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巴中尉對于出現在不遠處的三個印第安人惊訝不已,他們沉靜害羞,一副不知如何表 達的模樣。由于中尉對于印第安种族仍然無法分辨,他不敢輕敵,万一他們不是蘇族人,輕 敵的結果將無法彌補。 所以,他扛著步槍,走了一百碼路出來會見他們,其中一個對他做了安靜者常做的歡迎 手勢,中尉立刻釋怀,也還以一鞠躬。 于是,一場比手划腳開始展開,他們邀請中尉到部落一趟,中尉欣然答應,他在營地無 所事事,正期待人与人之間的接触。 中尉很快就騎著西斯可而來,剛開始時,這三位蘇族勇士,騎得很慢,他們在討論西斯 可,然而,中尉對這個話題毫無興趣,他驅策西斯可奔跑,終于使蘇族勇士也加快腳步。 2 中尉又吃了一惊,當他進入安靜者的帳篷時,發現里面已經坐了一個女人,這個女人就 是前些日子,被他所救的那個女人。她安靜,雙目低垂地坐在帳篷內一角,使中尉好奇不 已,他一直往她的方向看,不知道她腿部傷勢,是否已經好了。 對于這個女人,他是如此的好奇,然而,蘇族的步調卻是緩慢的。安靜者沒有力他介 紹,也沒有談到角落為何會坐著她,所以,鄧巴中尉告訴自己,必須有耐心,這一次受邀前 來,一定和那個女人有關,否則她不會進入帳篷內。 安靜者在弄煙絲,鄧巴中尉的目光,不自覺地又移到這個女人身上,她的皮膚似乎比別 人白,而且,她的眼睛是淡棕色,其他的印第安入几乎全是黑色,更奇怪的是,為何她有一 頭紅蜜色的亂發,別的印第安人的頭發,都是又黑又直。突然,中尉心頭一惊,他几乎跳了 起來。 我的天,他的心在大叫,這個女人是白人! 安靜者在這個時候,也回頭去看坐在陰影下的站立舞拳,不過,他的手仍然沒有停止, 把煙絲放進長煙斗后,點燃,長長吸了一口,便交給中尉。 中尉接過煙斗,這是一把奇怪的煙斗,很長,活像一把樂器,抽了一口后,沉重的煙 斗,竟然輕了許多,好像浮在水面上一樣。 他們兩個,默默地輪番吐了几分鐘以后,踢鳥把煙斗輕輕放在身旁,對站立舞拳微笑招 手,要她坐上前來。 站立舞拳有些猶豫,不過,還是一手按著地板站了起來,由于是紳士,見到女士站立, 他不能繼續坐著,所以他也立刻彈跳起來。 站立舞拳被他嚇了一跳,立刻抽出腰間的小刀,踢鳥在這個時候回過頭,站立舞拳舉起 刀,雙腿半蹲,一副要沖出來的模佯。鄧巴中尉吃惊了,他不知道為什么情況會這樣,不 過,踢鳥的動作非常快,他躍起來,一手奪下站立舞拳的刀,一手將她按住在地,然后回過 來瞪視鄧巴中尉。 鄧巴中尉知錯了,蘇族中沒有男女禮儀這一套,他并攏雙腿,拼命搖頭,又連結說了好 几聲的“不”.他們仍不明白,于是,他鞠躬,蘇族人明白他鞠躬的身体語言是禮貌的表 示,他對站立舞拳深深鞠了一鞠躬。 踢鳥明白了,對站立舞拳說了几句話,站立舞拳點頭,從地上站起來,但是不肯正視中 尉。 淤是,他們三個就呆呆站在帳篷中。 鄧巴中尉看著踢鳥,踢鳥正在苦思對策,當著貴客面前,把一只黑而長的手指,伸進鼻 孔里挖,他又對站立舞拳說了几句話,站立舞拳終于抬起眼,注視鄧巴中尉。 在他們四目交接時,踢鳥要中尉坐下來,中尉坐下來,踢鳥和站立舞拳也坐了下來,現 在,站立舞拳的臉頰似乎柔和許多。 踢鳥把手指放在嘴唇中間,中尉以為踢鳥要他安靜,后來才明白,踢鳥要他開口對站立 舞拳說話。 放是,鄧巴中尉轉過臉,面對站立舞拳,他說:“哈羅。” 她只是眨眼。 “哈羅。”他再說一遍。 站立舞拳明白這個字的意思,她想要回答,但是,許多年沒講,英語發音法,似乎被她 忘光了,她閉著眼,不斷在心里做無聲的練習,然后,她爆出一個字: “哈!” 