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費伯……戈德利曼……他們分別是三角關係中的兩個角,等到關鍵的一天,會有主
角來完成這個三角關係。而擔當主角的戴維和露西此刻正在鄉間小教堂裡舉行婚禮。這
是一座古老而又美麗的教堂,墓園一帶野花叢生,周圍有干砌的圍牆相繞。當英國遭到
最後一次入侵時,教堂——或者說教堂的一部分就已經存在,至今已有幾乎一千年的歷
史了。教堂中殿的那堵北牆,別看它只有幾英尺高,僅僅鑿開了兩扇小窗戶,它卻對那
一次入侵記憶猶新。在北牆建成的那個時候,人們不僅把教堂看成修煉靈魂的聖殿,也
把它當成鍛煉身體的勝地。那些圓頭小窗戶的作用與其說是接收上帝的陽光,毋寧說是
為了讓人們從那兒對外放箭。地方自衛隊的確有過周密的計劃,那幫歐洲暴徒一旦越過
海峽,他們就要充分利用教堂這塊陣地。
但是在這1940年的8月,這兒還聽不到有軍樂伴奏的長統軍靴的咚咚聲響。那些污
跡斑斑的玻璃窗經歷了反聖像崇拜的克倫威爾時代ヾ和貪得無厭的亨利八世ゝ時代而幸
存下來,依然透射著燦爛的陽光;屋頂雖有蛀蟲和腐蝕,仍不動搖,下面照樣有琴聲蕩
漾。
ヾ克倫威爾(Cromwell,Thomas,約1485-1540):英格蘭國王亨利八世的主要謀
臣,1532-1540年間英格蘭的實際統治者。1536年任掌璽大臣,領貴族銜。早在1532年,
他就向國王提出一項完整的行動計劃,建議排除羅馬人在英格蘭的勢力,由王室掌握教
會的最高權力。1534年他確立了王室的最高權力。到1540年,英格蘭的所有隱修院都已
經不復存在。
ゝ亨利八世(英格蘭的)(Henry Ⅷ of England,1491-1547):英國都鋒王朝的
第二代國王(150年到1547年在位)。他雖聰明過人、勤奮好學,但性情乖戾、狡詐多
疑。他好大喜功,指望通過軍事冒險完成霸業。1532年克倫威爾L台,主張英格蘭脫離
羅馬。英國國會於1534年通過「至尊法案」,確定國王代替教皇成為英國聖公會的首腦,
提高了王室在教會中的權威。
這場婚禮令人賞心悅目。露西自然身穿素白婚服,女儐相是她的五個妹妹,個個都
身著杏黃色衣裝。戴維穿的是軍晚禮服,那是英國皇家空軍軍官服,嶄新筆挺,因為他
是第一次穿在身上。他們以克裡蒙德的曲調,高唱著《聖經﹒詩篇》第二十三篇:《耶
和華是我的牧者》。
露西的父親看到自己最大的、也是最漂亮的女兒與一個年輕英俊、穿著制服的小伙
子結婚,感到很自豪,任何做父親的在這種情況下都會有這種感受。他本是個農民,但
很久都沒有開拖拉機了。他租出了可耕作的土地,其余的用來馴養賽馬,但是這年冬天,
他自然還要翻耕牧場,種上土豆。他看上去雖然不像農民而像個紳士,但畢竟生著黝黑
的皮膚,寬闊的胸膛,以及干農活的粗實的雙手。教堂裡和他站在一邊的男人大都與他
相似:寬肩粗臂,有飽經風霜的紅潤臉膛。他們不穿燕尾服,喜愛蘇格蘭呢服和厚實的
鞋子。
女儐相也基本相似,她們都是鄉下姑娘。不過新娘卻像她的母親。她那深紅色的頭
發又長又密,閃光奪目,漂亮的臉蛋上長著一雙琥珀色的大眼睛。她用水靈靈的眼睛直
視著牧師,說了聲「我願意」,聲音那麼清晰而堅定,連牧師也感到吃驚,心想「上帝
啊,她說的可是實話!」——牧師主持婚禮時總要產生這樣古怪的念頭。
位於中殿大堂另一側的那一家,也自有一派氣象。戴維的父親是個律師,由於職業
的關係,總是眉頭緊鎖,掩飾了他那樂觀的天性。(在上一次大戰中,他當過陸軍少校。
