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馬地爾達．卑德曼夫人 
 
　　莉娜與詹姆士站在火車後面的升降台上，列車擠滿了人，在這仲夏日，令人喘不過氣來 
，列車在米爾渥特的小會車線上，沒有人知道列車為什麼會停在此處，從這裡方圓四哩內， 
只有一棟人家，這戶人家被濃密的松林覆蓋著，無法看清原貌。 
 
　　莉娜正在往夏洛鎮友人家途中，預定隔天購買紅十字需要的物資，之所以會帶詹姆士來 
，是因為母親和蘇珊都沒有心情照顧他，另一方面，也希望和詹姆士分開前，能夠儘量在一 
起生活。前幾天，吉姆．安德遜來信，表示負傷入院，沒辦法再回到戰場，因此會儘快返鄉 
和詹姆士團聚。 
 
　　看過吉姆的來信後，莉娜心事重重，也有點擔心，由於太愛詹姆士了，一想到要離開他 
，心中便有一股難捨之情，但如果吉姆．安德遜能夠給詹姆士一個溫暖的家庭，那這倒也不 
是壞事，只不過，莉娜了解吉姆——一個居無定所、沒耐性、沒責任感的父親，未來詹姆士 
的日子可想而知。 
 
　　吉姆．安德遜大概不會留在克雷村，因為這裡沒有一位親人，也許他們會回到英國，天 
啊！也許再也見不到這麼疼愛的詹姆士了，那種父親會帶給詹姆士怎麼樣的命運呢？莉娜打 
算要求吉姆讓詹姆士留在自己身邊，但她也了解希望渺茫。 
 
　　「如果他們能留在克雷，我們就能偶爾見見面，也就不會如此擔心了，可是，安德遜先 
生絕對不會留在克雷的——因此，我一點也照顧不到詹姆士，這麼聰明的孩子，一定有滿腔 
抱負，可是，這個孩子的父親一定不願意為這個孩子負擔一分教育費用，詹姆士，我心愛的 
詹姆士，你將會變成怎麼樣？」 
 
　　詹姆士現在對於自己的未來，一點概念也沒有，看見從會車線旁屋頂跳下的猴子，心中 
非常高興，火車緩緩起動，詹姆士看了莉娜一眼，瞬間將手伸離莉娜的手，縱身一跳，正在 
考慮詹姆士未來的莉娜，對於詹姆士現在發生的事情呆住了，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麼回事，到 
底發生什麼事了呢？ 
 
　　詹姆士小小身體往下跳，滾著滾著，著陸於會車線小月台旁。 
 
　　莉娜悲叫地跑下階梯，跳下火車。 
 
　　火車早已緩緩起動，莉娜順著火車前進的方向往下跳，但還是掉在雜草叢生的溝邊。 
 
　　沒有任何人注意到這件事，火車沿著既定的路程往前駛去，莉娜覺得頭昏昏的，但沒有 
受傷，快速爬起來，心想，詹姆士是不是死了，會不會發生什麼意外，緊張的莉娜拚命往月 
台跑，終於看見詹姆士，還好，只有二、三處擦傷，沒什麼大礙。知道詹姆士平安，莉娜鬆 
了一口氣，不覺地哭了出來。 
 
　　「你這頑皮的孩子！」 
 
　　「上帝也很頑皮！」 
 
　　詹姆士盯著天空看。 
 
　　莉娜在哭泣中歇斯底里地笑了起來。但還是不忘糾正詹姆士。 
 
　　「詹姆士，不可以這麼說。」 
 
　　詹姆士抗議道：「上帝當然很頑皮啊！是誰讓我掉下來的，不是莉娜吧！所以是上帝。 
」 
 
　　「才不是呢！你之所以會掉下來，是因為你放開我的手，我不是告訴過你，不可以放開 
我的手嗎？是你自己不好。」 
 
　　詹姆士仔細看莉娜是不是認真，接著又抬頭看天空。 
 
　　「對不起！上帝！我向你道歉！」 
 
　　莉娜也眺望天空，西北方有黑雲，該怎麼辦呢？今晚已經沒有火車會通過了，九點的加 
班火車另在星期六才有，如果能步行到二哩外的哈娜．布魯斯達家就好了，可是帶著詹姆士 
走那麼遠，根本沒辦法。 
 
