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印第安人絕技
    地勢起伏的北新大陸草原,處於正午的太陽光下。丘陵連綿不斷,被茂密的青草覆
蓋著,草莖在微風中搖曳,猶如一片凝固的、綠色的海洋。在長度、形狀與高度上,一
個巨浪與另一個巨浪一模一樣,人們可以從一個山谷走進另一個山谷。在這裡,誰要是
不按指南針或太陽的位置行走,他勢必迷路,就像駕著一葉小舟盲目地航行在一望無垠
的大海上。
    這片綠色的荒漠地帶,彷彿不存在生物。只是偶爾可見空中有兩只黑禿鷲在盤旋。
難道它們真的就是這裡僅有的生物嗎?不,不是的,剛才可以聽見粗重的喘息聲,並且
在一座波浪狀的山岡後面出現了一個騎馬的人,而且是個非常稀奇古怪的人。
    此人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但身強力壯,結結實實。他身著長褲、背心和一件用防
水橡皮布做的短夾克;頭戴一頂帶有護頸巾的軟木帽,生活在印度和其他熱帶國家的歐
洲人都愛戴這樣的帽子;這個人腳穿印第安人的鹿皮鞋。
    此人的舉止表明,他是個熟練的騎手。他的臉,是的,他這張臉是怪模怪樣的。他
的表情給人的印象簡直是天真幼稚,他長著一個兩邊鼻翼全然不同的鼻子。從左邊看,
它是白色的,有點兒彎曲,像通常所說的鷹嘴鼻。從右邊看,它肥大,像腫起來一樣,
其顏色,既不能稱作紅色,也不能稱作綠色或藍色。臉的周邊長著絡腮胡子,一直延伸
到脖子。胡子由兩個巨大的豎領支撐著,其淡藍色的光澤表明,衣服是用橡皮布做的。
    左右馬鐙帶各繫住一枝步槍,其槍托豎立在騎馬人腳旁的鞋狀馬鐙上。馬鞍前橫吊
著一個長的鐵皮筒,裡邊有一個特別大的望遠鏡。這條漢子背上背著一個中型的皮背包,
內有幾個馬口鐵制的器皿和特殊形狀的鐵絲。腰帶寬大,同樣是皮的,像一個所謂(扣
在腰帶上的)皮夾。腰帶上垂吊著好幾個包。槍托、短刀和幾技手槍的柄,從腰帶前邊
凸出來,腰帶兩側繫著兩個子彈袋。
    馬是一匹普普通通的老馬,對於西部艱苦勞累的旅行來說,它不算是太好的但也不
是太差的馬。它馱著一塊作為馬衣的覆蓋物——它肯定值很多錢——除此之外,它身上
就沒有任何與眾不同的地方了。
    騎馬的人似乎承認,馬比他更熟悉北新大陸草原,因此,他任其自由奔跑。馬跨越
了幾個波浪式的山谷,接著登上一座丘陵,又慢騰騰地下山到那邊去,忽然它又小跑起
來,接著再次慢悠悠地走。總而言之,這個頭戴軟木帽、有著一張傻乎乎的臉的男子,
似乎漫無目的,悠閒自在。
    突然,馬停了下來,豎起耳朵,騎馬的人被嚇了一跳,前面傳來嚴厲的命令聲:
「站住,不然我就開槍啦!先生,您是誰?」
    騎馬的人抬頭仰望,又環視四周,看不見人影。接著他泰然自若地觀察天空,直到
聽見同樣的聲音笑著說:「您要干什麼!我不是坐在月亮上,是坐在古老的母親大地上。
您跟我說,您是從哪裡來的?」
    騎馬人沉著地指指背後答道:「從那兒來!」
    「我看見了,老小孩!您要去哪裡?」
    「到那兒去!」被詢問者一邊說,一邊用手指指前方。
    「您是個奇特的怪物!」這個總是不露面的詢問者笑道,「您既然來到這古老的大
草原,我估計您知道這裡的習俗。有這麼多可疑的二流子在這裡四處游蕩,一個老實的
男子就得認真地對待每一次同陌生人的相遇。您可以以上帝的名義騎馬回去,如果您願
意這樣做的話。但是,如果您想要往前走,那麼您就得回答我們的提問,而且要說實話。
您從哪兒來?」
    「從卡斯托爾泊宮殿。」陌生人用一個膽小的、正在上學的男孩的腔調答道。
    「這我不熟悉,這個地方在哪裡?」
    「在蘇格蘭的地圖上。」陌生人聲稱,這時他的表情顯得比剛才還要傻。
    「上帝保佑您理智健全,先生!蘇格蘭關我屁事!您騎馬到哪裡去?」
    「到加爾各答。」
    「這我也不清楚。這美麗的地方在哪裡?」
    「在東印度。」
    「悲哉!哀哉!這麼說,您要在這個陽光燦爛的下午,騎馬從蘇格蘭經過合眾國到
東印度去?」
    「今天到不了。」
    「原來如此!這麼遠的路程,您也不會很快到達。您是英國人吧?」
    「是的。」
    「什麼身份?」
    「勳爵。」
    「噢!我也是這麼想的。一個頭戴圓形帽勳爵!我得仔細看看您。大叔,你出來,
這個人不會傷害我們的。我願意相信他的話。他好像有點兒神志不清。」
    這時在毗鄰的波浪狀丘陵的高處出現了兩個人,他們剛才在那裡的草地上躺著,一
個是高個子,一個很矮小。兩個人的穿著完全一樣,像地道的西部男子那樣,全是皮制
品。甚至他們那有寬邊帽簷的帽子也是皮的。高個子像一根木柱似的直挺挺地站在山風
上。矮個駝背,長著一個鷹鉤鼻子,猶如短刀那樣尖。他們的槍是陳舊的、長的來福槍。
矮個的駝背將槍托豎在地上,槍管的口比他的帽子還高出了一些。高個者一聲未吭,矮
個子又繼續說了:「先生,您還不走,我們就開槍啦!咱們的事還沒有完。」
    「咱們打賭好嗎?」英國人面向山岡問道。他的臉突然顯得有點生氣勃勃。
    「賭什麼?」
    「賭十美兀或者五十或者一百美元,隨你們的便。」
    「怎麼個賭法?」
    「我擊斃你們先於你們擊斃我。」
    「那您就輸定啦。」
    「是這樣嗎?很好,這麼說,咱們就賭一百美元吧!」
    騎馬人伸手去抓子彈袋,把它挪到前面打開,取出幾張鈔票。那兩個站在高處的人
驚訝地相互對視了一下。「先生,」小矮個喊叫道,「我以為您在草原上總是隨身帶著
滿滿一口袋鈔票呢!」
    「要是我身無分文,我能打賭嗎?賭一百美元好嗎?或者更多?」
    「我們沒有錢。」
    「這沒有關係。」
    「我暫時借給你們,待你們有錢時再還。」
    此人說話一本正經,高個子驚訝得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駝背則愕然叫嚷道:「借給
我們,待我們有錢時再還?照這麼說,您肯定贏囉?」
    「是的。」
    「但是,先生,為了賭贏,您得擊斃我們先於我們擊斃您。作為死者,我們無法還
錢給您!」
    「還錢不還錢,無所謂,反正我贏了,我有的是錢,用不著你們的錢。」
    「大叔,」小矮個對高個子說,「這人真是老牌的英國勳爵。他那樣拍拍他的錢包,
這更證實了我們的設想。我們要下山到他那裡去,更靠近地看看他。」
    他大步流星地下來,高個兒直挺挺地尾隨著他,腰板筆直,好像他體內有一根桿兒。
在波浪狀的山谷下面,駝背人說:「把您的錢放回錢包裡吧!打賭打不成了。您接受我
的規勸吧:不要讓任何人看見這個子彈袋!不然,您可能會把命送掉。」
    「很好,」騎馬人點點頭,「謝謝你的善意勸告。請允許我提幾個問題!您貴姓?
