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遇死亡
8 死亡即將來臨

    汽車啟動後融入了車流。這是那種計算準確的動作:快、平穩而且自信。一看就知
道是個老司機。吃的是這碗飯。從邦德坐的角度看,司機剃了個板寸頭,似乎使他的容
貌顯得乾淨利落。邦德猜想可能是個軍人。或者,按常識推斷,是一個希望自己像軍人
的人。
    「對不起,你剛才說你的名字是什麼?」如果這個女人是普莉克希﹒西蒙,邦德想,
那麼他,邦德,就一定是金剛和女巫的私生子了。
    「別這樣,邦德上校,你來巴黎就是為了來見我——普莉克希﹒西蒙。」
    「從沒聽說過這個名字。」
    「我可以稱呼你詹姆斯嗎?」
    「我是個正規禮教的堅信者,……小姐,叫什麼來著?賽門?」
    「西蒙,」她糾正著發音。「普莉克希﹒西蒙?」一種詢問的語調,而且放得很慢,
就像她在和一個遲鈍的孩子講話。
    有的人會稱她為「大女孩」。不是說她沒有吸引力,而是塊頭過大,一張吹起來的
大臉,沒準要花上90分鐘才能化一遍妝。頭髮不但顏色很深,而且多得不得了。幾綹彎
曲的長髮總是從前額滑下遮住她的臉。她也就不停地用她那戴滿戒指、粗壯得並不攏的
手指把頭髮撩開。她戴的可能是一副假髮。這種女人,她那一對充氣般性感的乳房,在
擁抱的時候很可能把男人窒息死的。擠壓在她和「影子」之間,他能夠感覺到那一身起
伏的肉,那種他認為是可以激起情慾的彎曲部位在擠著他的身體。她的手指上戴著好多
戒指,在右手的手腕上有一串銀手鍊,是一種螺旋的形狀,像給動物用的。
    大家都在沉默,於是他喃喃地說:
    
    一條無形的手鍊
    為了你繁忙的手腕,
    是用白銀旋轉而成。

    「對不起,我沒聽清?」她說的是非常做作的英語。
    「沒什麼。我在贊美手鍊。」他引用的是羅伯特﹒格雷夫斯的詩句,是答對普莉克
希的識別密碼的三行詩。
    「怎麼樣,現在我們到了一起,咱們談談吧。」
    「我一點也不知道有什麼可談的,除非是你的名字。普莉克希不像英國名字也不像
法國名字。」
    「原來是保加利亞的名字。我們家的人往上數幾代就是純粹的保加利亞人。」
    「走運的保加利亞人。」
    「你還在說你不認識我?」
    「對不起。這個名字聽起來耳生,那麼,順便說,你如果是西蒙女士,能否為我介
紹一下這位公子哥兒吉米?」他向「影子」點點頭。
    「他是我們的一個朋友,非常可靠。」
    「不是我的朋友。朋友不會用手槍捅你的肋骨。」
    「我親愛的邦德,我必須引起你的注意。」離得這麼近,「影子」就像一個灰色的
人,也可能是因為他的衣服的緣故。「那是個危險的時刻,必須盡快把你弄進車裡,讓
你靠近普莉克希。只有這種方法是我有把握的。你要我道歉嗎?」他說的也是那種太標
准的、幾乎像是雅皮士用的英語,其實是歪曲了的語言。老軍校出身的不帶任何口音—
—無論是法國、德國、意大利或甚至印地語。他會用『妞』代替『姑娘』,用『成』代
替『可以』,用『呀』代替『是的』
    「用不著道歉,……怎麼稱呼?」
    「叫我斯普萊特。」
    「窮人還有不吃肉的?」
    「非常有趣,邦德上校。」
    「用不著那麼小心謹慎。」姑娘向他擠了擠,邦德感覺到一個吊襪帶上的硬扣子硌
著他的大腿。扣子周圍都是厚厚的肉。如果在其他的情況下,他會認為這事挺性感。
    「我確實不知道你們在說些什麼。」他發現司機正拉著他們瞎轉。他或者漫無目的
地隨便開,或者是在走反監視的常規。「請問,我們去哪兒?」
    「沒有什麼特別的目的。」她探過身子貼得更近。「只不過在車裡談話更安全。」
