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不想退卻。在終於積極地看待我總看到其醜惡的一面的生活之前,我決定要嘗
試所有的一切。我就這樣長時間地被無盡的痛苦所擺佈,被可怕的惡夢所折磨。
阻礙我康復的最大原因是我青春年少。我不管是在什麼地方,不管是勉強地在做什
麼事情,我總是只想著女人,看見一個女人我就渾身發顫。不知有多少次,半夜裡,我
渾身大汗淋漓地起來,用嘴貼著牆壁,因為我感覺快要透不過氣來了!
我曾遇上的最大的、也許是最罕見的幸福之一,就是把我的童貞給了愛情。但是,
導致的結果是,對一切感官的快樂的看法與對愛情的看法卻結合在了一起;正是這一點
把我給毀了,因為我無法禁止自己去不停地想念女人,所以我也就不能在做別的事情時
日裡夜裡地在腦子裡回想我所飽嘗的所有的放蕩行為、虛假愛情和負心女子。在我看來,
占有一個女人,這就是愛阿是,我只是想女人,而不再相信會有真正的愛情存在。
所有這些痛苦害得我像是得了瘋狂症;我忽而想像苦修士那樣摧殘自己以壓制住感
官的需求;可我忽而又想跑到大街上去,跑到鄉間去,跑到不知什麼地方,撲倒在隨便
一個我遇上的女人面前,向她海誓山盟。
上帝可以作證,我當時是竭盡了全力在自娛自樂,在醫治自己的創傷。首先,那種
不由自主的思想在纏繞著我,認為人類社會是一個丑惡和虛偽的巢穴,所有的人都同我
的情婦相像,所以我決心擺脫它,完全置身其外。我又撿起了我以往的學業。我潛心於
歷史、古代詩人們的著作以及解剖學中。我住的那幢樓的五層樓上,住著一位頗有教養
的德國老者,他獨自一人過著隱居式的生活。我費了很多心計才使他決心教我學習德語。
一旦開始教授,這個可憐的人就把教我的事放在了心上。我老是不專心學,這使他大失
所望。不知有多少次,他坐在冒著煙的油燈下,坐在我的對面,兩手交叉地放在書本上,
以驚人的耐心,默默地看著我,而我則深陷在自己的夢想之中,既看不見他的存在,也
看不出他對我的憐憫!最後,我對他說道:「我的好老師,這實在是毫無辦法,但您是
最好最好的人。您的任務太繁難了!讓我聽從命運的安排吧。無論是您還是我,咱們是
一點辦法也沒有的。」我不知道他是否聽懂了我的這番話。他一句話沒說,只是握了握
我的手,從此,學德文的事就撇在一邊了。
我立即感覺到,孤獨非但無法使我康復,反而在毀我,於是,我便改弦更張了。我
到鄉間去,在林中縱馬飛馳,去打獵,我還練劍,練得上氣不接下氣,累得我渾身像是
散了架似的,在一天的汗流泱背,縱馬飛奔之後,當我晚上躺到床上,還聞到馬廄味和
火藥味的時候,我便把頭理在枕頭裡,身子緊裹著被子,嚷叫道:「幻影呀,幻影!你
也倦怠了吧?你能離開我一夜嗎?」
但是,這種玩命是徒勞無益的,能起什麼作用呢?孤獨把我驅向大自然,可大自然
又把我驅到愛情中去。當我在戒律街的時候,我周圍盡是些屍體,面色蒼白地呆在死人
中間,雙手在滿是血污的圍裙上擦拭,腐臭味憋得我喘不上氣來,我不由得扭過頭去,
只見眼前綠油油的莊稼波浪起伏,草場飄香,以及傍晚那沉靜而和諧的氛圍。我自言自
語地說:「不,能安撫我的不是科學,我置身於這死人堆中是毫無用處的,我也將會死
在其中的,像一個溺水者一樣,面色蒼白,像一只剝了皮的羔羊。我的青春病症是治不
好的了,那我們就到有生活的地方去吧,或者至少是要在陽光下死去。」我這麼說著,
隨即便騎上一匹馬,奔向塞夫勒和薩維爾的散步場所;我正要在某處僻靜的山谷中的一
片鮮花盛開的草地上躺下來的時候,唉!所有那些森林、所有那些草地都在沖我叫喊道:
「你跑這兒來找什麼呀?可憐的孩子,我們是綠色的,只是象征希望的顏色呀。」
於是,我便返回城裡,在黑漆漆的街巷中走迷了路,我望著那所有的窗戶裡透出的
光亮,望著所有那些家庭的神秘巢穴,望著那車水馬龍和熙熙攘攘的人群。啊!多麼地
孤獨呀!那家家戶戶屋頂上冒著的煙是多麼地淒涼呀!在這些任人踩踏的曲曲彎彎的街
道上,人們忙碌著,受苦流汗,成千上萬的陌生人擠來擠去,這裡存在著多少苦痛呀。
這簡直就是一座垃圾場,只有人的軀體在社會上生活,而把靈魂撇在孤獨之中,只有妓
女在您走過的時候,向您伸過手來!「你墮落吧,腐化吧!那你就不會再痛苦了!」這
就是城市向人類發出的呼喊,這就是用木炭寫在牆壁上的話語,用污泥寫在馬路上的話
語,用滲出的血寫在臉上的話語。
可有的時候,當我參加一個盛大的晚會時,我坐在客廳一隅,看著所有那些穿著粉
紅色、藍色、白色衣裙的女子坦胸露背,發辮垂著,翩翩起舞,宛如一群在和諧與美麗
的天體中閃著金光的小天使,我便自言自語地說;「啊!多美麗的花園呀!有那麼多可
以采摘可以聞香的鮮花!啊!推菊呀,維菊!對那個要把你們的花瓣一片片地摘下來的
人,你們的最後一片花瓣將對他說什麼呀?『有點愛,有點愛,一點也不愛。』這就是
世上的道德,這就是您微笑的結局。您正是在這個可悲的深淵上,在極其輕批地拋撒著
所有那些綴著鮮花的輕紗;正是在這個丑惡的現實之中,您像一只北鹿似的跟著您的小
腳尖在奔跑!」
「唉!上帝!」德熱奈說道,「幹嗎凡事都這麼認真呀!我還真從未見過這樣的人
哩。您會悲歎酒瓶要空了嗎?酒窖中有成桶成桶的酒,在葡萄產地又有的是酒窖。您給
我用甜言蜜語做一個好釣鉤,用一只蜜蜂做鉤餌;要機靈點兒!給我在忘憂河裡釣出一
個像鰻魚一樣光鮮、滑膩的漂亮姑娘為您解憂去愁吧;當她從您的手中溜走之後,河裡
還有的是哩。愛吧,愛吧,您渴求著愛呀。千萬別虛度青春;假如我是您的話,我寧可
拐走葡萄牙王后也不去搞解剖。」
這就是我必須時刻傾聽的勸告;當時候不早了,我便返回住所,心裡難受極了,我
把外衣蓋在臉上;我跪在床邊,我可憐的心便有所寬慰了。我流了多少淚呀!做了多少
祈禱呀!伽利略曾跺著地大聲嚷叫道:「可它在動呀!」我卻在捶胸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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