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冤家路窄
    等迪克和勞利斯悄悄地從賴辛漢姆伯爵那個府邸的後門溜出來時,已經是黃昏時分
了。
    他們在花園的圍牆那兒隱蔽了一會兒,商量了一下他們該如何脫身。此刻危險太大
了,萬一被丹尼爾爵士手下的士兵發現,只要一聲大喊,他們馬上就會被追上,並會被
他們殺死的。而且,不僅僅是在肖爾比鎮有落網的危險,就是在鄉下空曠的田野裡,他
們也不容易躲過哨兵們的耳目。
    這時,他們發現在離他們不遠的空地上,有一架風車,在風車的旁邊,有一個大谷
倉,谷倉的門是敞開著的。
    「我們到那邊去,躺在那兒等天黑了再逃,你看怎麼樣?」迪克提議道。
    勞利斯一時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於是他們就跑到了谷倉裡,躲在門背後的草堆裡。
黃昏很快就過去了,不一會兒,銀色的月光就照亮了凍結了的雪地。這正是他們偷偷地
逃往那個「山羊和風笛」小酒館、並換下這身將會暴露他們身份的衣服的唯一機會。可
是即便是在此刻,繞著郊外走還是安全穩妥得多,假如冒險穿過鬧市的話,那裡人多嘴
雜,被別人認出和被殺的危險性就更大。
    那是一條漫長而艱難的道路,他們在距離那所房子並沒多遠的海灘邊走著,那裡黑
漆漆的,一點聲音也沒有。最後,他們終於來到了海港邊。在明亮的月光下,他們看到
許多船隻都趁著風平浪靜,紛紛起錨駛離港口,向遠方駛去。海灘上有幾家簡陋的小酒
館,也和海港上那些酒館的情形一樣,雖然違反了戒嚴法令的規定,可它們還是點著蠟
燭和燈火。酒館既不像剛才那樣擠滿了顧客,也沒有了醉漢和著澎湃的巨浪唱歌了。
    他們把法衣卷至膝蓋,踩著厚厚的積雪,穿越成堆的亂七八糟的船用木料,飛快地
小跑著。他們已經走過了大半個海港,可當他們從一家小酒館的門前經過的時候,門突
然打開了,一道亮光恰好照在他們正在移動的身上。
    他們馬上停了下來,佯裝出正在正兒八經地談話的樣子。
    酒店裡先後走出來三個人,最後的一個隨手把門給關上了。這三個人都搖搖晃晃地
站也站不住,就像是已經喝了一整天的酒似的。這時他們遲疑地站在月光下,似乎不知
道第二步該怎麼邁似的,其中個子最高的那一個,帶著悲傷的聲調,大聲說道:
    「七桶上好的加斯科尼酒,就連酒保也從來沒有打開過,」他說道,「還有一條達
特默思港最好的船,一座鍍金的聖母像和十三鎊金銀……」
    「我也損失了很多東西呢,」另外那兩人中的一個打斷了那人的話,說道,「我也
失去過不少的東西,亞伯勒斯特老鄉。我曾在聖馬丁節的時候被人搶去了五個先令和一
個皮夾子,這個皮夾子裡還有九個便士一個法尋呢。」
    這些話迪克都聽到了,他的良心受到了強烈的譴責。在此之前,他根本就沒有考慮
過那個由於失去了「好運號」而破產的可憐的船長了。在當時的社會裡,凡是佩帶武器
的人,對社會的下層階級的利益和財產,向來是不屑一顧的。可是這次的意外相遇,把
他的粗暴行為和他那個計劃所帶來的惡果,尖銳地呈現在他的腦海裡,因此,他和勞利
斯都把臉扭向另外一個方向,免得被他們認出來。
