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我的天哪!」丹尼打破沈默,崇敬地喘口氣。
時間似乎靜止在當下,塞斯的手指抽搐地扣緊手槍的扳機,只要多使一分力氣,就會打
中他自己的腳趾頭。
鍍金的門框完美地襯托著蒲甄的倩影,彷彿一幅畫;燭光照映她攏起的秀髮,胸前的鑽
石別針閃閃發光。
塞斯知道她的肌膚有多麼地柔軟、脆弱和優雅,可是眼前這個女孩不是上次他在監獄裡
面看見的那位嚴肅、驕傲的美女,這位是他幻想中的產物,楚楚動人地散發出令人渴望的承
諾。他那溫室的花朵並未枯萎,反而在他離開之後燦爛地盛開,這個認知讓他氣憤得僵硬起
來。
蒲甄環顧周遭,困惑地咬著唇,戴著面罩的人影環繞僵硬的賓客,手裡的布袋敞開。她
望向後方的窗戶,考慮要溜走,可是太遲了,一個搶匪發現了她,正一步一步地朝她走過來
。她摘掉崔西的鑽石耳飾,預備乖乖地交出去。
那個男人繼續走近,粗麻布的面罩遮住他的五官,寬寬的帽簷陰影掩住他的眼睛和嘴唇
,另一個搶匪拿著布袋僵在原地。蒲甄的心跳開始紊亂起來。
他繼續走,一剎那之間,蒲甄以為他會把自己壓在門框上,最後他終於在幾寸之外停住
腳步,近得她足以聞到他襯衫上的菸草味道。
她怒目瞪著他的胸膛,努力控制自己的呼吸,她心裡半害怕、半氣他如此地莽撞無禮,
他並沒有這樣對待其他的賓客,反而只針對她。
他把手槍插進褲子裡,打開布袋。「小姐,妳的珠寶。」
他粗嘎的聲音讓她心生恐懼,把耳飾丟進布袋裡,再脫下珍珠項鍊。
茉莉花的香氣淡淡地飄過來,塞斯不只聞得到,似乎也品嚐得到,彷彿幾個月的分離把
他逼到瘋狂的境地。
「全部的珠寶,戒指也要。」他陰沈地咄道。
還有妳的禮服、妳的襯裙、妳的吊襪帶、絲襪和內衣。他的大腦幻想著她當面寬衣解帶
的畫面,順從地把衣裳丟進布袋裡面,直到他可以把她壓在門框上,完成許久以前他們在霖
登宅邸未結束的那一段。
蒲甄把不值錢的珊瑚戒指脫下來,迷惘地看著他一動也不動地站在自己面前。他的恨意
讓她既困惑又害怕,他的肩膀擋住其他人的視線,彷彿整個世界縮小成只剩下她和這位野蠻
的陌生人。
他丟下布袋,雙手埋進她的秀髮裡面,蒲甄瑟縮地閉上眼睛,任由他無情地摘下每一根
銀質的髮夾。
塞斯根本不要她的髮夾,而是抗拒不了手指插進她秀髮的誘惑。他把夾子丟進布袋裡面
,然後又桀驁不遜地打量著她胸前的蕾絲和三角形的披肩。
蒲甄脹紅了臉,掙扎地解開別針,此刻她手指的顫抖不是出於恐懼,而是由於怒氣。然
後他的手取代了她,以驚人的耐心解開胸針,粗糙的手指摩挲著她敏感細緻的肌膚。蒲甄渾
身緊繃,直直地盯著前方,不敢冒險地抬起頭。
一陣戰慄竄過他的身軀,他突然一扯,扯破細緻的絲緞。
他摘下胸針,迅速轉過身去,無視於她的存在,彷彿只在意物質而已。
蒲甄深感屈辱地喊一聲。「等一下。」她摘下連著眼鏡的鍊子,輕蔑地問:「難道你不
要這個嗎?這是純金的鍊子,不像珊瑚戒指和髮夾那麼地不值錢,應該能替你賣個好價錢。
」
她驕傲地面對著他,任由頭髮披散下來。野蠻的搶匪溫柔地接過她的眼鏡,替她戴在鼻
梁上面。
