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執的姑娘又逃跑過一次,而這「次」是最後一次。
那是四月裡一個暖和的夜晚。……十二點鐘早已敲過,可是布蘭沙爾太太的夏季劇
場裡,節目還沒結束。……魔術師丘莉小姐在舞台上變戲法。……她從女人的半高腰皮
靴裡放出一群鴿子,隨後在雷鳴般的掌聲中又拉出一件女人的很大的連衣裙。……她把
連衣裙往地下一放,又往上一提,底下就鑽出個小男孩來,穿著美菲斯托費爾ヾ的服裝。
戲法都是老一套,不過作為「助興節目」倒還可以看看。布蘭沙爾太太的劇場所以表演
節目,也不過是要使這家飯店保持劇院的名稱而已。客人們多半在吃菜喝酒而不大看舞
台。柱子後邊和包廂裡面都擺著小桌子。頭一排客人背對舞台坐著,因為他們正舉起長
柄眼鏡打量坐滿整個第二排的妓女。所有的客人大半在走動而不是坐在位子上。
……他們過於活躍,任憑別人怎樣低聲地噓,也還是不能使他們哪怕安靜一秒
鐘。……他們從池座走進飯店的大廳,從大廳走進花園裡。……布蘭沙爾太太保留舞台,
還為了讓客人們看一看「新人」。丘莉小姐演完魔術後,就該由「新人」唱歌。客人們
等著魔術完場,已經各自占好座位。他們心情興奮,由於無事可做而向女魔術師鼓掌。
肥胖的布蘭沙爾太太本人也坐在包廂裡,面帶笑容,手裡擺弄著花束。她對那些在她身
旁轉來轉去的「某些觀眾」口口聲聲說,他們所等待的「新人」簡直美妙無比。……她
的胖丈夫坐在她的vis -□-vis看報,這時候就微微笑著,贊同地點頭。
「哦,是啊!」他喃喃地說。「我們辦這個合唱隊花那麼多錢,可不是白花的!要
聽,真有可聽的;要看呢,也真有可看的。……」「您聽我說,」一個身體結實、頭髮
花白的老爺對肥胖的布蘭沙爾太太說,「為什麼今天您的戲報裡沒有匈牙利歌曲呢?」
肥胖的布蘭沙爾太太風騷地舉起一根表示疑問的手指頭,搖了遙「我知道,子爵,
為什麼您這樣想聽匈牙利歌曲,」她說。
「您想看的那個人兒今天病了,不能唱了。……」「可憐啊!」子爵歎道。「伊爾
卡小姐得了什麼病?」
布蘭沙爾太太聳了聳肩膀。
「我不知道。……不過,我的伊爾卡多麼漂亮!今天傍晚向我問起她的人,您已經
是第一百個了。她病了,子爵!疾病就連對美人兒也不肯放過喲。……」「我們的匈牙
利美人害的是極高尚的病!」一個穿著龍騎兵軍服的青年人也站在包廂裡,說道。「昨
天她對小丑奧瑪連先生說,她害的是思鄉玻嘿!您快看啊,謝齊子爵!多麼……多麼……
多麼漂亮啊!」
龍騎兵對謝齊子爵指著舞台,這時候「新人」合唱隊登台表演了。謝齊看了一忽兒,
把眼睛從舞台上移開,又跟布蘭沙爾太太講起伊爾卡來了。……「她開玩笑!」過一刻
鐘他對她小聲說。「她真荒唐!您知道她為那一瞬間的愛情要每人出多少錢?您知道嗎?