在他看來,皇家空軍。空中作戰之類全是一種狂熱的東西,一定會成為過眼煙雲。)子
女們沒有一個長得像他,連兒子也不像。兒子此刻站在聖壇旁,發誓愛自己的妻子,至
死不渝。這死亡可能為期不遠,願上帝保佑不要發生這樣的事。子女雖不像父親,但一
個個都長得像他們的母親。她正坐在丈夫身旁。她幾乎是滿頭黑髮,有深色的皮膚,手
腳都很纖細。
一家人中,戴維個子最高。他去年在劍橋大學打破了該校的跳高記錄。作為男人,
他生得過於漂亮,只是小胡子長得濃密,刮過以後仍顯出一片難以消除的青灰,否則那
副臉龐頗帶女性的秀氣。他每天修面兩次。他睫毛長長的,看上去很聰明,實際上也很
聰明,對事物非常敏感。
這一對幸福又漂亮的男女,出身在體面又舒適的家庭裡,這樣的家庭在英國屬於中
流砥柱一類;在英國最美好的夏天,他們在鄉間小教堂裡結為夫婦,這一切都充滿了田
園般的詩情畫意。
當他們被宣佈結為夫婦時,兩位母親都沒有流淚,而兩位父親卻淚眼汪汪。
又一對中年夫婦,用他們被香檳酒弄濕的嘴唇來親吻她,弄髒了她的面頰,這時露
西就想到;親吻新娘的習俗實在很粗野。這大概是愚昧黑暗的世紀遺留下來的風氣。那
個時代更加野蠻,部落的男人個個都可以——不管了,反正現在是講究文明的時代,這
些風俗都已經被拋棄了。
她早就知道,對於婚禮中的這一環節她很不喜歡。她愛喝香檳,可並不熱衷於雞腿
肉,也不喜歡冷吐司上塗的一團團魚子醬,不喜歡婚禮上的致詞、拍照、談論蜜月的玩
笑……可能還有更糟的東西。要是在和平時期,父親準會租用艾伯特大廳。
「願你們的婚姻一切如意。」迄今已有九個人說了這樣的話,到了第十個人,他難
得地別開生面地說:「我希望看到圍繞你們花園的不僅僅是一堵籬笆。」露西握了無數
次的手。「今天晚上要我待在戴維的睡褲裡,我一點也不在乎」這樣的話,她裝做沒有
聽見。戴維曾做了致詞,感謝露西的父母把女兒嫁給了他;露西的父親竟然說,他不是
失去一個女兒,而是賺了一個兒子。一切都是客套,毫無意義,但是人們是為了父母才
這樣做的。
一位遠房的叔叔從樣桿那邊微微搖晃著向這邊逼近,露西竭力控制著自己別發抖。
她向丈夫介紹說:「戴維,這是諾曼叔叔。」
諾曼叔叔握著戴維瘦削的手。「啊,孩子,什麼時候去執行任務?」
「明天,先生。」
「什麼,不度蜜月?」
「只度24小時。」
「不過我想,你的訓練才結束。」
「是這樣。不過你知道,我以前就駕駛過飛機,那是在劍橋學會的。另外,目前情
況緊急,不能不要飛行員。我希望明天就在天上飛行。」
露西小聲說:「戴維,別說了。」但是諾曼叔叔仍然在打聽情況。
「你駕駛的是什麼飛機?」諾曼叔叔像個學生似的,情緒很高。
「噴火式戰鬥機。昨天我就看到了,是個可愛的風箏,」戴維談話時已經用了英國
皇家空軍的俚語——「風箏」、「板條箱」、「飲料」、「兩點鐘的土匪」等等ヾ。
「機上裝有8門大炮,速度是350節ゝ,而且哪怕是在鞋盒子那麼大的地方也能調頭。」
ヾ上述說法都是軍用俗語:風箏(kite)。輕型飛機,「風箏」式飛機;板條箱
(crate),老式的、或沒有價值的飛機;飲料(drink),落在海中;兩點鐘土匪
(bandits at two O』clock),「土匪」指敵機;「兩點鐘」,空中用手錶時針表示
方向。
ゝ節(knot):航速和流速單位。1節=1海裡/小時,350節就是時速350海裡。
「真棒,太棒了。你們這批年輕人一定把德國空軍接得不分東南西北了,對不對?」
「昨天幹掉了他們60架,我們只付出了11架的代價。」戴維說起來那麼自豪,好像