她驚訝地直眨眼睛,這種突如其來的溫柔讓她困惑極了。
他傾身向前,嘴唇輕輕壓著她的耳朵。「留著吧,魏小姐,」他低聲說。「金子比鐵更
適合妳。」
然後他打了個手勢示意,其他人跟著他一起離開,本來鴉雀無聲的客廳突然騷動起來,
魏蒲甄手腳發軟,虛弱無力地癱倒在地板上。
一隻粗糙的手撥開她臉上的頭髮,蒲甄的嘴唇貼著它呢喃。「塞斯。」
那隻手抽了回去,她開始感覺一股尷尬的沈默氣氛,跟著緩緩地睜開眼睛,看見麥麒麟
俯視著自己,仁慈的眼眸中透露出小心翼翼的評估。蒲甄駭然大驚,這才發現自己剛剛做了
什麼事情。
她的目光瞟向室內,發現崔西對著侃波夫人和雯妮大肆抱怨說:「……簡直太丟臉了,
」崔西不停地揮動手臂。「妳知道嗎?她竟然把我最愛的鑽石耳飾丟進布袋裡面,好像那些
是不值錢的小東西一樣!」
侃波夫人擔心地瞥向床鋪,好言地規勸著。「我只希望她恢復過來,這麼年輕瘦弱的女
孩竟然受到如此可怕的驚嚇,真令人同情。這星期以來,廣場對面就有兩戶人家被搶,可是
我沒想到他們竟然如此膽大妄為,畢竟公爵是上議院的一員!」
「她醒了,夫人。」一旁照顧的女僕宣佈道。
她們全都圍了過來,好奇地看著她。
崔西低頭親了親她的臉頰。「妳把我們嚇壞了,小姐。麥領主發現妳倒在地上,好心地
把妳抱回房間來。」
雯妮發抖地說:「也難怪妳會暈倒,我們還以為那個壞傢伙會當場凌辱妳,或是把妳扛
回去當押寨夫人!」
回想起塞斯的粗暴無禮,蒲甄忍不住羞紅了臉。「我覺得好尷尬,」她說。「我從來沒
有暈倒過。」
麥麒麟關心地看著她。「不必道歉,姑娘,畢竟那是很可怕的經驗。」
崔西伸手搭在領主的肩膀上,她的手好像爪子一樣。「我想最好讓我的姪女休息一下,
你要不要到我的起居室喝一杯溫熱的威士忌呢,領主大人?」
麥麒麟斜靠著椅背,伸展雙腳,回答道:「我就再坐一會兒,如果這姑娘知道有個男人
照顧她,會睡得比較安心。」
崔西瞇起眼睛,盯著她的姪女,蒲甄知道那種眼神意味著麻煩要來了。明天早上大概又
有一群新的追求者等候她檢閱一番。但是目前,崔西別無選擇,只能順從這樣的建議。蒲甄
嚥下反對的抗議,因為麥領主的表情充滿無可動搖的決心。
女士們依序離去,只留下女僕坐在門邊隨時照應。蒲甄閉上眼睛,假裝要睡覺,可是麥
麒麟沒有上當。
「即使在這一帶,塞斯這樣的名字也很少見,不是嗎?」他輕聲地詢問。
她靠著枕頭,充滿戒備地說:「我的貓就叫做『塞斯』。」她故意傾身過去,充滿希望
地望向床鋪底下。每當她有需要的時候,那隻小怪物又在哪裡?總有一天,她一定要學會不
要依賴任何雄性的物種。「我的『塞斯』貓大概又去追美女貓了,真是典型的男性作風。」
她喃喃地說著。
「妳還這麼年輕,說話卻像歷盡滄桑,不是嗎?或許是因為妳姑姑被一個浪子拋棄,以
致妳的看法如此偏激。」
麥麒麟的話讓她再一次臉紅。他微微一笑,似乎想再多說什麼,可是女僕的鼾聲打斷了
他。
他拍拍蒲甄的枕頭。「夜深了,姑娘,折騰了一天,或許妳先休息吧,我們明天再談。
」他的目光提醒她,他要談的不是閒聊的話題。
他喚醒女僕,然後自行離去。門一關上,蒲甄就開始發抖。塞斯會不會來?他敢嗎?
