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鄧巴中尉离開以后,十熊和踢鳥立刻舉行一次高峰會議,此次會議簡短而有效率。 十熊喜歡鄧巴中尉,他閱人多矣,特別喜歡的是鄧巴中尉的眼神,當然,他也喜歡他的 態度。鄧巴中尉抽煙的方式很奇怪,沒有人把煙弄在那么小的紙張里抽,不過,這并不妨礙 鄧巴中尉的智慧,他覺得這個白人,值得更進一步了解。 為了了解,十熊同意踢鳥的看法,他們首先要做的,便是突破語言問的障礙,中尉也有 責任學習他們的語言,否則,下次再來時,仍沒有人能夠和他交談,踢鳥怕族人因此而殺白 人,這是很有可能的。 踢鳥希望十熊能運用他在族里的力量,暗中化解此一危机,十熊同意。 這件事就此說定,然后,他們的兩人會議,移轉到另一個較重要的話題上。 水牛群遲到了。 水牛群早應該出現,但是直到目前為止,他們沒有看到任何一只水牛,他們看到的是一 頭公牛的尸体,這頭公牛遭受野狼群攻擊,而曝尸荒野。 水牛一向提供族里的肉食,雖然目前還有存糧,但已到危机關頭,目前他們的主食是鹿 肉,不過來源并不穩定,很快便會告磐,希望水牛群快點出現,否則丰盛夏日的美夢,必會 被儿童哭聲所打破。 這兩位蘇族大老,決定派更多的人出去偵察,并且決定在一周內緊急舉行跳火舞蹈。 准備工作由踢鳥負責。 2 時間過得太快了,踢鳥奉命在這一周內籌備跳舞營火會,但是他竟然感到分身乏術,許 多事情全部擠在一塊儿,他沒有辦法找人代勞,自己又沒有辦法調配好時間,所以,這一周 是忙碌的一周,他從未如此焦頭爛額過。 跳舞營火會是一种宗教儀式,向神祈求丰饒,因此全族人心須參加,大小瑣事很多,踢 鳥必須按照事情的重要性,分層交給适當的人負責。 除此之外,他還是兩個女人的丈夫,四個孩子的父親,往常的家事已夠他心煩,現在, 他又收容了一個養女──站立舞拳。他必須花心思照顧站立舞拳,也需探訪族里的傷病,并 且參加無數毫無效率的會議,至于平常的祭禮祈禱,更是馬虎不得。 踢鳥是族里最忙碌的男人。 雖然事情多又雜,但是踢鳥竟然沒有辦法專心工作,鄧巴中尉像揮之不去的頭痛,無時 無刻地盤据在他腦海,他曾仔細地想過,為何自己會對鄧巴中尉無法忘怀呢?因為鄧巴中尉 就是他們的未來,這個未來并不遠,很快就會影響到全族的命運。 然而他們之間卻沒有辦法溝通。 除了──踢鳥想到他的養女,站立舞拳或許是很好的溝通橋梁,她是這個解開未來之謎 的鑰匙,因此,每一想起中尉,他不由自主地,便會想起站立舞拳,他必須找一個适當時机 和适當地點,把此事對站立舞拳說清楚。 站立舞拳的傷勢复元得很好,現在已可自由行動,并且也适應了他家人的生活步調。和 族里其他人一樣,她賣力工作,以維持族里生活所需,但是,不工作時,她便顯得退縮羞 怯,這是可以理解的,她一向如此。 有時候,在觀察她的舉止之后,踢鳥總覺得心頭不能釋怀,他不知道如何安排站立舞拳 的未來,這個問題使他心煩,然而他暫時不去想未來不知如何解決的事,他想的是現在,站 立舞拳就在他身旁,而他,非常需要站立舞拳的幫忙。 直到跳舞祈福那天,他才找到适當的時机,可以向站立舞拳表達需要她的幫忙。 首先,他派三十人到席格威治營地去邀請中尉,他太忙了,而且,他必須和站立舞拳做 一番長談。 