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現實與浪漫
「華沙淪陷了！」某個八月的上午，醫師沈重地說道。
歐莉芭小姐和布萊恩夫人交換沮喪的眼神。
正在為詹姆士消毒餐具的莉娜說道：「該怎麼辦？」
從悲劇似的氣氛看來，這不是上週外電預定的結果，而是如電擊般襲擊而來，沒想到華
沙會淪陷。
「提起精神來！」
蘇珊激勵地說道。
「沒像我們想的那麼糟，昨天我看了蒙特利日報敘述，華沙的軍事地位一點也不重要，
所以，夫人，我們也從軍事角度來想吧！」
「我也看到那份外電，雖然知道那是謊言，但即使是謊言也可以安慰人心——儘管那明
明是謊言。」
歐莉芭小姐說道。
「這麼說來，德軍公式化的發表對你一點作用也沒有了？」
蘇珊諷刺地說道。
「肯尼士．霍特要到對岸的曼狄．威斯特那裡，肯尼士的連隊正要往前線出發，不知為
什麼又被留在金克斯波特，他可以請假來愛德華王子島一趟。」
「希望他來爐邊莊。」布萊恩夫人說道。
「只有一、二天時間而已。」醫師回答。
莉娜臉部漲紅，身體微微顫抖，但沒有人注意到，莉娜埋首於詹姆士的餵食上。
肯尼士好久沒來信了，他忘記我了嗎？如果他沒來爐邊莊，就一定是忘記我了，也許已
經和其他女孩陷入熱戀中，一定是這樣子，我還在想他，我真笨啊！不要再想他，他來爐邊
莊也好，不來也好，即使來也只是禮貌性的招招呼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這時候，電話鈴聲響起，電話鈴沒什麼不可思議之處，在爐邊莊，平均十分鐘就會有電
話來，但不知怎麼著，莉娜卻猛然放下正在餵詹姆士的食物，飛奔過去接起電話，詹姆士哭
了起來。
「喂！爐邊莊。」
「喂！是你嗎？莉娜？」
「是——是——」
啊，為什麼詹姆士不停止哭聲呢？為什麼沒有人來哄詹姆士呢？
「知道我是誰嗎？」
怎麼會不知道呢？這個聲音——不論什麼時候，不論走到那裡都忘不了。
「肯尼士嗎？」
「沒錯，飛腳旅行者來這裡了，今晚到爐邊莊去好嗎？」
「當然好啊！」
他是要來看我嗎？還是來看大家？真想摑詹姆士一巴掌——肯尼士到底說什麼？
「好了，莉娜，在電話裡也說不清楚，離太遠了，電話不清楚，你懂嗎？」
懂嗎？當然懂。
「就這麼說定。」
莉娜顫抖的聲音說道。
「那麼，今晚八點見。」
「再見！」
莉娜放下聽筒後立刻跑到詹姆士身邊，但他不是摑詹姆士一巴掌，而是抱起詹姆士滿是
牛奶的嘴巴親吻，並愉快地在屋子裡旋轉，餵完食物後，莉娜一面唱著催眠曲，一面哄著詹
姆士午睡。
下午，莉娜一邊縫紅十字的T恤，一面描繪美麗的水晶宮模樣，肯尼士要來見我——只
見我一個人，沙利不會打擾我吧！父母到牧師家去；歐莉芭老師絕不是會在旁邊當電燈泡的
人，而詹姆士七點就會就寢，一直睡到隔天早上七點，和肯尼士在陽台上——今晚有月亮—
—我穿著純白衣裏，將頭髮盤起來——嗯！就這樣——在脖子後盤個髮結——母親一定不會
反對。
啊！多麼羅曼蒂克啊！肯尼士會向我說什麼呢？
是的，他一定會對我表示些什麼，否則他不會特地來看我，下雨的話該怎麼辦？如果少
女會的會員來討論有關比利時的問題怎麼辦？該怎麼辦呢？
終於到了晚上，什麼事都沒有，醫師夫婦到牧師家，沙利和歐莉芭老師外出，蘇珊則去