她翻身側躺,望向陽臺的落地窗,她一定是瘋狂了,就算塞斯來了,或許也會朝她先開
一槍,然後才禮貌地問候一聲。
她怎麼會如此地盲目呢?粗麻布的面罩或許藏得住他閃亮的頭髮和冷硬的眼神,可是她
紊亂的心跳早就發出警告。即使衣衫襤褸,塞斯依然像個俠盜王子似的,站在愛丁堡的社交
圈裡面,絲毫不顯遜色。就在短短的一瞬間,他偷走的不只是珠寶,而是奪走她鍛鍊了幾個
月之久的世故和冷漠。她就是用這樣的態度,才不至於陷入瘋狂的境地——沒有悲傷、沒有
懊悔、更沒有幾乎要淹沒她的罪惡感。他溫熱的手掌喚醒她所有的感官和神經末梢,讓她變
得和貝雯妮一樣沒有大腦。
他一定很恨她!是她破壞了他所有的計劃,背叛他,害他落入他所輕視的男人手中。可
是這又該如何解釋今夜他那般溫柔地碰觸她的肌膚?當他替自己戴上眼鏡的那一瞬間,那樣
的柔情款款,讓她回想起在崔西的廚房、他也曾經這樣溫柔地對待她。
塞斯的鞋板濕濕地印在陽臺上,雪滲進他破皮靴的縫隙裡面,浸濕了他的毛襪。他無視
於寒冷,手指貼著冰冷的落地窗,凝視著裡面的房間。溫暖的爐火熊熊地燃燒著,即使是站
在寒冷的陽臺上,他彷彿能夠感覺火的溫暖。
他沒想到會再見到蒲甄,不是在英格蘭,更不是在愛丁堡;也沒想到會再感覺她濃密的
秀髮貼著手掌,或是碰觸她雪白細緻的肌膚。他雙手握拳,努力壓制住心底浮起的溫柔,該
死的她!自從霖登宅邸的那一夜以來,他常常夢見她苗條的身軀和甜蜜的吻。那一夜,他放
走了她,可是現在他發誓不再重蹈覆轍地讓她走開。
他掏出她的珍珠項鍊,纏在手指之間,這串珍珠就像她一樣——只用一條脆弱卻牢固的
線串在一起。第一眼顯得冷冰冰,貼著肌膚卻逐漸溫暖起來,在他手指的碰觸之下逐漸活過
來。
他跪在冰冷的雪裡,掏出蒲甄的髮夾,插進落地窗的鎖孔。在轉動髮夾之前,喉嚨裡突
然有一股灼燒感。蒲甄房裡只有她一個人嗎?她的手上雖然沒有戴訂婚或結婚的戒指,可是
他要如何解釋她這麼大的改變?一定有一個男人——一個富有的男人供她穿金戴銀,穿著綾
羅綢緞,那個男人並分享她的生命和嬌軀。
塞斯的手指不自覺地握緊,項鍊應聲而斷,珍珠四散地落入白雪裡面,不見蹤影。
他直起身體,沈重地靠著牆壁,視而不見地瞪著手指間剩餘的絲線。
「你這個笨手笨腳、愚蠢的孩子,實在沒有一點點優雅的骨頭。」
塞斯的表情變得僵硬,慢吞吞地抬起頭來,看著外公披著毛斗蓬發抖。
狄坦向來很自大,但還不足以自大到隻身前來,塞斯可以感覺到好幾個黑影躲在矮樹叢
後面。
「我就知道你會在這裡,你透明的思緒讓人輕易地預測出下一步,簡直無聊極了。」狄
坦火爆地說。「你好像發情的雄鹿追逐母鹿氣味似地追逐著她,總是情不自禁,對嗎?就像
你父親一樣,真是他的遺傳。」
塞斯不願意示弱,讓他看見這些話傷得他有多深。「至少我身上是熱血沸騰,不像你的
血管裡面都是冰。」他向外公逼近一步。「我相信你和我之間還有沒了斷的事情。」
「哈,看來是如此。」
狄坦笑盈盈的眼神和一股溫暖的空氣警告著塞斯,他猛地轉過身去,發現蒲甄就站在落
地窗外面,他喃喃的詛咒聲音好像甜言蜜語那樣的溫柔。我的天哪,他心想,那個小傻瓜竟
然光著腳丫子。
「塞斯,那是你嗎?」
她的聲音充滿睡意,裹著薄絲睡袍的身軀不住地發抖,看起來彷彿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
處,不知是睡是醒。雪花輕輕地飄落在她的髮梢,彷彿睡仙子翩然降臨。即使塞斯一直努力
要恨她,此刻依然情不自禁地走過去,忘了自己不再有格子呢披肩可以裹住她。
她腫腫的眼睛盯著第二個黑影。「那是子爵嗎?」
塞斯冷冰冰的語氣立刻把她震醒過來。「回妳的房間去,蒲甄。」
狄坦邪惡地撇撇嘴唇。「噢,請妳留下來,親愛的,宴會才剛開始,只可惜很快就要結
束了。」