    「真的?你們的車裝了天線?」
    她發出一些讓人厭惡的聲音。「你是令人眼花繚亂的極限,邦德上校,確實是令人
眼花繚亂的極限。」這種措辭,甚至那些出身高貴,對於英語極有造詣的姑娘現在也不
用了。也許,邦德想,這兩個會不會是老牌克格勃,一對莫斯科的松鼠。他想了想,又
打消了這個念頭。克格勃的人只願意在露天場合談話,就算他們的車內裝有天線,尤其
是在形勢變化了之後,他們不會給新老闆任何口實。克格勃的新任主席,最近從內部事
務部中清除了一大批他們的同事。
    「你是否情願在外面談?」斯普萊特問道。
    「我只是情願出去,到目前為止,我看我們沒有什麼共同的語言。」
    接下來是一段暫短的沉默,一個光點好像在車裡跳躍:一個不大的光斑,在姑娘和
斯普萊克之間閃爍。
    「你是乘坐東-西快車從柏林過來的,你不否認這個吧?」
    「當然不,雖說我也可能是從莫斯科上的車。」
    「不,是柏林。動物園車站。」
    「是的。」
    「有兩個死了的人在亞琛被抬下車?」
    「我怎麼會知道。」
    「你是說,對於那兩個被謀殺的人,由當地救護車從亞琛車站抬走的,你一點也不
知情嗎?」
    「一點線索也沒有。」
    「真的?你和一個女人一同旅行,是嗎?」
    「不,我獨自旅行。火車上有不少女人,但我實際上沒有和任何一個一起旅行。真
有你們說的那種機會,會是件有意思的事。」
    「你就是和一個女人一同旅行。她是誰,邦德上校?」
    「我實在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麼。」
    「你到巴黎來,」斯普萊特,不管他真的叫什麼,加緊了攻勢,「是來見普莉克希,
你從英國飛往柏林,又乘火車來巴黎,目的就是要見普莉克希。」
    「你扯得太遠了,老兄。我不認識普莉克希。你說對了一點,倫敦-柏林-巴黎這條
路線。」
    「好的,如果你不是來巴黎見普莉克希……」她意識到走了嘴,可惜晚了,於是馬
上改口。「來見我。你為什麼要來巴黎?」
    「要聽真話?」
    「真話。」
    「好的,我去柏林看兩個老朋友。我來巴黎嚴格地說,就是觀光。」
    「真的?」
    「是的,是真的。看,我並不十分在乎這次審問。我甚至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斯普萊特不高興地冷笑了一聲。「你沒有選擇的余地。你到底為什麼來巴黎?」
    「聽著,我有幾天假期。我計劃兜一圈。我有朋友在這邊,而且我也想過要去一趟
羅浮宮,也許,麗都。只不過為了找回以前的時光。」
    「沒有別的了?」
    「也許在富凱吃午飯,還可能去馬克西姆玩一趟。」
    「你是說你來這裡沒有任務?」
    「我在巴黎可能會有什麼任務嗎?」
    「你否認你是英國情報官員?」姑娘接過話題。他們是一組連發射手審判員。
    「我不知道應該如何對你說,賽門女士……」
    「……西蒙。」
    「……可是我是一名皇家海軍軍官,派到外交部工作。你們想看我的軍官證嗎?」
    「我們知道你是誰,邦德上校。」這回是斯普萊特。
    現在他知道他們的身份了,幾乎可以肯定,再說他們實在算不得高明。DGSE-法國
國外情報局。事實上,他明白了為什麼看著斯普萊特眼熟。這個人曾被放外勤。在倫敦
的法國大使館工作過一個季度。而法國,則以對其他國家的情報機關在其勢力範圍之內
的操作極為敏感而聞名。因此,翻開最近的歷史,他們或者直接聽命於法國情報局,或
者,只是一種可能性,就是聽命於沃爾夫根﹒威森。那個人能夠聯繫的面太廣,那麼,
為什麼不可能有法國情報機關呢?