十萬法郎!哈。
哈哈!我們倒要看看哪個瘋子肯給她這麼些錢!要是肯花十萬,我就能把十個這樣
的姑娘弄上手呢!嗯……您表姐的女兒,太太,比她漂亮一千倍,也才花了我十萬,而
且是在三年之間陸續花掉的!可是這個呢?任性的丫頭!十萬埃……您,太太,照理應
該向她解釋一下:她這麼干太愚蠢。……她在開玩笑,不過……一個人不見得能夠永遠
開玩笑喲。」
「那麼花花分子阿爾福烈德﹒德齊烈會怎麼說呢?」肥胖的布蘭沙爾太太笑著轉過
身去,對龍騎兵說。
「姑娘老是捉弄人,」德齊烈說。「她一心想把自己賣貴點。
……她把我們的神經搞亂,於是她原該得一千法郎,結果卻得到兩千。姑娘知道,
要想弄得人神經緊張,破壞糟糕的神經,任什麼辦法也及不上使人可望而不可即。……
十萬也就是這種可愛的玩笑。」
這時候又有第四個人來插話,隨後是第五個人,不久整個包廂裡的人都在議論伊爾
卡了。包廂裡大約有十個人。……他們談話的時候,伊爾卡坐在後台一個小房間裡,像
那樣的房間在整個後台有許許多多。房間裡滿是香水、脂粉、燈用煤氣的氣味。這種房
間同時有三個名字:化裝室、會客室、某小姐的房間。……伊爾卡的房間最講究。她坐
在長沙發上,那上面蒙著鮮艷的、猩紅的、晃眼的絲絨。她腳底下舖著花花綠綠的上等
地毯。整個房間滿是粉紅色亮光,是從扣著玫瑰色燈罩的燈裡射出來的。……伊爾卡面
前站著一個青年男子,年紀二十五歲上下,相貌英俊,頭髮烏黑,穿一身乾淨的黑衣服。
他是《費加羅報》記者安德烈﹒德﹒奧瑪連。他由於職務而經常訪問象布蘭沙爾劇院之
類的地方。他的名片使他不必買票而任意出入,這類地方也希望報紙記者把它們的丑聞
登出來。……丑聞一旦經《費加羅報》發表,就成了最好的廣告。
安德烈﹒德﹒奧瑪連站在伊爾卡面前,嘴裡咬著唇髭和胡子,眼睛一刻也不放鬆那
個俊俏的姑娘。
「不,安德烈,」伊爾卡用不流利的法國話說,「我不能做您的情人。……說什麼
也不行!您不用賭咒發誓,不用緊跟著我不放,也不用低聲下氣。……這都是白費!」
「那是為什麼?」
「為什麼?哈哈哈!您太天真了,安德烈。……反正,如果您遭到拒絕,那總是有
原因的。……第一,您窮,而我已經對您說過一千次:我要價十萬。……您有十萬嗎?」
「目前我連一百法郎都沒有。……您聽我說,伊爾卡。……要知道,您老是胡
說。……為什麼您這麼無情地譭謗自己呢?」
「可要是我另外愛著一個人呢?」
「那麼,這個人知道您愛他,而且他也愛您嗎?」
「他知道,而且他也愛我。……」
「哼。……那他一定是畜生,才會讓您到這個肥胖的布蘭沙爾的劇院裡來!」
「他不知道我在巴黎。您不要罵人,安德烈。……」伊爾卡站起來,在房間裡走來
走去。
「您,安德烈,」她說,「您不止一次說過,凡是我想辦的事,您都準備替我
辦。……您不是說過這話嗎?好,那麼有件事您給我辦一下。……請您設法叫那些給我
捧場的人不要來糾纏我吧。……他們不容我消停。……他們有一百個,我呢,只是一個。
您想想吧。……我得拒絕每個人。……難道我看見人家遭到我的拒絕而傷心,會覺得愉
快嗎?勞駕,您來想個辦法。……我對這些獻殷勤、提要求、表白愛情,簡直膩味透
了。」
「我會想出辦法來,」奧瑪連先生說,「我會安排得除我以外誰也不能來打攪
您。……我算例外吧?」
伊爾卡否定地搖頭。
安德烈臉色變白,眼睛跟蹤著走來走去的伊爾卡,跪下來。
「可是要知道,我愛您啊,」他用懇求的聲調說,「我愛您,伊爾卡!」
伊爾卡忽然驚叫一聲。她手裡擺弄著的圓形飾章,不知怎麼一來,突然張開了。以
前,儘管她使過不少力氣,圓形飾章可就是打不開。馮﹒扎依尼茨把這個圓形飾章送給
她的時候,忘記告訴她說,這個東西有秘密的開關。
「到底打開了!」伊爾卡叫道,臉上喜氣洋洋。
現在她能看清這裡面藏著什麼東西了!也許,這個黃金的小首飾裡嵌著他的照片吧?