您是什麼人?」
    這些問題是向小矮個兒提出的。
    「您在這兒人地生疏,因此您才這樣提出問題。從密西西比到聖弗朗西斯科,人們
都知道我是個老實巴交的獵人。現在我們是在進山的途中,進山是為了探訪一個我們可
以加入的捕海狸人的團體。」
    「很好!你們叫什麼名字?」
    「我們的姓名對您沒有什麼用處。大家叫我駝子比爾,因為我駝背;我這個同伴,
是以槍桿子大叔出名的,他那麼直挺挺地周游世界,彷彿吞吃了一根槍炮的通條似的。
好吧,就這樣,您已經了解我們了,現在您也該向我們講講您自己的情況了,要實話實
說,不要講什麼愚蠢的笑話,您要在草原上干什麼?您的生命在這兒……」
    「呸!」勳爵打斷他的話。「我要在這兒干什麼?想要熟悉一下草原和巖石山脈。
然後到聖弗朗西斯科去。世界上什麼地方都去過,惟獨還沒到過合眾國。你們還是到你
們的馬兒那裡去吧!我是說,你們也有馬,雖然我還未見過它們。」
    「我們當然有馬,它們在山的後面,我們在那裡歇了一會兒。」
    陌生人下馬,在波浪狀的山谷裡繼續前進,他走在那兩個人的前頭。在波浪狀的山
後,有兩頭俗稱老馬、雄山羊或者駕馬的牲口在吃草。他的牲口像一只狗一樣跟在他後
面跑。那兩匹駑馬想要接近它。它怒沖沖地嘶鳴,向它們拉去,想把它們攆走。
    「真是好斗的傢伙!」駝子比爾說,「看樣子不合群。」
    「哦,不對!」勳爵說道,「我的牲口知道我與你們還不是很熟識,想要同你們的
馬暫時保持距離。」
    「它真是那麼聰明嗎?看不出來。看樣子好像是一匹農用馬。」
    「噯!它是一匹地地道道的庫爾德斯坦牡馬。」
    「原來如此!這個地方在哪兒呢?」
    「在波斯與土耳其之間。我在那兒買了這頭牲口帶回家來。」
    英國人泰然自若地說話,彷彿把一匹馬從庫爾德斯坦運到英國、又從英國運到合眾
國這邊來,就像把一只金絲雀從哈茨山帶進圖林森林中來那樣容易。兩個獵人悄悄地
互遞眼色。他悠然自得地坐到他們倆先前坐過的草地上。那裡有一只已切開、昨天已燒
烤過的鹿腿。他抽出短刀,割下一大塊開始吃起來,好像這塊肉非他莫屬似的。
    ヾ哈茨山、圖林:均在德國境內。
    「自己動手,很好!」駝子說,「在草原上請別客氣。」
    「我是不客氣的,」他表示,「你們昨天為你們和我打了獵,今天或者明天我也要
去打獵。」
    「是這樣嗎?您是說,咱們明天還在一起嗎?」
    「不僅明天,還會有更長的時間在一起。咱們打賭怎樣?我投入十美元的賭注,要
是你們願意,也可以更多些。」
    勳爵卡斯托爾泊伸手抓錢包。
    「收起您的鈔票吧,」駝子比爾表示謝絕,「我們不參與打賭。」
    「好吧,你們坐到我身邊來!我要跟你們聊一聊。」
    他們坐在他的對面。他打量他們,隨後說道:「我從阿肯色河上船,在馬爾文下船。
想在那裡雇一兩個向導,但是找不到我喜歡的。是有些傢伙,但純粹是些賤貨。這樣我
就騎馬繼續趕路,我想,真正的草原漢子只能在草原上才能找到。現在我遇見你們,而
且喜歡你們。你們願意同我一起到聖弗朗西斯科那邊去嗎?」
    「您說得那麼輕松,好像騎馬出行只要一天就夠了,是嗎?」
    「是一次騎馬出行。是一天呢,還是一年,這沒有什麼好說的。」
    「嗯,是的。可是您有沒有預感到我們途中可能會碰到什麼情況嗎?」
    「我希望了解這方面的情況。」
    「您的希望不要太高。再說,我們無法同行。我們並不富有。我們以打獵為生,不
能長年累月地繞道到聖弗朗西斯科去。」
    「我付給你們錢!」
    「是這樣嗎?那好吧,可以商量一下。」
    「你們能射擊嗎?」
    駝子一邊向勳爵投去一道幾乎是充滿同情的目光,一邊答道:「一個草原獵人能否
射擊?!多麼不可思議的問題。這比您問熊能否啃東西還要糟糕。兩者都是不言而喻的,
正如我的駝背那樣。」
    「但我還是想讓你們試一試。你們能把上面的禿鷲打下來嗎?」
    駝子比爾用眼睛估量一下兩只鳥飛翔的高度,回答說:「為什麼不能?」
    「那就射吧!」
    小矮個站起來,舉起他的槍,瞄了一下,扣動了扳機,一只禿鷲中了彈,它使勁撲
打翅膀,力圖穩住自己,結果白費力氣。最初它是慢慢墜落,隨後速度加快。末了它夾
住兩只翅膀像一團沉甸甸的東西那樣垂直地落了下來。
    「怎麼樣,先生,您要說什麼?」射手問道。
    「不賴。」他回答。
    「怎麼?僅僅是不賴?您想想這個高度。子彈恰好擊中要害,因為它在空中已經死
了!任何行家裡手都會稱這是技藝高超的射擊。」
    「好,第二個!」勳爵向高個子獵人點頭示意,沒有理會小矮個的責難。
    槍桿子大叔從地上直挺挺地站起來,左手扶著他那長長的來福槍,像一名朗誦藝術
家那樣揚起右手,眼睛瞧著天上第二隻禿鷲,用鄭重的聲調說道:「老鷹在如畫的原野
上空翱翔——它虎視眈眈地俯視著陵墓和溝壑——如饑似渴地思念著香噴噴的腐屍—
—但是我要射死它!」
    ヾ諺語稱:腐屍所在,禿鷲群集。
    在朗讀這些詩句時,他的舉止如此笨拙,如此不靈活,就像是一個四肢能活動的木
偶人一樣。迄今他還一言不發,這首優美的詩勢必給人留下深刻美好的印象。起碼他是