敵人的飛機都是他親手擊落的。「前天他們竄到了約克郡上空,我們窮追猛打,他們夾
著尾巴逃到了挪威。我們一只『風箏』也沒有損失啊!」
諾曼叔叔像是喝多了酒一樣,興奮地抓住戴維的肩膀,帶著炫耀的口氣說:「那一
天,丘吉爾指出:從來沒有這麼多的人對這麼少的人欠下這麼多的東西。」
戴維咧著嘴笑,盡量以謙虛的口氣說:「他一定是在談伙食賬的事吧。」
露西有點反感了,因為他們的談話把流血和破壞當作兒戲一樣。她說:「戴維,我
們該回去換裝了。」
他們分別乘車來到露西家裡。母親幫她脫下了婚服,對她說:「親愛的,我還不太
明白你今天晚上還想些什麼,可是你該懂得——」
「啊,媽,你知道嗎,現在是1940年了。」
母親有點不好意思,挺和藹地說:「那好啊,親愛的。不過,你要是有什麼話要說,
待會兒……」
露西忽然意識到,母親說出這樣的話也不容易,真難為她了。自己剛才回答得那麼
尖刻,她感到很後悔。「多謝媽了,」她拉著母親的手,「我會的。」
「那麼就由你定吧。有什麼事叫我好了。」她吻了露西的面頰,出了門。
露西穿著有背帶的長襯裙,坐在梳妝台前,開始理頭髮。她完全明白今天晚上等待
她的將是什麼。她回憶起以往的事,心中滋生了一陣淡淡的喜悅。
那是在6月間發生的事,他們在盛裝舞會上相識以後已經一年了。這期間,他們每
周都相會。復活節度假期間,戴維和露西家的人在一起待了幾天。他生得俊,人又聰明,
風度翩翩,她父母對他很滿意,再說他們兩家也是門當戶對。父親認為他性格有些固執,
可是母親卻說,有地產的紳士對大學生都那麼評價,都說了600年了。她本人認為戴維
一定會疼愛妻子,歸根到底,這一點最重要。因此,露西在6月去戴維家度過一次周末。
戴維家是一座莊園,仿照18世紀維多利亞式的造型。正方形的房子裡有九間臥室,
另外還有可以極目遠眺的陽台。露西見此便有前人栽樹後人乘涼的感想。那天的氣氛非
常和諧,兩個人在陽台上喝著啤酒,沐浴著午後的陽光。正是在這個時候,戴維對她說:
他已被錄取參加皇家空軍的軍官培訓。大學航空俱樂部還有另外四個小伙子也同時被錄
取。他想當一名戰鬥機駕駛員。
「我駕駛飛機沒有問題,」他說,「只要戰爭繼續,就需要駕駛員——他們說,這
場戰爭的勝負將取決於空軍。」
「難道你不害怕?」她小聲地問。
「絲毫也不怕。」他說了之後便朝她看看,又說,「不,我還是害怕的。」
她覺得他很勇敢,便握住他的手。
稍停片刻,他們穿上了游泳衣,往湖邊那兒走。清澈的湖水帶有涼意,但是陽光很
強,空氣也熱乎乎的。他們在相互濺水,一片歡樂。
「你游泳水平怎麼樣?」她問他。
「比你強!」
「那好,和你比一比,看誰先游到那個島上。」
她手搭涼棚,朝太陽那邊看去。穿著濕淋淋的游泳衣,她舉起雙臂,肩膀向後挺著,
站了一會,假裝並不怎麼想和他比賽似的。小島位於湖中心,離岸大約300碼,島上灌
木叢生,樹林片片。
她放下雙手,一聲大叫:「開始!」很快就跳入水中,以自由式快速向前游去。
戴維手長腿長,當然是他先上了島。而露西此刻離島還有50碼,游得已非常吃力。
她換成蛙泳,但是因為精疲力竭,仍然游不動。她只好仰面躺在水上,任自己漂流。已
經上了岸的戴維,正如海象一般在大口大口地喘氣,這時又潛入水裡,往她那兒游去。
他在她後面,以正確的救護方式托起她的雙臂,把她慢慢地引向岸邊,那一雙手正好托
在她的胸部下面。
「這個樣子我非常高興。」他說。她儘管在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還是咯咯地笑了。