她希望看見那張高尚的、留著大黑胡子的臉,就趕緊跑到燈前,往飾章裡看一眼,她的
臉頓時慘白:她沒看見生著大胡子的臉,卻看見一張女人高傲的臉,露出尊嚴的笑容。
伊爾卡認得那張臉!照片嵌在小金框裡,金框上刻著:「捷莉扎﹒蓋依連希特拉爾愛
你。」
「原來是這樣?!」
伊爾卡臉紅了,把圓形飾章丟在一旁。
「原來是這樣?!她愛他?哼。……好吧。……」伊爾卡倒在長沙發上,煩躁地扭
動身子。
「她敢愛他?」她喃喃地說。「那可不成!安德烈!看在上帝面上!」
記者站起來,用手拍拍膝蓋,走到她跟前。
「安德烈。……好,我會愛您,不過您得照著我的要求去辦一件事。……」「不管
您要求什麼,我都去辦!一千個要求都成,我親愛的!」
「這以前我一直不願意這樣做,可是……現在迫不得已。
……我選中您做我的報仇人。……您以前總去過我的祖國吧?」
伊爾卡就扶住記者的肩膀,湊著他的耳朵,開始小聲說話。她小聲數說很久,講得
很熱烈,兩隻手比劃著。他在他的采訪記事本上寫下一些字。
「您肯辦嗎?」她問。
「肯。……我聽您說過這些話以後,就恨她了。……」「那您馬上就去。……」
「可是,您怎麼能知道我是否按您的委託辦過了呢?」
「我相信您真心的保證,」伊爾卡說。
「現在輪到您了,伊爾卡,您也對我作出真心的保證,說您……不會欺騙我。」
伊爾卡躊躇一忽兒。當然啦!她不得不卑鄙地說謊,對這個忠心而誠實的人說謊,
而且……生平第一次說謊。
「我作出保證就是,」她說。
記者吻一下她的手,走出去。過一個鐘頭,他坐上火車,第二天走出了法國國境。
伊爾卡把記者送走以後,走出化裝室,來到休息室裡,那兒放著幾張小桌子。她臉
色蒼白,心神不定,忘記這天傍晚劇院已經對外宣佈說她有病,卻在各處房間裡走來走
去。她不願意思索,然用極其可怕的、令人驚慌的思想卻在她那發熱的頭腦裡接連出現。
她想到她的男爵愛著或者愛過那個女人,就心如刀絞。等她來到劇院的池座裡,觀眾的
目光就紛紛轉到她身上來,轉到布蘭沙爾太太的包廂裡,而剛才她還口口聲聲說伊爾卡
病了,躺在床上呢。這時候在舞台上表演的「新人」忽然聽見台下發出低語聲、忽哨聲、
鼓掌聲,就開始鞠躬,……其實觀眾並不是對她們喝采和鼓掌。……「上台去!唱匈牙
利歌曲啊!」發狂般的觀眾叫起來。「上台去!伊爾卡!好哇!」
伊爾卡微微一笑,用手指指喉嚨,走出去了,聽憑肥胖的布蘭沙爾自己去同被欺騙
的觀眾周旋。她走進飯店一個單間裡,照例她在那兒跟「朋友們」一起吃晚飯。給她捧
場的人都跟在她身後陸續走來。
這一次晚飯席上不那麼快活。伊爾卡一言不發,什麼東西也沒吃。她那高興的笑聲
沒有了,她也不再對「朋友們」講不流利的法國話,人們只能聽見深深的歎息。謝齊是
晚宴的主人,也悶悶不樂。
「叫那些貞潔的小臉上的貞潔表情見鬼去吧!」他用眼睛盯住伊爾卡,喃喃地說。
德齊烈只顧喝酒,不說話。近來這個不幸的龍騎兵心事重重。……伊爾卡要價十萬,他
卻連兩千也出不起。他的父親不久以前已經去世,家中的田產都由債主們處置了。他不
能指望不花錢的愛情:他知道他生得不漂亮,而且知道這些姑娘是要錢的。……銀行家
