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渥路達的最後一封信 
 
　　熊熊的苦悶火焰燃燒著，灰色覆蓋全世界，在肉體上，年輕的莉娜比母親早恢復，受到 
嚴重打擊的布萊恩夫人，在床上躺了好幾個星期。莉娜知道，再怎麼樣也得生存下去，即使 
想死也不能死，紅十字的工作還是得繼續下去，蘇珊一個人接起整個家庭的重擔，白天為母 
親換穿衣著、盡量讓母親不悲傷，但不時看見她眼眶紅紅的。 
 
　　唉！命運真是殘酷。 
 
　　「天啊！渥路達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我怎麼受得了這個事實呢？他到法國去我就不太 
習慣了，現在即是『不在這個世上』，我真的難以想像啊！」莉娜向歐莉芭訴苦。 
 
　　我美麗的渥路達——不再回到我的身邊——永遠不再和我一起坐在彩虹谷，那雙莉娜深 
愛的灰色眼睛，永遠不再睜開，莉娜心中的悲痛可想而知。 
 
　　「希望你快點好起來！」 
 
　　威利阿姆．里斯夫人朗朗地說道，里斯夫人有三個兒子，但卻沒有一人上戰場。 
 
　　「還好死的不是傑姆，而是渥路達。」雪拉．克羅小姐說道。 
 
　　「因為渥路達是教會的一員，而傑姆不是，我不知向梅雷帝思說過多少次了，應該讓傑 
姆出征前入教會，這樣比較保險。」 
 
　　「可憐的渥路達，死前不知有多痛苦。」 
 
　　里斯夫人嘆息道。 
 
　　「克拉克．馬利死後是在冰冷的雪地上被發現的，不知已經死了多久，喉嚨乾渴得像燃 
燒身體的熱一般，真是可憐，希望渥路達不是這麼痛苦地死去——而且那地方此時很熱—— 
唉！真是可憐的渥路達！」 
 
　　「請不要來這裡說渥路達可憐！」 
 
　　蘇珊在廚房的入口處憤然地說道，莉娜嚇了一跳，也鬆了一口氣，因為自己也受不了了 
。 
 
　　「渥路達不可憐，他比你們都受到恩惠，兒子不上戰場的你才可憐呢！——懦弱、卑怯 
、狹隘——多可憐啊！你的兒子就是這樣，擁有繁榮的大農場及肥大的家畜，心卻小得像跳 
蚤一樣——還不知有沒有那麼大呢！」 
 
　　「我是來這裡安慰悲傷的人，不是來這裡受你的羞辱的！」 
 
　　說著，里斯夫人掉頭就走，沒有人在乎，不久，蘇珊也消失元氣似的，坐在廚房桌前。 
 
　　「太陽公公好像沈下去了，我最後寄的點心大概還沒到，真可憐，雖然我不贊成他當詩 
人，但除此之外，他是沒有缺點、完美無缺的孩子，怎麼會被德軍給殺了呢？可惡的德軍， 
不但夫人病了，莉娜悲痛，我——我也不行了！」 
 
　　忠實的蘇珊搖搖頭，激動得哭了起來。 
 
　　蘇珊為詹姆士燙衣服，莉娜準備去燙時看見蘇珊已經在燙衣服，便親切地叱責蘇珊：「 
為了戰爭孤兒如此勞累！」 
 
　　「我只能拚命不斷地工作。」 
 
　　蘇珊頑固地說道。 
 
　　「我也是，現在很討厭睡覺，雖然睡覺可以暫時忘記一切，但醒來時的記憶更叫我受不 
了，而且，蘇珊，里斯夫人的話一直在我耳邊繞，渥路達真的非常痛苦嗎？——渥路達本來 
就對痛苦很敏感，唉！蘇珊！要是能知道他沒受苦，也許我會好過一點。」 
 
　　＊ 
 
　　這個希望得到慈悲的回應，從渥路達部隊長官寫來的信中得知，渥路達是在交戰中，身 
中子彈立即死亡的，就在渥路達身亡的同一天，曾寫信給莉娜。 
 
　　莉娜收到信後，立刻持往彩虹谷閱讀，希望在彩虹谷和渥路達作最後的談話。寫信者己 
身亡，生者讀起來的感覺相當奇妙——揉合了苦痛與慰藉，自從得知渥路達死亡的消息以來 
，莉娜第一次有種與不安不同的信念——好像擁有了不起理想與夢想的渥路達還活著。 
 
　　即使在德軍的砲火攻擊下，渥路達超現實的人格依然存在。 
 
　　我們明天將越過山頂，我的莉娜，我昨天寫過信給母親和達恩，但今夜有種非寫信給你 
不可的心情，今夜本來不打算寫信——但不得不寫。 
 
　　還記得對岸的德姆．克羅霍特伯母嗎？她總是說不做什麼不行就是「直覺」，我現在正 
是那種心情，萬一我發生不幸，不——我有話想跟你說。 
 
　　今夜感到你和爐邊莊就在身邊，這是一種不可思議的奇妙感覺，也是出征以來第一次有 
這種感覺，以前總是覺得離家好遠——身處在這個混濁與血腥的世界裡，但今夜的感覺完全 
不同——好像看見你的身影——好像聽見你的聲音——好像看見被月光照射的爐邊莊前，那 
靜靜的小山丘——自從上戰場以來，從沒有像今晚如此安穩過，但為什麼今夜一直有種過去 
美麗的事物均即將再現的感覺——我高興極了，有種幸福的感覺。 
 