    可那條原來待在船上的狗,在船沉下去的時候,逃了出來,它此刻又回到了肖爾比,
現在它就跟在亞伯勒斯特的後面。這時它突然豎起耳朵,嗅著鼻子,唬的一聲撲到了前
邊,衝著兩個假修道士,兇猛地吠叫起來。
    他的主人踉踉蹌蹌地跟在它的後面。
    「喂,朋友,」他叫嚷道,「你們有沒有一個便士?幫老船夫一個忙吧,可憐的他
已經被海盜搶得一乾二淨了。要是今天是星期四早晨,我早就請你們喝酒了,可今天是
星期六晚上,我就不得不向你們討一瓶麥酒喝喝了!如果你們不相信我,你們就問問湯
姆好了。我可是丟了七桶上好的加斯科尼酒,丟了一條從我父親手裡傳下來的船,丟了
一座懸鈴木雕刻的鍍了金的聖母像,還有十三鎊金子和銀子。嗨,你說有多慘?我還曾
跟法國人打過仗呢!我打過法國人,我在公海上殺死的法國人,可比任何一個從達侍默
思港出海的人都要多得多。來,給我一個便士吧。」
    迪克和勞利斯都不敢答話,生怕他聽出他們的聲音來。他們就跟一艘擱淺的船一樣
無計可施,想走也不敢走,想留也不敢留,他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你們是不是啞巴,朋友?」船長問道,「伙計們,」他打了個嗝,補充道,「他
們是啞巴啊,我討厭這種沒禮貌的人。因為,我覺得,哪怕他就是一個啞巴,如果他懂
禮貌的話,當別人問他的時候,他也該說說話。」
    這時,那個身強力壯的水手湯姆似乎對這兩個一言不發的人起了疑心,他本來就比
他的船長要清醒些,因此他突然搶到了前面,粗魯地一把抓住勞利斯的肩膀,一邊罵,
一邊問他為什麼總不開口說話。勞利斯以為已經被發現,什麼都完了,於是他馬上使出
他摔跤的本領,把水手仰天放翻在沙灘上,然後一邊招呼迪克跟上他,一邊在木料堆上
拔腿飛跑起來。
    說時遲,那時快,迪克根本還沒有來得及逃跑,亞伯勒斯特就已經一把抱住了他,
而湯姆也爬了過來,緊緊扯住他的一只腳,同時另外那一個抽出匕首;在他的頭上亂舞
開了。
    令年輕的謝爾頓沮喪不已的既不是面臨的極大的危險,更不是他那滿腹的煩惱,事
實上,使他如此洩氣的原因,是因為他好不容易才逃出了丹尼爾爵士的魔掌,並贏得了
賴辛漢姆伯爵的信任,可到頭來卻又孤立無援地落在了醉醺醺的老水手手裡。而且,還
不僅僅是因為他孤立無援,還有他的良心在大聲告訴他,他的確是犯了罪,船主的破產
的確是他的責任,他偷了他的船,又把他的船給毀了,可現在已經悔之晚矣。
    「把他給我帶回酒店去,讓我好好認認他的臉。」亞伯勒斯特說。
    「慢點,慢點,」湯姆回答說,「先把他荷包裡的錢給掏出來再說,免得待會兒別
的伙計們看到了要分贓。」
    雖然他被從頭到腳搜了一遍,可是他們一個便士也沒有搜到。除了他們粗暴地從他
手指上脫下來的那枚福克斯漢姆爵爺的圖章戒指外,就再也沒有別的東西了。
    「把他的臉對著月亮,」船主說道。他捏著迪克的下巴,粗暴地把他的頭扭了過去。
「謝天謝地!」他叫道,「就是這個海盜。」
    「哦!」湯姆也喊叫起來。
    「以波爾多聖女的名譽發誓,正是他!」亞伯勒斯特重複說道。「你這個小賊,還
不是讓我抓住啦?」他叫嚷道,「我的船呢,到哪兒去了?我的酒呢,到哪兒去了?哈!