買日用品，詹姆士陷入熟睡的夢鄉，莉娜費心打扮了一番，將頭髮束起來，周圍圈上三層真
珠，然後別上粉紅色緞帶。
在陽台上等待肯尼士的莉娜非常優美，努力穩住情緒，避免在肯尼士面前出現結巴的情
形，更不希望自己握住肯尼士的雙手是冰冷的。
＊
肯尼士出現了，身著下士官制服的他看起來很端正，個子高高的肯尼士真英挺啊！但看
起來比實際年齡老，這位年輕的士官想對克雷村的莉娜．布萊恩說什麼呢？難道只是問候性
的話而已嗎？
肯尼士一定是想來看爐邊莊所有的人，如果他知道莉娜為了單獨和他會面而支開其他人
，心中一定暗自竊笑。
「沒想到運氣這麼好。」
肯尼士坐在椅子上，表情豐富地眺望莉娜。
「本來想一定有很多人在家，沒想到只有你一個人，我的莉娜。」
莉娜的空中樓閣再現，沒錯——肯尼士是特地來見莉娜的。
「我們家的人已經不像以前那麼多了。」
莉娜靜靜說道。
「哦！」
肯尼士輕聲回應。
「傑姆、渥路達還有南恩和達恩都不在家了——變成一大片空白吧！但聽說有時候佛雷
特．阿諾爾特會來填補這個空白。」
肯尼士話中有話。
莉娜還來不及回答，二人樓上打開的窗子中便傳來詹姆士的哭泣聲——夜裡很少哭的詹
姆士，卻在這個節骨眼上哭起來了，而且是用力放出來的哭聲，其實之前詹姆士已經小聲哭
了一陣子，但聲音很小，樓下的人沒聽到，現在則是放聲大哭，莉娜覺悟到自己不能假裝沒
有事地繼續坐著。
而且，不理會嬰兒的哭聲，繼續坐在陽台聊天，肯尼士一定會覺得莉娜很無情，也許肯
尼士並不了解哭對嬰兒是有利的。
莉娜站起來。
「詹姆士大概是做惡夢了，他有時候會這樣，對不起，我失陪一下。」
莉娜一面跑上三樓，心底一面後悔為什麼要將詹姆士帶回家，但當詹姆士看見莉娜，臉
頰淚水滾落，幾度將哭泣吞至肚裡，好像終於尋到安全港灣似地伸出手時，莉娜的怒氣一消
而散，這可愛的孩子嚇成這樣，莉娜溫柔地抱起詹姆士，在輕輕搖晃中，詹姆士停止啜泣、
閉起眼睛，莉娜將詹姆士放回床上時詹姆士又睜開眼睛，抗議地哭了起來。
不行，不行再讓肯尼士一個人待在樓下——快三十分鐘了，莉娜無計可施，只好抱著詹
姆士下樓，坐在陽台上。
對莉娜而言，和自己最在乎的青年久別重逢時，手上抱著戰爭孤兒實在是有點滑稽，但
這時家裡沒其他人，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詹姆士高興得不得了，兩隻腳踢個不停而且不斷發出難得的笑聲，詹姆士真的很可愛，
金髮捲滿整個頭，眼睛也很美。
「不是假的娃娃吧！」
肯尼士開玩笑說道。
「你看看。」
莉娜將詹姆士抱到肯尼士面前。
詹姆士是敏感的嬰兒，感覺得出來氣氛不對，知道自己的責任是不能破壞氣氛，詹姆士
向著莉娜的臉咯咯地笑了起來，接著好像要說話似的發出聲音。
「嗚——嗚——」
這是詹姆士第一次說話，莉娜高興之餘忘了怨恨，抱著詹姆士親來親去，正好客廳的燈
光照在詹姆士的頭髮上，顯得更亮了。
肯尼士一動也不動地靜靜坐著，凝視莉娜——華麗、有著少女輪廓、長睫毛、凹凸有致
的嘴唇、渾厚的下顎，在微暈的月光下，莉娜輕撫詹姆士。
看見莉娜的姿態，令肯尼士對恐怖的法國戰場發抖，自從赫溫舞會以後，肯尼士就被莉
娜的魅力深深吸引住，但覺得愛上莉娜，是在看見莉娜抱著詹姆士端坐的情景時，肯尼士胸
