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渥路達決定入伍
隔天，蘇珊因義大利的宣戰而在爐邊莊豎旗。
「從俄羅斯戰線的狀況來看，這正是時候，不管怎麼說，俄羅斯人並不好應付，尼古拉
大公則另當別論。義大利加入正方很好，但對聯軍而言是不是很好，我就不很了解了，不過
，多了義大利之後，法蘭西斯．喬瑟夫就得多些考慮了，他真是了不起的皇帝——殺人不眨
眼。」
說著，蘇珊用力拍打、揉捏麵粉團。
渥路達一早就搭火車進城，南恩說今天可以照顧詹姆士，莉娜難得一天自由，她到克雷
村公眾集會堂幫忙佈置，傍晚，莉娜飛奔回家換衣服，萬事都進行得很順利，現在艾琳和歐
莉芭老師正在樓下練歌，莉娜興奮之餘忘記西部有戰爭之事。
一想到幾週來的努力終於可以在今天開花結果，莉娜便有種勝利感，莉娜知道不少人讚
賞自己企畫節目的能力與耐力。莉娜自覺自己的打扮很美麗，為了看起來成熟些，莉娜在臉
頰上輕輕塗了一層腮紅，紅褐色頭髮發光，該別花還是小真珠呢？嗯！決定別蘋果花吧！白
色假花別在左耳後，最後一定得看看雙腳，沒問題，兩腳是同樣的襪子。
莉娜親吻睡眠中的詹姆士——多安詳的臉龐啊！——急忙趕到公眾集會堂，那裡已經聚
了一些人——不久就滿了，莉娜的音樂會很成功。
最初三個節目成功表演完，莉娜在後台小化粧室練習朗誦，只有莉娜一個人，其他人都
在對面大房間裡，突然，二隻柔軟的手從後面摟住莉娜的腰，艾琳輕輕親吻莉娜的臉頰。
「莉娜，你好美，今晚就像天使一樣，你真有勇氣——一想到你能冷靜面對渥路達入伍
，我就佩服你，我要有你一半膽力就好了。」
莉娜覺得自己飄在空中，什麼也感覺不到——感情世界一片空白。
「渥路達——入伍了？入伍了？」
莉娜聽見自己的聲音——這時，艾琳好像故意大聲笑出來。
「什麼，你不知道？我想你一定會知道的，要不然我就不會告訴你，我總是這麼笨拙！
是這樣的，渥路達今天進城——今天我下火車時，渥路達這麼告訴我的，渥路達還沒穿
軍服——現在還不夠——但過一、二天就有了，我早就說過，渥路達的勇氣不會輸給其他人
的。
莉娜，當我聽見渥路達這麼說時，我真的稱讚他了，莉娜，莉克．馬克里斯朗讀完了，
我得快去，下一個節目就是我——因為阿里斯．克羅頭痛得很厲害，所以我先上。」
艾琳走了——謝天謝地！艾琳離開了！莉娜恢復感情——感到肉體痛苦般銳利的苦悶！
「我受不了！」
一提到渥路達入伍，莉娜就不知道未來的日子要怎麼過下去。
一定要逃脫——一定要趕回家——我想一個人靜靜，我無法朗誦、無法參加話劇演出、
無法面對音樂會了，但沒關係——什麼事情變成怎麼樣都沒關係，這個苦悶的我就是曾經幸
福的莉娜．布萊恩嗎？屋外四重唱唱著「我們的國旗不會倒」——聲音響徹雲霄。就像傑姆
告訴家人打算入伍時一樣，我不能哭，絕不能哭。
就這麼逃離，不就成了懦弱者了嗎？莉娜腦海突然浮現大家歧視的眼光，莉娜想起西部
戰線上——在砲火中盡力的哥哥及幼時同伴，如果我連這小小義務——紅十字少女會舉辦的
音樂會也撐不下去的話，哥哥他們會怎麼想？但我無法在這裡待下去——一刻也待不下去—
—傑姆出征時，母親怎麼說的呢？「如果女人失去勇氣的話，男人如何勇敢呢？」
莉娜走到大門又折返，站在窗戶邊，艾琳正在唱歌，那聲音非常優美——對於艾琳而言
的唯一美好，莉娜知道下一個節目必須由自己出場伴奏，但我能嗎？現在頭痛得不得了，喉
嚨也熱得厲害，唉！為什麼艾琳要在這時候告訴我這個消息呢？她真是個殘酷的人啊！
莉娜想起那一天母親奇妙的眼神，那時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現在終於明白了，母親知
道渥路達為什麼進城，但準備在音樂會結束後才告訴莉娜，母親的精神與耐力真是驚人啊！
「我一定要待在這裡，完成任務。」
莉娜緊握冷冷的雙手。
當晚剩餘的部分對莉娜而言，就彷如在夢中渡過一般，身體展現在家人面前，靈魂卻獨
自關在小房間裡，莉娜順利完成各項精彩節目，但她不像練習時那麼投入熱情，站在聽眾面
前的莉娜，眼前只看到一張面孔——坐在母親身旁的那位黑髮、有著秀麗臉龐的年輕人——
看見那張臉投入戰壕中——看見那張臉在星光下受凍——看見那張臉在牢獄中喘息——看見
那目光消失——快點，音樂會為什麼還不結束？
終於圓滿落幕，歐莉普飛奔過來報告募得捐款一百美元。
「很好！」
莉娜機械似地回答。
＊