你還不是讓我給逮住啦?湯姆,把繩子那頭給我,我一定要把這個賊坯子的手腳像烤火
雞似的結結實實地捆起來。嘿,我要先把他捆個結結實實,然後再狠狠地揍他……狠狠
地教訓他!」
    他一邊說著一邊拿出水手們的拿手好戲,把迪克的四肢給結結實實地捆了起來。他
每繞一圈,就把繩子使勁地收緊一下,並打上一個結。
    等他捆綁妥當,那個小伙子簡直像手提包一樣,或是像死人似的絲毫也不能動彈了。
那船主伸直手臂,提起他,放聲大笑。接著又照著他的面頰使勁打了一拳,然後把他翻
轉過來,猛烈地用腳踢。迪克的憤怒像突發的暴風雨一般迸了出來,滿腔的怒氣令他窒
息,使他以為自己已經死了。可是當老水手玩夠了這套殘酷的把戲,把他直挺挺地摔倒
在沙灘上,轉身去和他的同伴們商量的時候,他馬上又恢復了神智。這是短暫的緩刑,
趁他們還沒有開始再一次折磨他以前,他或許能想出什麼辦法來,使他從這場有辱他身
份並會致他於死命的災難中脫身。
    過了一會兒,當抓住他的人們還在繼續商討怎樣處置他的時候,他鼓足勇氣,用斬
釘截鐵的聲音,衝著他們喊道:
    「我的大爺們,」他說道,「你們不會全都是傻瓜吧?看看,上帝已經把任何一個
船員都不可能得到過的發財機會交到了你們手裡,難道你們還要拒絕嗎?我敢發誓,這
一筆財富就是你們在海上冒上二十次險也不可能得到的呢。你們不停地打我有什麼用
呢?……只有發脾氣的小孩子才會這麼干。對一個見識廣博、連赴湯蹈火都不怕,而且
愛金子就跟愛牛肉一樣的水手來說,我覺得太不聰明了。」
    「哈,」湯姆說道,「綁著你,你還想騙我們。」
    「騙你們!」迪克重複說道,「不,假如你們都是傻瓜,那我要騙你們就太簡單了
一可是,你們都是聰明人,而且正如我所說的那樣,你們當然能看得明明白白,你們將
會得到什麼好處。當我開走你們的船的時候,我們不但人數眾多,而且服裝和武器都非
常齊整,現在,你們稍微動動腦筋,想一想我們是在誰的領導下呢?這不用說,肯定是
一個很有錢的人嘍。你們再想一想,他既然已經很有錢,但還要繼續頂著風暴去獵取更
多的金子,那豈不是那邊一定有寶庫埋藏著嗎?」
    「他的話是什麼意思?」其中一個人問道。
    「哦,如果你們就丟了一條破船和幾桶葡萄酒,」迪克繼續說道,「那就把它們都
忘掉算了,因為這只不過是雞毛蒜皮的小玩意兒罷了。你們倒不如準備去冒一次險,就
在十二小時之內,不論成敗,都可以立見分曉。現在你們先把我扶起來,讓我們到這附
近隨便什麼地方喝上一瓶酒,因為我渾身上下已經凍得發紫了,而且我的嘴巴也還有一
半埋在雪裡呢。」
    「他是在變著法兒騙我們呢。」湯姆輕蔑地說道。
    「騙我們!騙我們?」第三個人叫嚷道,「我倒要看看騙我的人是什麼樣子!啊,
他可真是個大騙子哪!可是,我也不是昨天才從娘胎裡爬出來的,我可是一看旗桿就知
道是什麼廟的人。亞伯勒斯特老鄉,據我看來,這個年輕人的話還真有點道理呢。真的,
咱們就過去聽聽他都說些什麼,怎麼樣?我說,咱們就過去聽聽他都說些什麼吧,怎麼
樣?」
    「我倒是更樂意喝一瓶烈性的麥酒呢,皮雷,」亞伯勒斯特回答道,「你認為怎麼
樣,湯姆!可是我們口袋裡沒錢哪。」
    「酒錢由我付,」皮雷說道,「酒錢我來付,我很願意聽聽這件事的真相,我確實
相信,以我的良心發誓,那裡肯定有金子。」
    「不,如果你們再去喝酒,你們就什麼都完了!」湯姆叫嚷道。
    「亞伯勒斯特老鄉,你太放縱你的下人了,」皮雷回答說,「你難道是讓伙計管教
的嗎?呸,呸!」
    「住嘴,伙計!」亞伯勒斯特對湯姆說道,「閉上你的臭嘴。這還真不錯哇,一個
當伙計的竟然管教起船主來啦!」
    「那好吧,就由你去吧,」湯姆說道,「我可再也不管你的事兒了。」
    「那你就把他扶起來吧,」皮雷說道,「我知道那邊有一個不太引人注目的地方,
正適合我們喝酒談心呢。」
    「假如要我走路的話,我的朋友們,你們可得把我腳上的繩子給解開才行啊,」當
迪克像根木樁似的再次被豎立起來的時候說道。
