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世界的苦悶
二月一個寒冷灰色的早晨,歐莉芭小姐發抖醒來,悄悄來到莉娜的房間,縮進莉娜身旁
。
「莉娜——我好害怕——像小孩一樣地害怕——我又夢到那不可思議的事了,一定有什
麼恐怖的事要發生——我知道——」
「什麼夢?」
莉娜問道。
「我又站在陽台上——和燈塔舞會前晚的夢一樣,天空巨大嚇人的雷雲從東方開始擴散
,我先看見雲的影子,當被雲包圍時,我整個身體僵硬得像冰塊一樣,不久,暴風來了恐怖
的暴風——接著一道道閃電——一陣陣雷鳴——雨像瀑布般下著,我害怕得不得了,正想逃
到安全的地方去時,一個男人——穿著法國陸軍士官制服的士兵——從陽台階梯跑上來,站
在入口處——他胸口受傷,血染紅了衣服,顯然已經沒力氣了,可是眼睛仍然閃耀光芒,在
狂風中,我清清楚楚聽到那士兵小聲而激動地說:『惡魔通過了嗎?』然後我就醒了。」
歐莉芭小姐激動得顫抖嘴唇。
「莉娜,我好害怕——春天會不會有另一波大攻擊,法國一定會遭受重大打擊,一定—
—一定——德重一定會攻破那裡。」
「可是,那個人不是說:『惡魔通過了嗎?』」
莉娜認真地說道,莉娜和布萊恩醫生一樣,絕不會嘲笑歐莉芭的夢。
「雖然不知道那是預言還是絕望的心情,可是,莉娜,那個夢境的恐怖景象,到現在還
包圍著我,我們一定得拿出所有的勇氣來。」
布萊恩醫師在早餐的桌上笑著——但從此以後沒再笑過歐莉芭小姐的事,因為那天開始
攻擊凡爾登的消息傳來,之後在美麗的春天中,爐邊莊全家都陷入擔心的情緒中,德軍一步
步逼近法國防禦界線,絕望之餘,一家人等待戰爭結束。
「如果德軍取得凡爾登,法軍士氣一定瓦解。」
歐莉芭悲傷地說道。
「可是他們不會取得凡爾登的。」
蘇珊很有信心地說道,由於過度擔心,所以蘇珊並沒有吃午餐。
「第一,你不是夢見那個夢了嗎——我以前也做過那樣的夢——『怎麼會讓惡魔通過?
』歐莉芭小姐,我看報時就會想起你的夢,嚇得身體都僵硬了。」
「我了解!」
歐莉芭小姐無法沈住氣,不停地走來走去。
「我相信自己的夢——但當壞消息傳來時,信心就動搖了,也許那只是巧合而已——潛
在意識或記憶或其他什麼。」
「我是沒像你或先生受那麼高的教育,但我想像我這樣沒受教育反而好,因為我不會拐
彎抹角,我想德軍不會往凡爾登上費心,因為它沒有軍事上的重要性。」
「這種陳腐的安慰句子只會導致失敗,想想看,每天有多少人被殺,法國人在凡爾登戰
場上流了多少血,我覺得我也會像那樣,慢慢流血而死。」
*
四月中旬的一個晚上,梅雷帝思先生說:「世界曾有像這樣的戰爭嗎?」
「這個戰爭實在太大了,我不相信超能力。」
布萊恩醫生看看歐莉芭小姐。
「但我有預感戰爭全體的運命與凡爾登的結果,正如蘇珊所說,凡爾登在軍事上沒什麼
重要性,但凡爾登在觀念上卻具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如果德軍在那裡得勝的話,就算是打贏
了這場戰爭。輸的話,對德軍不利。」
「我看得見法國抵抗無知殘酷惡勢力的姿態,為了讓全世界人了解,不惜浴血抗戰,那
已經不是單純要塞問題,或者放不放棄的問題了。」
「我們對於這種痛苦的犧牲,應該要給予無限的支持與祝福。」
歐莉芭小姐如夢般地說道。
五月,渥路達來信表示得到特殊勳章,但沒說明為什麼得到,克雷村都知道渥路達勇敢
的行為。
「如果是這個戰爭以外的戰爭,就可以得到維多利亞十字勳章,但在這裡每天都有勇敢
的行為發生,所以當局無法發給維多利亞十字勳章,避免氾濫。」
傑利.梅雷帝思的來信如此提到。
「應該發給維多利亞十字勳章的。」
蘇珊很憤慨。
蘇珊不知道授不授予渥路達維多利亞勳章的責任歸誰,如果是黑克將軍的話,蘇珊首先
就會對他是否適任總司令官提出疑問。
莉娜高興地忘了自我,這麼勇敢的人是我最愛的哥哥渥路達——將負傷戰友從無人地帶
帶回安全戰壕的是渥路達。啊!好像看見當時渥路達白細美麗的面孔和眼睛,能成為這位英
雄的妹妹,多麼令人愉快啊!
但渥路達卻沒提到這件事,在給莉娜的信中,只是昔日美麗的回憶。
我想起爐邊莊庭院的水仙,在這封信抵達時,水仙一定美麗地盛開在太陽下吧!莉娜,
水仙還是和以前一樣的美麗金色吧?
今晚是第三個月,銀色美麗的月亮高掛在苦悶的地獄上,莉娜,今夜的楓林上,你也看
到這輪明月了吧!
