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莉娜的煩惱
十月過去,十一月與十二月不知不覺地來臨了,世界局勢依然動盪,愛德華.普淪陷—
—土耳其宣戰——勇敢的小國塞爾維亞獨立,給予敵人致力的打擊,位於戰區幾十哩外的克
雷村,人們每天都對變化多端的外電,抱持一份希望與不安。
「二、三個月前,我們只有克雷村的用語,現在則軍事用語、外交政策用語都用上了。
」
歐莉芭小姐說道。
每天只有一件大事——郵件。
連蘇珊每天也都必須讀完報上新聞後,才有心情開始工作。
「報來之前,即使編織也不能專心,我最怕郵件在我準備午餐的時候到,那時候真不知
是該放下手邊的工作,還是忍住不看報。」
*
有一天,莉娜一個人坐在彩虹谷,一面讀渥路達的來信,一面悲傷地喃喃說道:「渥路
達也要去——真的去的話,我怎麼辦?」
渥路達在信中如此寫道——莉娜,我真應該從軍,在雷蒙中,我是個膽小鬼,與我同學
年的人一個個地入伍,每天都有二、三個人從軍去,我也決心跟隨大家當個勇者——我想著
其他男人——某個女人的丈夫、情人、兒子——或者小孩的父親,他們在戰場上忍受痛苦、
寒冷,面對死亡、掙扎——我不敢想,要是不出生就好了,過去的人生對我而言很美——我
希望更美——但現在坤相反。
莉娜.我的.莉娜,你的信很可愛,我看了很舒服,尤娜的信也是,尤娜真的是了不起
的人,外表看起來如此地柔弱,內心卻是那麼堅強,尤娜的信不像你的信那麼引人發笑,尤
娜的信有某種含意——我不懂?——但讀了她的信,我覺得我應該到前線去,她倒沒有寫明
我應該去——她的個性就是這樣,不直接表達,而是讓你感覺出信的精神所在,天啊!我不
能去,你有個膽小鬼的哥哥,尤娜有個膽小鬼的朋友。
「唉!渥路達為什麼要這麼說呢?」
莉娜嘆息道。
「渥路達不是膽小鬼——絕不是。」
莉娜悲傷地環顧四周——小森林河谷、對面籠罩黑色的休閑地,看見什麼都會想起渥路
達!小河潺潺曲流,小雨滴有如真珠一般,渥路達曾為此光景寫詩。風吹過枯葉間,咻——
咻——地嘆息著,往小河的方向消失。渥路達很喜歡十一月的秋風,「樹木戀人」至今依然
沒變,「白衣貴婦人」挺直的背直上灰色天空,這些名字都是渥路達以前取的。
去年十一月,渥路達和莉娜、歐莉芭老師一起至彩虹谷散步時,渥路達看見葉落的「婦
人」們,曾說:「白樺樹是即使是裸體也不覺羞恥的美麗異教徒,不失伊甸園的神秘。」
隔天渥路達拿詩給二人閱讀——極短的詩,每一行都洋溢著豐富的想像力。
啊——那時多幸福!
唉——莉娜站起來——時間到了!詹姆士快醒了吧!該為地做飯了,今夜是紅十字少女
會的委員會,新編的袋子必須完工——少女會一定沒有人提那麼漂亮的袋子吧!最近,莉娜
從早忙到晚,頑皮的詹姆士占據莉娜大部分時間,但詹姆士一直成長——確實成長了。
詹姆士不久將成為一位標緻的孩子,莉娜覺得有份成就感,但莉娜沒親過詹姆士,一點
也不想。
*
有一個十二月的晚上,心情開朗的布萊恩夫人和蘇珊、歐莉芭小姐一起編織。
「德軍今天佔領洛次了。」
歐莉芭說道。
「這場戰爭至少使我們的地理知識更寬廣,雖然身為老師,三個月前,我還不知道洛次
在世界的那個角落呢!聽到洛次這個地名,連想了解它的欲望都沒有,可是現在什麼都了解
——它的面積、位置、軍事上的意義等等,昨天德軍二度進攻華沙,攻占洛次,聽到這個消
息真沮喪,夜裡都睡不著。」
一面編織一面讀書的蘇珊說:「我半夜睡不著時就很憎恨德意志帝國的皇帝,真想把他
們下油鍋。」
「如果凱瑟來這裡說肩膀痛,大家一定爭先拿藥給他擦。」歐莉芭笑著說道。
「我會嗎?」
蘇珊憤慨地叫道。
「要是我就幫他塗石油,讓他起小泡,讓他從肩膀痛到全身。」