　　「無論如何，總得試試看！」 
 
　　莉娜打起精神。 
 
　　哈娜．布魯斯達就是哈娜．克羅霍特。哈娜還是小姐時，住在克雷村，和莉娜一起上學 
，比莉娜大二歲，但二人感情很好。哈娜很年輕就結婚了，嫁到米爾渥特，為了丈夫和孩子 
辛勤工作，很少回娘家，哈娜剛結婚時，莉娜曾去過她家，往後幾年沒見面，也沒有信件往 
來，但哈娜一定會歡迎我們住一晚的。 
 
　　最初的一哩路，二人都走得很好，但第二哩路就困難了，罕有人煙的小路，長滿了雜草 
，剩下最後四分之一哩路，莉娜不得不抱著詹姆士走，到了布魯斯達家，莉娜已經氣喘如牛 
，在步道上放下詹姆士，莉娜吐了一口氣，天空被黑雲覆蓋，大雨點開始落下，隨著轟轟的 
雷聲，雨愈下愈大，這時候，莉娜發現面臨困境了。境。 
 
　　大門深鎖，很明顯的，布魯斯達家沒有人，莉娜跑到小貯藏室，那裡也上了鎖，連個避 
難的地方也沒有，甚至沒有陽台。 
 
　　天色幾乎全暗，莉娜感到窮途末路。 
 
　　「也許我可以敲壞窗子進去屋裡。」 
 
　　莉娜下了決心。 
 
　　「哈娜應該不會反對吧！」 
 
　　莉娜又有點猶豫不決。 
 
　　也許是上帝好心的安排，廚房的窗子是開著的，莉娜將詹姆士抱進屋內，然後自己也爬 
進去。 
 
　　「哇！你看雷公的小孩！」 
 
　　看見霹靂嘩啦落下的雹，詹姆士高興地叫著，莉娜關起窗戶，找到電燈開關，廚房一邊 
的門外是整齊的客廳，另一邊門打開則是有豐富食物的櫥櫃。 
 
　　「哇！舒服多了，雨停之前一定不會有人回來，到二樓客房睡一覺吧！」 
 
　　莉娜環顧四周。 
 
　　「這個家的家具比以前我來時好很多，看來，哈娜生活得很好，真為她高興。」 
 
　　雷聲停止，但雨仍然繼續下，到了十一點，沒有人回來，詹姆士在搖椅上睡著了，莉娜 
將詹姆士抱到二樓客房床鋪上，接著莉娜換上睡衣，不管四周迷人的東西，二、三分鐘後便 
睡著了。 
 
　　＊ 
 
　　莉娜睡到隔天早上八點，慌張地睜開眼睛，聽到外面傳來不悅耳的聲音。 
 
　　三人都起來了吧！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莉娜再次睜開眼睛，這是有生以來徹底睜開眼睛。 
 
　　房間裡站著三個人，其中有一位男人，全都是莉娜不認識的人，滿臉鬍鬚的大男人面有 
怒色，男人身邊站著一位女人——高而瘦，紅頭髮上戴著一頂帽子，表情和男人一樣，不怎 
麼高興，後面還有一個人——身材瘦小的老婦人，至少有八十歲了吧！看起來也不怎麼友善 
，身著黑色服裝，頭髮雪白，臉色蒼白，但二顆眼珠子有生氣地轉來轉去，她看起來倒沒有 
前二個人那麼討厭。 
 
　　莉娜發現自己做錯事了——非常嚴重的錯事，這時，男人比剛剛更生氣。 
 
　　「喂！你到底是誰？來這裡幹什麼？」 
 
　　莉娜以手肘支撐起身，後面那位黑白明顯的老婦人笑著喃喃自語：「這位姑娘是真的人 
！」 
 
　　莉娜心想：「我應該沒夢見過她吧！」 
 
　　但嘴裡即問道：「這裡不是德歐特．布魯斯達家嗎？」 
 
　　「不是！」 
 
　　高大的女人開口說道。 
 
　　「這是我家，去年秋天從布魯斯達手裡買下來的，他們搬到夏洛鎮去了，我們是查布雷 
！」 
 
　　可憐的莉娜沮喪地理進枕頭裡。 
 
　　「對不起！我——我——以為這裡還是布魯斯達家，布魯斯達夫人是我的朋友，我叫莉 
娜．布萊恩——是克雷村布萊恩醫生的女兒，我——我——帶這個小孩進城途中——這個小 
孩跌到火車外——所以我也跟著跳下火車——沒有人注意到我們——我們又沒有火車搭回家 
——正好又遇上暴風雨，所以我們才來這裡，沒有人在，我們——我們——從窗戶進來。」 
 
