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麥麒麟慢吞吞地走上陡峭的斜坡,豎起一隻耳朵傾聽初春早晨的呢喃,另一隻聽著畫眉
鳥愉快地清唱。昨夜的暴風雨把天空洗得乾淨異常,一朵朵白雲襯托著藍藍的天空,峽谷裡
的松針隨著微風款款搖曳,帶來大地清新的氣息。
麥麒麟無視於膝關節的疼痛,把坐騎綁在山腳下,告訴自己這一身老骨頭應該走動、走
動。其實他心裡明白,這只是在拖延時間,免得又發現自己鑄下另一項大錯。
自從那個悶熱的夏日午后,他得知柯伯恩去世的消息,就不曾再爬過這段山坡。回憶中
那個石頭滾落淺淺的墓穴、他的腳步聲響徹骯髒的大廳、呼喚著失去雙親的小男孩,結果卻
只有空洞的回音。當時的畫面,至今依然令他皺眉。
他顫抖地從格子呢披肩裡面,掏出蓋著紅色封印的羊皮祇文件,恐懼像一隻冰冷的手揪
住他的心臟。如果姓柯的傷害蒲甄,那就是他的過失,因為他要如何對蒲甄解釋自己是希望
給那孩子一個機會?至少這是自己虧欠他的。
他走上山坡,預備面對冷冽的城堡陰影,結果出現在眼前的景象,讓他心底的害怕變成
驚奇。
本來只有妖怪和燕子盤旋聚居的小城堡,彷彿被洗刷得煥然一新。原來的破門和生鏽的
絞鍊換成深綠色的新門,兩隻白羊在臺階附近咬食青草,三件褪色、但是洗乾淨的衣裳掛在
兩棵松樹之間的曬衣繩上。
麥麒麟聽見砍木頭的聲音,他用手遮住陽光,有個男人在山坡下方工作,建築一道矮矮
的石牆。他旁邊有一個女孩子,辛勤地鋤去頑固的爬藤,頭上烏雲般的秀髮隨風飄蕩。另外
在中庭裡面,一個滿臉雀斑的瘦男孩一面呢喃地抱怨,一面用斧頭挖開樹幹的殘株。
糾結的樹根突然斷開,男孩向後跌了好幾步,他伸手拭去臉上的汗珠,這才看見麥領主
的到來。
他丟掉斧頭,如獲大赦一般。「感謝上蒼!趕快告訴我你就是治安官,天哪,我得救了
!」他的手掌貼在膝蓋上,拚命地喘氣。「父親說我這麼邪惡,有一天一定會受到懲罰。可
是我從來不相信,我願意現在就自首。」他大步向前,朝麥麒麟伸出雙手。「你會把我帶回
愛丁堡,對嗎?或許他們會把我送去工廠作苦工,至少我疲累的骨頭還可以有一點休息。」
麥領主咧著嘴笑。「你一定是教區牧師的兒子杰米,他把你從格拉斯哥的貧民窟帶出來
。」麥麒麟環顧著周遭。「另外一位呢?就是那個從小和他在荒野遊蕩的男孩?」
「丹尼在他的木屋裡。」杰米瞇著眼睛,瞪著他手中的文件。「既然你不是治安官,那
個東西也不是逮捕令,那你怎麼知道我們的來歷?」
麥領主神秘兮兮地微笑。「孩子,我不是治安官,是仰慕者。」
杰米嗤之以鼻。「我的仰慕者大都是女性,」他瞄著領主的砍刀。「你沒有女兒吧?」
「不,我沒有兒女。」
領主的回答似乎讓杰米大大地鬆了一口氣。一陣沙啞的笑聲把他們的目光引向遠處的兩
個人影,塞斯坐在矮牆上,蒲甄站在他兩腿之間。他勾起她的下巴,不疾不徐地吻她。看到
這幅景象,麥領主的喉嚨緊縮,把文件塞回披肩裡面,同時掏出一只金懷錶。
杰米嘆了一口氣。「我警告你,你最好回到你來的地方,免得被他們看見了,你就跑不
掉了。很快的,他們就會逼你替母雞擠奶、擦拭山羊的蛋。」
麥麒麟掀開懷錶的蓋子,一束陽光閃過杰米的眼睛。「看看時間,我在村子裡面還有另
一個重要的約會,恐怕只得改天再來拜訪你的主人。」
話一說完,他轉身走下山坡。
「等一下,」杰米在他後面大吼。「我該告訴他,你是誰呢?」