這樣想的,因為他讓那揚起的手垂下,轉身向著勳爵,懷著自豪的期待心情注視著他。
英國人早已擺出他那副傻乎乎的面孔。這張臉在抽搐,可笑又可悲。
    「先生,您聽見他朗誦了嗎?」駝子問道,「是的,這位槍桿子大叔是個高雅的漢
子。他當過演員,現在還是一位詩人。他寡言少語,但一旦他開口,只說天使的語言,
就是說,他說的都是詩。」
    「好的!」英國人點點頭,「不管他是做詩還是做黃瓜色拉,那是他的事。但是我
看重射擊技能,他能射擊嗎?」
    高個子詩人將嘴歪斜到右耳旁,並將其遠遠地張開,這算作是表示蔑視的一個動作。
接著他舉起他的來福槍,瞄準並扣動了扳機,剎那間鳥被擊中了,而且正中要害,它以
越來越快的速度,沿著正在變窄的螺旋線墜地身亡。
    「好極了!」駝子比爾興高采烈地呼叫道。
    這個呱呱叫的槍炮通條大叔揮舞著雙手,再次賦詩:「禿鴛被擊中——槍法高明,
彈無虛發——我願放棄榮譽……」
    「……別作詩啦!」英國人打斷他的話,「您做這些詩、大喊大叫做什麼?我只要
知道您是什麼樣的射手。好的,事情沒有問題。你們過來坐下,咱們再商量一下!就是
說,你們跟我一起走,我支付你們的旅費。同意嗎?」
    這兩個人相互看了一看,點頭同意,用「是的」作了回答。
    「好的!那你們要多少工錢呢?」
    「是的,先生,您提出的問題令我不知所措。向導——我們應該是這樣的人吧——
是不能講工錢的。我們跟您交朋友,或許會同生死,共存亡。您以為這一切是可以用錢
來買到的嗎?」
    「對!你們有你們的驕傲。因此,只能說是榮譽酬金,如果我對你們滿意,可在榮
譽酬金之外添加獎金。我到這兒來,要有所體驗,見見赫赫有名的獵人。我們每經歷一
次冒險活動,我都向你們支付五十美元。」
    「先生,」駝子比爾笑道,「那我們將成為富人了,因為這裡有的是冒險活動。要
體驗冒險活動,問題在於能否倖免於難。我們兩個是可以倖免的。然而對於一個陌生人
來說,避開冒險活動比去尋找它們更合適。」
    「但是我想要經歷和體驗這樣的活動。這純屬我個人的事情。我也想要會見一些大
名鼎鼎的獵人或者酋長、首領,我聽說過許多關於他們的情況,譬如老鐵手、老槍手和
溫內圖。我們碰見他們三人中的每個人,我都付給你們一百美元。」
    「哎喲,哪裡的話!您隨身帶了那麼多錢嗎?」
    「途中需要的,我都有。另外,在聖弗朗西斯科我的銀行家那裡,我才能付給你們
酬金。你們對此滿意嗎?」
    「好吧。一言為定!」
    兩人把右手伸給他。接著,他把第二個口袋從身後挪到前面來,打開它,取出一個
本子來。
    「這是我的筆記本,裡面什麼都登記,」他解釋道,「現在我給你們每人立個賬戶,
上面有你們每人的頭像和名字。」
    「我們的頭像?」駝背者驚奇地問道。
    「是的,是你們的頭像!你們像現在這樣一動不動地坐著!」卡斯托爾泊打開本子,
手拿著鉛筆。他時而瞅瞅他們,時而看看紙,然後搖動幾下鉛筆。幾分鐘後,他畫畫好
了。他們認出了自己的頭像和底下的名字。
    「在這些頁上,我會逐漸記下欠下你們的錢,」他向他們解釋道,「要是我遇難,
那你們就帶著這個本子到聖弗朗西斯科去,把本子給銀行家看,我在這裡寫上他的名字。
他會不提出任何異議,馬上就會付清欠款。」
    「這是個很好的機構!」駝子比爾說道,「我們固然不希望……喏,你看,大叔,
你看一看我們的馬!它們搖擺著耳朵,張開鼻子,必定是附近有什麼陌生的東西。地勢
起伏的北新大陸草原是個危險的地方。如果登上山頂,會被人看見,要是留在下面,那
又無法發現敵人。儘管如此,我還是要爬上去。」
    「我也去。」勳爵說道。
    「先生,您還是留在下面好!要不然您可能會壞我的事情。」
    「呸!什麼也壞不了。」
    這兩個人從波浪狀的山谷爬上山頂,快到達山峰時,他們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向
上爬。青草掩蓋住他們的身體,他們的頭只抬到環顧四周所需要的高度。
    「嗯,對一個新手來說,您的起步不錯,先生,」駝子比爾誇獎道,「從我們這裡
一直往前看,您看見第二個波浪狀丘陵上那個男子了嗎?」
    「是的!看樣子好像是個印第安人。」
    「是的,是個印第安人。要是我……啊,先生,您不如下山去一趟,把您的望遠鏡
拿來,這樣我能夠看清此人的臉!」
    卡斯托爾泊滿足了他的要求。
    那個印第安人躺在那座已提及的丘陵上的草叢中,聚精會神地注視著東方,其實那
裡什麼東西也看不到。他多次高高地支撐起上身,借以擴大他的視野,但總是很快又倒
下去。如果說他等待著某個人,那肯定是個死對頭。
    現在勳爵把他的望遠鏡帶來了,並把它調好,遞給駝子。當駝子比爾正把望遠鏡對
著印第安人時,印第安人恰好轉身向後看,這樣就可以看見他的臉。駝子比爾馬上把望
遠鏡扔到一邊,跳了起來——從印第安人的位置完全可以看出他的外形——將雙手置於
嘴邊,高聲叫喊道:「梅納卡﹒坦卡,梅納卡﹒坦卡!我的兄弟可以到他的白人朋友這
邊來!」