膛一陣悸動。
＊
當詹姆士熟睡，莉娜想將他放在客廳椅子上，但返回陽台時，希望卻泡湯了，莉娜看見
蘇珊坐在陽台上，而且好像打算久坐地拿起衣服縫鈕扣。
「你的嬰兒睡著了？」
蘇珊輕輕問道。
你的嬰兒？蘇珊應該可以說得好聽些。
「嗯！」
莉娜說道。
蘇珊好像很疲倦的樣子，但仍坐在那兒陪肯尼士，肯尼士專程來訪，家裡正好沒人，她
擔心莉娜招待不周，便一起作陪，但她不知道，這時候最正確的做法就是趕快離開陽台。
「看你，穿上軍服都像個大人了！」
蘇珊看著肯尼士的軍服說道。
蘇珊現在已經看慣了卡其色軍服，而六十四歲的年紀，覺得士官制服只是一般衣物而已
。
「孩子的成長速度真是驚人，看看莉娜都快要十五歲了。」
「不是十七歲了嗎？蘇珊。」
莉娜叫道。
蘇珊對莉娜的抗議充耳不聞。
「印象中你們都還是小孩子，就像你看你的嬰兒一樣，你母親為了矯正你吸大拇指的毛
病，不知費了多少苦心，你還記得我們打你一巴掌那一天嗎？」
「不記得。」
「當然，那時你還小——才四歲，我將你放在膝蓋上打屁股，你放聲大哭。」
莉娜迷惑，難道蘇珊不知道坐在自己面前的是加拿大陸軍士官嗎？很明顯的，她不知道
。
啊！肯尼士會怎麼想呢？
「你還記得你被母親打的情形嗎？」
今晚，蘇珊沈醉在回憶中。
「我永遠也忘不了，那是你三歲的時候，有一天晚上，你母親帶著你和渥路達在院子裡
和小貓玩，我蹲在製造肥皂用的大水桶邊，這時候你和渥路達為了貓的事開始爭吵，渥路達
抱著小貓，你硬要搶，你想要的東西無論如何一定要到手，這時你便爬上桶子和渥路達爭，
渥路達緊緊抱住小貓，可憐的小貓發出悲鳴，一瞬間，小貓跌落水桶裡，要是當時我不在場
的話，你們二人大概就要淹死了，在二樓看到這幕景象的你們母親趕緊跑下來，抓起你的手
心霹哩啪啦地打。」
蘇珊嘆息了一聲繼續說道：「唉！那時的爐邊莊多幸福啊！」
「真的呀！」
肯尼士的聲音很奇妙，讓莉娜自覺沒面子，但肯尼士實際上並無嘲笑之意。
「這個莉娜啊——」
蘇珊用慈祥的眼光望著莉娜。
「很少挨打，她是個有禮貌的孩子，但被父親打過一次。有一天，莉娜從父親診療室中
拿出二罐藥，正要吞下去的時候，還好父親正好進入，否則早就沒命了，莉娜說是阿里斯．
克羅煽動的，要不是先生趕到，二人就只剩屍體了，先生很生氣地打了莉娜一頓，從此
，莉娜再也不敢開診療室的門了，現在都流行『言教』，我卻認為體罰還是有必要的。」
蘇珊敘述家中小孩的挨打歷史，雖然莉娜很不高興，但蘇珊還是款款而談。
「我記得對岸的科特．馬克阿里斯就是這樣死的，他將農藥當成糖漿喝下，可憐的孩子
。」
蘇珊有點哽咽。
「那孩子的母親如此細心，卻發生這種裏，等一等——科特相你有點關係，你的曾祖母
威斯特是馬克阿里斯家的人，威斯特的弟弟阿蒙斯是麥克教的信徒，經常發生恐怖的痙攣，
你比較像你曾祖父家的人，你曾祖父因中風而早逝。」
「你在街上遇見什麼人？」
為了讓蘇珊轉移話題，莉娜問道。
「只遇見美莉．龐思，美莉像愛爾蘭人跳舞一般地跳躍著。」
真可惡，肯尼士一定受不了這一家人。
「想聽美莉事情的，克雷村中只有米勒．達克拉斯一個人而已，當然，她的氣質還可以
，可是那個傲慢的姑娘大概忘了曾經拿鱈魚乾追打莉娜的事情，莉娜驚嚇的樣子，我可怎麼
也忘不了。」