    「聽著……」姑娘又開始了。
    「不,」邦德微笑著轉向她。然後瞥了一眼斯普萊特,也讓他分享了一點微笑。
「不,你們聽著。我不知道你們想什麼,或者你們為什麼那麼想。我在這裡,在巴黎,
來找樂子,很簡單明了。你們真的認為這有什麼問題,我們為什麼不能一起直接去『游
泳池』,和那裡的成年人打打交道,當年我在這兒有任務的時候曾和那裡的人一起冒過
險。」
    汽車輕微地顛簸了一下,由於司機把剎車踩重了。那個「游泳池」是人們對那座陰
暗的十層大樓——巴黎東北迫擊炮大道的128號,法國國外情報局總部的稱呼。它與坐
落在炮塔大街的一個很大的城市游泳池只有一牆之隔,全稱為漢斯游泳池。
    大約數過了10,姑娘又開口說話了。這次她完全沒有了友好的語調。「用不著了。
我們會放你走,隨便你上哪兒去。可是,我有責任通知你,邦德上校。你有24小時的時
間,就是一天。如果你不離開巴黎,也就是離開法國,在明天的這個時候,你就會被送
上飛機,遣送回倫敦,碰壁而回。同時,有一份正式抗議照會送交你們的政府。」
    「我願意多呆兩天。」
    「我們情願你在這個國家一刻也不停留。我寧願你今天晚上就離開,但不幸地是我
總是心腸太軟。」她甚至都沒有看他一眼。
    「尤其是在『遁世者』快到了……」斯普萊特吞回半截話。
    「夠了!24小時,」姑娘橫加干涉,就像斯普萊特在什麼地方踩著了禁區。
    汽車靠在路邊停了下來,在它啟動時如同一首憤怒的馬達轟鳴的交響曲。這是在凱
多﹒杜伊勒裡,禁止停車區域。
    「你現在還有時間去逛羅浮宮,」斯普萊特惡毒地說。「要去的話只要走10分鐘就
到了。邦德上校,請把我們的話認真對待。」
    他確實會認真對待。他從來認真對待法蘭西。每一位酒店的客人,在他們住進去時,
仍然必須填寫一張小卡片,包括所有的細節和護照號碼。當地警察在夜裡收走這些卡片,
輸入到中心計算機裡。他們會知道每一位來訪者在法國的住處,這些信息導致了很多的
拘留。雖然有那個現在仍然沒有真正形成氣候的歐洲共同體。比起英國來說,法國對於
來訪的人更加猜疑。在英國,強硬派一直建議政府采用法國的模式,給每一個人立檔案。
法國公民是必須攜帶身份證的,而在邦德寫的書上,認為這樣對於控制犯罪率和恐怖分
子的活動並不是件壞事。
    「謝謝帶了我一路,」當車門砰的一聲關上然後開走時,他說。
    在他的余光所及之外,他意識到還有一輛車也曾停過,並且重新匯入了車流。車牌
子看著眼熟。在和法國情報部門的人——如果他們是真的——兜風時,邦德的一部分精
力用於觀察周圍。尤其是每當有車超過或並排時,他會注意那些車的車牌號。這是一種
職業的反應。假如有一個車牌子出現一次以上,就有可能是什麼人對他們感興趣。比如
剛才那輛跟在斯普萊特和姑娘之後的車。
    他向後掃了一眼,似乎是在確認自己的方位。有幾個人映入了他的眼簾,在杜伊勒
裡花園的角上,他一眼就確定了其中的一個。一個穿雨衣的女人,那件雨衣也許是可以
反穿的。她的頭上包著一條赫爾姆斯圍巾,卻沒有拿手袋,連個背包也沒帶,這對於女
人來說有點不正常,但對於盯梢者來說卻是很正常的,他們把那些零碎裝在口袋裡。而
手袋、大號的錢包和背包,就像鞋子一樣,不容易改變。
    他開始穿越杜伊勒裡花園,小赫爾姆斯給人一種清晰的感覺,她並不打算朝這個方
向走。那麼還有多少對眼睛在盯著他?他不知道,而且在像杜伊勒裡花園這種開闊的地
帶,甩掉他們是很困難的。如果說他不是漫無目的地行走,他可以回到伊維利大街,鑽
進地鐵站裡,只不過需要幾分鐘。雖然他需要速度,但邦德不想顯得太匆忙。這會與周
圍的氣氛不諧調,哪怕是在天已經黑下來了的傍晚。
    在巴黎,杜伊勒裡花園是他最喜歡的地方之一,它有極好的正規的佈局,美麗的樹