「神不是教我們應該愛敵人嗎?蘇珊?」布萊恩博士認真地說道。
「算了吧!」蘇珊憤慨地反擊,而布萊恩博士擦擦眼鏡,嘴角浮現笑容。
蘇珊不用戴眼鏡就能閱讀戰爭消息——而且沒有一項遺漏。
*
正在二樓寫日記的莉娜,傾吐出自己的感情——這星期心情就是不好。
上次到城市買帽子,第一次不須要其他人陪我去,我想母親也認為我終於長大了。
我發現一頂非常漂亮的帽子——很有魅力,可以戴著去參加宴會,是我最喜歡的深綠色
,正好配合我頭髮的顏色和皮膚,十二歲那一年,我戴深綠色帽子到學校,同學們都羨慕得
不得了。
發現這頂帽子的時候,我整顆心都被它占領了,我不能不買——我終於買了,價錢不大
便宜,價錢不能寫在這裡,對於我的子孫,只有帽子不能省,但在這個大家都節約的戰爭時
期,我不想讓別人知道,我花那麼多錢去買一頂帽子。
回到家裡,在自己房間再一次試戴時,我有點不安,當然,非常適合我,可是去教會、
上街之類的場合,這頂帽子似乎太顯眼了,在帽子店感覺不出來,但在我這間小白屋裡有這
種感覺,尤其那個價格。
母親看見帽子和價格時,只是瞪著我看,母親很會瞪著人看,父親曾經說過,在艾凡利
小學就是被母親一直瞪,才使父親愛上母親的,父親還說二人開始談戀愛時,母親還拿石頭
打過父親的頭呢!看來,母親小時候也滿頑皮的,連傑姆出征時都精神奕奕的——我不能不
回到主題——我的新帽子。
「莉娜!你認為怎麼樣?」
母親靜靜地說道——非常寧靜。
「花那麼多錢買一頂帽子應該嗎?在這世界這麼貧窮的時候——」
「我是用自己的零用錢。」我叫道。
「你不可以這麼說,你的零用錢必須花在適當用途上,不可以浪費,更不能為了買這頂
帽子而削減其他支出,可是,莉娜,如果你覺得自己沒錯,那我也不必再多講什麼了,隨便
你吧!」
該怎麼辦呢?不可以退回帽子——音樂會的時候要戴啊,我不安——「媽媽!」
我竭力保持冷靜,有點傲慢。
「很抱歉,我的帽子讓您不喜歡。」
「我不是不喜歡帽子——我是指價錢。」
我比剛剛更沈著、更冷靜,好像眼中沒有母親的話似地說道:「——現在已經將帽子買
來了,也沒辦法,可是,我向您保證,在未來三年,或者三年以上,戰爭未結束前,我不買
其他帽子,母親也不要買給我。」
母親笑了,令我無法忍受的笑。
「莉娜,不用三年,你就會對這頂帽子感到厭倦,你難道不了解自己嗎?」
「即使厭倦也要戴。」
說著,我立刻奔上二樓,想起自己對母親的態度,不覺哭了起來。
我已經討厭那頂帽子了,可是我自己說三年,或者戰爭結束之前,我都必須戴這頂帽子
,為了自己的誓言,必須做如此大的犧牲。
另一件事情是和艾琳.哈華特吵架——不,是艾琳和我吵架——不,是我們二個人吵架
。
昨天在我家舉行紅十字少女會集會,時間訂在二點半,但艾琳從上克雷搭馬車來,一點
半就到了,自從食物問題發生以來,艾琳對我的態度就不大好,再加上沒當成會長,對我似
乎懷有恨意,昨天艾琳來的時候還很好,看起來很親切,我想,我和她又成為好朋友了。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她來得太早了,艾琳讓我生氣,我看見她輕視地看著我新編的手提
袋,少女們都說艾琳是個嫉妒心很強的女孩,我不相信,但現在覺得好像真的是這樣沒錯。
艾琳又走到詹姆士身邊,表現出極喜歡嬰兒的模樣——將詹姆士抱起來,親吻他的臉,
艾琳明明知道我不喜歡詹姆士如此被親吻,因為這樣沒衛生,艾琳看看我,露出勉強的笑容
說道:「莉娜,看你的表情,好像我要殺害這個孩子似的。」
「沒這回事,你也知道,育嬰手冊上說只能親吻嬰兒的額頭,我對詹姆士也是如此。」
「你是說我會傳染細菌給他?」
艾琳發出哀傷的聲音。