    印第安人做了手勢,認出駝背的外形,轉眼間就從山頂上飛快地下來,消失於波浪
狀的山谷中。
    「先生,您很快就得把頭一個五十美元登記下來了。」駝子比爾一邊對英國佬說,
一邊又彎下腰來。
    「會有一次驚險活動嗎?」
    「非常可能的,因為酋長無論如何要尋找他的冤家對頭。」
    「他是一位酋長?」
    「是的,一位精明強幹的傢伙,奧薩格人酋長。大叔與我都同他相互傳吸了象征和
平與友誼的煙鬥,我們有義務助他一臂之力。」
    「很好,那我希望他不是等一個,而是等盡可能多的敵人!」
    「別說不吉利的話!這種希望是危險的,因為太容易實現。您也一起下去。酋長在
這個地方出現,大叔會驚喜的。」
    「您怎麼稱呼這個紅種人?」
    「奧薩格語叫做梅納卡﹒坦卡,意思是:好太陽。他是個富有經驗、英勇善戰的戰
士,但不是白人的敵人,雖然奧薩格人屬於蘇族印第安人。」
    山谷下面,他們發現大叔在生硬地、裝腔作勢地做詩。他一切都聽見了;他之所以
這樣做,是為了盡可能隆重地歡迎他的印第安朋友。不久,傳來馬兒的鼻息聲,緊接著
印第安人出現了。他正處於年富力強的時候,身穿普通的印第安人皮服,上面有幾個地
方已破爛,另外幾個地方沾滿鮮血。他沒有帶武器。臉頰上刺有太陽的花紋。他的兩個
手腕上的皮膚都被擦破了,他肯定被捆綁過,自己強行掙脫。無論如何,他是在逃亡中,
在被追捕。
    儘管印第安人身處危險之中,而且危險迫在眉睫,但他還是慢悠悠地來到這裡。他
舉手致意,沒有顧及英國人就從容地用流利的英語對兩個獵人說:「梅納卡﹒坦卡一眼
就認出了他的兄弟和朋友的聲音和外形,很高興能向你們問好。」
    「我們也同樣高興。」駝子比爾答道。
    高個子大叔將雙手舉到印第安人頭上,彷彿他要為他祝福似的,喊道:「在山谷熱
烈歡迎你/千遍萬遍問候你/偉大的酋長,高貴的寶貝/在你朋友們身旁坐下/趕緊吃
掉/這剩下的鹿腿吧!」他指指草地,那兒放著勳爵啃剩的鹿腿,其實是一塊帶著一點
兒肉絲的骨頭,短刀也無法把肉剔出來。
    「大叔,安靜!」駝子比爾命令道,「真的沒有時間聽你朗誦詩了。難道你沒有看
見酋長現在是什麼處境嗎?」
    「被捆綁,然而金蟬蛻殼/為對他有利/潛逃到這裡。」高個子大叔答道。
    駝背人掉過頭來轉向卡斯托爾泊,對奧薩格人說:「這位白人是我們的一位新夥伴。
我把你和你的出身介紹給他了。」
    印第安人像同意似的垂下頭來,「梅納卡﹒坦卡是每個善良的真正白人的朋友。盜
賊、兇手都應被戰斧砍掉!」
    「你遇見過壞人了嗎?」駝子比爾探問道。
    「是的,你們要時刻握著槍桿,因為追捕酋長的人時刻都能趕到這裡,雖然他們暫
時沒有看見你們。他們騎馬飛奔,我是靠雙腿逃命。我的奔跑和鹿的奔跑不相上下。時
而左拐,時而右轉,有時朝後跑。我的仇敵妄圖把我送進黃泉。」
    「他們人多嗎?」
    「數以百計的壞人,白種人稱他們為流浪漢。」
    「流浪漢?他們怎麼到這兒來?他們到這偏僻的地方干什麼?他們現在在哪裡?」
    「在森林的一個角落,人們稱之為奧塞奇旮旯,但是我們則叫它謀殺的角落,因為
我們最著名的酋長和他的最勇敢的鬥士在那裡被暗害。每年月亮第十三回滿月時,我們
部族的一些代表就來探訪這個地方,在陣亡英雄的墳墓旁演出祭奠亡靈的舞蹈。今年,
梅納卡﹒坦卡與十二名鬥士一起離開了我們的草地來到奧塞奇旮旯。我們前天到達那裡,
在墓旁扎了寨。我們打算今天舉行祭奠儀式,派出兩個人站崗放哨。但是白人還是神不
知鬼不覺地潛入到我們附近。他們大概見到了我們的腳印和馬蹄留下的行蹤。舞蹈時,
他們突然襲擊我們,我們幾乎來不及反抗。他們有幾百人,力量強大。我們殺了他們幾
個;他們擊斃我們八個。我同其余四人被捆綁起來。我們了解到,今天晚上我們會在火
堆旁被拷問,然後被燒掉。他們在墳墓旁邊躺下休息。他們把我和鬥士們分開,使我無
法跟他們說話。我們的仇敵把我綁在一棵樹上,派一個白人看守著。但是繩索太不結實。
我把它掙斷了。雖然繩索深深地扎入肉裡,但是好太陽畢竟還是脫了身,利用看守離開
的片刻時間,悄悄地溜之大吉了。」
    「你的四名夥伴呢?」比爾追問道。
    「他們仍然在那裡。你的意思是說我應該設法把他們帶走?我無法搭救他們,不然
會與他們同歸於盡。所以,我決定趕到布特勒農場,到那兒去請求救援。」
    駝子比爾搖搖頭,說道:「幾乎是不可能的!從奧塞奇旮旯到布特勒農場,騎馬要
六個來小時。騎一匹劣馬,時間還要長得多。你的夥伴們晚上就要命赴黃泉了,你能在
晚上趕回到那裡嗎?」
    「好太陽的雙腳與駿馬的蹄跑得一樣快,」酋長很自信地保證說,「由於我的逃亡,
處決會推遲,他們會竭盡全力把我抓回去。因此,救援將及時趕到。」
    「這個推斷可能對,也可能不對。很好,你碰見了我們。現在就趕到布特勒農場去。
我們跟你一起去解救你的同伴們。」
    「我的白人兄弟真的願意幹嗎?」印第安人高興地詢問道。
    「毫無疑問。不然干什麼呢?奧薩格人是我們的朋友,而流浪漢們則是每個老實人
的敵人。」
    「但是他們人非常多,我們一共才有四雙胳臂和手。」
    「四個聰明的人如果潛入群流浪漢中,就能把幾個被俘的人解救出來。老大叔,你