　　「是這樣的嗎？」 
 
　　女人諷刺地說道。 
 
　　「說的跟真的一樣！」 
 
　　男人也附和道。 
 
　　「我們又不是昨天才出生的！」 
 
　　女人再度逼迫。 
 
　　老婦人什麼話也沒說，但聽到二人這麼說，不出聲地捧腹大笑，不斷搖搖頭。 
 
　　面對查布雷夫婦這種態度，莉娜已經無法平靜，她從床鋪起身，傲然地說道：「我不知 
道你們是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出生的，但我知道你們的做法不友善，連讓我從房間出去的 
禮節都不懂，我立刻出發，不會再打擾你們了。」 
 
　　莉娜停頓了一下，以諷刺的口吻說：「我會付給你們足夠的食宿費。」 
 
　　老婦人拍手，但不出聲，查布雷夫婦被莉娜的口吻嚇了一跳——還是一聽她要付錢，心 
情就好了起來，以禮貌的口氣說：「這麼說，事情是真的了？你倒是不必付什麼食宿費了！ 
」 
 
　　「怎麼可以讓這位姑娘付費？」 
 
　　老婦人以威嚴的聲調說道。 
 
　　「羅勃特，我真替你太太感到羞恥，不要忘了，有馬地爾達．卑德曼在的家，不准向客 
人收取食宿費，就算是我不在了，也不可以忘記這種禮節，自從阿美尼亞結婚後，就變得很 
吝嗇，但我發現你也不比她差到那裡去，不過，這個家還是由馬地爾達．卑德曼做主，現在 
，羅勃特，你出去，讓這位姑娘換衣服，阿美尼亞，你到樓下為這位姑娘準備早餐。」 
 
　　莉娜沒見過高大的大人對瘦小老年人的話如此順從，二人無言地互看一眼，沒有絲毫反 
抗地走出房間，將門關上後，卑德曼夫人沒說話，只是搖晃身體笑著。 
 
　　「是不是很好笑？大部分時候我都隨便他們，但有時候就不能太放縱他們了，他們不會 
讓我生氣的，因為我有很多錢，他們害怕我不留給他們，但我不會全部留給他們，只會給他 
們一部分，另一部分還沒決定留給誰，不過，我得盡快決定，都已經八十歲了——。好了， 
你慢慢準備，我到樓下監督，你帶的小孩長得很標緻，是你弟弟嗎？」 
 
　　「不是，他母親死了，父親在海外，所以由我照顧，是戰爭孤兒。」 
 
　　莉娜感情被束縛住地說道。 
 
　　「戰爭孤兒？你最好在這孩子還沒醒之前出去，因為他醒來後一定會哭，我不喜歡小孩 
子——從沒喜歡過，我自己沒有小孩，阿美尼亞是我領養的小孩，真不知有多麻煩，小孩不 
喜歡我，我也不喜歡小孩，不過，這個戰爭孤兒是個好孩子！」 
 
　　好像在等待這個時機似的，詹姆士睜開眼睛，睜開褐色大眼睛眺望卑德曼夫人，然後坐 
起來，露出可愛的酒窩，指著卑德曼夫人，認真地對莉娜說：「好漂亮的婆婆喲！莉娜—— 
好漂亮的婆婆喲！」 
 