這天早晨,踢鳥家人士部到河邊工作,家里只剩站立舞拳一個人,她在門外處理一頭剛 獵殺下來的鹿。 踢鳥遠遠地觀察站立舞拳,站立舞拳拿了一把刀,很熟練地將鹿肉從鹿骨處剔開來,踢 鳥一直沒有打扰她,直到有小孩子跑到他家門口游戲,他才上前。 “站立舞拳。”他站在帳篷門口處,輕聲叫她。 她抬起頭張大眼看著他。 “我有話對你說。”說完,踢鳥進入帳篷內。 站立舞拳跟進去。 3 有一些儿緊張,踢鳥知道站立舞拳害怕白人,要她做不喜歡的事,使踢鳥感覺不安。 站立舞拳進入帳篷,站在踢鳥面前時,也覺得局促不安,她感覺踢鳥有很多話要對她 說,她賣力工作,沒有做錯任何事,但是現在的生活,對她來說是乏味毫無生趣的,丈夫死 了以后,她只能過一日算一日,毫不對未來多做打算。 她抬起頭注視著面前的這個男人,他受全族人敬重,她信任她,但是不知道,他要對她 說什么。 “坐下來。”踢鳥說,他們兩個一起坐在地上。“傷勢情況如何?” “好多了。” “不痛了嗎?” “是的。” “你會漸漸地好起來。” “我現在已經好了,我可以工作。” 踢鳥低頭思索如何打開話題,站立舞拳用腳尖鏟起地面的泥上,將它堆成一小堆。踢鳥 不想匆促行事,但是此事拖延不得,那人很快就要來了。 她突然抬起頭,踢鳥瞧見她眼里的悲傷絕望。 “你不喜歡在這里?他問。 “不。”她搖頭。“我喜歡。” 她用手指撥弄泥上。 “我只是為丈夫的死去而悲傷。” 踢鳥沒有立即回答,于是,她又弄了另一堆土。 “他已經走了。”巫師說:“不過,你沒有走,無論你是如何地悲傷,發生過的事情, 無法阻止,時間永不停息,永遠會有新的事情來臨。” 站立舞拳沒有說話,臉上陰霉不去。“我對未來的事情沒有興趣。” “白人來了,”踢鳥突然把話導人正題。“他們人數眾多,每年來的,只有增加沒有減 少。” 就像一根針突然扎人站立舞拳身体,她顫了一下,雙肩不由自主地垂下,兩手交握成 拳。 “我不要跟他們走。”她說。 “沒有人要你走,”踢鳥微笑。“你不必走,我們族里的勇士,每一個人都會為你打 仗,你放心。” 有這些話保証,站立舞拳放心了,不過,她仍然不明白,踢鳥究竟要對他說什么。 “白人是一個奇怪的民族,他們的習慣和信仰令人不解,人們講他們人多勢眾,如果他 們像大潮水般涌入,我們就無法阻擋,到時候,我們會失去很多勇士,就像你失去丈夫一 樣,到處都會有哭喪著臉的寡婦。” 踢鳥的話逐漸說到重點,站立舞拳低頭不語。 “送你回來的那個白人,我和他有過一些交往,我去過他家,喝過他的咖啡,吃過他的 熏肉,他的人很奇怪,不過,經過我的觀察,我知道他心地不錯,是一個好人……” 她抬起頭,看著踢鳥,踢鳥繼續說: “這個白人是一個士兵,或許是他們族里的重要人物…” 話說到此地,踢鳥突然解開站立舞拳的未來之謎,她或許是他的養女,但是他只是照顧 她,像照顧一只幼小、离家的小鳥,一旦小鳥成熟,羽翼丰滿時,他就必須放開她,讓她自 己去尋找天空。 現在,時机已成熟了,他看見站立舞拳在思索,她低垂著頭,像孩子一般,但是,他已 經听到小鳥長大,正在揮拍羽翅的聲音了,給她時間和机會,她會飛得又高又遠。 “你要我做什么?她問。 “我要你解釋那個白人的話,我們听不懂他說什么。” 站立舞拳退后二步。 “我怕他。”她說。 “如果是一百個士兵,騎著一百匹馬,帶一百枝槍來……你才需要害怕,但是他只是單 槍匹馬,我們的人比他多,你不需要害怕。” 他說得沒錯,但是白人令她害怕,她在蘇族已成習慣;不愿再和白人接触。 “我已經忘記白人的語言了,”她固執他說:“我是蘇族人。” 踢鳥點頭。 “是的,你是蘇族人,我沒有要你變成別种人,我只是要你為了族人的利益,而去除心 中的恐懼,想一想白人的話,我要你加入我和他的談話,除了你,我想不出其他的好辦 法。” 他看著她,兩入立刻陷入安靜之中。 站立舞拳覺得茫然,她環顧室內,眼光倉皇猶豫,仿佛不知道自己置身何處,然而,她 站在重要關口,現在是她生命的轉折點,只要她上前一步,生命便會截然不同。 “你要我什么時候見他?”站立舞拳謗惶地問著。 踢鳥微笑,只要她肯,事情就好辦了,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說:“离開部落去找一 個安靜的地方,”他說:“坐下來,好好地想一想,你會記起以前你曾使用過的語言。” 說完,踢鳥站起來,朝門外走去,在門口,他停下來,對站立舞拳說:“你必須除去心 理的恐懼,這對你有好處的。” 說完,踢鳥便离開帳篷,他不知道站立舞拳是否會接受他的勸告,但是最起碼,她已經 愿意擔任他們溝通的橋梁了。 4 站立舞拳听從踢鳥的指示,离開部落,找到一個安靜無人的地方來沉思。 現在接近中午,在河流邊工作的人們,已逐漸散去。每天早上,族人會到河邊來汲水、 喂馬、洗滌,現在,這些工作大多完畢,人們也回到部落里去,站立舞拳拿了兩個軟袋子, 沿著河邊慢慢走。 然后,她走向河流的支線,此處雜草叢生,工作的人不會來這里。 她停下來,側耳傾听,果然沒有听到有人的聲音,然后她將水袋收好,進入野櫻桃林 中,在這里,沒有人會來干扰她。 春天的早晨,總是美麗的,微風輕拂楊柳,枝條款擺搖曳生姿,櫻桃林中有野兔和晰 蜴,它們在草叢和石頭上奔跑,這樣的早晨,令人心曠神抬,但是站立舞拳卻不覺得,她不 愉快,事實上,這個白人的蘇族女子,心中有恨。 她恨那個白人士兵,她恨他侵入蘇族的土地,恨他身為士兵,恨他被出現,最恨的是踢 鳥,竟然要她做不能拒絕的事情。天,她是如此恨大靈。大靈大殘忍了,一次次給她逆境, 一次次令她心碎。 為什么還要傷害我?她問,我已經死了呀! 然后,她開始感覺頭痛。 一切都是因為踢鳥的話,踢鳥要她“想一想白人的話”。 想一想白人的話,你會記起你以前曾使用過的語言。 除了你,沒有人能夠說白人的話。 站立舞拳生气了,在這种情況下,她會變成犧牲者,因為,只要她會說白人的話,她就 不是蘇族的一員,到時候,她与眾不同,別人就不會將她視為异類,沒有人會再關心她。 站立舞拳在櫻桃林里散步,她來回走著,好吧,我來想一想白人的話,看看是不是還記 得。 什么都想不起來,腦海里一片空白,無比如何集中意志力,什么都想不起來,過去像一 團迷霧,她抓不住。 當她散步走出櫻桃林,來到距离部落一段的河流上游時,整個人已經筋疲力竭了,思考 比用体力還累。 她停下來,周圍風景极美,清洁的河流照映著河岸的青草,不遠處還有棉花叢,蝶飛蜂 繞,美麗的春天景象。要是在平常,站立舞拳會投入此一美景中,但是現在,她只是坐下來 休息,她把背靠在樹干上,閉上雙眼,仍舊回憶以往的語言。 