麥麒麟沒有回答,只是愉快地吹著口哨。杰米搖搖頭,抄起斧頭,朝樹根虛晃一下,然
後他突然想起懷錶上面的刻痕,斧頭從手中滑了下去,差一點砍中他的腳趾頭。
他猛地抬起頭,恍然大悟地說:「噯,姓麥的,你這個精明的老傢伙!」
可是老人已經離開了,小徑上空無一人。
杰米望向斜坡,看見塞斯拿開蒲甄頭髮上的長春藤,戲謔地搔她下巴。
杰米渴望地看著松樹下的樹蔭。「我父親總是叫我不要多管閒事。」他自言自語地咕噥
。
他悄悄地溜到樹蔭底下,用帽子蓋住眼睛,躺下來睡個長長的午覺。
塞斯雙手插腰地審視他工作的成果。當他望向蒲甄的方向,表情立刻溫柔起來。她的頭
髮凌亂,眉頭深鎖,專注地清除門上的長春藤。
他很想嘲笑自己的傲慢,本來修理這道石牆是要為她隔絕底下的空虛,然而內心深處卻
很清楚再堅固的堡壘都無法隔絕。無論是夏天的深綠色、或是奼紫嫣紅的秋天,荒野的石楠
花香都會隨著微風飄過來,任何屏障都無法阻擋。其實害死他母親的不是荒野的空虛,而是
他父親反覆無常的火爆脾氣和害怕被背叛的恐懼。
塞斯驚訝地發現本來伴隨著對母親回憶的悲傷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特的寧
靜。午后的陽光溫暖了他的背部,讓他可以輕易地假裝相信這一刻,就像春天的承諾一樣,
會持續到永恆。
他走向蒲甄,握住她冰冷的手指。「跟我來。」
他不給她時間反對或質疑,直接拉著她穿過邊門,遠離宕肯克城堡,懸崖邊緣突然出現
一道羊腸小徑,他像山羊一般矯健、自信地攀上岩石。
蒲甄抓緊他的手,倚靠他支撐重量,以免跌倒。他們一路往下爬,走向等待的峽谷,等
他們終於來到谷底時,蒲甄不住地喘氣。
塞斯抱住她的腰。「妳生病啦,英格蘭的小姑娘?怎麼一點力氣都沒有?」
她推他胸膛,皺著眉頭掩飾後面的笑容。「我的力氣當然比不上野蠻的高地人。」
他露出燦爛的笑容,拉著她狂奔,避開懸崖的陰影,投入陽光下的荒野。蒲甄哈哈大笑
,仰起頭、大口呼吸新鮮的空氣。塞斯抱著她轉圈圈,淘氣的眼睛閃閃發光。
他把她拉進松樹林裡,蒲甄喘氣地倒在地上,突然聽見潺潺的流水聲音。她爬行一小段
,撥開濃密的松樹枝,驚訝地發現他們就在斜坡上,俯視底下的村落,一條小河蜿蜒地
穿過沈睡的村子,河水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塞斯!」她驚叫一聲,感覺塞斯的手熟練地探到她的裙子底下。
「是,親愛的?」他用舌頭輕舔她膝蓋後面敏感的肌膚。
「不要這樣,村子就在我們下方。」
「這裡很隱密,只要妳記得不要像昨天晚上叫那麼大聲,我……」他的唇移向她的大腿
,聲音變得很模糊。
蒲甄感覺渾身燥熱起來。「呃,我認為你偏好在公共場所親熱!」
「胡說。當然啦,還有一次在花園裡的露天音樂臺……」
蒲甄抬高小腿,乾淨俐落地踢中他的肋骨。
他反而溜到她後方,用鼻子摩挲她的頸背。「難道妳一點也不憐惜我這個凌辱妳的可憐
搶匪嗎?」
他的話挑起迷茫的回憶,蒲甄好像回到那個甜蜜的夢境裡,陶醉在塞斯充滿說服力的親
吻下。即使她聽見馬蹄的聲音,甚至誤以為是自己瘋狂的心跳,直到塞斯挺直身體,撥開樹
枝往下看。
他們看到麥麒麟領主策馬騎入山下的村子裡,一身色彩炫麗的格子呢披肩和蘇格蘭短裙
,寬闊的肩膀挺得很直,讓他不禁納悶他的膝關節一定很不舒服。她戒備地偷覷塞斯一眼,
看見他嘴唇扭曲、表情令人莫測高深。