說怎樣?」
    這個堅強不屈的漢子伸展雙臂,逗人喜愛地閉上雙眼,喊道:「我喜歡、高興騎馬
/奔向白人無賴躺下休息的地方/無所畏懼地/把印第安戰士統統解救出來!」
    「很好。您呢,先生?」
    英國人剛把他的筆記本拿出來記上酋長的名字,現在又將它放回口袋裡,聲稱:
「當然我也騎馬一起去。這是一次冒險活動!」
    「但是,先生,這是一次非常危險的活動!」
    「那更好!那樣我多支付十美元,就是說,共六十美元。但是,如果我們騎馬,也
要為好太陽弄到一匹馬!」
    「嗯,是的!」駝子一邊答道,一邊審視地看看酋長,「嘿,您從哪裡搞到一匹?」
    「乾脆從跟蹤者那裡,這些傢伙很可能緊隨在後面追來。」
    「對,非常對!先生,你們是蠻不錯的西部漢子,我以為,我們的合作尚可以。現
在只希望我們的印第安朋友有個武器。」
    「我把我的兩校步槍中的一枝讓給他。就是這一枝!我會告訴他槍的使用方法的。
現在不能耽誤時間了。我們要設防,追擊者一來到這兒,就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
    小矮個子的臉越來越明顯地露出驚奇的神色。他帶著疑惑不解的目光打量英國人,
說道:「先生,您說話像一位老練、經驗豐富的老獵人!依照您的意見,咱們怎樣著手
好呢?」
    「很簡單嘛。一個人留在剛才呆過的山上,像你們迎接我那樣迎接那些小子。其他
三人弧形地走開,登上毗鄰的三座山岡。要是那些小子來了,他們就處於四座已被佔領
的丘陵之間,而我們則牢牢地鉗制住他們,因為我們在山上有掩護,可以隨意把他們干
掉,而他們只能見到我們射擊的煙霧。」
    「先生,真的,您口若懸河,滔滔不絕!您老實說,您真的是頭一次到大草原上來
嗎?」
    「當然囉。但是我以前也到過其它地方,和這裡差不多,那些地方同樣要小心謹慎,
一點也不能馬虎大意。這我們已經談過了。」
    「好的!我看出,我們同您相處不會不愉快的。老實說,我也要提出同樣的建議。
老大叔,你同意嗎?」
    腰板筆直者裝腔作勢地作了個手勢,答道:「是的,他們被包圍,統統被擊斃!」
    「那好,我留在這裡,以便跟他們——一旦他們來到——說話。勳爵向右走,你向
左走,而酋長則到前面的山頭去。這樣我們就將他們四面包圍起來,我們是否把他們殺
掉,這完全由他們的態度決定。我高聲同他們說話,使得你們也聽見。隨後該怎麼辦,
這你們清楚。倘若我擊斃一個,那是信號,你們應要向其他人開槍。不許溜掉一個。你
們想一想,他們殺掉了八個奧薩格人,這些被害者並沒有對他們懷有敵意!要愛護馬,
我們需要它們。現在就前進吧!我以為,我們不能長時間遲疑不決。」
    駝子比爾登上最近的一座波浪狀丘陵,在他與英國人一起觀察印第安人的那塊草地
上趴下來,其他三人消失在兩邊的波浪狀山谷中。馬兒留在它們原先呆的地方。卡斯托
爾泊帶來了他的望遠鏡。
    大概過去了一刻鐘。隨後,從英國人所在的山同那兒傳來了高聲的呼叫:「注意啦,
他們來了!」
    「安靜!」駝背人略為低聲地告誡道。
    「呸!他們無法聽見,還有一裡地遠呢。」
    「什麼地方?」
    「一直向東。我用望遠鏡看見兩個小子站在一座山上,估計是在尋找酋長。他們將
馬留在山下了。」
    又過了一些時候,響起了正在逼近的馬蹄聲。在駝背人前面的波浪狀山谷裡,可以
見到兩個並排走著的騎馬人。他們裝備精良,眼睛密切盯著酋長的足跡。緊隨後面的還
有兩個人,接著還有一個。也就是說,共有五個追擊者。當他們進入山谷中央,也就處
於四個埋伏者中間時,比爾對他們喊叫道:「站住!不許動,不然我的雙筒獵鎗就要嗒
嗒地說話啦!」
    他們驚奇地停住,朝山上看看,但沒有見到人,因為駝子深深地埋伏在青草中。然
而他們還是遵命照辦,不敢越雷池一步。最前頭的人答道:「見你的鬼去吧!究竟是誰
潛伏在這裡?讓我們見見,講一講您有什麼權利攔住我們!」
    「每個獵人碰到陌生人時擁有的權利。」
    「我們也是獵人。如果您是個誠實的人,就讓我們瞧瞧您!」
    五個流浪漢均拿起了他們的步槍。看樣子他們絕不是和氣的,然而小矮個還是站起
來了,「你們來抓我吧!」
    「他媽的!」他們中的一個嚷道:「要是我沒有弄錯的話,他就是駝子比爾!」
    「我當然是這樣被人稱呼的。」
    「那麼槍桿子大叔也在附近啦,因為這兩個人從來就是形影不離的。」
    「難道您認識我們?」
    「我想是認識的。我早就要跟您說句話。」
    「可我不認識您。」
    「可能的,因為當時您從遠處看我。小伙子們,這個小子攔住我們的路。我甚至以
為,他跟那個印第安人是串通一氣的。我們把他從上面揪下來吧!」
    流浪漢們瞄準小矮個,扣動扳機。比爾閃電般地倒在草叢中,好像中彈倒下似的。
    「嗨!彈無虛發!」一條漢子叫嚷道,「現在只剩下那個槍桿子……」
    他無法將這句話說完。比爾有意倒下,以免中彈。接著從他的兩個槍管裡接連閃出
光來,緊接著,其他三人的步槍也跟著嗒嗒地響起來。五個流浪漢從他們的馬上摔下來,