巴赫的兒子阿道爾夫是負責供應大家喝香檳酒的,這時候坐在伊爾卡身旁,對她特別親
熱。他是最有錢的人,才有這種權利。……他喝伊爾卡杯中的酒,湊著伊爾卡的耳朵說
話,等等。這種狎暱的態度惹得在座的人心裡越發難受,他們看不慣有錢的阿道爾夫﹒
巴赫。……離他們喝酒的飯桌幾步開外,有兩個老頭子在窗前坐著。
其中一個是里昂城的工廠主瑪爾克﹒魯甫烈爾,另一個……雖然就是我們的老相識,
小提琴手茨威布希,您卻認不出他來了。他模樣大變。他身子瘦了,臉色白了,額頭上
也不再有汗珠閃亮。他眼睛裡流露出冷漠和聽天由命的神情。……老茨威布希對一切事
都擺一擺手,不放在心上了。……依他看來,一切,連同他的伊爾卡,都完蛋了。他不
再穿破衣服。
他那越來越瘦的身上穿著白襯衫和黑禮服,袖口上配著金袖扣。……他在跟魯甫烈
爾談……文學,魯甫烈爾是伊爾卡最熱烈的崇拜者之一。
將近深夜三點鐘,除了茨威布希、他的女兒和魯甫烈爾之外,大家都喝醉了。酒意
使得那些不高興的和陰沉不語的酒徒略為振作起來。絕望的愛情使得他們酒醉的頭腦發
熱。他們的舌頭放縱起來。……四點鐘,伊爾卡跟她父親回家去了。她臨走,每個人都
竭力想在告別時刻同她單獨說幾句話。……「我愛您!」每個人都對她說。每個人都對
她應許將來會有天堂般的生活。
「十萬!」她簡短地說。
五月間一個寧靜的傍晚,終於有一個人給她十萬,因而結束了這出喜劇。這個人就
是龍騎兵德齊烈。
深夜三點鐘,大家都已經喝醉,龍騎兵走進房間裡來。他臉色蒼白,神情激動。他
跟誰也沒打招呼,一直走到伊爾卡跟前,拉住她的一只手,把她帶到一旁去。
「我把錢帶來了,」他用低抑的聲調說。「你收下吧。……你知道我干了什麼事?
我把我舅舅的錢搜刮來了。……明天他們就會把我送到法院裡去。……你收下吧!我同
意!」
伊爾卡的胸中發出歡喜的喊叫聲。她已經有十萬了!可是同時,她的臉又象死人般
慘白:為十萬付出代價的時候到了。……阿道爾夫﹒巴赫一直在注意德齊烈的行動,這
時候走到伊爾卡跟前,聽見「同意」兩個字,就臉色發白。
「我也同意!」他很快地說,抓住自己的衣袋。……「我也給十萬!」
德齊烈譏誚地微微一笑。這時候他不認為娃娃巴赫是旗鼓相當的對手。
「我先同意的。……您,巴赫,不妨回家去睡覺。您的奶媽等您呢。」
「我又不跟奶媽一塊兒睡覺。您這張臉,德齊烈,我可不大喜歡!簡直是一副找打
的樣子!我給十一萬!」
「我給十二萬!……」
德齊烈在舅舅那兒偷來的恰好是十二萬。
謝齊喝得醉醺醺的,眼睛盯緊伊爾卡,就象蛇盯緊兔子一樣。他忽然站起來,走到
巴赫和德齊烈跟前。
「你們……你們……同意了?」他喃喃地說。「你們發瘋了!
你們……你們……發瘋了,小娃娃!十萬啊!哈哈哈!Pardon,mademoiselle,ゝ
不過話說回來,……您也會承認……」「我給十二萬!」德齊烈又說。
「我給十二萬!」男孩巴赫說,揚聲大笑。「我馬上就給現錢!」
謝齊身子搖晃一下。他不願意相信自己的耳朵了。難道真會有這樣的傻瓜:明明任
何時候都可以花五千就買到的女人,卻偏要出十萬?而且,難道買這個女人的……竟然
不是他?