他們看著村落突然充滿生氣,好些木門「咿呀」一聲地打開,好幾處地方傳出笑聲,兒
童跑出來戲耍,圍著麥領主的坐騎跳舞,好多雙小手爭相撫摸領主的馬屁股。那些小手都有
豐富的收穫,害羞的眼睛閃閃發光,骯髒的手心裡抓著一把甜胡桃。這些孩子不像杰米家鄉
的小孩,他們的小臉胖嘟嘟的,腳上穿著堅固的生皮鞋,讓蒲甄開始納悶這是不是因為他們
善良、慷慨的領主的緣故。
麥領主傾身向前,發出好大的一聲呻吟,抱起一個金髮的小男孩坐在馬鞍上。男孩抓緊
鞍頭,朝他羨慕的朋友們露出缺了門牙的笑容。
塞斯放下樹枝,再次將他們圈住綠色的世界裡面。他翻身躺在地上,瞪著上方的樹枝。
「二十年前他會把小孩扛在肩膀上,那個混蛋開始老化了。」他面無表情地咬著一根松
針,可是緊繃的下巴卻洩漏出端倪。「以前小的時候,我常常躲在這裡偷看他,覺得他好像
是蘇格蘭的國王,我想那時候我就開始恨他了。」
「為什麼呢,塞斯?難道你恨他對兒童仁慈嗎?」
他沒有回答,逕自爬起來,撥開襯衫上的松針,眼神十分冰冷。「我們最好回去吧,我
要去拜訪一個人。」
她抓住他的手。「明天再去還不遲。」她的唇輕輕摩挲著他的指關節,品味他溫暖的皮
膚。「塞斯?」
他似乎被催眠似地望著他們交纏的手指。「嗯?」
「還有其他不至於懷孕的親熱方法嗎?」
塞斯屏息地俯視著她,迷失在她好奇而明亮的眼睛裡。「是的。」
她含住他的拇指。「表現給我看。」
他的抗拒在她炙熱的嘴唇下融化,口中發出沙啞地呻吟,一時之間,他忘了麥麒麟、忘
了現實的世界,忘情地陶醉在誘惑的遊戲裡。
黃昏的玫瑰色陽光射進大廳,蒲甄屏住呼吸,悄悄地滑出塞斯大腿的重量之下。
他修長的手指立刻抓住她的頭髮。「要去哪裡呢,女公爵?」
她瑟縮了一下。難道這個男人從來不睡覺嗎?她輕輕地摸摸他的胸膛。「我覺得口乾舌
燥,你要不要來一杯麥酒?」
他捻弄著她的髮絲。「我們不應該叫杰米離開,他可以負責拿麥酒,餵我們吃葡萄。」
「他已經自認為是奴隸了,我們不可以再讓他有所幻想。」她掙脫他的手,用毛毯裹住
身體。
塞斯把她從頭打量到腳,看著她走向放在壁爐上保溫的麥酒壺,慵懶地咧著嘴巴笑。「
魏小姐,妳真適合墮落的生活。」
她屈身施體,特意拉起毛毯展露小腿的曲線。「謝謝你的誇獎,爵爺,我一直在練習。
」
她跪在壁爐前面,身上的毛毯擋住塞斯的視線。她發現自己平穩地把麥酒倒進杯子裡,
旋開小瓶子的蓋子,再回頭偷覷塞斯一眼,他好像滿足的羅馬神祇一樣,趴在毛毯上,臉頰
顯得很紅潤。顯然他也很適應墮落的生活,蒲甄心裡想,反而覺得心神不寧。
五、十、十五,總共十五滴,她停頓了一下,決定再多兩滴鴉片,畢竟塞斯的身材比崔
西魁梧許多。
她手指平穩地把酒端向塞斯,直到遞進他手中時,才微微晃了一下,麥酒滴到他胸前的
毛髮。她偏著頭,掩飾自己暈紅的臉頰,用自己的頭髮去擦乾。
他一口喝下去。「嗯,又熱又甜,」他目光氤氳,熱情地審視著她。「就像妳一樣。」
他捧住她的瞼,張口吻住她。
蒲甄真想痛哭流涕。這一點也不甜,她心想,而是半苦半甜。她傾身倚偎在他的胸前,
感覺他的手撫摸著她的頭髮,過了一會兒,就靜止不動了。她靜靜地感覺他胸口上下起伏好
幾下,然後才起身,迅速穿上衣服,溜進高地的黃昏中。
夕陽把天空染成粉紅色,蒲甄離開小徑時,裙襬被路邊的荊棘勾住,她不耐煩地用力一
扯,扯破一個裂縫。她根本不確定塞斯能夠睡多久,萬一在她回來之前就甦醒過來,那她就
難以解釋了。