四個勝利者從各自所在的山頭奔向山谷,以阻止五匹馬逃跑。他們對流浪漢們進行了檢
查。
    「幹得不錯,」比爾說道,「彈無虛發。一瞬間就一命嗚呼。」
    奧薩格人酋長看了看被瞄準額頭的那兩條漢子。他見到兩個小彈孔貼近鼻子根,轉
身向著勳爵說:「我兄弟的步槍是頂呱呱的武器,可以信得過。」
    「當然是這樣,」英國人點頭表示贊同,「兩枝步槍,我是特意為到草原來訂購
的。」
    「你可以把這兒這枝賣給我。我用一百張海狸皮買它。」
    「我不賣。」
    「那我給他一百五十張!」
    「那我也不賣!」
    「給二百張也不賣嗎?」
    「不,要是這些海狸皮大十倍如同象皮一樣就好了。」
    「那麼好太陽給出個最高的價。以奧薩格人最好的坐騎來換槍!」
    他以為他出價之高是破天荒的,這從他的臉色可以察覺出來,然而勳爵卻不以為然
地搖搖頭,「卡斯托爾泊既不交換也不出售。我要你這匹馬干什麼,我的馬跟你所說的
那匹馬一樣是卓爾不群的。」
    「任何熱帶草原馬都比不上我的馬。但是我不能強迫把步槍賣給我,所以我把槍還
給你。這些死人身上帶著的武器已夠我用的了。」
    奧薩格人交還步槍,臉上卻露出極為遺憾的樣子。死人一切能利用物品都被拿走。
在搜查他們口袋時,比爾說:
    「這個小子認得我,我卻記不起什麼時候見過他。可能的!他們死了,防止了多少
壞事啊!如今,酋長也可以騎馬出行了,現在還剩下四匹無人騎的馬,恰好夠我們要解
救的四個奧薩格人用。」
    「我們現在就騎馬到流浪漢那兒去嗎?」英國人問道。
    「當然馬上去。我知道這個地方,黃昏之前我們無法到達奧塞奇旮旯,因為我不能
沿著筆直的方向去,而必須拐個彎,才能到達流浪漢們扎營的森林,來到他們後面。」
    「死屍怎麼辦?」
    「讓這些屍體躺著,或者您也許要讓人為這些惡棍造個家庭合葬墓吧?但願禿鷲和
叢林狼能將它們化為烏有!」
    話無疑是嚴厲尖刻的,但是美國西部地區有自己的習慣和做法。
    大家把無人騎的馬系在一起,跨上馬離開了。首先直奔北方,隨後拐彎向東方。酋
長帶路。整個下午都在一望無際的地勢起伏的北新大陸草原上奔馳。
    太陽快要落山時,人們見到遠方有一條烏蒙蒙的林帶,奧薩格人解釋道:「這是森
林的背面。正面向裡邊彎進去,從而構成了一個角或者角落,我們稱之為死亡之角。殉
難者的墳墓就在那裡。進了森林,我們還得走一刻鐘的路,才能到達流浪漢們的營地。」
    這時候,比爾勒住他的馬,從馬上下來,默默無言地坐到草地上。大叔和印第安人
也跟著這樣做,彷彿是不言而喻的。因此,英國人也從馬上下來,他說:「我認為,我
們不能耽擱時間了。要是我們若無其事地在這兒坐著,怎麼解救奧薩克人呢?」
    「您說的不對頭,先生,」駝子解釋道,「您以為流浪漢們會放心地在他們營地上
坐著嗎?」
    「簡直是不可能的!」
    「肯定不會的!他們必須填滿肚子,要去打獵,在森林中東遊西逛,四處轉悠。可
以猜想到,那些小子恰好能看見我們前來。所以,我們得在這兒等待天黑。那時他們統
統都返回營地,我們就可以悄悄地跟蹤。您明白了嗎?」
    「明白!」勳爵一邊點頭,一邊也坐了下來,「沒想到我還這麼笨。」
    「是的,您可能恰好落入這些人的手中,而大叔和我就可能要帶著您的日記本到聖
弗朗西斯科去,卻連一個美元都拿不到。」
    「兩手空空,一無所獲?為什麼?」
    「因為我們還沒有完全體驗我們的冒險活動。」
    「已體驗過了!活動已過去,並已登記在冊。同酋長的相遇和讓五名流浪漢飲彈身
亡,就是完美無缺、無愧於領受五十美元的冒險活動。解救奧薩格人,乃是一次新的虎
口拔牙活動。」
    「同樣也支付五十美元嗎?」
    「不,是六十。已經允諾過了。」
    「好吧,您務必不斷地記錄下去!」比爾笑道,「如果您把每次經歷都分成這樣那
樣的小冒險活動,那麼您在聖弗朗西斯科就要支付我們一大筆錢,您甚至不知道從哪裡
能取來這麼多錢!」
    勳爵微笑道:「錢是夠的,可以支付您,不必把卡斯托爾泊宮殿賣掉。」
    太陽落山了,黃昏的黑影閃過波浪狀的山谷,越升越高,掩沒了丘陵,末了籠罩著
整個地區。甚至天空也是黑糊糊的,見不到星星。
    現在該動身了。但是騎馬不能騎到貼近森林的地方。為謹慎起見,就把牲口留在了
野外。每個西部男子都隨身帶著木樁,好把馬拴在地上。把馬系好後,大家成一列縱隊
向森林行進。
    印第安人打頭。他的腳步非常輕,耳朵無法聽見。四周萬籟俱寂,只有風兒使樹梢
搖來擺去。
    現在奧薩格人拉住他後面的人的右手,悄悄地對他說:「你把左手伸給後邊的兄弟,
使三位白人手拉手,排成一行,由我帶領!」
    他伸出一只手摸著走,另一只手在背後拉著白人。酋長終於站住,壓低聲音警告說:
「你們細聽!我聽見了流浪漢們的聲音。」
    他們專心地聽。儘管很遠,無法聽清楚說些什麼,但還是聽見了說話聲。走不多遠,
他們見到了微弱、朦朧的火光,可以看清樹幹了。
    「你們在這兒等我回來!」奧薩格人低聲地說。話音剛落,他就匆匆離開,轉眼間