稍停片刻以後,他說:「我想,我還是把真實情況告訴你為好。」
「什麼?」她氣喘吁吁地問。
「湖水只有4英尺深。」
「你……」她從他懷裡掙脫出來,又是濺他又是哈哈大笑,漸漸地站了起來。
他牽著她的手,領她上了岸,進入叢林。山楂樹下有一條底朝天的小木船,已漸漸
破損了。他指著小船說:「小的時候我常常劃這條船過來,那時我還帶著爸爸的一只煙
鬥,火柴,還有用卷紙包的聖布魯諾牌煙絲,我常常待在這兒吸煙。」
他們待的地方是一片開闊地,四周被灌木叢圍得嚴嚴實實。腳下的草皮又乾淨又柔
軟。露西撲通一聲就坐了下來。
「待會兒我們慢慢地游回去。」戴維說。
「這事兒現在就別提了。」露西答道。
他坐在她身旁,吻她,然後把她輕輕往後推,讓她躺下。他撫摸她的臀部,吻她的
脖子,她很快就停止了哆嗦。他輕輕解開她的衣帶。
「別這樣。」她說。
他整個臉偎依在她懷裡。
「露西……」
「不。」
他對她看著。「對於我,這或許是最後的機會。」
她掙開了,站起身子。這時,因為是戰爭時期,因為那年輕的泛著紅暈的臉上閃出
懇求的目光,因為她內心深處無法消退的激情,因為這些原因,她很快脫下衣服,去掉
游泳帽,深紅色的頭髮技散在肩上。她跪下來,雙手捧住他的臉,讓他緊貼在自己的胸
前。
她滿腔熱情,輕而易舉地失去了貞操,只是太快了一點。
往日的那點兒罪過,如今回憶起來反倒平添了幾分歡樂。即使那是一次計劃周密的
引誘,她也是心甘情願的,更不用說她的渴望,她的犧牲,尤其是有了現在這樣的結局。
她開始把全部衣服穿起來,準備走。在小島上的那天下午,她還干了兩件使他吃驚
的事。有一次,她想要他吻她的胸部,讓他靠著她。這種事顯然他沒有在書本上讀到過。
露西像她的許多朋友一樣,閱讀過D﹒H﹒勞倫斯ヾ關於性愛的描寫。
ヾ勞倫斯(Lawrence,D.H.1885-1930):20世紀英國最獨特和最有爭議的作家之
一。他的作品揭示了人性中的本能力量,並辛辣地批評了現代工業社會。他的主要代表
作的主題是婚姻中的男女關係,在書中深入而勇敢地探討了兩性關係的現實和意義。
戴維比她要顯得無知一些,但是他性格溫柔,把她的歡樂當成自己的歡樂。她相信,
這一點很重要。
自從有了第一次,他們後來只發生過一次關係。那是在婚禮的前一周,他們又一次
做愛。這次做愛引起了他們的第一次爭吵。
這一次發生在她父母的家中,是在早上,大家都走了以後。他身穿睡衣,走進她的
臥室,睡在她的床上……戴維後來縱身下了床。
「別走。」她說。
「可能會有人進來。」
「風險我擔當,回床上來。」她欲望強烈,睏倦而又舒服,希望他待在身邊。
他穿上睡衣。「我感到緊張。」
「五分鐘前你一點也不緊張,」她伸手拉他,「睡在我身邊,我想看看你的身子。」
這個要求顯然使他感到窘迫,他轉過了身。
她猛地跳下了床,可愛的胸部急劇起伏。「你是有意要作賤我!」說著就坐在床沿,
突然哭了起來。
戴維把她摟在懷裡,連聲說道:「對不起,對不起,真對不起。我也是第一次,也
不知道會是怎麼樣,我感到有點亂……我是說,關於這些事,沒有人對你說一說嗎?」
她又是吸鼻子又是搖頭,表示沒有人開導過她,同時她也忽然想到,使他感到真正
不安的是:他知道八天以後自己就要駕駛吉兇未卜的飛機在高空中殊死作戰。因此她原
諒了他,他替她擦乾了眼淚,雙雙又回到床上。從那以後,他就非常溫順……
她就要出門,先在落地鏡前仔細察看一番。她一身服裝多少有點軍人的派頭,衣肩