人們陸續散去——還好，全部人都散去了——渥路達在入口處等莉娜，渥路達無言地抱
住莉娜，二人在月夜中散步回家。
「你知道了？」
渥路達說道。
「嗯！艾琳告訴我的。」
莉娜聲音哽咽。
「我們本來想今晚節目結束後才讓你知道，我知道你是在節目途中知道這件事的，莉娜
，我受不了了，自從露西塔尼亞號沈沒以來，我就無法忍受自己如此生存下去，一想到那些
死去的女孩、小孩漂浮在無情的冷水上，我就受不了，我對於人生的污穢感到厭惡，我想從
這種世界中脫逃——我想讓詛咒從自己的腳底下消失，所以，我覺悟到不出征不行。」
「渥路達哥哥不去——其他還有很多人去啊！」
「不可以這麼說，莉娜．我的．莉娜，我為了自己——自己魂魄的生存而去，如果不去
，我的魂魄就縮成微小、卑賤、沒朝氣的東西，這比其他恐怖的事情更叫我受不了啊！」
「也許——也許——你會死！」
莉娜恨自己說出這句話。
「早到也好、晚到也好，終究還是會到的。」
渥路達說道。
「我害怕的不是死——很久以前就對你說過了，人生為了生命付出太高的代價，這個戰
爭太多可憎之處——我必須幫忙世界除去，我打算為了人生之美而奮鬥，莉娜．我的．莉娜
，這是我的義務，也許有更高的義務也說不定——但那不是我的義務，我接受人生與加拿大
如此的恩惠，我必須返還，莉娜，自傑姆出征以來，我第一次取回自尊心，也可以寫詩了。
」
渥路達笑了起來。
「八月以來，我一行詩也寫不出來，今夜我詩泉洋溢，莉娜，勇敢些，傑姆出征時不也
如此嗎？」
「現在不一樣！」
哇地一聲，莉娜忍不住哭了起來。
「當然——傑姆很重要——可是——傑姆——去的時候——我們以為——戰爭——馬上
會結束——而且——你——對我而言——比什麼都重要啊！」
莉娜邊哭泣邊說道。
「你一定要支持我，莉娜．我的．莉娜，今夜的我志氣昂揚——陶醉在自己戰勝自己的
喜悅中——但其他時刻不一定如此——所以需要你的支持。」
「什麼時候入伍？」
莉娜必須立刻知道最壞的消息。
「還有一個禮拜——然後必須在金克斯波特接受訓練，七月中旬到海外，確實時間不知
道。」
一個禮拜——和渥路達在一起的時間只有一個禮拜，以後怎麼辦？
＊
走進爐邊莊的門，渥路達在老松樹下停了下來，緊緊抱住莉娜。
「莉娜．我的．莉娜，比利時，很多地方都有像你一樣清純的少女，你——你知道他們
現在是怎麼樣的命運嗎？我們不能讓那種日子繼續下去，莉娜，你能不支持我嗎？莉娜！」
「渥路達，我會嘗試，我會盡力！」
將頭埋入渥路達的肩膀裡，莉娜覺悟到自己不得不更堅強。莉娜接受了這項事實，渥路
達不得不走——擁有美麗魂與夢的渥路達——莉娜知道這是早晚的事情，就像影子一樣，再
怎麼逃也逃不掉，影子永遠跟著你，莉娜心中有種奇妙的安心感。
今後再也沒有人——沒有一個人會說，渥路達是害怕兵役的膽小鬼了。
那一夜，莉娜睡不著，大概除了詹姆士以外，爐邊莊沒有一個人睡得著。身體是徐徐規
則的成長，但精神則是飛躍的成長，才一個鐘頭，整個能力達到顛峰狀態，那一夜起，莉娜
．
布萊恩精神的耐力與能力，成長為女性中的佼佼者。
天好不容易亮了，莉娜起身走到窗邊，窗下有大蘋果樹，那是好幾年前，渥路達還是小
孩子時種植的，彩虹谷上空的朝雲清爽，日光像漣漪一般，為什麼世界沈醉在美麗的春季中
，人卻得在悲嘆中生活呢？
莉娜感覺有雙手強而有力地抱住自己，是母親——睜大眼睛的母親。
「啊！媽咪，媽咪真勇敢！」
莉娜激烈叫道。
「莉娜，好幾天前，我就知道渥路達非去不可，我們可以反抗，可以阻止，但還有比我
們的情愛更偉大、更強烈的神明呼喚聲——傳到渥路達的耳中，我們不可以再增加渥路達的
痛苦。」
「我們比渥路達犧牲更大喲！」
莉娜情緒化地說道。
「哥哥們獻出自己，我們卻獻出哥哥們。」
布萊恩夫人還來不及回答，蘇珊就走進來，看得出她眼眶發紅，口中卻說道：「夫人，
早餐要端來這裡嗎？」
「不用了，蘇珊，我們立刻下樓，你知道了嗎？——渥路達入伍的事。」
「是的，昨晚先生告訴我了。」
蘇珊聲音夾雜濃厚的鼻音。
蘇珊瘦弱的手抱起詹姆士，一邊下樓一邊說：「乖孩子，能哭就盡量哭、能說就盡量說
，提起你的精神來，即使你覺得不開朗，也一定要顯出開朗的樣子，來，笑吧！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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