我知道艾琳是在戲弄我,於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和她吵了起來。
這時,艾琳抱著嬰兒搖來搖去,育嬰手冊說這會養成嬰兒的壞習慣,我一向不准別人如
此搖晃嬰兒,可是艾琳卻將嬰兒愈搖愈高,令人憎恨的是,詹姆士好像很喜歡被搖晃,咯咯
地笑了起來——這是他第一次笑,已經四個月了,但沒笑過,連母親和蘇珊都無法逗他笑,
可是他現在卻笑了。
笑容使詹姆士的臉出現大變化,臉頰上出現說不出有多可愛的二個酒窩,大褐色的眼睛
也洋溢笑容,艾琳對二個大酒窩大加讚賞,好像是她製造出來的東西似的,我還是繼續縫我
的袋子。
一陣子之後,艾琳玩膩了,將詹姆士放回搖籃裡,詹姆士哭了起來,艾琳看著詹姆士說
:「你一向都是這麼哭的嗎?」
——好像從來沒聽過嬰兒哭聲似的。
我一直忍耐,向她說明,為了促進嬰兒肺部的發育,所以應該讓嬰兒盡情地啼哭。
「如果詹姆士一點也不想哭的時候,我至少會讓他哭二十分鐘。」
「真的嗎?」
艾琳好像不相信我說的話,笑了起來。《育嬰手冊》在二樓,要不然我一定立刻拿給艾
琳看。接著,艾琳又說到詹姆士的頭——都已經四個月了,怎麼還沒長頭髮?
當然,我也知道詹姆士沒長頭髮,可是艾琳的口氣好像這是我的錯,我告訴他,我看過
很多沒長頭髮的嬰兒,艾琳立刻回答我:「唉呀!我不是故意要讓你生氣的。」——其實我
根本沒生氣。
艾琳講話一直是這個調調,以前就經常聽人說,艾琳很會說話諷刺人,讓別人聽了生氣
,而自己卻一副無辜的樣子,我一直不相信,至今才了解她的為人,但還是極力抑制感情。
後來,艾琳又告訴我,不知聽過誰說一些輕蔑渥路達的話,我不想寫出來——我不能寫
在日記上,當然,那些話令人氣憤——可是,即使你聽到這些話,也沒必要告訴我啊!艾琳
是故意想惹我生氣的。
我大叫:「你再說說看,艾琳,你再說渥路達的壞話,我絕不饒你,你哥哥還不是沒入
伍?」
「莉娜,這不是我說的,是喬治.巴夫人說的,我只是轉敘而已。」
「我不想知道你是從那裡聽來的,艾琳,請不要再對我說這些刻薄的話,我不想聽了。
」
我忍不住動怒,其他少女陸續抵達,我沈住氣,我必須扮好女主人的角色,艾琳後來和
莉茜回去了,沒和我打聲招呼,我不在乎,我不想和如此說渥路達的人做朋友,雖說如此,
還是有點失望,我們曾經是好朋友,她最近又對我很親切,有種幻滅的悲哀,難道世界上沒
有真正的友情嗎?
今天,父親請喬.米特伯伯為曼帝做狗屋,自從傑姆離開後,曼帝就一直在火車站等傑
姆回來,我們對牠的忠心都很感動。
報上也記載曼帝是隻忠實的狗,並將牠的照片刊在報紙上,這項新聞刊在新報上,將流
傳至加拿大各地,但對曼帝而言,這一點意義也沒有,傑姆走了——不知道為什麼?
走去那裡?——只能在這裡等他回來,這也使我有些安心,雖然很可笑,但我覺得傑姆
一定會回來,否則曼帝不會如此等待著。
詹姆士在我旁邊的搖籃裡打呼,打呼是因為感冒了,鼻子裡有鼻涕——不是曼帝的錯,
一定是昨天艾琳感冒了,詹姆士被她親吻而傳染的,詹姆士身體已經不像以前那麼虛弱,背
骨也漸漸硬朗,可以坐得很穩了,現在很喜歡洗澡,雙腳會一直踢水,唉!那最初的二個月
真令人難以忘懷,總算熬過來了。
今晚幫詹姆士換衣服的時候,詹姆士笑了,我沒有搖他,可是他像對艾琳笑那樣對我笑
——而且浮現酒窩,真可惜,詹姆士的母親沒看過這對小酒窩。
今天編織第六隻襪子,前三隻都是請蘇珊幫我織腳跟的地方,但我現在也會了,我很討
厭織腳跟的部分——但自八月四日以來,討厭的事都那麼多,再多一個也沒什麼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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