木、池塘和雕像。這個花園是個休閒的場所,雖說那些在歷史上死於暴力的鬼魂還留在
這裡,但除此之外,這裡是個祥和的所在。大屠殺、縱情聲色、風流韻事全都發生在這
裡,這一特定場所,這是凱瑟琳﹒德﹒美地奇女皇當年建造的,而現在早已灰飛煙滅了
的杜伊勒裡宮殿。
    宮殿當初聳立在羅浮宮的兩個宏大的凸出的西方拱形建築之間,在他的右邊可以看
到羅浮宮。只有凱旋門的競技場仍然保留著。令人驚異的是,在這裡他總是能夠直觀地
感覺到過去和現在的融合,就像另一個世界的幽靈總是能通過時間的鏡子,不留痕跡地
與現在融合成一體。凱瑟琳女是從來沒有在這個宮殿住過,因為她的星相師曾警告過她,
那個星相師也許是正確的。歷史就是一段漫長的死亡與毀滅的故事,而那宮殿最後以
1870年的大火與被洗劫而告終。
    這時,花園呈現出一片表面的平和,一個供情侶們漫步和保姆們帶著孩子們玩耍的
場所。而邦德熟悉的是那似乎剛剛過去不久的更加邪惡的時代。
    他看了一眼右邊的拱廊,當年的記憶在他的腦子裡掀起了波瀾,那是另一些意外,
另一些險境。他記起好幾次在這裡的會面,在鮮花與安詳的雕塑之間。那是幾年前的一
個夏天,與一位逃出蘇聯大使館的特工見面。那次比今天還要糟,當時是冷戰的高峰,
那些游客、情侶和推著嬰兒車的保姆們竟然全都變成了他的老對手「斯莫施」(克格勃
下屬的一個分部)的隊伍。在那次事件中,他們都是去要他的性命的。
    現在,過去發生的事兒幾乎就要重演。危險越來越近,他加快了腳步。由於感覺到
死亡正在一步步從他的背後接近而嗓子發乾;那種熟悉的危機感,還有考慮到對手可能
在武器和人數上大大強於他的恐怖。而且直覺告訴他,這次是有生命危險的。在上一次
的事件中,他直接順著拱廊穿過羅浮宮,在那裡,他帶著他們在好多樓層的陳列館裡跳
了一場悲壯的舞蹈。他甚至就在那邊,在一層的埃及古代文物廳殺死了兩名「斯莫施」
的敢死隊員。他又一次聞到了血腥味,看見了屍體,其中之一是個蘇聯女人,她看上去
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妻子和母親。他殺死了她,用一把刀子無聲地結果了她,而且在背
後擰斷了她的搭檔的脖子。那個女人流了好多的血,他永遠不會忘記這件事。一副生動
的景象展現在他的腦海,讓他的嘴裡發苦。
    現在他沒有時間像上次一樣轉移到羅浮宮裡面。他甚至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
他。但是他確實嗅到了即將到來的死亡;秋天的傍晚飄來了一陣暴力的氣息。
    他向前直奔伊維利大街和杜伊勒裡地鐵車站。在他趕到車站入口時,他確信甩掉了
戴赫爾姆斯圍巾的姑娘,但他無法知道在他周圍還會有多少。每個人都是潛在的敵人,
他掃視了一下周圍的旅伴,尋找可能是眼線的危險人物。他周圍的一切都像是被放大了,
所有的人都懷有惡意,從嗒嗒的腳步的回聲,嗡嗡的說話聲,震耳的喧鬧聲,置身地下
的人群那又甜又酸的氣味,以及從地下的隧道裡突然刮出的一陣風,直到地鐵列車自己
發出的喧囂。
    他在歌劇院車站換了車,沖進了人群,走到一個站台上,然後轉向相反的方向,他
確信有兩個人在跟蹤他:他早就發現了的一男一女,他們和他曾在同一節車廂裡,一直
乘到北方車站,在那兒,他們都快速地換了裝:正反兩面穿的外衣、眼鏡。男人手裡提
著一個很重的提包,女人也背著一個笨重的包,邦德幾乎看見了包裡的槍支。
    終於,他把他們甩在了車站大廳,從一個站台躲閃到另一個站台:在車開的一瞬間
跳上車,然後又跳下來。
    這一切用了將近一個小時:坐車、換車,使出渾身解數來擺脫跟蹤,直到他百份之