無影無蹤了。大約半個小時後才回來。大家既沒有看見、也沒有聽見他回來。他驀然出
現,好像是從地裡鑽出來似的。
    「怎麼樣?」比爾詢問道,「你有什麼情況要向我們報道?」
    「有很多很多的流浪漢也來了。」
    「瞧!這些小子也許準備在這裡舉行一次大會吧?要是那樣,居住在附近的農場主
可就倒霉啦!你聽見他們說了些什麼?」
    「點燃了多堆篝火,照亮了四周。流浪漢們圍成一圈,一個紅頭髮的白人站在裡邊
高聲地發表長篇講話。我注意到這個白種人沒有耳朵。另外,我的注意力集中在印第安
弟兄們身上,從講話中聽到的只是很少。」
    「那麼『很少』是什麼?都講些什麼?」
    「他說,財富是對窮人的掠奪。說必須從富人那裡把一切財產都拿過來。他聲稱,
國家不可向臣民徵收賦稅。因此,必須把國家存放在儲蓄所裡的所有錢統統拿走。他還
說,所有流浪漢都是兄弟,要是大家願意按照他的建議去辦,很快就會腰纏萬貫。」
    「繼續說下去!還說些什麼?」
    「他還談到一個堆滿存款的鐵道大儲蓄所,說要把它洗劫一空。後來我就什麼也沒
聽見,因為我發現了印第安弟兄。」
    「他們在哪裡?」
    「在一堆小篝火附近,篝火旁邊沒有人坐。他們站在那兒,被綁在樹幹上,每人旁
邊都坐著一個看守他的流浪漢。」
    「這樣,不就難以悄悄地接近嗎?」
    「可以的。可以剪掉捆綁他們的繩索,但首先要把你們叫過來。事先爬到一個鬥士
身邊,低聲告訴他,他們將要被解救了。」
    「這些流浪漢並非西部男子。他們沒有把俘虜置於中間位置,真是愚蠢到極點。你
帶我們到那個地方去吧!」
    酋長打頭,四條漢子就這樣無聲地從一棵樹溜到另一棵樹,並竭力盡可能讓自己置
身於樹幹的黑影中。他們很快就靠近了營地,這裡的火堆共有八處。最小的火堆在角落
最裡邊,酋長曾到過那裡。他站了片刻,向三個白人耳語:「剛才沒有人坐在這堆篝火
旁邊,現在卻坐了好多個白人。他們好像是些頭頭腦腦。離他們不遠是我的那些被綁在
樹上的鬥士,你們看見了嗎?」
    「看見了,」駝子比爾低聲說,「紅頭髮已講完了話,首領們離開其他人坐在一起,
肯定是為了商討事情。有必要了解他們的意圖。那麼多的流浪漢糾集在這裡,不會是因
為雞毛蒜皮的小事。幸好那邊兒有幾株矮樹。我爬過去聽聽。」
    「你最好不要這樣做!」酋長告誡道。
    「為什麼?你以為我會讓人抓住嗎?」
    「不是的,好太陽知道你能悄無聲兒地溜去。但還是可能被看見。」
    「被看見,卻不是被抓住!」
    「是的,你健步如飛,很快就能金蟬脫殼,逃之夭夭,但那就無法解救奧薩格人
了。」
    「肯定不會的!我們設法把看守幹掉,把捆綁奧薩格人的繩索剪斷,然後趕快穿過
森林;趕到馬匹那兒。我倒想看看哪個流浪漢想要攔阻!我現在就悄悄地溜去。如果我
被發現,你們就立刻向俘虜沖去。我們不會出什麼事的。大叔,把我的槍給你。」
    比爾把他的獵鎗給了他的同伴,然後趴在地上,向火堆爬去。他的任務比他原想的
要容易得多。流浪漢們高聲說話,他幾乎在半路上躺著就什麼都能聽見了。
    篝火旁的四個男子事實上就是流浪漢們的頭目。他們中的一個是缺少了兩隻耳朵的
紅髮人,就是康奈爾﹒布林克利,他與他的少數幾個逃脫了伐木工們追捕的夥伴們一起,
今天傍晚前後按時到達這裡。他正在講話,駝子比爾聽見他說:「因此,我可以向你們
允諾會發大財,因為那裡是儲蓄中心。你們同意幹嗎?」
    「同意,同意,同意。」其他三人異口同聲地表示贊同。
    「布特勒的農場怎麼辦呢?你們也想要拿掉它嗎?這事兒是我自行負責,還是招募
你們中的一批人參與呢?」
    「我們當然一起干!」一個人聲稱,「我不明白,為什麼要讓錢單獨落入你的腰包
呢!問題只是:錢是否已到。」
    「還沒到。伐木工們沒有立刻弄到馬,而我則在第二天早上就找到了一匹良好的老
馬。他們現時還不可能在農場裡。但布特勒本來也是夠富有的。我們襲擊農場,洗劫它,
然後耐心等待伐木工和那些惡棍的到來,前者是由後者指揮的。」
    「你肯定他們要到那裡去嗎?」
    「十分肯定。為了一個工程師的緣故,這個老槍手必定到那裡去,這個工程師現在
肯定已到了農場。」
    「什麼樣的工程師?跟他有什麼瓜葛?」
    「什麼瓜葛也沒有。那是一件對你們來說可能是無關緊要的事。我下一回講給你們
聽。也許我招募你們參加另一次完全不同的襲擊,那時可以撈到大把大把的錢。」
    「你的話真可謂丈二和尚——叫人摸不著頭腦。坦率地說,我寧願不同這個老槍手
打交道。」
    「胡說!他能損害我們什麼?你好好想想,我們四百條大漢在一起,敢跟這個魔鬼
較量!」
    「嗯,說得對。我們什麼時候動身?」
    「明天下午動身,這樣我們晚上就能到達農場。農場很大,可以點燃一堆大的篝火,
用它來做燒烤。」
    駝子比爾把該聽的都聽見了。他爬回到夥伴們那裡,要求他們馬上去解救奧薩格人。
按照他的意見,每人悄悄地來到一個俘虜身後。但是酋長打斷他的話:「現在要做的事,
不是白人的事情。我要獨自去,如果行動被人察覺,你們再過來幫助我。」
    奧薩格人像一條蛇那樣在地上匍匐前進。