當她穿過融化的雪,天空已經轉成淡紫色,冰水濺到她的腳踝。她奮力地爬上對岸的岩
石,弄斷了好幾片指甲,然後才停下來喘口氣。
一層薄霧籠罩在峽谷裡,她拉緊圍巾裹住頭髮,匆匆穿過另一測的樹林,攀過岩石,一
不留神地踢到石頭,痛得她彎下腰來,深呼吸好幾次,視線才逐漸清晰起來。她眨眨眼睛,
以為是眼睛昏花看錯了,希望自己記得戴眼鏡出來。
傳說中那座美麗的城堡襯托著陰暗的天空,她悄悄地挨近,以為會聽見風笛的嗚咽,看
見穿蘇格蘭裙的武士跑出來拉起吊橋,唯有那修剪整齊的籬芭和明亮的窗戶讓她確信自己沒
有闖入時空的隧道。她匆匆加快腳步,此刻不是耽延的時機,她必須趕在塞斯之前先通知麥
領主,自己還沒有軟化塞斯對他的看法和敵意。
她用拳頭大力敲鐵門,預期會有一位古板的英格蘭管家來開門。結果門開了,一隻手臂
把她拉進陰暗的門廳,她驚叫一聲,感覺那人猛力地扯掉她的圍巾。
她抬頭望進那張表情複雜的臉龐,麥領主打量著她的五官,灰色的眼睛逐漸消失原有的
光芒,他臉色蒼白地鬆開她,蒲甄發現他額頭上冒出汗珠.呼吸裡面聞得到威士忌的氣味。
「天哪,孩子,對不起,那一剎那間,我還以為……」他顫抖地捂住臉龐。
「你以為我是她?」她輕聲追問。「塞斯的母親?」
麥領主不肯直視她的眼睛。
可是蒲甄的好奇心不肯輕易放棄。「她來找過你,對嗎?就在深夜踏著濃霧而來?」
麥麒麟伸手抓抓頭髮,他肩膀佝僂,帶她穿過門廳,走進溫馨的書房。石頭壁爐裡面燃
燒著熊熊的火焰,連同好幾盞油燈,共同驅走室內的黑暗。
麥領主沈坐在大大的椅子裡,用格子呢披肩裹住肩膀,一隻胖胖的白貓挨近他的腿穿梭
,領主心不在焉地俯弄著牠的耳朵。蒲甄坐在長椅的邊緣,感覺領主此時需要她的沈默而非
一連串的疑問。
他倒了一杯蘇格蘭威士忌,顫抖地舉向嘴邊。「我今天看見妳和那孩子在一起,勾起許
多的回憶。」
「你有看到我們?」
「一晃眼而已。我從來沒有這麼近看過他,好像只要走過去就可以……」他盯著蒲甄的
臉龐,灼熱的威士忌再一次讓他的眼睛恢復些許的光芒。「塞斯的母親的確來找過我,就像
妳今夜一樣。」
「她來向你求助嗎?」
他平板的語氣讓她很羞愧。「如果她真的向我求助,妳以為我會拒絕嗎?」
蒲甄瞪著自己的大腿,不敢看他。
麥領主靜靜地說下去。「我和她是媒妁之言的婚姻,就在結婚之前的幾個月,狄坦送她
來認識我和適應這個家庭。她當時比孩子大不了多少,純真的臉上有一對大眼睛。我父親當
時重病在床,可是我母親很喜歡她。」
「你也一樣。」蒲甄說的很肯定。
麥領主凝視著手中的酒杯。「她努力要掩飾心中的恐懼,個性甜美、勇敢又有趣。噢,
而且長得很誘人。我覺得在結婚之前最好保持一些距離,就在我去希臘的時候,她被綁架了
,家人花了好幾個月才找到我。」
「為什麼法律上沒有採取行動?」
他的眼神讓蒲甄感覺背脊發涼。「以我父親生病的狀況,我就是法律。當時我就在這個
房間裝填子彈,預備去找她。她卻來敲門,告訴我說,她愛上柯伯恩,苦苦地哀求我不要介
入,並且讓我知道她已經懷孕——是他的孩子。」
「你怎麼做呢?」
「我還能怎麼做?當然是發狂,可是我只能讓她離開,再一次走進濃霧裡面。噢,那之
後我還看過她,偶爾在山間或是村子裡,可是我總是冷冷地轉開臉去。我曾經看過她用圍巾
裹臉的模樣,她的腳踝上有瘀傷,手腕有被毆打的痕跡……」
蒲甄替自己倒了一小杯威士忌,一口喝乾它,感覺炙熱的液體通過喉嚨。