她想不起過去的一字一句,思考的障礙使她困頓,她伸出手來揉眼睛。 這時候,她想起某個場景。 一個印象非常鮮明,卻又被深深埋藏的場景。 5 那是一個夏天,白人士兵就住在她家附近,她剛醒來,看見她的洋娃娃和媽媽。 到處都有白人在講話,她很清楚地听見他們,并且明白他們所說的每一句話。 然后,站立舞拳似乎看到方格布的邊緣,一個十歲出頭的小女孩,正在玩弄這塊方格 布,接著,站立舞拳看到小女孩所處的環境,這是一間木頭屋子,房間里有一張硬床,有一 扇窗戶,窗外有花,房間一面牆上挂著一面很大的鏡子。 這個小女孩拎起裙子邊緣,正在檢視衣服撕裂的部份,她的腿露了出來,短而瘦小。 一個女人的聲音,從屋子外叫了過來。 “克莉絲汀……” 這個小女孩的頭轉過去,站立舞拳知道,她就是這個小女孩,當時她回答:“來了,媽 媽。” 站立舞拳睜開眼,她不敢回憶往事,但是現在,她已經止不往了,往事一幕幕涌現眼 帘。 她看到一棟小木屋,立在兩叢棉花叢前面,在屋子和棉花叢之間,是一小塊庭院,中間 有一張桌子,坐著四個大人,兩男兩女,他們在聊天,站立舞拳知道他們說些什么,他們談 到一個孩子最近所患的感冒,孩子們在庭際外玩,這些人談到孩子時,便對孩子張望了一 下。 男人們在抽煙,桌子上仍舊放著星期日的午餐:一碗馬鈴薯,几盤青菜,一排已啃過的 玉蜀黍,火雞,和半瓶牛奶,他們的話題從孩子的感冒,移到最近的天气,談的好像是雨之 類的。 她認得其中一人,這個男人高而瘦,頭發由前額往后腦梳,臉上留著小胡子,這個男人 就是她的父親。 她躺在屋頂上,和她在一起的是一位同年齡的玩伴,名字叫做威利,他們并肩躺著,手 牽著手,注視天空變化多端的白云。 他們談的是將來兩人的婚禮。 “我不要人來參加,”克莉絲汀說:“我宁愿你在晚上來,由窗戶帶我走。” 她捏一下他的手,他沒有回捏,眼睛仍看著天上的云。 “我不知道要怎么辦才好。”威利說。 “什么怎么辦?” “我們會有麻煩。” “誰會給我們麻煩?”她耐心地問。 “我們的父母。” 克莉絲汀轉過頭來對他笑,她看到他似乎真的為此而擔心。 “不用擔心,結婚是我們倆的事,不用管別人。” “或許吧!” 他沒有再說話,克莉絲汀學他,看天上的白云,他終于又開口了。 “我想,我不會在意,將來有誰來阻止我娶你,我們一定會結婚。” “我也是。”她欣慰地回答。 沒有擁抱,他們倆面對面親了一個嘴,然后,克莉絲汀說:“我不要。” “為什么?”他略受傷害。 “他們會看見。”她低語。“會罵我們的。” 所以,他們溜到三角屋頂的另一面,在這一面沒有人看得見他們。 這時候印第安人來了,大約有六個人,都騎在馬背上,他們的頭發是棕黑色,臉上涂著 黑色的油彩。 “克莉絲汀,”他摟住她。 于是,他們便趴在屋脊上,只露出眼睛往下看,威利帶著一把獵槍,現在,他把獵槍往 上提。 女人和孩子們一看到印第安人,立刻往屋子里跑,只留下她父親和父親的朋友在院子 里,三個印第安人上前,其余三人留在后頭觀望。 克莉絲汀看見她父親和這三個印第安人談話,其中一個印第安人不悅地皺眉,克莉絲汀 猜想談話可能不順利,印第安人一直逼近屋子,做出要喝酒的手勢,父親搖頭拒絕。 印第安人以前也來過,克莉絲汀的父親總是盡量滿足他們的請求,父親說過,這些波尼 人經常要一些他們沒有,或者不愿意平白贈送的東西。 