    「他有什麼打算?」英國人低聲詢問道。
    「一次絕技表演,」比爾答道,「你務必擦亮眼睛往俘虜站著的地方看!要是事情
不妙,我們就趕快過去。我們只需要為他們把繩索割斷,然後快速跑到我們的馬兒那裡
去。」
    勳爵答應了這一要求。四個流浪漢首領坐在旁邊的篝火那兒,離森林邊緣也許有十
步遠。那兒有一些樹,俘虜們以直立姿勢被綁在樹幹上。每個奧薩格人旁邊,都有一個
或坐或臥著的看守,這些人都配備了武器。英國人瞪大眼睛窺探酋長,但是白費力氣。
他只見到一個看守倒下,倒得很快,好像他是昏倒似的。其他三個看守也相繼倒地,倒
得非常出奇:他們的頭都在樹木的黑影之中。其時哪怕是最微弱的噪聲也聽不見。
    過了一會兒,勳爵突然見到酋長又出現在了他們中間。
    「怎麼樣,大功告成了嗎?」駝背者探問道。
    「是的。」印第安人證實說。
    「可是你的奧薩格人仍然被綁著呢!」勳爵悄悄地對他說。
    「不是的。他們只是站著,直到我跟你們說了話,把短刀直刺進看守們的心窩,把
他們的帶發頭皮拿走。現在我要再次潛行回去,以便和印第安弟兄們一起悄悄溜到流浪
漢們的馬兒那裡,我們的馬也在它們旁邊。一切都一帆風順,不把我們的馬兒接來,我
們就不會離開。」
    「為什麼要冒這個險?」比爾告誡說。
    「你誤解了。現在不存在危險。你們一見到奧薩格人從樹木那兒消失,你們就可能
是安然無恙了。你們將很快聽見馬蹄踩地聲和那裡看守們的吵嚷聲。那時我已到了我們
先前下馬的那個地方了。Howgh(就這樣吧,一言為定)!」
    奧薩格人用這樣的強調詞來暗示,表明提出任何異議都是無濟於事的,接著,他突
然無影無蹤了。勳爵仔細觀察著俘虜們。他們直挺挺地倚靠著背後的樹,接著一轉眼就
離開了,好像鑽進了地裡似的。
    「奇妙!」他興高采烈地低聲對駝背者說,「完全像在小說裡讀到的那樣!」
    「嗯!」小矮個說,「在我們這裡,您還會經歷像某些小說所描寫的事。當然,閱
讀小說要比經歷冒險活動輕松。」
    「我們要離開嗎?」
    「先不要離開。我倒想要看看事情發生時那些小子的樣子。再等一會兒!」
    不久,可以聽見營地那邊發出一聲大聲的驚叫;另一個人答了話。緊接著便是許多
尖銳的叫嚷聲——從中可以聽出,那是印第安人喉嚨裡發出的叫聲。還有馬兒的鼻息聲
和重步踩地聲,嘶鳴聲和隆隆聲,使得大地彷彿顫抖起來了。
    流浪漢們都一躍而起。人人都叫喊、叫嚷和詢問發生了什麼事。這時傳來了紅髮康
奈爾的聲音:「奧薩格人跑了!統統都是魔鬼,誰把他們……」
    康奈爾突然中斷說話。他在講話時撲向看守們,揪住一個,將其拽起來,他見到失
神的眼睛和那沒有頭髮的、血淋淋的頭顱。他又把第二個、第三個和第四個拽到篝火的
光照下看看,大驚失色地嚷道:「死了!四個人統統被削去了頭皮!紅種人跑了!」
    「印第安人,印第安人!」有人呼叫道。
    「拿起武器,騎馬去!」紅髮康奈爾在咆哮,「我們遭到了襲擊!人家要把馬偷
走!」
    一片混亂,無法形容。人們東奔西跑,卻見不到一個敵人,經過很長時間後,才稍
微平靜了一些,這時才搞清,只是少了幾匹搶來的印第安人的馬。他們搜索營地四周,
卻毫無成果。於是便認為,還有其他奧薩格人曾來到森林,悄悄來解救他們的同伴。估
計他們是從背後把看守們捅死,削去頭皮,然後奪去了印第安人的馬的。令流浪漢們百
思不解的是,對看守們的謀殺完全是悄悄地進行的。要是他們知道完成這一印第安人絕
技的僅有一人,他們會多麼驚訝啊。
    首領們再次在他們的篝火旁聚會時,康奈爾說:「這個事件對於我們雖不是很大的
不幸,但它迫使我們必須改變我們明天的計劃。我們必須趕早從這兒動身。」
    「為什麼?」有人問道。
    「因為我們所商定的事,奧薩格人都聽見了。幸好他們不知道我們登伊格爾泰爾山
的意圖,因為我們不是在這裡,而是在對面另一堆篝火旁談及此事的。然而,有關我們
襲擊布特勒農場的意圖,他們還是清楚的。」
    「你是說他們會洩露此事?」
    「當然會!」
    「難道這些奧薩格人與布特勒有交情?」
    「管他們有無交情!他們反正會向他告密,以便向我們報仇,準備熱烈迎接我們。」
    「這自然是容易想到的,當然,我們最好盡可能快點動手。現在快些搞清楚那五個
尾隨逃亡酋長的男子呆在哪裡!」
    「這我也是莫明其妙。如果他在森林中尋找了避難的地方,就難以或者不可能被找
到。他的足跡卻是通往無邊無際的北新大陸草原,而他是沒有馬的。那樣他們必定趕上
他。」
    「肯定無疑。他們可能在歸途中由於黑夜雨迷了路。或者他們躺下休息,以免迷路,
而在明天早上同我們相遇。無論如何,我們能發現他們的蹤跡,因為他們恰好選擇了我
們必須遵循的方向。」
    當然,說話人想錯了。天空或者毋寧說烏雲幫忙:所有足跡統統被消除,因為隨後
下了一場持續了好幾個小時的雨,把所有馬蹄的痕跡和腳的足跡都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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