話才出口,她立刻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不過踢鳥并不為件,他很高興地拍自己的腿,又 推鄧巴手臂,催促他多講一些話。 “英語,”鄧巴一邊說話,一邊用手勢輔助。“你會說英語嗎?” 站立舞拳用手輕拍太陽穴,點頭,這個動作是說:“我會說,”但是它們全部都在頭腦 里。接著,她雙指放在唇問,搖頭,意思是說:“我說不出來。” 中尉完全不明白站立舞拳的手勢,不過,他很清楚,這個婦女是白人女孩,住在蘇族 里。 “我……”他用手指自己。“我叫做約翰,我叫做約翰。” 她的唇隨著他的唇而動。 “我叫做約翰。” 站立舞拳輕輕啟動雙唇,照著中尉的唇形而無聲練習,不過,當她發出聲音時,不僅中 尉嚇了一跳,連她自己也大大吃了一惊,因為她說的是:“威利!” 踢鳥從中尉的表情,知道這兩個人之間的溝通有困難,他詢問似地看著站立舞拳,站立 舞拳沒有回答他,她只是揉自己的眼睛,用手掌覆住鼻子,然后又搖頭嘆息,踢鳥明白了, 他不能要求站立舞拳大多,或許,她真的記不起以前的語言,這個結論使踢鳥難過。 中尉完全不明白站立舞拳,在他眼中,站立舞拳的行徑十分奇怪,先是自殺,然后對他 舉刀,說不定她的精神有問題。 然而,站立舞拳的精神一點問題也沒有,她是個健全的聰明的女人,她閉上眼,重新思 索白人士兵的話,英語,她忘了英語怎么說,小時候,她可以說得很好。 踢鳥想要對她說什么,她抬起手,用蘇族話粗魯地叫踢鳥閉嘴。 踢鳥從未被人凶過,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反應。 中尉清了清喉嚨。 “我叫做約翰。”他緩緩地,一個字一個字清楚他說著。 她學他的唇形,努力發出一個類似的音: “要飯。” “是的,”中尉鼓勵她。“約翰。” “要飯。”她仍舊說成要飯。 好吧,要飯就要飯,中尉笑了,這是許久以來,他第一次听見有人叫他的小名,他覺得 她的聲音十分甜蜜。 站立舞拳也笑了,最近以來,生活上的一連串不如意,使她愁盾苦臉,她很高興有新鮮 的事情發生。 踢鳥沒有笑,不過他眼中露出愉快的光彩。 3 下午的時光過得很慢,無論中尉說什么,站立舞拳總要花上很長一段時間,來重复他說 過的句子和片語,重复很無聊,但是站立舞拳卻不厭其煩,她不斷重复,有的句子甚至重复 了十几二十遍,所以,他們之間還達不到“談話”的地步。 不過踢鳥卻很高興。站立舞拳告訴他,她很清楚白人的語言,只是許久沒說,舌頭轉不 過來而已。現在,他就讓她練習,如果站立舞拳的舌頭轉過來以后,就可以做為白人和印第 安人之間的翻譯,這對雙方都有好處。 晚上的跳舞營火會已經准備得差不多了,一位勇士進來,要他出去檢驗一番,踢鳥便對 中尉做一個告別手勢,有關白人的語言,他在站立舞拳的不斷重复中,也暗自練習,現在, 他很大方他說:“哈,要飯。” 4 鄧巴中尉沒有想到今天的見面,竟會在突然間停止。 他跟著踢鳥走出帳篷,卻發現帳篷外熱鬧非凡,似乎所有人都出來了,他們把放在酋長 帳篷里的熊搬出來,拿到部落間的空地上,空气中浮動著節慶的气氛,中尉很想留下來,看 看究竟,但是安靜者匆匆的走入人群中,至于和他講話的女人,也走開了。 她身材十分嬌小,站在其他印第安女人之間,宛如她們的孩子一般,中尉一直注視著她 的背影,直到消失在人群中為止,她沒有回過頭來看中尉一眼。 然后,中尉看到西斯可了,一個面帶微笑的少年,竟然能夠駕馭西斯可。這名少年無論 在拉 繩,轉圈,或輕拍馬脖子方面,都做得和中尉一模一樣。