
斯奈特抬頭看見山姆,做出一副像在排練的樣子,從房間的那一頭迎過來,像是要
給老朋友打招呼。語重心長地說道:「你的朋友真夠頑固的,你開導開導他吧。」便同
威廉一道出房門去了。
從背後,山姆已經能夠看到史密斯有何等的痛苦。他的手臂往後伸出來,給牢牢地
銬在椅背上,他的頭深深地埋下去,就像他的脖子已經不能承受頭的重量,它抵在膝蓋
上。山姆往前走了兩步。
「我聽見槍響了,」山姆的聲音很低沉。「真奇怪,以前我一直在想,到我要死的
時候,我會有點什麼有意義的深刻一點的話要說。可我現在沒有。現在我只覺著一種非
常無聲的和平。這正是我在祈禱時想要的——和平——我從來沒有想到我也會體會到
它。」
史密斯沒有回答他。他的肩微微顫抖了一下。只有山姆才能領會這是他在哭泣。
「史密斯先生……」
史密斯慢慢地抬起頭,他的身上在發抖。他的眼睛紅髮腫,還有點浮腫;粗糙的臉
上明顯地看得到淚痕。
「你回到這裡來是非常有意義的,」山姆說道。「我一直在想這件事。我想這是天
意,過去的幾個星期中,發生的每一件事,都是要走到這一步的。」
「可為什麼呢?」史密斯問。
「為什麼不呢?」山姆聳聳肩。「我完全可以像約拿一樣逃開,可我們終究要像耶
穌,面對自己的各各他。這戰鬥我們好像輸了,但我們卻贏了整個戰爭。所以,從某一
方面說,它怎樣結束都是偶然的不太重要的。我們總是要死的。」
史密斯深深地吸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再說,誰這麼說的呢:死亡是不可能有歡樂的結尾的?」他大聲喊道:「斯奈
特!」斯奈特和威廉進到屋裡來時,他的表情甚至讓人覺得滑稽。
「讓我們結束這件事吧,」山姆冷峻地說道。
斯奈特感到了絕望,對威廉揮一揮手。威廉站到山姆的身邊,就像是侍者準備等他
入座就餐,要給他把椅子推進去似的。
「你保住了你的信仰,以利亞,」山姆離開時對史密斯說道。
山姆緊緊地抱住面前的雙手,使勁握它們,直到它們顫抖。他不想讓自己的表現看
上去意外地冷靜,倒像是給嚇壞了似的。是的,他也害怕。但沒有理由讓威廉和別的衛
兵看出來,他在害怕。他的膝頭在發抖。
「你站著還是跪下?」威廉問他。
「跪著,」他答道,在雪地裡跪下來。不遠的地方,他看到雪地上有一些亂七八糟
的痕跡,那也是膝蓋留下來的印痕,松軟的雪白的大地上有星星點點的腥紅色斑點。很
快就會過去了,他想。
「瞄準一點,」他對威廉說。
他聽見了那空洞的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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