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徵求騎士同意這樣一樁婚姻,還真不是一件容易事,倒不是因為他不想為女兒好,
前面我們已經看到,他總要盡一切可能減輕女兒的不幸,可是眼下這件事情,卻有一種
幾乎難以克服的困難。要把一個身有嚴重殘疾的姑娘,嫁給一個天生就有同樣殘疾的人,
這種結合如有什麼結果,那很可能只會給人世增添不幸的成員。
    騎上隱居在自己的莊園裡,心情始終極度哀傷,繼續過著孤寂的生活。德﹒阿爾西
夫人葬在園子裡,墳墓圍了一圈垂柳,遠遠向過路人宣示她安息的簡樸之地。騎士每天
散步都走向這地點,在墓旁一連呆幾小時,受痛悔憂傷的折磨,沉浸在能勾起他痛苦的
所有往事的回憶中。
    一天早晨,吉羅叔叔突然來了,正是在那裡找到了他。老人撞見兩個年輕人在一起
的第二天,就帶著侄孫女離開巴黎,回到勒芒,將卡蜜兒安置在他自己家中等待他去斡
旋的結果。
    皮埃爾得知這次旅行,保證忠貞不渝,信守諾言。他早就父母雙亡,成為家產的主
人,動用只需徵求監護人的意見,他的意志不必擔心碰到任何障礙。而老人這方面,也
願意扮演調停人的角色,促成兩個年輕人的婚姻,不過他覺得他們第一次相會實在奇怪,
今後如無姑娘的父親和公證人的同意,絕不能重演。
    可以想見,騎士剛聽吉羅叔叔說了幾句,就驚詫到了極點。於是,老人向他講述在
歌劇院相遇的情景,那個幽會的奇特場面,以及更為離奇的求婚,騎士簡直難以想像,
會有這樣的傳奇故事,然而他又不得不承認,人家可是嚴肅認真對他談的;他頭腦裡立
刻產生我們預料得到的異議。
    「有什麼辦法呢?」他對吉羅說道。「讓兩個同樣不幸的孩子結合?我作為父親,
家裡有這個可憐的孩子還不夠嗎?難道還要給她找一個類似的丈夫,增加我們的不幸嗎?
難道我就命裡注定,身邊只有為世人所鄙棄的人、所歧視和可憐的對象嗎?難道我就應
當同聾啞人相伴一生,在他們可怕的沉默中間活到老,由他們的手給我合上眼睛嗎?上
帝知曉,我並不炫耀我的姓氏,但這總歸是我父親傳給我的,難道我還要留給既不能簽
字、又講不出來名的不幸者嗎?」
    「講是講不出來,」吉羅說道,「但是簽字,那可得另說著。」
    「簽字!」騎士提高嗓門。「您喪失理智啦?」
    「我明白著呢,這個青年會寫字,」叔叔回敬道。「我可以向您作證,證明他甚至
寫得很好,很麻利,他的求婚書還在我兜裡,老實說,挺合乎規矩的。」
    老人說著,拿出字條給騎士看:德﹒莫伯雷候爵寫的字不多,但是的確十分簡潔,
又十分明白地表達了他的請求。
    「這是怎麼回事兒?』父親說道。「從什麼時候起,聾啞人也拿起筆來?吉羅,您
這是給我講的什麼故事?」
    「真的,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兒,」吉羅說道,「不知道怎麼會有這種事情。我
的本意,不過是讓卡蜜兒開開心,也和她一起瞧瞧單腿旋轉是什麼樣子。這位小侯爵碰
巧也在那兒,他手裡肯定拿著一塊青石板和一支鉛筆,用得十分熟練。我同您一樣,始
終認為人一啞巴,就什麼話也說不了;然而事實根本不是這樣。看來,如今有人發明了
一種方法,適用於所有聾啞人,他們用來能相互理解,彼此完全可以交談。據說發明者
是位神甫,姓名我不記得了。至於我,您也完全了解,我一貫認為,一塊青石板只配舖
在房頂上;可是,那些巴黎人腦袋瓜兒可真靈!」
    「您講的,可是當真?」
    「完全當真。這位小候爵很富有,小伙子很英俊,他是貴紳,人也很文雅,我可以
為他打保票。請您想想一件事:您如何安置可憐的卡蜜兒呢?不錯,她不能說話,可這
也不是她的錯。您讓她今後怎麼辦呢?她不能總在家當姑娘呀!現在有一個男子愛她,
如果您把女兒許配給他,他絕不會因為妻子舌頭尖有毛病就厭惡;他通過自身知道是怎
麼回事兒。兩個孩子能相互理解,不用叫喊就心領神會。小侯爵認字,也會寫字,卡蜜
兒也能學會,她學不見得比另一個費勁兒。您應當明白,如果我提議讓您把女兒嫁給一
個盲人,那您盡可刮我的鼻子;可是,我推薦的是個聾啞人,這總歸是合乎情理的。您