百地確定他的身後已經乾淨。再沒有他見過兩遍以上的人了,曾經成功地跟蹤了他一路
的那一對也消失得無影無蹤。這時,他到了特羅卡德羅站,離他的目的地只需10分種的
步行路程,一家坐落在克萊貝爾大道上的小旅館,與凱旋門只有一彈之遙。
    自二戰結束以來,安勃旅館一直是由同一個家族所擁有並管理著。安勃的三代人都
非常成功地在一種安詳平靜的氣氛中經營了這個雖說不大卻也舒適、令人愉快的旅館。
現任經理安東尼﹒安勃是創立者的孫子,安東尼的祖父曾經與特殊行動執行組織的F分
隊,即法國分隊有聯繫,這個組織在納粹占領法國時期領導著進行抵抗、情報和破壞活
動的小組。
    安東尼的父母和祖父母都已離開了巴黎,住在阿爾卑斯濱海省溫暖的山麓地區,過
著舒適的退休生活。而安東尼和他的太太杜爾希認識詹姆斯﹒邦德已經有些年了,在此
期間邦德用過十幾個不同的名字。他們像他們的前輩一樣,一直是為英國秘密情報局工
作,是從沒有被那個無所不在的法國反諜報機關,本土警戒局發現或懷疑過的極得力的
潛伏人員。安勃一家人就是同盟國之間相互不信任的活的見證,甚至在雙方友好關係的
心髒地區,也在實行秘密的交叉顛覆。歐洲共同體之間的猜疑,同對長期敵人的不信任
一樣強烈。這一事實說明,各國的間諜游戲要一直玩到世界的末日。
    安勃很少會拒絕一名英國秘密情報局的成員,當邦德傍晚到達時,他很高興地歡迎
了他,並在簽到時為他做弊,為了安全這是必須的。他登記的名字是詹姆斯﹒貝茨,電
腦軟件推銷員。這個證件到了法國之後才第一次使用,然後,在一間二層樓上舒適的房
間裡,他簡單地告訴安東尼,還有兩個客人也會來到。那年輕人向他保證,他們都會安
全的。
    邦德獨自走進衛生間照鏡子,他簡直無法認出鏡子裡盯著他的那個人。他的頭髮亂
蓬蓬的,眼睛裡映出過去24小時所經歷過的種種事件,看上去憂鬱而疲倦,眼圈佈滿了
黑暈。他需要刮胡子、洗澡,他需要睡眠。但是時間非常緊迫,就算斯普萊特和那個姑
娘是威森派來對付他的走狗,也有必要認真對待他們。他甩掉的那個小組是危險的。他
可以感覺到那些殺手們呼出的熱氣已經吹在他後脖子上,如果不小心,他們會重新找到
他。下一次運氣就會用光了。
    他同樣肯定的是,如果在汽車上的那兩個是貨真價實的法國情報局的人,或者是更
加陰險的安全局的人,他必須做出樣子離開這個國家。現在已經不到一天了。
    邦德用涼水往臉上撩,然後走進臥室,坐下撥打奧爾裡機場蘇菲特爾酒店的電話,
找瑪莎﹒格瑞茲蒂。伊絲﹒聖約翰幾秒鐘後接了電話。
    「詹姆斯,發生了什麼事?我已經……」
    他立刻截住她的話頭。「沒有時間說話。事情變得很棘手。你很累嗎?」
    「我還可以。」
    「有好多事要做。你必須瞪大了眼睛。現在,仔細聽著。」他清楚地做了指示,告
訴她坐一輛出租去蒙帕納斯車站。「找一個搬運工。帶上你的全部行李。」然後,乘下
一班火車去夏爾特爾。「火車每個小時都有,坐上火車,注意你自己的背後。在夏爾特
爾下車,然後等待下一輛返回巴黎的火車,不到一個小時一趟。別坐同一輛火車回來。
等著,觀察,然後坐車回來。你必須弄清楚沒有人盯你的梢。假如真的乾淨了,你在蒙
帕那斯火車站叫一輛出租車,直接到這裡來。」他給了她安勃旅館的地址。
    「要是……?」
    「要是他們確實尾隨著你,給我打這個號碼。找貝茨。」他說了幾個數字。「然後
就趕緊跑,就說是去戴高樂機場的蘇菲特爾酒店。他們沒準有一班人馬在那兒,但我們
必須冒一次險。假如事情真是不可收拾,我就在那裡和你會合,咱們他媽的坐第一班飛
機回倫敦。」
    「哈裡怎麼辦?」
    「別把你自己和哈裡放在一起考慮。」
    他為她已經理解了這一切而感到滿意,然後給克萊隆酒店打電話,請一位熱心的小