少年對中尉講話,眼光羡慕 地看著西斯可,中尉知道少年在稱贊西斯可,他輕拍西斯可的背,這匹馬的确是良駒,沒有 人士不喜歡它的。 群眾中有一些騷動,少年轉身跑人人群中,中尉很想留下來看,但是沒有人邀請,使他 十分為難,為了不討人厭,中尉只有回家。 在离開之前,中尉牽著西斯可走到引起騷動的地方,原來在一座大帳篷后面,大約有十 几個人,正在戴土木牛面具、彎角、卷毛,和兩個黑眼洞,与水牛一模一樣,這些戴面具的 人,身上漆著各式奇怪的圖形。中尉跳上馬背,西斯可對空長鳴,有人因此而抬起頭看他, 但是沒有人挽留,中尉只有快快离開。 5 由于已經混熟了,雙襪不僅只在中午時分出現,早上或晚上,它隨時有可能出現,它替 中尉警戒巡邏,就像其他軍營中所養的狗一樣,而且,它的活動范圍,不再僅限于河的對 岸,有時候它會越過河,來到距离中尉二十或三十尺的距离。每當中尉振筆疾書時,它的黃 眼睛總是露出不解的神色,她像弄不憧,中尉為何會花那么久的時間,在筆与紙之間。 中尉嘀達達騎著西斯可回來,心中仍有一絲除之不去的惆悵感。他是個熱情的男人,每 加入群眾,總希望能立刻与大家打成一片,但是,他又被蘇族人拒絕了,在這大草原問,他 不愿只有日月墾辰為友,他渴望人与人之間的感情,此刻,寂寞就像暮色,從四面八方而 來,他覺得十分寂寞。 雙襪坐在茅屋門外三十尺,天色昏暗,中尉差點沒有看到它,他跳下馬,雙襪頭偏著, 眼睛骨溜溜地看著他的營房口,這只老狼怎么了?中尉放下西斯可,走到自家門口,屋內似 乎有動靜,他往旁靠一步,不是人,他探頭進去,原來是一只大雞,躺在地上,似乎才剛被 獵殺,脖子抽動了兩下,便不再動彈。中尉上前察看,這只雞的致命傷在脖子上,血從脖子 流出來,但是傷口周圍的羽毛仍舊好好地貼附著,顯然這只大雞在死前并沒有掙扎的机會, 地上也沒有雞走動掉下來的羽毛,它是被誰殺死?又何以會進入他的屋子? 中尉不相信地看著門外的雙襪。 “嘿,它是你的嗎?他大聲問。 雙襪沒有回答,琥珀色的眼睛一動也不動地看著躺地上的雞。 “好吧,”中尉聳肩,“那么,就算是我們兩個的羅。” 6 雙襪仍舊坐在原地,它的眼睛隨著中尉的行動而轉動。中尉 殺雞拔毛,除去內臟,然后又生火將雞烤得香噴噴的。 這是一只好雞,肉多又甜美,中尉津津有味地吃著,并不時撕下一、兩塊肉丟給雙襪, 他很餓,一整只雞很快便被他吃光,他把雞骨頭留在院子,天黑以后,雙襪自然會來銜走。 然后,中尉坐在遮陽篷下抽煙,隨著夜晚的來臨,各种夜間動物開始活動,這些夜間聲 音,曾使他無法人眠,但是現在,他已經熟悉,不再心惊膽跳。 來此地的生活,一切尚稱順利,他和印第安人打好交道,也算是盡一份美國國民的責 任。然后,他突然想到南北戰爭,由于有如此久的時間沒有和國內聯絡,他不知道戰事進行 得如何,說不定……戰爭已經結束了。南与北,那一邊胜利呢?不,他不愿想像此事,很快 的,他把戰爭推到腦海之外。 事實上,一來此地之后,他几乎就不再想戰爭的种种,他在過日子,此地的生活,是一 大冒險,但他過得很好,星空之下,一條河,一把火,一枝煙,使他恬然自得。 除此之外,他還有令人興奮的鄰居──印第安人,印第安人對他而言是個謎,他喜歡他 們,渴望了解他們,如果能夠和印第安人結交朋友,將是可遇不可求的生活体驗。想到此, 鄧巴中尉不再像剛來時,那么渴望軍隊前來,甚至,如果軍隊永遠不來,那么他會有更充裕 的時間,可以結交朋友。 中尉打了一個哈欠,他扔掉煙,用腳踩熄,再將雙手高舉過頭,大大伸了一個懶腰。 “睡覺去,”他說:“今晚會有一場好睡。” 