莉娜,信中附上一首小詩,這是有一晚在戰壕的地下室,點著一根蠟燭寫的——與其說
是寫,不如說是自然浮現——我不覺得我寫——只是利用我的手表現出來而已,以前也曾經
有過這種現象,但以這次最強烈,希望你會喜歡,這是我到海外以來寫的第一首詩,因此將
它寄給倫敦每日雜誌社。
這首詩短捷有力,一個月後,這首詩印上渥路達的名字,在全世界各地流通——從首府
的日刊新聞、小村的週刊新聞——到深度批評專欄、「紅十字情報」的「凶事廣告欄」、政
府的志願募兵廣告等等。母親和妹妹們看了都流下眼淚,年輕人的熱血沸騰、人類偉大的心
對於這場大戰爭的苦悶、希望、悲憐、目的全濃縮在這三行短詩中,渥路達士兵作的《吹笛
》,從第一次印刷起,就成為經典之作。
莉娜在寫這一週來的大事之初,先在日記中,記錄這首詩,然後寫道——悲慘的一週,
已經過去了,但傷痕至今未癒。從某個角度來看,這可說是了不起的一週,我才了解人在最
痛苦中也能挺立不墜,我大概無法像歐莉芭老師那麼堅強,她是個了不起的女人。
一週前,歐莉芭老師接到克拉特先生的母親從夏洛鎮寄來的信,表示海外電報報導,羅
伯特.克拉特陸軍少尉二、三天前戰死了。
啊!可憐的老師,最初整個人崩潰了,但只有一天就恢復,像往常一樣到學校上課,老
師沒有哭——沒見她流下一滴眼淚。
「我必須返回自己的工作崗位,因為那是我當今的義務。」
老師如此說道。
我就無法像她那樣。
老師只說過一句悲痛的話,那是在蘇珊說春天終於來臨時,老師說:「今年的春天真的
來了嗎?」
說著笑了起來——苦笑——我覺得那像是人死前出現的笑容。
「看看我多麼自私,自己失去好友,就不相信春天會來,即使有百萬人正陷於苦悶中,
春天還是會來——可是,對於我的苦悶——宇宙依然會繼續前進嗎?」
「不要這樣責怪自已。」
母親安慰地說道。
「當有什麼打擎改變我們的世界時,我們應該想,噩運不會再繼續了。」
這時,蘇珊的表姊,那個令人討厭的採菲亞拉開嗓門,渥路達為蘇菲亞取個綽號「凶兆
與嘆息的大烏鴉」,她一面編織一面陰沈沈地說話。
「歐莉芭小姐,你的情形還好,不用太傷心,有人失去丈夫、失去兒子,那才是大災雞
,你既沒失去丈夫,也沒失去兒子啊!」
「是啊!」
歐莉芭小姐笑了——諷刺的笑容。
「的確,我並沒有失去丈夫,也沒失去兒子——只是失去也許會被我生下的兒子或女兒
——我永遠無法生下他們了。」
「這那像是淑女的說詞呢?」
蘇菲亞輕蔑地說道。
這時,老師放聲大笑,把蘇菲亞嚇了一大跳,可憐的老師再也無法忍受比這更嚴厲的責
備,急速走出屋外。蘇菲亞問母親,歐莉芭小姐是不是受打擊太深,有點失常了?
「我失去至愛的二個人,也沒像她那樣。」
當然,她可憐的丈夫死時一定感謝得以逃脫。
當晚,我聽見老師在她房裡走來走去,偶爾會聽見苦叫聲,我第一次覺得夜那麼漫長,
可憐的老師!我也無法入睡。
但,夜終於結束,如聖經所寫「喜悅早晨來訪」。
只不過,喜悅不是早晨來訪,而是下午。
電話鈴響起,我跑過去接,是克拉特的母親從夏洛鎮打來的,大家都弄錯了,羅伯特沒
有死,只是手受了輕傷,現在在醫院治療,到底為什麼會弄錯,沒有人知道,但可以確實的
是,還有另一個人叫羅伯特.克拉特。
我放下聽筒後,立刻跑到彩虹谷,我是飛去的——真的,雙腳沒有踏在地面的感覺,我
在松林空地上等老師放學回來,打算讓老師大吃一驚——沒想到,老師像中箭似地應聲倒下
——我以為老師死了——我想起老師的母親年輕時也是心臟衰竭而去世的。對我來說,好像
過了好幾年的時間,我終於發現老師的心臟還在鼓動,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人昏倒,真的是不
知所措,回到家也沒有一個人,因為南恩和達恩從雷蒙回來,家人都到火車站迎接了,但我
知道對待昏倒人的理論,現在得應用在實際狀況上。
還好,小河就在旁邊,老師終於恢復意識,我不敢和老師談那件事,扶著老師走回房間
,這時,老師說:「羅伯特——還活著!」好像身體都要裂開似的聲音,隨之往床上倒下去
,放聲大哭,我沒見過有人這麼哭,一星期沒流的眼淚全都流了出來。
昨晚老師好像哭了一整夜,但今天早上看見老師的臉,好像幻覺一般,好像高興過度,
有點恐怖。
南恩和達恩只在家待二星期,接著將至金克斯波特訓練所,從事紅十字的工作,莉娜很
羨慕南恩和達恩,父親曾說莉娜在家照顧詹姆士,又幫忙缸十字少女會的工作,非常了不起
,但莉娜覺得自己的工作總沒有二位姊姊來得羅曼蒂克。
庫特淪陷了,淪陷後反而鬆了一口氣,因為從很久以前就一直處於危險的境地,現在反
而乾脆一些。
蘇菲亞依然陰沈沈地來到爐邊莊,表示英軍什麼都不行,幾乎無一告捷。
「即使輸也輸得很有技巧啊!」
蘇珊反駁道。
蘇珊真是個有自信的人。
只要戰爭持續一天,我們就存活在希望與不安中,但我知道,歐莉芭老師所做的那不可
思議的夢,正是預言法國的勝利。
「惡魔通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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