姐傳呼莫裡斯﹒查佩帝爾。等了好長一段時間。有一個男人接了電話。
    「你在等一個叫M﹒查佩帝爾的人嗎?」說話的用的是官腔。
    「是的。」
    「我是值班經理。你是M﹒查佩帝斯的朋友嗎?」
    「是的,我應該去見他。但是我被耽擱了。」
    「那麼我有一個不愉快的消息。這裡發生過一起事故,先生,就在酒店外面。M﹒
查佩帝爾不是我們的客人……」
    「我知道。他和一個朋友在一起。我準備過去看他們。」
    「對不起,先生。M﹒查佩帝爾沒有事。他的朋友,一個慚瑞維爾死了。這真
是……」
    「怎麼回事?」他聽到自己聲音裡的震驚。
    「十分不幸,先生。這不是那種發生在我們酒店附近的事情。很不愉快。M﹒瑞維
爾被刺傷。他就死在我們的大門外。警察也不清楚事情是怎麼發生的。可能是一樁搶劫
行兇案,但還無法確定。有不少問題。」
    「我的朋友呢?M﹒查佩帝爾?」
    「他還在警察那裡。有幾個便衣,他們對他不太客氣。」
    邦德腦子裡的一個聲音告訴他趕緊掛上電話。
    「我聽見其中一個人說要把他帶到薩烏賽斯大街……」
    邦德急忙放下電話,沒有再聽見別的。本土警戒局,在薩烏賽斯大街11號,該局有
一個世界上最有效的電話錄音組織。他們是從殘老軍人院的大軍事博物館附近的一個很
大的辦公室進行電話監聽的。他已經給克萊隆酒店打了足足兩分鐘的電話。本土警戒局
很可能已經找到了他的號碼。他不能再猶豫或者去證實這一點。
    邦德提起他的公文箱,下樓走入了夜幕。
    哈裡是和本土警戒局在一起。哈裡的朋友,那個馬仔,他根本不知道那個人是誰,
卻已經死了。哈裡給了他一個電話號碼,他應該用英語打這個電話找佩吉﹒瓊。哈裡說
過,可以與普莉克希﹒西蒙直接接觸,由於有太多的有關普莉克希﹒西蒙,即卡鮑爾網
絡中的蘇菲的疑問沒有答案,他要出其不意地去見她。
    走到大街上,他直奔克萊貝爾大道,然後再直接去戴高樂廣場和凱旋門。他穿過寬
闊的街道,急匆匆地走著。天氣變涼了,正是傍晚的高峰期,車流如潮,路上堵得一塌
糊塗。他在咖啡店和商店門前停留兩三次,然後穿過馬路,再在另外的地方再次穿過馬
路,不斷地查看是否有人跟蹤。
    最後他向右拐進了哥白尼大街,然後向左拐進了拉佩路斯街,祈禱郵局千萬別關門。
確實沒有關門,他在機器裡換了零錢,等著電話間能空出來。
    進了電話間,他直接撥打秘密情報局設置在駐巴黎大使館內的部門。就算殘老軍人
院是無孔不入的,他知道這條線還是安全的。
    「Bruton et Hicks。」一位女秘書接的電話。
    「捕食者。」邦德報出自己的國際工作密碼。
    「稍等,先生。」
    電話裡咋嗒一聲,然後:「狂喜。」
    「捕食者。」
    「天氣如何?」
    「暴風雨就要來了。南方已經升起了風暴標志。」
    「我能幫什麼忙?」
    「我需要一個電話號碼的地址。」他慢慢地背出那個哈裡﹒斯普瑞克給他的號碼。
    用了不到一分鐘。他知道了這是一個公寓樓房的地址,在愛麗捨大街旁,靠近路德
教堂。叫做「15號公寓」,不到一刻鐘的路程。他把它延長到整整半小時,按照所有甩
掉跟蹤的常規做了一遍,就像他的生命是仰仗著這些:或許是真的要仰仗這些。他的每
一根神經都緊繃著,去發現各種異常情況。下午發生的事情使他煩躁不安。他記不得什
麼時候他曾感到如此的脆弱。
    公寓樓房是非豪華型的,有一個看門人,看上去像是一位前重量級舉重冠軍,在一
張接待台後面是兩個保安員,用充滿懷疑的目光看著他。
    他沒做任何表示,直接走向房內放在小壁櫥裡的內部電話。
    其中一個保安問他是否需要幫助,邦德只是搖搖頭,按下1-5。他不可能使用哈裡