    「他說得對,」皮雷笑著說,「真是的,這個樣子他怎麼能走路呢。把繩子割斷吧,
拿出你的刀來,老鄉,割斷它。」
    這個提議就連亞伯勒斯特也有些猶豫起來了,可是他的夥伴卻不斷地慫恿他,而迪
克也竭力裝出一副冷淡的表情,對他的猶豫不決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膀。後來船長終於動
心了,他把捆在俘虜腳上和腿上的繩索都割斷了。這樣一來,迪克不僅能夠走動了,而
且連捆在他身上其他各部分的繩索也相應地松開了,他感到綁在背後的手也可以比較自
由地活動了,相信只要再多花些力氣和時間,就有可能全部解脫。這時他心裡對那個貪
得無厭而又笨得像大鳥的皮雷,真是感激萬分。
    現在由那位可敬的皮雷帶頭,把他們領到了一家簡陋的小酒店裡。那酒店就是刮大
風的那天晚上,勞利斯曾邀請亞伯勒斯特喝酒的地方。現在酒店裡顯得非常冷清,火爐
裡已經只剩下一些紅色的炭燼還散發著熾烈的熱力。等到他們選定了座位,酒店主人就
在他們的面前放下一瓶加了香料的麥酒,然後皮雷和亞伯勒斯特都伸直雙腿,就像人們
在得意的時候通常所做的那樣,雙手交疊抱在胸前。
    他們圍坐著的桌子,也跟其它的酒店一樣,是在兩隻酒桶上面擱了一塊厚厚的方木
板搭成的。那四位莫名其妙地湊在一起的朋友,各自占據桌子的一邊,皮雷對面是亞伯
勒斯特,迪克的對面坐著水手湯姆。
    「好啦,年輕人,」皮雷說道,「現在且把你的故事說一說吧。你以前好像得罪過
我們的老鄉亞伯勒斯特,現在怎麼辦呢?你可得補償他的損失哪!只要你告訴他這個發
財的機會,我擔保他一定會原諒你的。」
    迪克只好信口開河地胡謅起來,他必須在六只眼睛的監視下,捏造出一個神奇的故
事來,而且,還得要尋找機會,順便把那枚十分重要的私章給弄回來。目前最關鍵的就
是拚命拖延時間,因為他耽擱的時間越久,那些抓他的人酒就會喝得愈多,他的逃走的
把握就越大。
    老實說,迪克可不善於胡扯,他現在所說的大部分是阿裡巴巴的故事,所不同的地
方就是他把東方的地名換上肖爾比和坦斯多森林,並把山洞裡藏的財寶盡量地誇大。讀
者們都知道,這是一個非常曲折離奇的故事,可唯一的缺憾就是這故事不是真的。因此,
當這三個頭腦簡單的水手,第一次聽到這個故事的時候,他們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眼珠
幾乎快要從眼眶裡迸出來了似的;他們的嘴巴也張得大大的,活像魚販子手裡的死鱘魚。
    沒過多久,他們就又吩咐拿第二瓶加香料的麥酒了。就在迪克故意拖長的故事還沒
有講完的時候,第三瓶酒又緊接著第二瓶酒擺在了桌子上。
    最後,這一夥人變成了如下模樣:亞伯勒斯特帶著七分醉意、三分睡意,渾身癱軟
地倒在了凳子上。就連湯姆也被這故事給迷住了,他的警惕性也隨之放鬆了。在這個時
候,迪克已經偷偷地把他右臂上的繩索全部解開了,他覺得可以冒一下險了。
    「這麼說來,」皮雷問道,「你就是其中的一個嘍?」
    「我可是被迫呀,」迪克回答道,「可是,假如我可能弄到一兩麻袋的金幣,再要
我繼續住在骯髒的地洞裡,像一個菜瓜一樣地忍受著射擊和鞭打,那我真的成了個傻瓜
了。現在我們這裡有四個人,這不就行了嗎!讓我們明天在太陽還沒出來以前,就趕到
森林裡去。如果我們能光明正大地弄一匹驢來,那自然更好,否則,我們就只能靠我們
這四個強壯的脊背了。我敢保證,當我們回來的時候,每個人都會被壓得歪歪倒倒地連
路都走不動呢。」
    皮雷舔了舔嘴唇。
    「那個法木……」他說道,「就是叫洞門打開的暗號……是怎麼說來著,朋友?」
    「這個嘛,除了三個頭領之外,誰也不知道。」迪克回答道,「可是,你們的運氣
可真好,就是今天晚上,剛好輪到我用這個法寶去開洞門,這件東西離開我們頭領的口
袋,一年之內從來不會超過兩次。」
    「法寶!」亞伯勒斯特瞇著一只眼睛斜視著迪克,半夢半醒地說道,「請走開點,
別在這裡說法寶!我可是一個虔誠的基督徒。不信,你問湯姆好了。」