威利湊過來,在她耳邊說: “他們看起來……好像是要威士忌。” 或許是,她也是這么認為。她父親反對喝烈酒,現在,她父親似乎失去耐性。 他揮手要他們离開,他們沒有動,因此父親手指著天空,要他們把馬轉向,印第安人仍 沒有動,不過,克莉絲汀發現,每一個印第安人看起來都很不高興的樣子。 父親對身旁的朋友說了兩句話,他們就轉身,准備進入屋子。 沒有任何預警,一個波尼人在父親還沒有邁開步伐之前,從后面砍了父親一斧,斧頭深 深砍進父親的肩膀,父親向前傾倒。彼尼人再補父親一斧,父親便倒在地上。 父親的朋友想要跑,但是在后面的波尼人用箭射他,于是,他一邊跑一邊跳,終于倒在 屋子的門口。 接著是慘叫聲,屋子里的人發出恐怖的叫聲,印第安人像瘋了一樣地向前沖。有人對她 吼,是威利。 “跑,克莉絲汀,快跑!” 威利踢她一腳,她便順著屋頂傾斜的角度往下溜,落到地面時,她抬頭看,威利站在屋 脊上,用獵槍瞄准庭院,他開槍,然后,向前溜,克莉絲汀知道威利下去對付印第安人了。 她听威利的話,開始跑,她已經十四歲,但是兩親腿卻非常瘦弱,不過,害怕使她發揮 出平常所沒有的潛力,她跑得非常非常的快。 太陽很大,她睜不開眼,曾經几次跌倒,但是每一次跌倒,她立刻站起來跑,她不敢 停,怕印第安人從后面追過來。 不過,她又想到,無論她跑得有多快,印第安人騎馬,一定會追得過她,所以,她不能 再跑了,她必須找一個地方躲起來。 由放气喘得大急,她呼吸不過來,而且,她的肺也隱隱作痛。然后,她發現左手邊的斜 坡上,有一叢濃密的樹叢。 半哭半叫,她爬上布病人石的山坡,灌木叢很密,她像老鼠鑽洞一樣地把頭伸進去,頭 伸得進去,但是肩膀塞不進,于是,她努力拔出頭,用于拼命挖旁邊的土,幸好上很松,一 會儿一個洞出來了,她鑽進去,里面空間非常的小,克莉絲汀必須倦成一團,就像媽媽把漬 物盡量塞進小瓶子一般,她連動一下也不能。 然后,她往右邊看,她已經离家几百碼了,沒有人追過來,不過,她家似乎著火了,一 股濃煙升起,她用力塞住喉嚨才沒有大聲哭出來。現在,她不能出去,她必須等待。 太陽在她背后緩緩落下時,小女孩的希望也漸漸燃起,最初的時候,她怕一出去便會被 看到.但是,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她就逐漸安心,只祈禱夜晚赶快來臨,到了晚上,他 們就看不到她了。 太陽下山一小時后,她終于大大松了一口气,這天晚上,是沒有月亮的夜晚,整片大草 原一片漆黑。 然而,她卻出不來,蜷縮在灌木叢一整個下午,使她左腿失去知覺,她無法前進,無法 轉身,甚至,她無法叫喊,她又渴又累,喉嚨刺痛難以吞咽。 期望中的黑夜來臨了,但她并沒有因此而得救,她開始發燒,灌木叢刺得她渾身疼痛, 只要一放棄生存意愿,她會死在這個地方,她開始回想午間可怕的事情,她看見父親倒下; 看見父親朋友倒下,看見威利跳下去,看見屋子著火冒出黑煙,這种种可怕的事情,令她情 緒激昂而緊張,因此她沒有頹廢軟弱,恐怖反而救了她的命。 到了半夜,她支撐不住,終于睡著,但是大草原的夜晚如此的寒冷,使她三番兩次的醒 來,她想要出來,但是蔓草似乎已將她牢牢捆住,愈掙扎,捆綁似乎愈牢,身上疼痛也愈 劇。 