莉娜又氣又羞地僵直了身體，蘇珊腦海中還有什麼莉娜出糗的過去呢？
肯尼士則對蘇珊的話放聲大笑，但不是不懂禮貌，而是自然的流露。
「今晚買一罐墨水花了十一分，是去年的二倍，大概是寫信的人增多了吧！我表姊蘇菲
亞說以前常寫信給男性，我對男性則不太了解，也不想了解，蘇菲亞總是說男人不好，還結
了二次婚，真是的！」
莉娜覺得好像是催眠曲般，聽著聽著就倒在椅子上，莉娜知道，不論什麼事都無法阻止
蘇珊繼續談論，莉娜一向很喜歡蘇珊，現在卻對她恨之入骨。
已經十點，肯尼士馬上就得回去了——其他人也該回來了吧！但我還沒機會向肯尼士說
明，佛雷特並沒有填補我的生活空白。
肯尼士終於站起來，雖然有自己在，蘇珊還是打算一直作陪。到對岸曼狄．威斯特家須
走三哩路，肯尼士必須告辭了，莉娜懷疑肯尼士會認為，因為不想和他單獨在一起，因為莉
娜已經有戀人，所以叫蘇珊這麼做。
莉娜也站起來，無言地和肯尼士一起走到陽台尾端，一瞬間，二個人停了下來，肯尼士
站在下一層階梯，階梯一半埋在土裡，薄荷草繁生，由於往來人的踐踏，滲出薄荷油來，沒
有聲音的香氣像祝福般地圍繞在二人周圍。
肯尼士抬頭看莉娜，月光中，莉娜的頭髮閃閃發光，眼睛洋溢著奪人心的魅力，突然，
肯尼士覺悟到佛雷特的傳言是假的。
「莉娜，沒有人比得上你的美麗。」
肯尼士突然認真地喃喃說道。
莉娜臉頰漲紅地看向蘇珊，肯尼士也隨著莉娜的眼神看過去，二人知道蘇珊正背對著這
裡，肯尼士拉住莉娜親吻，這是莉娜的初吻，不但沒生氣，反而有種渴望的眼神，莉娜的眼
睛，像獻上親吻一般。
「莉娜，在我回來之前，答應我，不讓其他男孩子親你。」
「嗯！」
莉娜身體顫抖。
蘇珊轉過身來，肯尼士立刻放鬆莉娜，二人沿著小徑散步。
「再見。」
肯尼士幽幽地說道。
莉娜聽見自己也發出相同幽幽的聲音，當肯尼士的身影在樅樹林中消失的時候，莉娜突
然發出「哦——」的一聲，追出門外，美麗的長裙蓋住地上的花草，肯尼士回頭望向莉娜，
二人互相揮手——肯尼士在轉角處消失了蹤影。
莉娜站在原處一會兒，眺望銀色的原野，她聽過母親喜歡轉彎——讓人有種刺激的魅力
，但莉娜很不喜歡，傑姆和傑利都是消失在轉彎處——接著渥路達——現在是肯尼士，哥哥
們、兒時玩伴、戀人——大家走了，也許不再回來。
＊
莉娜拖著沈重的步伐回家，蘇珊仍然坐在陽台的桌子旁，好像哭過的樣子。
「莉娜，我想起夢之家時候的事情，肯尼士的父母親戀愛的時代，那時傑姆剛出生不久
，還不知道要不要生你呢！肯尼士的母親和你母親是很好的朋友，肯尼士從軍去了，那孩子
的母親年輕時受過那麼多苦，想到這些，我就傷心！」
莉娜對蘇珊的憤怒全部一消而散，唇上還殘留肯尼士親吻的熱情，一想到和肯尼士美麗
的約定，莉娜就什麼怒氣也沒有了，莉娜輕輕握起蘇珊的手，蘇珊是位忠實的好人，為這一
家人付出了青春歲月。
「你累了，早點休息！」
蘇珊輕撫莉娜的手說道。
「我看你今晚累得說不出什麼話來，還好我早點回來幫忙招呼。」
莉娜抱著詹姆士上三樓，並在窗邊坐了好長一段時間，彩虹城再度築起，並加上了屋頂
。
「我會和肯尼士結婚嗎？會嗎？」
莉娜自言自語。
踴躍購買他們的書籍,用實際行動來支持你欣賞的作者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