「這不行!」他叫起來。
「我也出十二萬!」第四個走過來的男人說。他是馬賽郊區的地主阿爾科,生得魁
梧、健壯,是個很有錢的人。要他拿出十萬來丟在姑娘腳跟前,是不算回事的。不久以
前他妻子和獨生子都死了,現在他就用酒和買來的愛情澆滅他的悲愁。
「我也同意!」塞爾維亞人包契奇說。他自稱是某大使館的秘書,每天吃喝玩樂,
揮金如土。
謝齊動手翻開他的筆記本,寫下一些字,計算起來。他的鉛筆不住地在紙上寫。
「何苦呢,諸位先生?」他喃喃地說。「難道你們的錢就這麼不值錢?為什麼一定
要出十二萬,而不是整數十萬?三十,……六百,……為什麼不出十萬這個整數呢?」
「十二萬五!」巴赫叫道,得意地瞧著對手們。
「我同意!」謝齊叫道。「我同意!告訴你們說吧:我也同意!」
「我不要您添的零頭,」伊爾卡對巴赫說。「您把您那五千收回去。十二萬我也同
意。……不過,諸位先生,大家都有份可不行。……只能一個人。……那麼這個人該是
誰呢?」
「我,」龍騎兵說。「我是頭一個提出同意的。……」「這不算數!」另外的人說。
「不算數!頭一個也罷,第二個也罷,還不是一樣?」
「這不算數,」伊爾卡說。「可是該怎麼辦呢,諸位先生?
你們這些人我一概喜歡。……你們這些人都可愛,招人喜歡。
……你們大家都同樣愛我。……那可怎麼辦呢?」
「那就抓鬮!」一個青年男子提議道,他沒有參與這場搶購,眼熱地瞧著那些買
主。……「好,我們就來抓鬮,」伊爾卡同意說。「你們同意嗎,諸位先生?」
「同意!」大家說,只有龍騎兵除外,他坐在窗台上,死命地咬他肥厚的下嘴唇。
「那麼,諸位先生,我們就來準備小紙片。……誰碰巧拿著有我名字的小紙片,誰
就得著我。茨威布希爸爸,你準備吧!」
茨威布希象往常一樣無不從命,就把手伸進他新禮服的衣袋裡,從那兒取出一張紙
來。他把紙裁成小方塊,其中一個小方塊上寫了「伊爾卡」。
「錢,諸位先生,都放在這張桌子上!」伊爾卡提議道。
「小紙片寫好了!」
「要我們各自拿出多少呢?」巴赫問。「要我們拿出多少?
八個人合在一起嗎?那麼,十二萬用八除,就是……就是……」「每人都拿出十二
萬!」伊爾卡說。
「每人多少?」
「每人十二萬!」
「您的算術很差呀,我親愛的!」塞爾維亞人說。「或許您是開玩笑吧?」
「每人十二萬。……要不然我就不干,」伊爾卡說。
那些男人默默無言地從伊爾卡身旁走開,圍著桌子坐下。
他們憤憤不平。謝齊開始罵街,尋找帽子。
「這簡直是敲竹槓!」他說。「這叫做騙財!這是看到我們這些傻瓜,醉驢,血氣
方剛,一味逞強,就乘機打劫!」
「我連一個生丁ゞ也不出!」巴赫說。
「我又沒要您出,」伊爾卡說。「不過,現在該回家了。……你準備好了嗎,茨威
布希爸爸?我們走!你把那些紙片收起來留做紀念吧。」
「再見!」男人們說。「您回您的匈牙利,到那兒去我給您一百萬的傻瓜吧。您不
是要一百萬嗎?您得放明白點,怪姑娘!花一百萬連整個巴黎都能買下呢!再見!」
然而,力量無窮的情慾占了上風。……等到伊爾卡伸出熱乎乎的手同每人握手;臨
別對每人都說幾句熱情的話,而且唱了「最後」一支歌,他們的情慾就達到頂峰了。……
五點鐘,他們把遇到的頭一個僕役找來,要他從巴赫的帽子裡把方塊紙一一取出來。……
所有的方塊紙都取出來攤開,所有的男人胸膛裡就一齊發出笑聲。這是絕望的笑聲,是
對於命運的荒誕和瘋狂所發出的笑聲。
原來那張帶有「伊爾卡」名字的紙片落在里昂城的工廠主,衰老的瑪爾克﹒魯甫烈
爾手裡了。瑪爾克﹒魯甫烈爾「逢場作戲」拿出十二萬來,可是他只能吻一下伊爾卡而
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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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ヾ德國作家歌德的詩劇《浮士德》中的魔鬼。
ゝ法語:請原諒,小姐。
ゞ法國輔幣名,合一個法郎的百份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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