    「不,那可不是魔鬼用的巫術,」迪克說道,「它跟魔鬼可沒有什麼關係,它只是
借用數字、花草和行星的力量而已。」
    「是啊,是啊,」皮雷說道,「這不是魔鬼的巫術,老鄉。我敢肯定,那絕對沒有
罪惡。說下去吧,好孩子。那個法寶……它是什麼樣子的?」
    「不要急,我馬上就告訴你們,」迪克回答道,「你們不是從我手指上脫下來了一
枚戒指嗎?不錯,就是它!現在你用手指尖夾著這只戒指,然後把手伸直,把它放到火
爐的火光邊。對,就是這樣。然後再念咒語。」
    迪克這時迅速地向四周瞥了一眼,觀察到他和酒店門口的那一截路並沒有什麼障礙。
於是他在心裡先暗暗地祈禱了一番,然後猛的一伸手,一把將戒指搶在手裡,同時掀起
桌子,把它整個推到了水手湯姆的頭上。可憐的湯姆大喊一聲,就被撞倒在地上了,亞
伯勒斯特還沒有明白是怎麼回事,而皮雷的腦子也還沒有清醒過來,迪克就早已跑到門
外,逃到皎潔月夜中去了。
    皓月當空,皎潔的月光和銀白色的積雪交相輝映,把港口附近的大地照得如同白晝
一般。因此,那個卷起法衣、連蹦帶跳地在木料間奔跑的小謝爾頓,就是站在老遠地方,
也仍然是一個明顯的目標。
    湯姆和皮雷一邊叫喊著,一邊在他的後面緊緊追趕。他們每經過一間酒店,必定要
驚動一批酒客出來幫他們追趕,只一眨眼的工夫,他們後面就跟隨了整整的一隊水手。
然而水手上岸,可成不了什麼優秀的長跑選手,即使在十五世紀也不例外。況且迪克已
經搶先一步,因此他跟後面的那些人的距離越拉越長了,等到他跑到了一條小巷的進口
的附近,他甚至還停住了腳,笑著向背後望了一眼。
    肖爾比鎮所有的水手都出動了,他們一小群一小群地聚在一起,形成了一條長長的
蛇形隊列,黑壓壓地在潔白的雪地上前呼後擁著。人人都在叫喊著,都在指手畫腳,有
些人還不斷地栽跟頭,說得更清楚一點的話,就是只要有一個人跌下去,馬上就會有一
打的人跌在他身上。
    那伙喊聲震天的亂糟糟的烏合之眾,使他們所追趕的逃亡者既覺得好玩,也感受到
了威脅。雖然這些烏合之眾成不了什麼氣候,因為迪克肯定知道港口邊的水手沒有一個
能跑得過他,但是如果那喧鬧聲吵到一定的程度之後,勢必會把全肖爾比鎮的人都從睡
夢中吵醒,也會驚動所有潛伏著的哨兵出動到街上來的,這就會使他面臨真正的危險。
因此,他看準了街角上的一戶人家,就迅速地從門口溜了進去,靜候這一夥行動遲緩的
人過去。他們有的滿臉通紅,有的在摔跤時滾了一身的白雪,他們邊喊邊指手畫腳地從
他的身邊走了過去。
    浩浩蕩蕩地從港口擁到鎮上來的群眾,鬧騰了半夜才結束了喧鬧,鎮子才算是恢復
了寧靜。過了很久,鎮子上每一個街區的大街小巷都聽得見迷了路的水手們的叫喊聲和
腳步聲。其間還夾雜著爭吵聲,有時候是跟自己人,有時候是跟巡邏的哨兵。有些人還
動了刀子,有的刺倒了別人,也有的被別人刺倒了,躺在雪地上的屍體起碼有一兩個。
    整整一小時之後,最後一個水手才嘀咕著回到了港口邊的酒店裡,如果有人問他知
道不知道他剛才追趕的人是個什麼樣子,毫無疑問,他早就忘光了。第二天清晨,很多
稀奇古怪的故事就此傳開了。沒過多久,那魔鬼夜巡的傳說,就成了生活在肖爾比的孩
子們的戒律了。
    可最後一個水手的離去也並沒能把小謝爾頓從冰冷的門道裡解放出來。
    不一會兒,巡邏隊就開始大規模搜尋了。有好幾隊人馬出來巡查了一圈之後,回去
向那一兩個不同以往地從睡夢中驚醒過來的大老爺報告去了。
    待迪克從他躲藏的地方安然無恙地跑出來,渾身又冷又痛地回到「山羊和風笛」小
酒館裡的時候,夜晚已經快要過去了。由於法令的限制,酒店裡既沒有生火,也沒有點
燈,於是他摸索著走到冰冷的客房的角落裡,摸到一條毯子的角,就拉起來圍到自己肩
上,然後爬到就近一個睡著的人的身邊,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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