　　卑德曼夫人微笑，雖然已經八十多歲了，還是有點虛榮心。 
 
　　「小孩子和白癡說的話最真實，年輕時經常聽這種奉承話，士了年紀後就少多了，已經 
好幾年沒聽過這樣的話了，小男孩，可以親我一下嗎？」 
 
　　這時候，詹姆士應該吃驚才對，因為在爐邊莊，詹姆士沒親過任何人，但現在，他卻站 
在床鋪上，抱緊卑德曼夫人，由衷地親吻三、四下。 
 
　　莉娜被這突如其來的現象嚇了一跳，大叫：「詹姆士！」 
 
　　卑德曼夫人站直身體嚴肅地說道：「看見有小孩不怕我，真令我開心，大家都怕我—— 
連你也是，羅勃特相阿美尼亞是不用說的——他們是故意怕我，大家都怕我——不管我多麼 
客氣——。你打算一直將帶小孩帶在身邊嗎？」 
 
　　「我是希望一直照顧他，可是這孩子的父親快回來了。」 
 
　　「他是好人嗎？——這孩子的父親？」 
 
　　「嗯！他是個親切的人——但很貧窮——我想他不太可能富裕。」 
 
　　莉娜說道。 
 
　　「原來如此——好，我得做件事情——做件好事——我有我的想法，這孩子值得照顧， 
好了，你準備準備，下樓吃飯吧！」 
 
　　由於前一晚走太多路，莉娜覺得全身酸痛，當準備妥當後，莉娜帶著詹姆士下樓，餐桌 
上已經準備好熱滾滾的早餐，沒看見查布雷先生，只看見查布雷夫人不怎麼高興地切著麵包 
，卑德曼夫人坐在搖椅上，編織灰色的軍襪，表情嚴肅。 
 
　　「二人都坐下吃飯。」 
 
　　「我肚子不餓，不想吃東西，而且火車時間快到了，我想我們該告辭了，給詹姆士帶一 
片土司就可以了，謝謝大家。」 
 
　　卑德曼夫人停下手上的工作，轉頭向莉娜。 
 
　　「請坐下吃早餐，這是卑德曼夫人的命令，任何人都得照卑德曼夫人的話做——羅勃特 
和阿美尼亞也一樣，全都來吃早餐。」 
 
　　莉娜只得言聽計從地坐下，不知是否受卑德曼夫人催眠術眼力的影響，莉娜吃了許多食 
物，柔順的阿美尼亞沒說一句話，卑德曼夫人也一言不發，只是一味地笑著，莉娜進餐完畢 
後，卑德曼夫人將襪子捲起來。 
 
　　「好！如果你想走就走吧！可是不想走也可以，儘管留下來。」 
 
　　紅十字少女會中獨立心強的布萊恩小姐，這時也投降三分了。 
 
　　「謝謝，可是，我真的非走不可。」 
 
　　莉娜有禮貌地說道。 
 
　　「好，再見！」 
 
　　卑德曼夫人立刻打開門。 
 
　　「交通工具已經準備好了。」 
 
　　門口有一輛馬車，羅勃特已經坐在前面。 
 
　　莉娜鼓起勇氣。 
 
　　「嗯——我想——？」 
 
　　說著，與卑德曼夫人四目相對。 
 
　　「食宿費——」 
 
　　「卑德曼夫人剛剛已經說過了——不可以收取食宿費，歡迎你下次再來，不要害怕，沒 
什麼好怕的，現在的女孩子都很膽小，我年輕時根本不知道什麼叫害怕，好好照顧這個孩子 
，他是個與眾不同的小孩！好了，你們出發吧！」 
 
　　馬車出動後，詹姆士不斷對卑德曼夫人飛吻，直到看不見卑德曼夫人的身影為止，卑德 
曼夫人則不停飛舞著襪子。當到達交會線車站，莉娜下馬車，很有禮貌地答謝，羅勃特則嘰 
哩咕嚕地唸唸有詞，向反方向回去，莉娜想他一定不高興。 
 
　　「好了好了！我又回到原來的莉娜．布萊恩，這幾個鐘頭，我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不知道是誰——是那位婆婆創造的人物，我好像中了那位婆婆的催眠術一樣，真是一趟冒險 
之行。」 
 
　　莉娜深深吸了一口氣。 
 
　　寫信告訴他們，他們一定笑死了，可是現在寫信的對象只剩傑利、卡爾和沙利了，傑姆 
——他一定也很想聽——可是，他在那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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