「然而當時我可憐而受傷的自尊依然不願意承認她說謊欺騙我,」他仰起頭,喝乾杯中
的酒。「我該死的自尊心。」
蒲甄蹲在他旁邊,一手搭在他的膝蓋上。「和我去宕肯克城堡,告訴塞斯你剛剛說的話
,他一直認為是你拋棄了他母親,甚至不願意幫助她。或許等你解釋以後,他能夠諒解過去
的恩怨。」
領主泛紅的眼睛望著她。「我自己都不明白的事情,又怎麼能夠讓他諒解呢?」他悲傷
地搖搖頭。「不,姑娘,對我而言已經太遲了,可是對妳還不晚。」
他起身走向大書桌,從抽屜裡抽出一疊文件過來遞給他。「這是那孩子的特赦令,他必
須在兩星期之內前往倫敦,在下議院裡面作證指控他的外公。」
她摸摸那疊文件,彷彿那會燙傷她一樣。「我希望你藏著它,」她承認。「可是塞斯已
經為此被囚太久了,今天晚上我就給他,即使他依然選擇拋下我,至少他是自由之身。」
麥領主顫抖地捧住她的臉頰,蒲甄自從離開愛丁堡以後,就不曾再照過鏡子,根本不知
道自己在塞斯和蘇格蘭高地的狂野愛撫之下,完全變了一個人。她的秀髮蓬鬆地垂在背後,
清新的空氣和努力的工作為她細緻的肌膚添上健康的紅潤顏色,冷風甚至在她紫水晶般的眼
眸裡增添更多的光彩。
領主真誠地說:「他很幸運,妳終於變成妳姑姑一直擔心、提防的那種大美人。」
蒲甄摘掉他披肩上的貓毛,心裡實在不願意拋下他獨自面對罪惡感和孤寂,同情心讓她
想和麥領主分享盈溢在自己心中的希望和喜樂。在他疑問的眼神底下,蒲甄走向書桌,在卡
片上寫了一些話,交在他手中,然後踮起腳尖,湊近他耳朵低語。
他佈滿風霜的臉龐露出笑容。「好建議,今天晚上我就吩咐裁縫師。」
蒲甄把特赦令放進口袋裡,麥領主一手抱著貓咪送她到門口,她停住腳步。「告訴我,
麥領主,」她嚴肅地說。「你向我求婚是為了拯救塞斯,或者你真的願意娶我?」
貓兒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著蒲甄,麥領主偏著頭回答。「如果妳選擇留下來,我和貓
咪可以在心底為妳留個位置。」
她用力地捏捏他的手,然後才轉身跑過草坪。麥領主一直目送著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
在林間,才把臉龐埋在貓咪的絨毛裡。
蒲甄穿過樹林,暗暗希望自己不致迷失方向。她步履匆匆,心裡很害怕,卻又抱著強烈
的希望,手裡緊緊抓住塞斯的特赦令,即使踢到石頭,摔了一跤時,都依然緊抱住它。
她闖出樹林,走到草地上,圓圓的月亮為大地灑下一片銀光,一隻紅鹿從水邊抬起頭來
,棕色的眼睛充滿了解和順從,彷彿每天晚上都會看見英格蘭少女走過牠的草地。
星星在天空中閃爍,看起來好接近,彷彿伸手可及。蒲甄感覺腳底下的地形開始陡峭起
來,霧氣濕濕地籠罩在周圍,彷彿給她一種歡迎的感覺。她要回家了,回宕肯克城堡,屬於
她和塞斯的家。
她跌跌撞撞地走進中庭,突然停住腳步,恐懼讓她的脈搏加速、呼吸變慢。
塔樓的窗戶亮著一盞燈。
隔著黑暗,那抹光芒看起來很醜陋,好像一把尖刀一樣,狠狠地刺進夜的肚子裡面。
她蹣跚地向前走,又再一次地停住,呆呆地瞪著塞斯埋進保險箱的地面,竟然被挖出一
個醜陋的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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