7 鄧巴中尉在還未天亮之前醒來,他的小茅屋在震動,屋內所有東西在震動,甚至,連土 地都在震動。 震動,确實是震動,上下不停地抖著。 他翻下床,張大耳朵,聲音來自不遠處,就在下面河邊。 匆匆穿上褲子和靴子,中尉跑出門外,聲音愈來愈大,像千軍万馬,從遙遠的大草原外 橫掃而來。 他覺得渺小。 聲音并不是沖著他而來,直覺告訴他,這龐大、不可理解的轟隆聲,并不是大地震或大 洪水,它顯得急躁旺盛,是某种活的東西弄出來的。當然,地底的震動,也是同一种東西弄 出來的。 然后,他看到它們奔騰而來。 是水牛群! 离開他一百碼之處,一群龐大的水牛群,以飛快的速度,在暗夜中奔跑,由于天色大 暗,中尉無法看清它們,只覺得它們像惊天動她的黑云,所過之處,天地為之動容。 水牛群! 數量如此龐大,一批接著一批,急速前進的黑云,翻天覆地,橫掃千軍。中尉張大嘴, 什么聲音都發不出來,他從未見過如此偉大的景象,他的心靈被震撼了。 水牛群! 水牛群是大草原的主角,它們宛如海洋中的魚,天空里的鳥,大草原是它們的生活天 地,無邊無垠的水牛草,并不是為觀賞而生,它們是為水牛群而存,沒有水牛群,大草原毫 無意義。 它們是大草原的生命。 它們跑過河流,奔向不知何方的目的,漸漸地,惊天動地的震動和轟隆聲逐漸遠去,中 尉還沒有從极度的震撼中清醒,他夢游般地走向畜欄,西斯可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水牛群給震 嚇住了,中尉抱住西斯可的脖子,依偎在它身邊,注視著尚未走遠的水牛群。 8 當中尉沖人蘇族部落時,整個部落的人都聚在中央空地的營火前。 中尉看到大營火,看到戴水牛面具的勇士,看到一邊跳舞一邊打鼓的族人,看到被火光 照耀的圓錐形帳篷。 他以最快的速度奔馳而來,大草原在他腳底下迅速后退,風自他兩側咆哮而過,他什么 都沒想,只是一再地練習蘇族話的水牛,應該如何說。 現在,他就用蘇語高喊水牛,沒有人听見他的,他們的鼓聲太響,甚至連西斯可的蹄聲 也沒听到,中尉拉緊 繩,他要西斯可停下來,但是西斯可一跑跑得大急太快,它停不住, 跑進所有跳舞人的中央。 中尉用力拉西斯可,西斯可仍無法煞住,它前腿抬高,對空長嘶,身体瘋狂扭擺,競把 中尉摔下馬背。 中尉破坏了這一場舞祭,一群勇士擁上前,將中尉團團圍住,其中一人拿著長矛抵住中 尉胸膛,只要他稍一用力,立可穿刺中尉身体。 中尉在地上翻滾。“水牛!”他大叫,一手揮開抵在他身上的長矛,一手試圖要站起 來,但是人們不給他站起來,沒有人明白他說什么,几只拳頭同時對他揮過來。 這時候,有人在背后大喝,所有揍打中尉的人,立刻站直身体,然后,有一張臉湊過 來。 是踢鳥。 中尉赶緊說:“水牛!” 踢鳥的臉再靠近了一點。 “水牛!”中尉大聲說。 踢鳥搖頭,他再靠近,眼睛睜著大大地,直視著熱切著急的中尉。 “水牛?”踢鳥問。 “是的,”中尉笑了,比手划腳。“水牛……水牛。” 踢鳥回過頭,對圍觀的族人翻譯中尉帶來的訊息,他的聲音如此大,每一個人都听得清 清楚楚。 所有人一听到水牛這個字,立刻高聲歡呼,他們把中尉從地上抬起,中尉差一點被打 扁,但是現在他成為報佳音的使者,圍在他身旁的印第安人,每一個人臉上,都泛發著興奮 光彩。 水牛群來了! ********************************** 明小姐提供底本,黃金書屋 整理校對 ********************************** 轉載時請保留以上信息,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