塞斯裝出嗤之以鼻的模樣。「真是那樣,你不就還要費心地向侃波公爵解釋草坪上為什
麼出現屍體呢?」
蒲甄瞪著他們看,彷彿他們是瘋子一樣。
狄坦聳聳肩膀。「很簡單,就說那個邪惡的搶匪半夜跑回來,凌辱那個令他著迷的女孩
,結果他太粗暴……」他不屑地搬撇嘴唇。「……不慎把女孩弄死了,我正好撞見,雖然來
不及救回少女,卻足以替她報仇雪恨,殺死殘酷的攻擊者。」
蒲甄的臉色像雪一樣白,塞斯動作靈活地把她推到自己身後,伸手探向褲子裡的槍,同
時命令道:「大聲尖叫,蒲甄。」
他屏住呼吸,等著她失聲大叫,半希望她的叫聲引來人群,反正他已經厭倦逃跑躲藏,
厭倦寒冷和饑餓。
「我為什麼要尖叫?」她傻傻地問道。
他猛地轉向她。「該死,姑娘,妳只管大叫!」
他咬牙切齒的命令把蒲甄嚇了一跳,伸出舌頭潤了潤嘴唇,只要一聲尖叫,整棟屋子的
人都會被吵醒過來,塞斯就得上絞刑臺。她一言不發,赤腳站在雪裡面。
「有趣吧?」狄坦說道。「你應該想想究竟要把她逼到什麼程度,她才會尖叫來出賣你
……」
塞斯的心臟揪在一起。他迴避蒲甄的目光,害怕她會從他的眼睛裡看出自己心底陰暗的
幻想。
狄坦突然哈哈大笑。「你們這一對真是傻瓜!我至少可以殺死你們一千遍以上。」
塞斯仍然握住槍柄。「我知道你向來不願弄髒雪白的雙手。」
「你真的以為我會殺你嗎?」狄坦坐在石凳上,拿出一條蕾絲手絹擦擦嘴唇。「即使你
是個迷迷糊糊、裝模作樣的傻瓜,卻依然是我的外孫。」
塞斯皺著眉頭,不過他的手終於從手槍上挪開。
蒲甄突然坐在矮矮的陽臺牆上,睡袍的下襬都被融化的雪花浸濕了,可是她似乎沒感覺
,眼中充滿震驚的了解。「請你們其中一位費心地告訴我一下,」她迷惘地說。「至少作個
簡單的介紹也好,例如說——『哈囉.蒲甄,這位是我的外公。』或者說——『很高興認識
妳,魏小姐,我的外孫曾經提及妳。』」
他們兩個對她視若無睹。狄坦從他的斗蓬裡面掏出一只皮囊,丟向塞斯,「咚」地一聲
,重重地落在他腳邊。
塞斯輕蔑地揚揚眉毛。「我不要你的血腥錢,我不要傷害她。」
狄坦斜瞥蒲甄一眼。「噢,我想你要的。既然她對你做出那樣的事情,你一定幻想過掐
住她的脖子——」
蒲甄心不在焉地摸摸自己的脖子。
「住口,老傢伙!」塞斯雙手插腰地轉過身去。他從蒲甄戒備的眼神裡面發現他洩漏了
自己的情緒,他的外公依然對他瞭若指掌。
狄坦的語氣轉為暴躁和不耐。「畢竟她的脖子很漂亮,掐死很可惜。何況最近幾個月以
來,我開始欣賞她的美麗。她真是個迷人的同伴,關於這一點,塞斯,你是心知肚明,對嗎
?」他停頓了一下,確信塞斯很注意在聽。「你的蒲甄和我有好些共同的興趣,例如化學方
面。」
「化學?」塞斯呆呆地重複。
「對,我們這位親愛的女孩,似乎唯有她才知道她父親臨死之前研究出來的電酸炸藥的
配方,偏偏她拒絕和我分享。眼前短缺火藥的問題已經影響到革命的成果,如果找到替代品
將是無價之寶,尤其新政權剛向英格蘭宣戰。」
蒲甄站了起來,急切地想要制止這些突然揭露的秘密,讓自己有時間思考消化。「革命
?我還以為你是保皇黨。」
塞斯低沈的笑聲聽起來很不舒服。「我的外公有很多面,但是絕非保皇黨員。」
狄坦走向塞斯,命令他閉嘴,然後他撿起地上的錢囊,塞進塞斯手中。「拿去!」
塞斯滿不在乎地把錢囊拋向空中,再用另一隻手去接。「為什麼?既然她活著對你更有
用處,為什麼還要我殺她呢?」
蒲甄盯著塞斯的臉龐,同時本能地縮向落地窗,他看起來就像撒旦一樣的美麗、冷酷。
狄坦皺眉地看著塞斯。「我不要你殺死她,你這個傻瓜,我要你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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