到了天亮時,她終于忍不住疼痛而叫了。 她一遍遍地叫,像被困的野獸,在絕望中的叫喊一般。 但是,她并不是野獸,她不能一直叫下去,她盡量扭動身体,使自己舒服一點,然后, 她雙手合十,開始禱告,她把所有記得的禱告念過一遍,念完以后,她覺得應該唱歌,所 以,她開始唱歌。 7 她又哭了,再也受不了了,她知道她活不過今天了,當遠處傳來馬蹄聲時,顧不了危 險,無論如何,死在一個人的手里,總比孤孤單單死在洞里要好。 “救命呀!”她叫:“救命!” 她听到馬蹄聲突然停止。有人爬上斜坡,站在大石頭上,接著一張印第安人的臉,出現 在樹叢洞口,她不敢看他,但是洞口太緊,她又無法回過頭,所以只有閉著眼,面對這個迷 惑的蘇族人。 “請……救我出去。”她喃喃。 在她還不知道時,對方用力一拉,她已經被拉出陽光下,剛出來,渾身疼痛麻痹,才一 站,立刻就跌坐下來,慢慢的,她伸出腫脹的雙腿,印第安人就低下頭來審視她。 然后,他們引發爭議了,大部份的人,認為她是沒有价值的東西,因為她瘦弱,如果他 們帶走她,波尼人就有藉口來挑戰,波尼人反對白人居住在大草原上。 但是領導者卻說她只是一個受傷的小女孩,對族人不會有傷害,如果他們讓她死在這 里,白种人會以為是蘇族人殺了她,万一白人帶著槍找到他們的部落來尋仇,會有無謂的戰 爭,更重要的是,領導者提醒他們不要忘記蘇族的良好傳統,那就是,蘇族常使俘虜,成為 蘇族忠實的一員,她可以為蘇族工作。 領導者的話并非沒有破綻,反對者仍可和他辯論,但是他是如此有力的勇士,將來在族 里一定有一席之地,所以,他們不再和他爭辯。 8 她終于活了下來,當時力主救她的年輕勇士,就是現在的踢鳥。 進入蘇族后,她開始明白,殺害她全家人的印第安人,和救她的印第安人不同,他們是 波尼人,波尼人凶殘,而蘇族人則安詳友容,蘇族成了她的新世界,她愛他們,努力使自己 成為他們的一員。然而對波尼人的恨,卻永遠沒有消失過,她記得那暴力血腥的一面,她永 遠恨波尼人,至于家人与白人世界的生活,卻如大石沉入流沙,她忘了,忘得一干二淨。 直到今天,她才想起過去。 站立舞拳站起來,走向河邊,用水潑自己的臉,她不想念爸爸和媽媽,他們已經很遙遠 了。 她想的是波尼人,不知道波尼人會不會在今年夏天攻擊蘇族的領土。 私底下,她竟然有些期望,因為,一旦波尼人入侵,便是她复仇的机會。 几年前,波尼人曾經攻擊過蘇族,站立舞拳在那一次戰役中,盡了全力為自己复仇。那 是一個無知自大的波尼族勇士,他到蘇族部落來偷竊。 站立舞拳和另一個女人在帳篷里撞見他,她把族里的勇士們喚來,大家從馬上將他扯 下,立刻亂刀殺死。站立舞拳在那一次第一次拿刀殺人,她只是從后面刺他一下,這一刺滿 足她心中積恨,不過,她還在等待下一次机會,若不是波尼人,她不會失去她的過去。 現在,她的過去回來了,她不再那么怕那個白人士兵了,如果他們要她和他說話的話, 她會很高興的。 ********************************** 明小姐提供底本,黃金書屋 整理校對 ********************************** 轉載時請保留以上信息,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