　　現在，爐邊莊一定是秋天——彩虹谷一定開滿紫苑吧！——也就是我們所說的「夏去」 
，我覺得這個名字比「紫苑」更好。 
 
　　莉娜，你是知道的，我從以前對事物即有預感，還記得吹笛者的事吧！你當然不會記得 
，你還太小了——那是很久以前的一個黃昏，南恩、達恩、傑姆和梅雷帝思家小孩和我一起 
在彩虹谷玩耍時，我預感到不可思議的幻影——怎麼說都可以——真的是看見了——莉娜， 
我看見吹笛者像大軍般地從山谷而下——他們說我看見的只是幻影——但我在那時間真的看 
見了——莉娜，昨夜我又看見吹笛者，當我在值步哨勤務時，吹笛者從我面前橫過——那是 
無人地帶，然後進入德軍陣地——那是高大的吹笛者，吹奏著不好聽的笛聲——後面有身著 
卡其色軍服的士兵跟隨，莉娜，我真的看見了——不是空想——也不是幻想，我真的聽見笛 
聲——但隨即消失——我了解我看見吹笛者所代表的意義——我也將成為吹笛者後的跟隨者 
。 
 
　　莉娜，吹笛者明天將吹著笛子往「那個世界」去嗎？我確信如此，但是，莉娜，我不害 
怕，當你聽到消息時，請想起這件事，在此，我將自己從所有恐怖中解放——我很自在，不 
再害怕任何事情——死——或生，如果結果是生，我想那更困難——因為對我而言，生不再 
美麗——我會不斷想起令人討厭的事——對我來說——生是醜陋、苦痛的——我永遠也忘不 
了，但是，不論是生是死，我都不再害怕。 
 
　　莉娜．我的．莉娜，我並不心悔來到此地，我很滿足，不再像以前是個只有做夢寫詩的 
人——我為了未來的詩人——未來的所有的人——加拿大的安全而奮鬥，我真的很滿足。 
 
　　莉娜，現在瀕臨危險的不是只有加拿大——不是只有我深愛的那個小島，而是人類的命 
運，我們因此而奮鬥，我們一定會戰勝——對於這一點，我沒有絲毫懷疑——莉娜，奮鬥的 
不只是生者——死者也在奮鬥——絕不能輸給德軍。 
 
　　你的臉上還有笑容嗎？莉娜？希望你永遠保持微笑，在這個時代，笑是需要勇氣的吧！ 
我不想說教——因為現在不是說教的場合，可是，莉娜，我深愛的莉娜，當預感我將往「另 
一個世界」去的時候，不管你有多難過，你終究還是會受幸福之神的眷顧，不僅是自己的事 
，我也預感到你的事——肯尼士會回到你身邊。 
 
　　莉娜，你將生活在幸福的歲月中，你為了孩子們而奮鬥——為了孩子們而犧牲，這是你 
的任務，莉娜，你的奉獻會有價值的。 
 
　　今夜也想寫封信給尤娜，但已經沒有時間了，請將這封信給尤娜看，事實上，這是寫給 
你們二個人的信，這是我想對你們說的話，明天，當我們越過山頂時，我會想到你們——你 
的笑，還有尤娜堅強、沉著的眼眸——為什麼今夜那眼神如此清晰地浮現呢？ 
 
　　是的——你們二人都會謹守約定——我知道——晚安，莉娜，天亮後，我們就要越過山 
頂！ 
 
　　莉娜將信反覆閱讀，終於，莉娜站起來，臉上重新顯現朝氣，至少，在這個時候，莉娜 
勇敢地超越了寂寞與痛苦。 
 
　　「我一定遵守約定，渥路達——」 
 
　　莉娜堅強地說道。 
 
　　「我要學習——笑，是的，笑——一生，為了你，為了你的遺言。」 
 
　　莉娜打算將渥路達的信視為神聖至寶，但當尤娜讀完信，看見她猶豫的表情，莉娜也不 
知如何是好，我能這麼做嗎？ 
 
　　不，不能，這是渥路達最後一封信——我怎麼能夠放棄——怎麼能夠，可是，尤娜的眼 
神——那請求同情的眼神——「尤娜，你想要這封信？」莉娜沉重地問道。 
 
　　「是的，如果你能夠給我的話！」尤娜沒什麼力氣地說道。 
 
　　「那麼——你留下它吧！」莉娜緩慢地說道。 
 
　　「謝謝！」尤娜只能這麼說，但聽到這二個字，莉娜覺得自己小小的犧牲有了回報。 
 
　　尤娜雙手拿著渥路達的信，莉娜離去後，尤娜將雙唇壓在信上，尤娜知道，這一生中不 
會再愛第二次——因為愛已經被葬在「法國某處」染血的土下了。 
 
　　除了我之外——也許莉娜知道——大概沒有人知道這件事，我只能永遠將痛苦埋在心底 
——一個人，但是，我也會遵守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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