給他的佩吉﹒瓊的暗號。他要直接用在倫敦得到的暗號。
    接電話的聲音使他後背升起一陣輕微的戰栗,就像一小片冰在他的汗毛上滑行。這
是那種他最喜歡的卻極少能夠聽到的女性的聲音。這聲音像是從一部莊嚴的樂器上發出
的,也許是大提琴的低音。
    「哈羅?」只有一個詞,但每個音節都浸透了音樂感。
    「我想找卡蘿塔?」
    「是誰找她?」沒有顯出一點疑慮,只有音樂,在這四個字上面起伏跳躍。
    「我是喬﹒貝恩。我去年在一次會議上見過她……」
    「那應該是在波士頓,對嗎?」只有一點很難分辨出來的口音。
    「是的,波士頓。我們坐同一輛車從機場出來,我當時向她保證,無論什麼時候,
只要我到了巴黎一定來看她。我在道柏公司工作。」
    「當然,上來吧。我會很高興再見到你。」
    「我認為你必須和門衛說一下,不然他們甚至不會允許我走進電梯。」
    「我會直接給他們打電話。等著電話鈴響,就走到接待台前。一切都沒有問題。」
    對方掛上了電話,他慢慢地把電話聽筒放了回去,然後不慌不忙地拿起他的公文箱。
    在接待台上的電話鈴響開了,一個保安接起,向邦德白了一眼。
    「你可以上樓了,先生。15號在二層。」
    他點點頭向電梯走去。電梯的門悄然無聲地滑開了。腳下的地毯似乎可以沒腳面,
電梯向上運動時沒有一點聲音。
    到了二層時他看見燈光閃了閃,但是完全沒有感覺到電梯已經停了下來。當電梯門
打開時,他的手並不在頂著後腰的ASP自動槍附近。
    進來的是一個高個子男人,相貌出眾,穿一身灰色西服,做工考究。他戴一條表示
屬於某一組織的條紋領帶,但邦德無法確定是什麼組織。他手中的手槍比較簡單:是一
把小型勃郎寧。這種手槍的槍把很短,但仍然能發射9毫米的全威力子彈。一發子彈就
能打出一個大窟窿,把邦德身體的大部分濺到整個玻璃牆上。
    「你明白我們必須高度警惕。」他說的英語明顯地帶有美國腔。
    「當然。」他的聲音有些煩躁,為什麼不可以。這24小時可能有數不清的倒霉事。
多幾件沒有什麼了不起。
    當門第二次滑開時,一副神奇的畫面展現在眼前。
    她穿著一件白色絲質襯衣,一條款式美麗的白色褲子,繫著一條寬寬的蛇皮腰帶,
更顯出她的細腰。她的眼睛很大,棕色並有長長的睫毛,那是上帝的禮物,不是從埃斯
蒂﹒勞德能夠買得來的。
    「萬尼亞?」她問,這一個詞裡飛出了她的大提琴韻律。
    邦德點點頭,從頭到腳地審視了她一眼,她腳上的鞋與腰帶配套,並不是從連鎖店
買來的。
    
    至今,一直乘著木筏漂流
    每一個夜晚,總是一無所有,
    讓我討厭每一個夜晚。

    那是朗誦詩歌的技巧。她能夠成為一名好演員。也許,確實,她就是一名好演員。
    邦德以識別暗碼答句做了回答。就是在車上試探姑娘的那幾句:
    
    一條無形的手鍊
    為了你繁忙的手腕,
    是用白銀旋轉而成。

    「啊,真高興見到你,萬尼亞,」她說,而邦德不由得想到,這個人如果是普莉克
希﹒西蒙,她會有一大堆問題要回答。在她的公寓門前,他問了第一個。
    「普莉克希,一個小問題。你能否把我介紹給你的朋友,這位槍手?」
    她笑了,在她四周似乎有看不見的銀光閃爍著。「當然,但你一定已經知道了。這
就是泰斯特,海利﹒斯普瑞克,他喜歡別人叫他哈裡。」
    邦德心想,沒準兒這就是已經確認了的友誼的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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