瞧,自從有了這丫頭,十六年了,這始終是您的一塊心病。您作為父親,如果不能做出
決策,那麼還不是同所有人一樣,怎麼能解決呢?」
    騎士聽著吉羅叔叔這樣講,目光不時投向他妻子的墳墓,彷彿深長思之:
    「讓我女兒恢復思考能力,」他沉默許久才說道,「上帝允許嗎?這事兒可能嗎?」
    這時,鄰村的本堂神甫走進園子,是來莊園吃飯的。騎士心不在焉地同他打了聲招
呼,繼而才猛地從沉思中醒來。
    「神甫先生,」他問道,「您有時了解些消息,收到報紙。有個神父從事聾啞人教
育,您聽說過嗎?」
    不巧的是,所問的人是當時一個地道的鄉村教士,人倒純樸善良,但是非常無知,
還相信這個世紀大量存在的、極為有害的各種偏見。
    「我不知道老爺要說什麼,」他答道(他把騎士尊為村子的老爺),「可能指的是
德﹒勒佩神甫吧。」
    「正是他,』請羅叔叔說道,「這姓名別人對我說過,可我沒記住。」
    「對呀!」騎士說道,「應當怎麼看呢?」
    「我不能不懂裝懂,』你堂神甫回答,『過分謹慎地談論一件事。然而,在這個問
題上,根據我隨便收到的一點情況,我有理由認為,德﹒勒佩先生雖然是個十分可敬的
人,但是絕沒有達到他所確定的目的。」
    「您這話是什麼意思?」吉羅叔叔問道。
    「我的意思是,」教士回答,「多麼純的動機,有時結果也令人大失所望。毫無疑
問,根據我所掌握的情況,那種努力可欽可佩,然而我完全有理由認為,像老爺所講的,
企圖教聾啞人識字,完全是異想天開。」
    「我親眼看見的,」吉羅說道,「我看見了一個聾啞人寫字。」
    「我絕無同您唱反調的意思,」本堂神甫反駁道,「可是有些學識淵博的知名人士,
我甚至可以引舉巴黎醫學院的一些博士,他們都斷然地對我說,這種事情不可能。」
    「親眼看到的事情,沒法兒說不可能,」老人不耐煩地又說道。「我兜裡揣著這張
字條,走了五十多法裡,送給騎士,就在這兒,跟陽光一樣清楚。」
    老瓦匠師傅說著,又掏出字條,送到本堂神甫的眼皮底下。神甫五分驚訝,五分好
奇,額過來倒過去,高聲念了好幾遍字條,又還給吉羅叔叔,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騎上彷彿置身於爭論的局外,他繼續默默地走來走去,心裡越來越猶豫不決了。
    「如果吉羅說的有道理,」他心中暗道,「我再拒絕,就沒有盡到自己的職責,那
差不多就等於犯罪。這個可憐的姑娘,我只給了她生命的表象,她生下來就沉入黑暗中,
現在有了個機會,她可以同一個尋找她的人攜起手來,雖然還走不出永遠包圍她的黑暗,
但她終究可以夢想自己是幸福的。我憑什麼權利阻攔她呢?她母親若是活著,會怎麼說
呢?」
    騎士的目光再次移向妻子的墳墓,接著,他抓住吉羅叔叔的手臂,拉他走開幾步,
低聲對他說道:「您想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好吧!」吉羅叔叔說道,「她在我家呢,我去接她,給您帶來,我們一道來,這
要不了多大工夫。」
    「絕不要!」父親回答,「我們共同努力使她幸福就行了;可是,再同她見面,我
實在辦不到。」
    皮埃爾和卡蜜兒在巴黎小神父教堂結婚。證婚人只有家庭教師和外叔公。主持儀式
的神父向他們講了那套程式話;皮埃爾比較熟悉,知道什麼時候點頭表示同意,頗為順
利地完成了很難扮演的角色。卡蜜兒則乾脆不去揣測,不想弄明白,只是看著她丈夫,
見他點頭也點頭。
    兩個年輕人只是對視和相愛,可以說這就足夠了。他們永遠攜起手來,走出教堂的
時候,頂多說算是相互認識。侯爵宅礎相當大。卡蜜兒在宗教儀式之後,登上華麗的馬
車,而且看著這車子像孩子一樣好奇。到了公館,她也不勝驚奇:這些房間、這些馬匹、
這些僕人,都將屬於她了,在她看來真是個奇跡。按事先定好的,婚禮不事張揚,只擺
了一桌簡單的婚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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