寬,還帶有肩飾,但裡面的襯衫是女式的,正好起了調和作用;無邊平頂的漂亮帽子下
面披著香腸狀鬈發。出門打扮得過於花枝招展是不恰當的,尤其在戰爭年頭。但是她覺
得這一身裝扮很實在,生氣勃勃,又引人注目,很快會流行起來。
戴維在客廳裡等她。他一面吻她一面說:「你看上去真美,羅斯太太。」
他們乘車返回到招待會那兒,向大家一一道別。新婚之夜將在倫敦的克拉裡奇旅館
度過。然後,戴維乘車去比京山,露西再返回家裡。她將和父母住在一起——等戴維回
家度假時,他們住另外一幢小樓。
接吻、握手又半個小時以後,他們才離開眾人上了汽車。戴維的幾位表親先前曾上
了他的莫裡斯牌敞篷汽車。他們在車上放了許多罐頭,把一只很舊的行李箱系在保險桿
上,將五彩紙屑撒遍了腳踏板,還在「新郎」身上油漆了一身的鮮艷的口紅印。
他們面帶微笑,揮著手,開動了車子,車後的街道上擠滿了告別的客人。車子行駛
1英里以後才停下來,他們把車子打掃乾淨。
他們再次開車時,已是暮色蒼茫。戴維的車燈安裝了燈火管制燈罩,但是他依然快
速駕駛著。露西此刻心中充滿了快樂。
戴維說:「儀表板上的貯物箱子裡有一瓶香檳酒。」
露西把箱子打開,找到了香檳和兩只用衛生紙仔細包裝的酒杯。天氣還很寒冷。酒
瓶一打開,就聽到砰咚一聲響,軟木塞子蹦了出去,消失在黑暗中。露西在斟酒,戴維
點了一支煙。
「晚餐趕不上了。」他說。
「有什麼關係?」她把酒杯遞給他。
她非常疲倦,實在不想喝了,只覺得昏昏欲睡。車速似乎太快。香檳酒大都給戴維
喝了。他用口哨吹起了《聖路易斯﹒布魯斯》的曲調。
在燈火管制下的英格蘭,夜間開車令人感到神秘莫測。人們想念在戰前不為人注意
的燈光,比如小別墅走廊和農捨窗戶那些閃閃的燈火,教堂塔尖和小酒店招牌上跳躍的
燈火,尤其是附近城市中成千上萬的燈光在遙遠的天幕廠門出的燦爛光輝。現在即使能
看得見,也沒有路標可看,因為那些路標已經被移走,以迷惑隨時可能降落的德國傘兵。
(就在前幾天,米德蘭茲的農民還發現了降落傘、收音機和地圖。由於這些東西周圍沒
有人的腳印,因而可以斷定沒有人登陸。其實那都是虛弱的納粹分子設下的圈套,想以
此來嚇唬嚇唬老百姓。)但無論怎麼樣,通往倫敦的道路,戴維是很熟悉的。
車子行駛在漫長的山道上。小賽車在這上面開起來靈活又敏捷。露西眼睛似睜非睜,
看著黑洞洞的前方。下坡那段路彎彎曲曲的很陡峭。露西聽到遠方的轟鳴,一輛卡車正
迎面開來。
戴維拐彎時,莫裡斯車車輪嘎吱一陣響。露西溫和地說:「我看你的車速太快了。」
車後輪在向左打滑,戴維減了車速,但不敢剎車,以免再次打滑。在暗淡的車燈照
射下,兩旁的樹木隱約可見。車子向右急轉彎,後車輪再次失控。車輪似乎沒完沒了地
在打滑。車子滑到了人行道上,來了個180°大轉彎,好像在倒行。倒行一陣以後才又
轉回到原來的方向。
「戴維!」露西一聲尖叫。
天空中突然露出了月亮,他們看到了那輛卡車。它在上坡,像蝸牛在爬行,濃煙滾
滾。喙形的車頭在月光籠罩下泛著銀光。露西掃了一眼,看到了司機的面孔,甚至看到
了布帽子和小胡子。他正張大著嘴在剎車。
小車這時又向前開。如果戴維能重新控制車子,正好有點空隙可以讓它從卡車旁邊
駛過。可是他把方向盤轉動過猛,又加大了油門,鑄成了大錯。
小車和卡車迎面相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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